第一百一十一章_第一诡异拆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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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活动主题贴[鬼楼点灯]发言规则2.0:

  【一、本帖为[百烛广场]周年活动主题帖,所有发言需符合活动主题及发言规则。如存在违规行为,相关发言(者)将会被管理员直接处理,望悉知。

  【二、本楼前一百层为活动联文,一百层后为自由楼层。所有游客可自由回复,畅所欲言(你所看到的,都将是自由的)。

  【三、被处理的数据,有时会出现混乱或异常。请不要在意,这是正常现象。

  【四、不论任何情况下,都请勿使用除[你]以外的指代。尤其注意,请不要使用具体的绰号、昵称及人名。

  【五、不论任何情况下,都请勿使用脏话或其他不文明用语。

  【六、如果发现你之前回复过的楼层忽然不见,请不要在意。它只是暂时审核不通过,审核通过后,将会再次放出。

  【七、请不要回复不存在的楼层。

  【八、浏览本帖时,请保持一定的刷新频率。你所需要遵守的规则,将以你最后看到的内容为准。

  【九、若你在浏览本帖时突然出现诸如眼花、视物重影、视野缩小等症状,请立刻进行时间核对。如发现当前所使用的设备时间与现实不符,请立刻退出论坛,放下设备,安静待在原地,直至设备时间与现实时间统一为止。

  【请记住,在确认时间恢复正常以前,请勿到处走动。

  【十、本贴不支持匿名发言,所有发言皆为实名。

  【十一、为了你的安全,在阅读任何内容之前,请先确认发言者的ID状态。若ID显示为***(匿名),请无视该层内容并迅速划过,确保它彻底消失在你的视野范围内。】

  ——再往下,就是这层发言规则颁布者的ID。

  ——一连串的*。

  “……”

  哇啊哦。

  办公桌前,杜蓉正偷偷摸摸地刷手机。认真地将帖子首楼的新版规则读过两遍后,发自内心地“哇啊哦”了一声,跟着便切到了论坛的管理员小群。

  蛋黄莲蓉派:【[截图]这版规则谁改的?还挺有意思的哈。】

  不问苍生问鬼神:【?不是你改的吗?】

  蛋黄莲蓉派:【不是啊。我这两天玩命儿加班,没空搞这个。我和老六说过的。】

  蛋黄莲蓉派:【所以是老六改的吗?】

  六道轮回:【我没。我都不知道这事。不过写得是挺有意思的。】

  六道轮回:【@所有人,有人出来认领下吗?】

  管理群一共十来个人,现在在线的也就七八个。很快便有人陆续冒泡,纷纷否认。杜蓉望着手机,忍不住挑了挑眉,恰好同事过来,赶紧将手机放下。等再拿起时,这个话题却已经被完全刷了下去,大家已经兴致勃勃地聊起别的事情了。

  看大家都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杜蓉想了想,便也没继续深究。横竖对方肯定是有管理权限的人,现在群里没人认,那应该就是恰好不在线;至于那规则中某些措辞微妙的部分,更是被她直接忽略了过去。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灵异主题论坛。玩点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文字游戏又不值得大惊小怪。

  事实上,以前开类似的活动楼时,他们也没少搞过这种虚张声势的东西,有的甚至比这版规则还夸张些,类似于什么“当你在阅读本内容时,如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请千万不要回头看”之类的,简直是信手拈来。

  相比起来,这版还是太正常了些。

  杜蓉默默想着,趁着四下没人注意,又悄悄地刷起论坛来——就像她说的,她这阵子都在玩命儿加班,论坛都没空上。好多联文内容,她今天还是头一回看。

  说起来……之前不是说还要抽奖吗?抽完了吗?抽到谁了?

  这个念头只在杜蓉心口短短存在了一瞬,很快便被挥到了一边。倒不是不在意,而是她突然刷到了些令人无法忽视的东西——

  帖子里,有人吵起来了。

  更微妙的人,吵架的人里,有论坛一哥,“血色煎茶”。

  当然,他用的不是自己的大号。但毕竟是论坛的风云人物,哪怕是小号,管理员们也都认识。至于吵架的契机,也是相当一言难尽。

  简单来说,就是血色煎茶在论坛里有个小弟,昵称是“猪脸小子”;而这次的联文里,正好有一层里,也用到了“猪脸男”这个元素,而且描述得相当恶心。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那个层主和“猪脸小子”以前就因为别的原因吵过。所以这回猪脸小子看到对方写出这么恶心的猪头男,想当然地就以为对方在内涵自己,于是直接在回复里质问了,问的语气还不太好;于是层主也现身再次回复,语气同样差劲,两人话赶话赶话……就这么剑拔弩张地抄起键盘吵起来了。

  而血色煎茶,估计是看不得小弟受欺负,便也开着小号上去助拳——总算他还比较克制,没有直接开大号,不然就凭血色煎茶在论坛的人气,怕不是能再吵个一百层出来。

  即使如此,等杜蓉看到时,战况也已经相当激烈了。一眼望去至少五六个账号,但楼里吵成一团,杜蓉没法,只得赶紧开着自己管理员的账号上去,这才紧急叫停了这场闹剧。

  只是发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措辞好像有些问题。发言规则里明确规定了不许使用“你”以外的指代,然而她的话里,却一连用上了好几个“所有人”。

  再回顾一下吵架的楼层,发现其他人类似的错漏也不少。就连大佬血水煎茶也顺口骂了好几句粗话,一样违规了。

  也难怪,毕竟人吵架的时候确实很难考虑那么多……但不管怎样,违规就是违规了。

  恰好这会儿收到通知,说等等就要紧急开会。杜蓉想了想,赶紧又回到管理员里,委托其他有空的版主等等帮忙删一下违规发言,说完就急急起身,往卫生间走去——他们一开会就是一个小时起步,再不抓紧时间上个厕所就来不及了。

  她人走了,手机却还留在桌上,停留在管理员的聊天界面。而就在杜蓉离开后不久,一个问号,被缓缓敲在了屏幕上。

  【?所以违规发言真的要删?我还以为只是唬人的。】

  【要的吧,我今天下午就看到几条记录被删了。】

  【是吗?我后台查不到任何记录啊。】

  【绝对有,我亲眼看到的。】

  【服务器太老,有bug正常。话说这事到底谁负责的来着?】

  【……】

  短暂的平静后,群里炸出了一堆“不是我”。竟是没有一个人认下来。

  唯有来自他人的问号,接二连三地挂上聊天界面。然而就像之前那个问题一样,那么多的问号,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很快,无人看管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直至完全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又再度亮起。屏幕上是一个明晃晃的通话邀请,来电显示为顾铭。

  电话迟迟没有接通,震动着的手机在桌上不停地转。又过一会儿,电话终于挂断。没过多久,又再次亮起,这次的来电显示为“顾镌”——许冥她哥。

  震动片刻,电话挂断,很快又不死心地再次打了过来。如此反复数次,中间间或着来自微信与钉钉的好几条消息弹窗;然而无论重复几次,所有的消息和电话,都始终得不到半点应答。

  就像走廊的尽头,那扇杜蓉推开的隔间门,自打锁上后,就再也没打开过一样。

  又数分钟后。

  小洋房客厅。

  许冥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着手机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对着手机点头。

  “嗯嗯好的,我知道。情况我大概明白了。你别担心,叫他们再找找……这样,我给你推个名片,也是专业人士,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现问题了,你就联系她……对,她也可能会直接联系你,总之到时候你注意配合一下。”

  又交代两句,终于挂断电话。转头对上众人专注的目光,重重叹了口气。

  “猜对了。”她无奈宣布,“我嫂子好像也不见了。”

  众人齐刷刷地“嘶”了一声,唯有鲸脂人,还在专心抠脚。邱雨菲有些担忧地看过去:“确定是因为论坛的事吗?”

  “不确定,但大概率是。不然也太巧了。”许冥环臂,“我已经把刚才留意到的账号都给到了施绵那边,他们应该能顺着这个查。”

  所有的账号,几乎都来自同一层楼的回复——准确来说,是来自同一层楼的吵架回复。

  当时她还只是抱着找线索的想法,在帖子里瞎转,忽然就注意到了这连着的几层回复。没过多久,又见到她嫂子的账号也加入其中,一番争吵,这才熄了下去。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先前杜蓉给她分享百烛论坛时,曾露出过自己的管理员id。而就在许冥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去找杜蓉打听下情况下,手指无意识往下一拉,直接刷新了界面——

  再一看,方才吵架的大部分楼层,连带着杜蓉发言的那层,全都不见了。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论坛,许冥还不会多想。但这个帖子不久前刚被认定有问题,而且许冥非常确定那些消失的楼层基本都是违了规的……

  首楼规则写得清楚,一旦违规,发言(者)将会被删除。那个括号就很灵性,灵性到很难让人不在意。

  于是许冥立刻给嫂子打去微信电话确认情况,发现电话没人接,又让她哥帮着打,连着几次,也没打通。

  她哥又去联系了嫂子的同事,这才确定,杜蓉不见了——她同事对她最后的印象,是她一个人进了卫生间后。

  纵使她哥神经再大条,也能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许冥刚才就是在安抚她哥,安抚的同时没忘和施绵那边再通个消息,完事又将手机切到论坛界面,盯着看了片刻,随手将头发往后一撩,神情晦暗不明。

  “……那个,冥冥老师?”察觉到她表情的不对劲,邱雨菲有些紧张地开口,“你还好吗?”

  “我知道你现在很急,但急也不是办法……”

  “我没事。”许冥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虽然现在情况确实挺令人头大的……但你放心,我还好。”

  “而且,往好的方面想,我们现在也不是全无突破。”许冥说着,顺手举起了手机,“至少我们貌似已经找到了一种能进怪谈的方式,不是吗?”

  “就是,乐观点!”鲸脂人依旧在忙着抠脚,闻言头也不抬地开口,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敷衍,“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虽然现在进展不明显,但明显是有进展的么!”

  话刚说完,忽又觉出不对,动作一顿,蓦地抬起了头。

  “等等。”它失声道,“什么叫‘我们’?”

  哪里来的我们??

  许冥瞟了它一眼,却没说话,而是从一旁直接拿过了规则书,高高举了起来。

  “不好意思,情况你们大致也清楚了。兰铎被人带走了,我得去把他接回来。因此现在必须出趟门……而且这趟的风险绝不会低。”

  许冥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准备出去买菜:“请问有谁愿意陪我走一趟?”

  鲸脂人:“……”

  既然是主动报名的话……也就是说,不去也行,对吧?

  鲸脂人不确定地想着,弱弱举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听身后哗啦啦一阵响——前后左右,有手的没手的都跟着举手,中间甚至还混了个形状不太标准的蹄子。

  “都去吗?你们确定?”许冥诧异,低头看了眼鲸脂人,更加诧异,“你也去??”

  鲸脂人:“……”

  如果我说,我刚只是想问问你临走前能不能给我个工牌,你信吗?

  当然,那句话鲸脂人最后都没敢说出口。

  于是最终的结果,依旧是全员都去。唯有身为人类的邱雨菲留在外面。

  许冥花了点时间,紧急在规则书内划出了大片区域,将顾云舒他们一一收纳在内;那台能用来观测怪谈的笔记本电脑,则交给了郭舒艺带回了她的怪谈中,如果有需要,再去她那里拿就是。

  趁着这个功夫,许冥又试着,再次碰了下兰铎的工牌记录。只可惜和之前一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

  试着给兰铎的工牌发消息,结果也是一样。不论发几次,都得不到任何回音。

  许冥便也没再这事上继续浪费时间,直接把规则书揣进了随身的挎包里,同样揣进去的还有阿姨的那本解锁后的笔记。整理完东西,转头又把自己的手机给了邱雨菲,认真教了遍如果安心园艺那边来消息具体该如何回复;教完之后,方深吸口气,小心坐在了电脑前。

  因为手机要留给邱雨菲沟通用,所以许冥另外打开了电脑,再次登录了百烛广场。

  首页上,那个“鬼楼点灯”的帖子依然飘在首页。许冥想了想,却没急着点进去,而是先另外发了条帖子,假称隔壁“点灯楼”有人发了病毒链接,加载后可能会被盗取手机信息;发完之后,方打开帖子,找到杜蓉消失前所回复的那层楼,认认真真地敲下一行字:

  【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简简单单几个字,敲起来却莫名让人觉得指尖沉重。许冥敲完后,还不敢立刻发布,又返回去仔细研读了下首楼的规则,脸色越发凝重。

  最开始发布的那个帖子,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想着能拦一个是一个,既然已经确定鬼楼贴有问题,那肯定是越少人点进去越好。当然,她也知道这种堪称造谣的帖子不会存活太久,但不管怎样,能被人看到就是好事。

  施绵那边也说了,他们已经在联络删帖和闭站。主要的疏散压力在他们那边。

  真正的关键,在那条回复——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回复了违规的消息就会被带走”,这种猜测目前看来又很大可能性……

  许冥暗自想着,深吸口气,终于重重敲下了回车键。

  内容顺利发布,跃然于屏幕之上。许冥深吸口气,下意识捏紧了挎包的袋子,开始屏息等待。

  等了片刻,却无事发生。

  又过片刻,附在规则书上的鲸脂人悄悄从包里探头,问能不能再让它拿点纸巾。许冥绷着脸连抽十几张纸,重重盖在了它头顶上。

  再过片刻,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再次跳了一下。邱雨菲“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冥冥老师,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能不能先帮我拿下充电器?你手机好像就百分之二十的电了……”

  许冥:“……”

  这是我急不急着走的问题吗?

  这是我能不能走的问题好不好!

  又瞪着电脑屏幕看了会儿,许冥都不由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想了想,索性还是先站起来,去给邱雨菲找充电器了。

  她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客厅,充电器则在二楼卧室。邱雨菲回来后就一直处在紧绷绷的状态里,进门到现在包都没放下来,一直挎在肩上,这会儿见许冥要去卧室,赶紧跟了过去,打算趁这个机会,把衣服也换了。

  判断疑似失误,许冥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一路上沉默不语。倒是邱雨菲,上楼时还在努力宽慰。许冥心情沉重地应了,加快几步,来到卧室门口,推门而入的刹那,表情却倏然一顿——

  不对劲。

  某种古怪的气息几乎是瞬间扑面而来,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冥的脑海里响起了鲸脂人惊慌的尖叫——久违的声音更是当场坐实了她的判断,不及细想,许冥立刻回身,两手用力朝身后推去!

  紧跟着,她动作又顿了下。

  她的身后是空的。没有邱雨菲,没有打开的门,她推了个空。

  再往旁边望去,却见周围,已然换了个场景——

  逼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两边的案板上是湿漉漉的血迹,血迹的上方是悬挂着的红色丝带,菜市场用来赶苍蝇的那种,这会儿正在不断旋转。

  丝带的后面是墙壁。借着泛红的光线,可以看到,两边的墙壁上,都挂满了猪头。

  许冥:“……”

  回忆了一下先前回复的那层楼的内容,她大概猜到自己在哪儿了。

  “嘿?小孩?”恰在此时,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许冥的意识里嗡嗡作响,“你还好吗?现在什么情况?”

  “很难说好不好,但乐观点想,至少进来了。”许冥同样在意识里回道,“你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我被你塞在包里,上面还压着一堆东西。你是打算让我看些什么?”鲸脂人的语气里莫名有些怨念,“这地方的气息,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明明还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却已经本能地涌上了不安。鲸脂人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厚着脸皮问许冥要工牌。

  不过这种时候,再想这些也晚了。鲸脂人再后悔却只能强打精神,继续向许冥问起外面的状况。得知外面都是猪头,不禁一怔。

  “猪头?”它有点惊讶,“那不就是你回复的那一层里写的……”

  “没错。”许冥点头,“这样看来,这个怪谈场景很可能就是出自那些联文描写,或许是参考,又或许是按照描述直接生成……”

  具体关系还待查证。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出口。

  还有就是那些同样被拉进怪谈的人……如果进入的怪谈场景真的取决于回复楼层的话,那杜蓉还有其他人,多半也被拉进了这个地方。若真是如此,那总得留意下……

  许冥在心里盘算着,一部分念头顺着规则书的绑定,同步传达到了鲸脂人这里。后者死死扒在规则书的封面上,闻言不理解地挑了挑眉,正打算亲自爬出去看看状况时,许冥的声音又在意识里响起:

  “诶,你能出来下吗?我发现了一扇门。”

  鲸脂人:“……?”这又是什么因果关系?

  “门被锁上了,从里面打不开。但门下有缝,你可以从缝里钻出去,再帮我开。”许冥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见鲸脂人还没动静,索性直接将手伸进包里去掏,“总之再试试,不行再说。”

  “什么叫不行再说……虽然我腰是很软,但让我爬门缝也太过了吧。”鲸脂人小小声地抱怨着,紧跟着便感到身上压着的东西被拿开,一只手从上方探了下来。

  “先说好,我工牌还是要的。”直到这会儿,鲸脂人还在讨价还价,任凭那只手连自己带规则书一起往外拿,“或者你像其他人一样,给我也划个区域也行。凭什么别人在书里,我得在封……皮?”

  鲸脂人话未说完,忽然顿住,与将它抓在手里的邱雨菲面面相觑。

  几乎是同一时间,它的脑海里响起了许冥克制的声音:

  “坡海棠。你根本就不在我包里。

  “你到底在哪儿?”

  鲸脂人:“……”

  那什么,我说我带着你的规则书以及规则书里的一家老小,和你的闺蜜跑了……

  你信吗?

  第一百十一二章(大修)

  【……抽空和其他人聊了下。果然不是我多疑,现在的怪谈,确实又有了变化。不明显,但足够令人不安。

  【这次出现变化的,是怪谈的[规则]。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认为,[规则]和[出口],这两个东西都是自然存在于怪谈内的。只要是怪谈,对内必有规则,对外必有出口,[规则]可以约束怪谈内的存在,同时给误入者指引,指导他们保全自己、逃出生天;[出口]往往会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形态存在,比如通往外面的门、通往远方的车子……但绝不会是一扇衣柜的门或是一个盒子。它是连接怪谈和现实的通道,同时也意味着最终的得救。

  【之前我们一直将这两种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并未多加重视。直到能够影响怪谈规则的道具[根]出现,我们才开始思考起规则的本质,以及更多的可能性。遗憾的是,这个觉悟,似乎来得太晚了。

  【规则正在被改变,这是我和其他人共同的感受。

  【如果说原本的怪谈规则可以视作对误入者的指引,那现在的规则,显然已逐渐偏离这个定义。某些隐藏在怪谈中的异常存在,正在逐渐拥有建立和扭曲原有规则的能力。不仅如此,它们似乎在有意识地利用人类依赖信息这一特点,编织具有洗脑特性的文字与语句,试图在精神上影响甚至是污染误入者,而不再是像过去那样,仅仅通过杀戮来获得满足……

  【寻找逃生出口一事也正变得越发困难。它们在有意隐藏和逃生有关的规则,将它们藏到人类够不到甚至看不见的地方。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变化,这条最让人担忧。

  【值得庆幸的是,从目前的案例来看,它们好像尚未发展出直接修改逃生规则的能力,目前仅仅只能做到隐藏……但也只是[目前]而已,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万一哪天它们真的发展到连逃生规则都可以肆意修改了呢?入口在扩大,出口却隐藏甚至是取消,真到了那天,人类还有挣扎的余地吗?吞下去就只有被消化的份,我觉得也别叫怪谈了,叫怪兽吧。

  【好了言归正传。对于当前的变化,我们试着从几个角度分析了下。现在感觉最说得过去的一种假说是,[规则]和[出口],本质是现实秩序的另一种体现。

  【秩序隔离所有的正常与异常,保护着所有正常人,不让他们与异常有任何接触;那另一方面,有没有可能在个体之外,这种力量也依然在发挥着保护的力量?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正充当着整个世界的保护层,当属于异常的怪谈在现实扩散、扎根时,这种力量便会本能地对怪谈进行抑制和约束,而所谓的[规则],实际就是这种抑制的具体体现……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所察觉的变化,可说是更加不妙了。

  【更令我在意的是,这些变化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主导?和门后的那个世界有关吗?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的怪谈,包括我们从怪谈中获得的道具,本身就是那个世界入侵的一种方式?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很可能小田说得才是对的,我们不该收集和触碰那些被称为[根]的东西。

  【那是否可以进一步推断,规则和出口,正是一个怪谈中最为顽固的两种存在,因此只能修改,不能否决。这或许意味着我们还有时间,在这两个最后的支撑失效前,进一步找出真相。】

  以上,都是许冥在进入这个怪谈之前,从阿姨笔记上读到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她正一边翻看着挂满墙头的猪脸,一边简单和鲸脂人复述着自己看过的这部分内容,以便导出最后的结论——

  “所以,你就和她这么说。”

  许冥皱着脸将手头的猪脸挂回去,抽空在意识内对鲸脂人道:

  “你就和雨菲说,不要慌,按照以前的节奏来就行。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个怪谈,是怪谈肯定有规则和出口,当务之急就是先收集这方面的线索……”

  鲸脂人:“……”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默了一下,它忍不住道,“什么叫‘说白了就是个怪谈’?”

  能不能给怪谈一些适当的尊重?尤其是在你身上啥装备都没有的时候?最重要的是——

  “说那么笃定……你真的确定吗?”鲸脂人诚恳发问。

  许冥:“……”老实说,不确定。

  虽然阿姨的笔记里确实写了“怪谈里都会有规则和出口”,但那毕竟是过去的资料。她那个时候连“根”这个概念都还得特别强调呢——况且这个怪谈,实在是太奇怪了。

  从未有过的构成方式、拉人手段,其中可能还涉及什么门啊钥匙的,以及一堆的异化根……更别提她人一进来,啥还没干,包里的规则书先丢了。

  目前看来应当是和邱雨菲的一些东西互换了……这种事也是前所未见。有这样一个惊吓珠玉在前,谁知道这怪谈内还会不会再有些什么其他的诡异变化。

  不过想归想,说肯定还是不能这么说的。于是许冥定下心神,在意识里对着鲸脂人一字一顿,语气只比之前更加笃定:

  “对,我确定。”

  鲸脂人:“……”

  鲸脂人:“你知道我其实能听到你部分心理活动的,对吧?”

  “……总之你照说就对了。”许冥闭了闭眼,伸手又试着掀开一张猪面皮,“不管对不对,先把人安抚住。这种时候总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先找规则,再设法汇合……”

  对,汇合。在许冥看来,这才是现在的重点。

  既然她和鲸脂人现在明明不在一处,却还能在意识内彼此沟通,就说明鲸脂人肯定和自己是在一个怪谈内,邱雨菲亦是同样;但另一方面,她已经听鲸脂人描述过雨菲当前的所在,明显和自己不是一个地点……那地方甚至连个猪脸都没有。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进入了同一个怪谈内,但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区域。考虑到自己是因为回复帖子进来的,且现在所处的场景和所回复的内容高度相似,邱雨菲那边的场景却疑似帖子里的其他楼层……

  “所以我猜,这个怪谈应该是根据帖子的内容来划分区域的。”许冥最后给出结论,“我俩正处在不同的‘内容’里。”

  或者,用更有论坛味儿的说法——是在不同的“楼层”中。

  但不管怎样,总是在一个怪谈内。既然如此,就总有法子能够碰上。但有法子的前提是,保全自己,以及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一层垒一层咯?”鲸脂人带着思索的声音响起,“那挺好,如果都是这种程度的话,那对你而言还挺好,基本没什么难度嘛。”

  许冥:“?”

  “这里很像怪谈,但和真正的怪谈不一样。”鲸脂人补充道,“这地方很‘薄’,很假。没有真正的怪谈扎实。”

  它很难描述其中差别在哪儿。要以电视打比方的话,真正的怪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投入了相当制作的实景拍摄,而这种地方,就像是并不走心的棚拍,虽然都是电视节目,但对熟悉这行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差别。

  不仅如此,它还能明显感觉到,这地方应当是没什么域主的——起码邱雨菲那边没有。准确来说是没有自己的、独立的根。

  而许冥又恰好是白痴体质,一上来就能看见的怪物还好,如果是一开场就看不见的,那域主等级以下,对她来说和空气就没什么区别。

  “……总之。”短暂的停顿后,许冥脑海中再次响起鲸脂人不情不愿的声音,“雨菲小孩这边我尽量顾着,你可千万记得快点来接我啊。”

  许冥:“……”

  说实话,这话听着其实挺别扭的。尤其是出自鲸脂人的嘴里,更加别扭。

  但不管怎样,总归比一开始冷静多了——许冥可还记得鲸脂人刚发现自己被抱走时的场景,嗯嗯啊啊一阵怪叫,吵得她脑袋里都是惊叹号,闭上眼睛都仿佛能看见一团捧脸尖叫的蜡制呐喊脸。

  相比起来,这话好接受多了。

  于是许冥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又响起鲸脂人一声虚伪的抽噎,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冥也总算能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当前的墙面上,小心又掀开了一张挂着的猪面皮,没多久,又摇了摇头,轻轻将它挂了回去。

  她正在试图找开门的钥匙——既然现在没有外援,那她只能自己设法开门离开了。

  那门上除了干掉的斑斑血渍外,还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锁孔。许冥已经将两张同样飚满血迹的案板都翻过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疑似钥匙的存在,没办法,只能去翻挂在墙上的猪头了。

  更准确地说——是猪脸。

  所有的猪脸都是干瘪瘪的,眼窝处被掏空,看上去像是个皮套子,只有拿起来时,才会感到其表面有些诡异的滑腻——更令许冥感到不适的是,所有的猪头,都还留着牙齿。

  尖锐、外翻,将干瘪的皮撑出古怪的轮廓,牙齿的表面还沾着可疑的污渍,看上去暗沉沉的,叫人想到血迹。谨慎起见,许冥还特意做过试验,一枚露在外面的牙齿,能够轻而易举戳破另一只猪脸的耳朵。

  足见其锋锐。

  仍旧一无所获。许冥小心后退几步,试图从更宏观的角度去观察墙上的这些猪脸。目光扫过墙面的刹那,脑海中再次想起自己在进入这个怪谈前,所看过的某些东西——

  【你现在所处的,是一个疑似屠宰房的房间。房间里有案板,案板上是陈旧腥臭的血迹;你举目四望,看到的却是无数悬挂着的猪脸。它们没有眼睛,你却感觉像被注视;在听到屠刀声靠近的那一刻,你突然醒悟,或许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从它们的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会是怎样?会不会更加真实?】

  许冥:“……”

  略有些迟疑的,她上前再次拿下了一张猪。

  别是这样,最好别是这样——她在心里无奈地发出祈祷,拜托别搞什么只要戴着猪头套才能看到线索的奇葩设定,千万别!

  这玩意儿戴着恶心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她白痴啊……

  拿头的手,微微颤唞。许冥垂眸又看了眼手里黏糊糊的猪头,终是无奈地将它缓缓举了起来,准备不管怎样先戴上试试;恰在此时,却听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强烈的白色光线从门缝下投入,铺亮了小半地板。

  许冥:“……?”

  动作瞬间停住。她眸光微转,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猪脸,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才刚贴门,外面的敲门声倏然停止。许冥狐疑地皱了皱眉,下一瞬,又听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音量不大,却叫人听得分外清晰。

  他问,请问,你要点灯吗?

  “?”许冥心头疑窦更甚。点灯……是指“鬼楼点灯”的那个点灯吗?

  略一纠结,没有回答。

  外面的人微微提高音量:“请问,你要点灯吗?”

  “……”许冥抿紧唇角,依旧没说话,于是外面的人又原封不动地问了三遍,一遍声音比一遍打,到了第三遍,许冥终于打算试着应声了,不想才刚开口,门板忽然被用力砸了下!

  紧跟着,又是砰砰砰砰,一连串用力的锤击!

  许冥被惊得往后一躲,门外人的声音已经紧随而来——

  “你要点灯吗?你要点灯吗?”

  “要不要点灯!要不要点灯!”

  “点灯、点灯!光、光——快点灯!!!点啊!点啊——”

  音量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尖。直至最后,吐字完全模糊,干脆化为了一阵纯粹的尖叫,与此同时,从门缝中照入的光线却愈发明亮、愈发刺目!

  直至最后,几乎到了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地步!

  “……!”

  许冥的耳膜正被那尖叫刺得生疼,早已本能地与门板拉开了距离,注意到这点,更是尽可能地快速往后躲去,不想那光斑的边缘,竟如活物般扭曲蠕动起来,像只水母似地,快速朝她游来——

  同一时间,四面八方悬挂的猪脸,亦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

  “你要点灯吗?”它们张开僵硬死板的嘴,整齐划一地吐出字句,重叠的声音像是蚊蝇般在四周盘旋,又叫人想到大张的网。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许冥:“……”

  说好的这地方没域主,对她也没难度的呢!

  许冥心里骂了一句,眼看那团光已经快要够到她鞋沿,索性转身直接往桌案上爬去。谁料才爬到一半,脚踝处忽然一紧,皮肤上蔓开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下意识转头,正在下方的光斑如积水般铺开,一只纯由光组成的、白骨般的手,正从那“积水”中伸出,死死抓在她的脚踝上。

  会死。

  莫名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许冥像是被冰住般僵在原地,只觉某种东西正从体内被生拽、被抽离……

  心脏都冒出寒意。更奇怪的是,她竟觉得这感觉还有些熟悉。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狗叫。

  遥远的、模糊的狗叫。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紧跟着,许冥脚踝上又是一痛一松,等反应过来时,那只抓在脚踝上的手,已然不见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地光斑。去得比来得更突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灼目的光芒倏然退下,房间顿时更显昏暗。许冥喘着粗气,赶紧整个人爬上桌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汗湿一大片。

  所以刚才的那是什么?那声狗叫又是怎么回事?

  是兰铎吗?

  许冥自然而然地对狗叫做出对应,关于那光和说话的人,却仍旧一头雾水。她小心地缩在桌案上,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刚才被抓的脚踝,这才发现,上面似是还被抓出了些许凹陷。

  许冥:“……”

  刚巧这会儿,眼睛已再次适应周围的光线,看到的东西也一下清晰不少。许冥鼓足勇气,又探头往下望去,只见方才铺着光斑的地方,竟又多了张纸条。

  喉头微动,她小心爬了下去,拿起那纸。只见上面是几行简单的手写字,看上去十分潦草,似是匆匆写就:

  【快跑,你已经被发现了!

  【不要点灯,不要在同一个房间停留超过半小时,不要在同一层停留超过两小时,楼层不难,赶紧找到门出去,保持移动,不要让它追上你!

  【不要让印子合上,那是它抓你的手!

  【你越听话,它就开心,你不听话,它就生气。尽量别让它开心!

  【别让它知道你看到了这个,别让它知道你正在防它。

  【尽快离开这里!】

  “……?”

  许冥蹙眉望着那纸条,默了片刻,似有意识到什么,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脚踝上,正盘着一个手印。

  紫黑的手印,环在脚踝上,像一个开口的圈。还差大约三厘米,整个圈就会完全合拢。

  许冥:……

  所以,这个到底是……

  尚未理出什么头绪,门外忽又一声响,许冥倒吸口气,警觉转头,片刻后,神情却又稍稍放松了些。

  或许是她高兴得太早……但她隐隐有种感觉,此刻出现在门外的东西,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之前的是清晰的锤门声,这次听见的却是很闷的碰撞声,像是某种软体在门上突然撞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给她的感觉也不一样。

  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强烈压迫感。即使如此,许冥觉得还是有必要保持警惕的。

  于是微微压低身体,快速又安静地摸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却没再听到更多声响。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又垂眼往下方看去。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弯下了腰。

  隔着门缝,她看到了一双脚。脚上是一双挺大牌的运动鞋。

  再下一秒,那鞋子却被挡住——

  一张猪脸,从上方垂下,隔着门缝,静静望了过来。

  同一时间。

  另一边。

  邱雨菲正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即使已经刻意放轻,脚步声仍是一下下地在过分空旷的空间内回荡,听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她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搞清,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在她的印象里,自己明明只是跟着许冥上了楼,顺便摁了下她给的手机——而等到再抬眼时,一切都变了。

  楼梯不见了,许冥也不见了。她一个人,站在一个停车场般的地方,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一道人影,唯有单调的颜色不住向外延展着,放眼望去除了整齐停着的车子,就是一根根标着字母的柱子。

  甚至她包里的东西都变了。一个装着备用物品的小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冥的本子,以及某个粘在本子上的、现在还扒在包包边沿不停对自己说话的东西。

  “我觉得你有点太紧绷了。”鲸脂人这会儿对许冥的话倒是记得牢,见邱雨菲慌到脸色都有点白,还努力安慰了句,“你也不要太紧张,这说白了就是个怪谈……”

  邱雨菲:??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关键是怪谈吗?关键是我把冥冥压箱底的东西都顺走了好不好?”邱雨菲忍不住低声道,“这么重要的本子……怎么就到我这儿了啊。”

  她又用不了!

  “冷静冷静,你压力也别太大了。那家伙又不是生下来就有规则书的,不也这么活过来了……”鲸脂人不太走心地宽慰着,突然又诶了一声,“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你也有东西被转移她那边去了吗?”

  邱雨菲:“……嗯。”

  “是什么?”鲸脂人一下来了兴致,甚至脑袋都往外探了探,“我问那小孩,她只说是好多东西……”

  还吐槽了句有点重。更让它好奇了。

  “也没什么啊。”邱雨菲看它一眼,倒没隐瞒的意思,直接道,“就是两支唇膏。”

  鲸脂人:“哦,那确实还……”

  邱雨菲:“能弹小刀的那种。”

  鲸脂人:……诶?

  “还有我新买的折叠刀、多功能防身手电筒、小瓶防身喷雾、卡通指虎、暗器戒指……”邱雨菲紧跟着道。

  鲸脂人:……啊?

  “都打包放着的。全都不见了。”邱雨菲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转去冥冥那边了……怪重的呢。”

  鲸脂人:“……”

  那可能,确实是挺重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说实话,邱雨菲已搞不清自己在这个停车场兜了有多久了。

  太空旷了,空旷得像是仿佛走不到尽头。她一个人在其中行走,能听到的除了鲸脂人没话找话的啰嗦声音,就只有自己不住回荡的脚步声;在某些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某个会自动演算的全息游戏,所有的场景都随着自己的目光随机生成,没有尽头,也没有意义。

  偏偏她除了不停赶路之外,好像也找不到任何其他对策——她已经借由鲸脂人和许冥远程沟通过了,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和许冥一样,都进入了“鬼楼点灯”这帖子某一层所描述的场景中,但具体是哪层,现在根本无法确定……

  因为那栋联文楼里至少有三个故事的发生场景都在停车场。而且都是地下停车场。

  邱雨菲从未像今天这样怨恨人类匮乏的想象力。但凡多换两个场景呢。

  无法锁定具体的楼层,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个停车场对应的具体内容。那她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如许冥所说的,努力找线索……问题是目前也没找到什么有效的。

  一路走来,连个像样的通知都没看到一张,唯二看着有点像线索的,除了四面八方的不同车牌,就只剩停车场内用来标识不同区域的字母编号。

  前者她试着研究过了,啥都没研究出来。托鲸脂人远程问了下许冥,对方也觉得也没必要在这东西下多花时间,最多就是看到比较特别的车牌时,可以凑上去仔细看看;不然那么多的车子、那么多的车牌,得研究到猴年马月去。

  事实上,就算许冥不这么说,邱雨菲也是真的不敢再去看那些车牌了。

  准确来说,是不敢再靠近那些停放着的车子——

  那些看着空无一人的车子,某些时候,却会传出强烈的视线。甚至当你转头仔细去看时,隔着挡风玻璃,还能隐隐看见驾驶座上的轮廓。

  模模糊糊的、人型般的轮廓。

  邱雨菲第一次注意到这东西时,被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脏都差点停摆。缓了好一会儿后才在鲸脂人的叫唤中回过神,跟着便忙不迭地抓着鲸脂人跑了。

  之后更是再也不肯靠近一步,宁愿站在几米开外,眯着近视的眼睛看。

  除了车牌,能视作信息的,就只有停车场的分区字母了。但这个貌似也没那么容易搞清——

  她不确定是自己路痴了,还是这地方的分区编号本来就有问题。她总觉得这里的字母排序乱糟糟的。

  邱雨菲记得清楚,自己初始的位置,是在“C区”。她原本以为,只要设法绕到“A”或者“Z”所在的地方,或许就能找到出口;然而事实却是,在她漫长的转悠之后,成功把自己从“C区”送到了“G区”,又绕了一阵,直接转到了“L区”。

  别问她中间的HIJK去哪里了,她也想知道。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这算是离出口更远了还是更近了。她只知道,无论怎么走,自己眼前的所见,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那传说中的“出口”,似乎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

  “我琢磨着,实在不行,还是去车子那边看看吧?”鲸脂人单手挂在她的包带上,一边人猿泰山似的摇晃,一边试着出主意,“说不准能发现点什么呢?”

  “你确定?”邱雨菲边赶路边紧张地四下张望,“我总觉得那些车子里有东西,就是那种你一靠过去就会被抓住你然后死命往里面拖……”

  她对此有发言权,恐怖片里都这么拍的!

  鲸脂人一想好像也是,但还是觉得有尝试的价值:“问题是你老这么瞎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啊。你瞅这鬼地方静悄悄的,除了我俩都没个能响的……”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

  邱雨菲脚步倏然顿住,下意识想要转头,又生生忍住。顿了一秒,方迟疑开口:

  “那个,刚才是什么声音?”

  “……”鲸脂人也不太确定,扒着她包带努力往后看,然而什么都没看到,“好像是,车子后备箱……打开的声音?”

  所以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有人开后备箱?

  更重要的是,哪里来的人?

  邱雨菲念头一转,顿觉一阵手脚冰凉。不想下一秒,又一道骇人的声音出现,更令她如堕冰窟——

  又是“砰”的一声,听着像打开的后备箱又重重合上。紧跟着,则是一串再清晰不过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刻板僵硬。听上去并不是很利落,有种拖地的感觉,但毫无疑问,它正朝着这边靠近。

  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邱雨菲微微垂眸,与挂在包带上的蜡块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下一瞬,蜡块毫不犹豫躲进包里,邱雨菲抬脚就跑!

  不再压抑的脚步声重重在空间内回响,像是一簇急掠的火苗在空间内燃烧。似是被这声响惊动,两边汽车警报声亦跟着接二连三响起,哔哔哔哔的尖锐声一时充斥耳膜,吵得邱雨菲愈发头晕脑胀。

  更令人惊恐的是,明明四周已经如此吵闹,在那此起彼伏的尖啸声中,她依然能够捕捉到那道古怪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缓慢拖沓。却分明正越来越近。

  鲸脂人还自说自话地爬上她的包包边沿往后看,边看边实况转播:

  “哦哦我看到它了!难怪脚步那么黏糊,原来是个跛的……一米六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七……嘿别说,走得还挺稳定。”

  邱雨菲:“……”

  你能不能闭嘴!都这种时候了能别说小品梗了吗!

  不知跑了多久,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眼见着眼前又一根巨大的柱子出现,邱雨菲微微咬牙,毫不犹豫往后一躲,原地喘熄片刻,身后那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亦随即止息,整个世界都渐渐安静。

  邱雨菲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鲸脂人努力探长脖子往柱子后面看了看,小声告诉她:“后面什么都没有。”

  “……嗯。”邱雨菲勉力应了一声,却仍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直到确认耳朵里确实没再听到那种拖沓的脚步声后,方小心翼翼从柱子后面转了出来。

  看样子……像是真甩掉了。

  邱雨菲再次闭眼,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跑到快虚脱的身体差点沿着柱子滑下。她努力平复着呼吸,又过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行吧?”她小声对鲸脂人道,“你要不再问问冥冥老师?她那本本子里,不是住了好些人吗……”

  她知道许冥在出发前特意往规则书里塞了一堆人的。甚至盼盼妈妈都一脸严肃地拎包入住。这会儿要是能放出来一两个,有没有用不说,能给她做个伴也好。

  挂在包沿的鲸脂人却是摇了摇头:

  “当然问过了啊,这不是不行嘛。”

  顾云舒他们都是依靠技能收进规则书的,按说要出是能出来,问题是里面的人现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俩又不是规则书正经持有者,哪怕在外面把书拍得震天响,里面的人也不定能感受到;唯一能对外界及时作出反应的只有许冥的三十阿焦,但这种时候你放阿焦出来有什么用吗……

  这种不需要特效的场合,阿焦那实力,也就主打个陪伴。但陪伴的有它一个不就够了吗?

  “……”

  邱雨菲闻言,却是忍不住多看了鲸脂人一眼。

  怎么说,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换个人来陪伴的。

  “所以这本本子对我来说还真是一点用没有啊。”将注意力又转回自己的包里,邱雨菲有些生硬地扯开话题。鲸脂人深深看她一眼,顺着包带滑了下来:“不,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拿来拍苍蝇。”

  “那还是算了……”邱雨菲咕哝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柱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跑到了A区。

  这地方的排序,果然乱得可以……邱雨菲默默想着,又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忽然一顿。

  只见距她大约十几米外,是一个大大的出口标志,硕大的箭头印在墙上,指向不远处的上行坡道。

  出口标志的对面,则是一扇门。

  并非是离开的门,而是一扇双开的玻璃门,门后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空间内停着一辆黑色大奔,大奔旁边站着一道戴着帽子的人影,人影手中拿着一根水管……

  看上去像是个自助洗车店。

  瞧着同样奇奇怪怪,但至少是个新的场景。

  邱雨菲视线在出口标志和洗车站前转了两转,略一迟疑,还是决定遵循许主任的指导——不论如何,还是以收集信息为先。

  于是小心翼翼转向右边店铺,试着敲了敲玻璃墙,无人回应;屏着呼吸挪到门边,两扇玻璃门自动开启。

  直到此刻,邱雨菲才注意到,那正在洗车的人,动作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手中的喷枪兀自朝外打出清水,液体顺着车身淌了一地,将他裤子都沾湿大半,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再细看那人露出的右手,手指和腕部都是明显的球形关节。

  这是一个假人。

  假人的脸藏在帽檐下,叫人看不真切,不知为何,站姿显得有些歪。邱雨菲又试探地戳了戳它,确定一点反应没有,这才用力按了下胸口,似是松了口气。

  旋即便将目光转向四周,视线很快停留在车子的后方。

  那里放着的是自助洗车机,一共两台。那假人手中的水管,正连在其中一台机器上。

  换言之,一台正在运作,一台没有。正在运作的那台,卡槽里插着一张卡片,液晶屏上显示出“正在清洗”的图标,另一台则是完全的黑屏。邱雨菲深吸口气,轻手轻脚的上前,伸手在运作的洗车机上戳了一下,喷枪里水流顿止。

  自带的液晶屏也一下回退到初始画面,低像素的屏幕上,是几个硕大的图标。

  “开机”、“清水”、“泡沫”、“吸尘”,以及最后一个,“自助洗车机使用说明”。

  与包里的鲸脂人紧张对视一眼,邱雨菲咽了口唾沫,当即按下了最后一个。

  屏幕瞬间黑掉。紧跟着,白色的字体逐字逐句,缓缓浮现:

  【欢迎使用[祝你平安]自助洗车服务。为了尽可能保障您的安全,请仔细阅读以下内容:

  【1.本店为自助洗车店,店内自助设备需依靠特制会员卡使用。会员卡可在停车场或其他同级区域获得。

  【2.本店所用会员卡为不记名卡,如您已获得会员卡,请妥善保管。

  【3.自助机需要会员卡才能启动。为保证其他人也能享受本店基础服务,请不要移动当前设备上的会员卡。如需使用进阶服务,请用自备会员卡,启动二号自助机。

  【4.本店所在停车场情况较为复杂,为让您获得更尊贵的体验,现提供相关指南如下

  【4.1停车场A区出口为机动车出口,坡道为单行道。如需从A区出口离开,请确保您有驾车,且驾驶的车子正确。

  【4.2行人请从Z区出口离开。该区域出口标志较为隐蔽,请留心寻找。

  【4.3除A区与Z区外,本停车场没有其他出口。请牢记这点。

  【4.4停车场所有出口皆可使用会员卡付费或使用。请勿支付您义务外的任何费用。

  【4.5请不要在不属于您的车子旁逗留。尤其是在它们亮起车灯的时候。

  【4.6当您独自在停车场活动时,若听到有与您无关的开关车门、鸣笛声、脚步声出现,请立刻以最快速度与其拉开距离,直至听不见任何声音为止。切记不要回头。

  【5.免责申明:本指南以您最后所见为准。本店不具备任何安全措施,且不对任何存在的安全负责。如需使用进阶服务,请使用本店二号机。】

  邱雨菲:“……”

  “也就是说,旁边那个出口不能用,对吧。”抿了抿唇,她小声道,“如果我刚才不小心上去了,会怎样?”

  “不清楚。”鲸脂人诚实地回了句,想了想又道,“不过假设这规则靠谱,那估计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坡道是单行道,上去了就不能下来。同时不开车又不能出去……就算开了车,还得考虑怎么交停车费。

  四舍五入,只要上去就铁犯规,至于犯规后会怎样,那就不好说了。

  邱雨菲一想也是,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的机子,心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上几分庆幸与后怕。

  视线略微下移,又不由自主地扫过面前机子上正插着的会员卡,手指随即微动。

  默了片刻,却还是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转而从包里摸出个手机,对着液晶屏就开始拍。

  “???”鲸脂人好奇从包里探出头来,“小孩你这又干嘛?”

  “存档啊。”邱雨菲理所当然地说着,咔地按下快门,将拍好的照片收到跟前,目光却又一怔。

  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迟疑的声音,忽然在包沿响起。

  它说,小孩,刚才跟在后面那东西,它脚是崴的,对吧?

  “?”邱雨菲注意力仍在拍好的照片上,下意识应了声,“什么?”

  “刚才跟着你的东西。”鲸脂人轻声道,身体逐渐下沉,语气也逐渐微妙,“我记得它的脚步声,听着就一重一轻、一重一轻的,对吧?”

  “听上去就像个跛的。

  “那不正好,和后面那个假人一样?”

  邱雨菲:“……”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缓缓抬头。只见自己面前的玻璃墙里,正隐约印出自己及身后的倒影。

  喷枪这会儿已被关掉,没了水流的遮挡,邱雨菲终于注意到身后假人的脚。

  左脚腕处有个明显的破洞,整个左脚掌也是歪着的。重心都在右脚上,这也是为何它站得有些歪。

  眨了眨眼,邱雨菲忽又想起方才拍摄的照片。

  照片内文字清晰,唯有其中一条,看上去和之前所见,已然完全不同——

  【4.6您独自在停车场活动时,若听到有与您无关的开关车门、鸣笛声、脚步声出现,请立刻停下脚步。】

  ——【因为逃跑是无用的。】

  ——【它已经看到你了。】

  “……”

  那种手脚发凉的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像是触手般沿着皮肤爬上,让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似是呼应着她的想法般,倒影里的假人也开始动了——掩在帽檐下的脸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死板且却充满恶意的眼睛,一只手突兀地抬起——

  猛地伸向她的脖颈。

  “……”

  “……啪。”

  又数分钟后。挂满猪脸的房间内。

  许冥随手将手中的折叠刀收起,又啪地打开,抽空和脑海里的鲸脂人说话:“然后呢?

  “你说雨菲被那跛子摸了……然后呢?”

  鲸脂人:“……”

  “然后……腿就断了。”它小声道。

  许冥:“?”

  谁腿断了?

  “那个假人,还能是谁!”鲸脂人说到这儿,似是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觉打了起来,“太吓人了,转身就是按着打啊!喊着什么搬拦捶的就冲上去了!”

  关键喊的是搬拦捶,手上动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用包带勒住人家脖子就一通乱锤,中间还不小心把规则书甩出来了,于是捡起规则书接着砸……

  “……”许冥揣摩着鲸脂人崩溃的语气,内心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浮上,“别告诉我你当时就在规则书上。”

  “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从里面摇人!”鲸脂人语气听上去更崩了,“结果我被晃得脑浆都快被摇匀了!”

  砸完那小妮子还跟它感叹,说海棠老师原来你没说错,这玩意儿拍人是真好使!

  海棠老师……海棠老师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许冥:“……”

  许冥:“……所以,现在没事了?”

  “嗯。过来和你报一下平安。”鲸脂人闷闷道,“那假人的腿都被拔掉了,现在别说一米六一米七了,连一米四都没了。”

  许冥:……可以,不愧是你,雨菲。

  “那小孩现在正在搜身,等找出些啥来再和你说。”鲸脂人道,“话说你啥时候来接我啊。”

  许冥默了下,垂眸往下看了看,在意识里回道:“你现在和雨菲相处得不是挺好?”

  而且现在安全感也上来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恶棍啊,连规则书都能给你当抡着搬砖使。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跟着你习惯点。”鲸脂老实道,“没那么多打打杀杀。”

  相比起邱雨菲,还是许冥这种温和文斗派比较适合它。起码不用担心脑浆都给摇匀了……

  鲸脂人自我肯定地想着,显然早将当年被许冥装丝袜当流星锤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许冥也懒得再提这事,只又问了下邱雨菲那边的进展,顺带又提醒了句,让他们留意那个鬼叫着让人点灯的家伙——不得不说,那家伙还是给她留下了些心理阴影的。还好,听鲸脂人的意思,他们那边还没遇上。

  跟着便挥挥手,将鲸脂人又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因为距离原因,鲸脂人这会儿只能和她沟通,却看不到她这边情况,又刚巧邱雨菲那边有事商量,于是也没多留,恋恋不舍地嘤了一声,便再次匿了声息。

  剩下许冥一个,闭眼轻出口气,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满是冷漠。

  微微垂眸,她面无表情地面前抱头蹲在地上的人,再次俯身,用打开的□□轻轻弹了弹对方凸出的鼻子。

  “再次重申,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许冥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堪称和风细雨,“只要你配合,一切都好说。”

  她蹲下`身,尽可能地平视着蹲在地上的猪脸男人,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挚,有限的光落在她的手指上,照得她手指上的卡通指虎都闪闪发光。

  抱头蹲在地上的男人微微一顿,脑袋顿时压得更低。肥大的耳朵向下垂着,耳边传来许冥充满耐心的声音

  “现在,让我们都冷静下来,再好好聊聊,好吗?

  “我再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时间倒回不久之前。

  挂满猪脸的昏暗房间内。

  许冥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与门缝外的猪脸静静对望,只觉四周静到仿佛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下一秒,却见那猪脸又往上一抬,突然不见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外面的球鞋也逐渐远离。随即又一阵细碎的交谈声响起,声音压得很低。从许冥的位置,听不见具体内容,但可以确定,参与交谈的不止一人,而且有男有女。

  又过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多双脚停在了门缝外。又一个猪脸探下来,隔着门缝朝房间里望,不同的是,它这次居然还在说话,扁扁的猪嘴里传出温和的女声:

  “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请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请问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吗?

  “里面的是……嗯,是个小姐姐是吗?这个门,我们这边可以帮你打开,但保险起见,希望你能提供一个身份自证,姐妹你看可以吗?姐妹?”

  许冥:“……”

  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许冥眉头蹙得更紧,斟酌片刻,方试探着提高声音:“杜蓉姐?”

  “?”门外说话的猪头人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我真……诶?顾铭?你该不会是顾铭?”

  许冥小心应了一声,那猪头人立刻站起了身。很快,又有说话声从门外传来,许冥贴在门上,隐隐听到些“我认识的”、“是亲戚家妹妹”之类的词。

  又过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咔哒声。房门被从外彻底打开,略显刺目的光芒从外面投入,晃得许冥一时有些眼花。

  她拼命瞪大眼睛,努力朝外望去,在看清门外的情况后,却不由又是一怔。

  只见门外……门外又是一堆猪头。

  某种层面而言,说是铺天盖地也不夸张——只见门的另一侧是远比她所在房间更大的空间,四周的墙壁上却一样挂满干瘪的猪脸,甚至天花板上都挂着厚厚一层,宽大的猪耳像是瓦片般层层叠叠,抬头往上看时,说不出的震撼与诡异。

  不仅如此——她的门口,更是站着好几个顶着猪头的人。

  一眼望去,足有六人,高矮衣着,皆不相同,其中甚至有穿着校服、浴袍和睡衣的;唯一相同的,就是脸上齐齐戴着的猪头脸皮。

  紧跟着,又见其中一人,用力将面上的猪脸往上掀起,露出藏在下面的大半张面容,连连冲许冥招手:

  “顾铭!顾铭这边——你怎么也进来了?没出事儿吧?”

  还真是杜蓉。

  对上目光,许冥心中顿时一动,似是意识到什么,目光又再次扫向旁边几个戴着猪头的人。

  “还好,我没事。杜蓉姐,请问现在到底是……”

  话未说完,却见杜蓉猛地抬起根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随即看向了旁边几人。又见其中一人微微点头,杜蓉这才松了口气似地,快步上前,将许冥拉到了一边。

  “没事儿吧你?在里面待多久了?我的老天,怎么你也来了,被吓不轻吧……”杜蓉轻声说着,视线不住在许冥身上徘徊,直至确认许冥当真没什么事,方闭眼长呼口气,又问起许冥还记不记得自己来之前做过的事。

  恰好许冥这会儿对情况正一头雾水,见状索性选择装傻,只顺着杜蓉的问话回答,别的一概不提,说话的同时,没忘同时偷偷面前观察杜蓉的状态——

  说话的语速语气,都和记忆里一样。面上的担忧不似作伪。身上衣服比较轻便,但明显是外出穿的衣服,胸口还戴着徽章形状的工作铭牌,和现实中杜蓉失踪的时间状态也都吻合……

  这样看起来,似乎是真正的杜蓉,没错。

  许冥在心中暗暗做出判断;另一边,对面的杜蓉则正因她的回答,无奈捂脸闭眼。

  “果然,你也是因为回复帖子进来的。”杜蓉不加掩饰地叹了口气,“要死,早知道就不拉你玩论坛了,这都叫什么事……”

  “不关蓉姐的事,是我自己大晚上睡不着刷手机。”许冥说着,目光悄悄看向不远处的其他几人猪头人——他们这会儿正分组往她之前待的房间里走,看上去像是要在里面找什么。

  “所以蓉姐,现在这状况到底是……”许冥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害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回应她的,却是杜蓉瞬间严肃的神情,“顾铭,我们穿越了。”

  许冥:“……”

  “真的。我们穿进了由论坛帖子生成的小世界里。”杜蓉一脸严肃地再次强调,“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你适应了……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必须赶紧支棱起来,明白吗?”

  许冥:“…………”

  “嗯,明白。”许冥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顺着杜蓉的话说,“那蓉姐,我们要怎么样才能逃出这里啊?”

  “这事暂时还不好说。”杜蓉却道,“其实我也刚来没多久,还在跟着其他人一起找线索呢。”

  “不过你不要怕,也不要担心——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血水煎茶’吗?就那个有官方背景的大佬?”

  杜蓉压低声音,悄悄往门的那边的指了指。许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最终锁定在了一个高个猪头人的身上——那人看着很高,体型却偏瘦。穿着格子衫配大裤衩,正探头和房间里的其他人说话,边说边抬手比划,露出腕上一条显眼无比的翡翠手串。

  许冥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眉头不自觉地又一次拧起:

  “蓉姐,你是说,那人就是……”

  “对。”杜蓉声音依旧放得很低,语气却多了几分笃定,“我们都是因为回帖进来的,血水大师也是一样,不过他用的是小号。”

  许冥眉头拧得更紧:“那你怎么知道他就是?”

  “他自己认的啊。”杜蓉却是振振有词,“不光是这样……像刚才,你不是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吗?我们所有人一开始都是这样,只是被困的房间不一样……”

  “是血水大师挨个儿找到密室的门,将我们放出来的。而他是自己逃出来的,你懂我意思吧?”

  许冥:“……”

  许冥心说不是很想懂;默了下,又试探道:“那你们现在戴着的这东西……”

  “也是血水大师建议的!”杜蓉毫不犹豫,“你等等试着戴一下就知道了,我这么说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戴上之后,你能看到的东西,和之前真的完全不一样。”

  杜蓉语毕,鼓励地看了过来。站得好好的身体忽然往旁边一侧,像是在给什么东西让位,过了一会儿才有转了回来。

  看得许冥眉心又是一跳。

  “不戴可以吗?”她试探地问了一句,见杜蓉面露难色,紧跟着又补上一句,“没事我随口问问的,都这种时候了,那儿还有挑的。”

  “蓉姐,那现在……我们是该做什么?”

  杜蓉闻言,却是稍稍颦起了眉。

  “具体我也不清楚,血水大佬只是不停地带着我们在迷宫里走,不断地去找门……就像你刚才房间那种的。我听他的意思,出口可能就在某扇门的后面,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所以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许冥眸光微转,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紧跟着又问了句:“那请问,我能帮些什么吗?

  “蓉姐,凡是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我什么都不怕的,只要最后能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就行!”

  回应她的,是杜蓉毫不犹豫地点头。旋即便见杜蓉冲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将那个猪脸又套回脸上,转身快步朝“血水煎茶”走去。

  后者这会儿仍忙着指挥其他人在房间内探索,见杜蓉过来,只冷漠地点了点头。杜蓉靠过去耳语几句,又见那猪头人猛地直起了身体,抬头打量地看了许冥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窸窣的交谈声又一次响起,只是这回,许冥能听到的部分明显少了不少——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又不是郊游,人越多越好。”

  “我一带五已经极限了。再加一个普通人,那根本——”

  “行行行,你让她跟着吧。但有一点记住啊,我的队里,一不带混子,二不带花瓶。如果违反,不管她和你什么关系,我都肯定踢出去……”

  “好好明白了。算了,谁让我就是好心呢。”

  一场对话,在杜蓉不断地点头中宣告结束,跟着便见杜蓉转了过来,拉着许冥又走回去。恰在此时,进房间探索的几人也都走了出来,杜蓉便趁着这个机会,给许冥快速做了个同伴介绍。

  除了她和大佬“血水煎茶”外,现在的队伍里还有另外四人。其中一个穿校服的是“猪脸小子”,在论坛内和大佬关系密切;穿睡衣的那位,网名和昵称都叫“酥脆”,正是参与联文的作者之一,他们现在所处的猪脸空间,正是源自他创作的内容;还有一个穿浴袍的,论坛id是“47678479”,一串随机数字;最后一个是穿着最正常的,一整套的时尚休闲服,id叫做“艾草香”。

  几人都是因为同一层楼进来的,对彼此的id都已熟悉;然而线下,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因为杜蓉介绍时都有些磕巴。

  许冥却只安静听着,目光不住往站位最显眼的血水大佬身上扫——并在杜蓉终于介绍完毕后,小声试探地开口。

  “蓉姐。”她悄悄戳人,目光仍是盯着几步外的猪头人,“你确定,那人真就是血水煎茶吗?”

  杜蓉显然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居然还在纠结这种事,当场用力点了点头。

  许冥望着对方脖颈里再显眼不过的那串粗大金项链,默了一会儿,也跟着点了点头。

  “行。你说是就是吧。”

  她轻声说着,缓缓直起身体。

  顺手摸了摸腰上分量不轻的挎包。

  第一百一十五章(小修)

  按照杜蓉的说法,在发现许冥之前,他们已在此处转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

  眼下这个空间,实际远比它看上去大。层层叠叠的猪脸,如同落叶铺地般挂满肉眼可见的每一寸平面;而他们一开始所在的房间,就藏在这密密麻麻的猪脸之后。

  换言之,仅凭肉眼,是很难找到门所在的位置的;必须得先把一定数量的猪脸摘下,露出下方的轮廓,才能进行准确判断,而如果想要把门打开,则需要摘掉更多的干瘪猪脸,直至找到门把才行。

  “不能通过门缝去判断吗?”许冥这会儿正跟着杜蓉四下搜寻,听到这里忍不住道。

  作为新加入团队的成员,她被安排跟着杜蓉活动,当前的任务就是在一片猪脸中寻找其他的、藏在后面的门。

  她记得自己那个房间的门缝还挺大的,压低身体就能看到。如果将门缝作为寻找的锚点,或许还快一些。

  最多就是有些费腰……还有膝盖。

  杜蓉却摇了摇头:“也行,但这样会有风险。”

  注意到许冥困惑的目光,又赶紧补上解释:“这么和你说吧,这里的隐藏房间,绝对比你想象得多。有的隐藏房间内,甚至还有进一步的密室。”

  “但不是所有的房间里,待着的都是人类,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冥瞟了眼旁边墙上挂着的猪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其实也有……”

  “对,就是你想得那个。”杜蓉说着,半转过身,指了指正在对面寻找线索的一人,“看到那个穿浴袍的了吗?先前给你介绍过的,ID都是数字的那个。”

  “他之前就是,弯腰找到一个门缝,就把手伸进去打招呼。结果手腕被不知什么东西抓住了,挣了半天才逃出来,手都差点脱臼。”

  许冥闻言,又朝那人看了眼。果见他露出的右手上,印着一道深到发紫的可怕抓痕。

  和自己脚上的痕迹不一样,看上去就是单纯的伤口;形状古怪,看不出是什么抓的,但首先可以排除人类。

  “那种关着怪物的房间,我们是肯定不敢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房间里压根儿就没有东西——没有活人,也没有怪物。这种房间保险起见,也最好提前打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给你开门都要先观察半天。”

  “那……声音呢?”许冥试探地问道,“比如直接锤门朝里面问话……或者用照明工具呢?从门缝里照进去。”

  她牢记着那张纸条上的警告,虽然尚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暂时选择了听从,问起相关问题时,都是旁敲侧击。

  杜蓉却只摇了摇头:“我们被弄进来时,身边都没什么东西。也就有人带了手机,能发发光,但也得省着用。

  “这些房间的隔音也都怪怪的。里面可以听见外面的动静,外面却得费很大劲才能听见里面的声音。还记得我俩刚认出对方的时候吗?我那时听你的声音,实际小得跟蚊子叫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看衣服有些眼熟,再加上顾铭叫了她真名,她没准还真认不出来。

  许冥观察她的神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瞧着应是没遇过那团光的样子。略有些复杂地抿了抿唇,又在心里默默更新了下情报——

  懂了。也就是说在房间里面做任何事,外面都很难听到。

  “所以才说血水大佬厉害啊。”杜蓉说到这儿,忍不住又是一声感叹,“他懂卜算的,你知道吗?好几处房间,包括你在的那间,都是他先圈出大致的范围,我们再去找的。多亏有他,不然我们的速度哪有那么快。”

  “这样啊……那是挺厉害的。”许冥眸光微转,眼中飞快地掠过几分思索,下意识又以目光寻找起血水煎茶的所在,却见不远处,几个戴着猪脸的人正从她之前待的房间里走出来——看样子,他们已经探索完那间房了。

  许冥若无其事地朝那边看着,在心里又飞快总结了下目前获得的信息:

  目前来看,自己面对的问题,其实是两重。

  第一重就是当前这个猪脸迷宫。暂时没找到相关的文字线索,所有情报全靠杜蓉口述,而按照杜蓉的说法,情报又来自“血水煎茶”,至于对方是否有完全分享,这个就不好说了。

  好在鲸脂人说过,这里没有域主……这对自己总是个好事。

  第二重,就是之前遇到的那团光,那个叫着点灯的家伙——虽然这么说有些丧气,但许冥莫名有种感觉,再遇上那家伙,自己绝对完蛋。

  好消息是自己捡的纸条上有给一些指导,靠不靠谱另说,起码能让自己有个方向。

  问题是,那纸上说了,不管是在同一个房间待上半小时,还是在同一层停留两小时,对自己而言,都是相当危险的……

  不要在一个房间待着还好说,记得保持移动就是。难点就是,不要在同一层停留……

  许冥大概算了下自己被困在密室里的时间,又悄悄看了眼脚踝上的淤痕,心脏微微一沉。

  是因为她在这层待很久的关系吗?脚上的淤痕,似乎又变长了些……

  许冥惊疑不定地想着,正想再打听些什么,不远处几人的又一番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出来的那几人,在血水煎茶的指挥下,又捡起掉落在地的猪脸面具,将它们一个一个,又挂回了门板上。

  “……蓉姐?”许冥眉心微动,试探着戳了戳旁边人,“请问那边又是在……”

  “哦,是在做伪装。”杜蓉看了眼,回答道,“将猪脸先挂回去,到时躲在里面,门就不容易被看出来了。”

  “……?”

  许冥心头困惑更甚,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叫‘躲在里面’?”

  “对,正要和你说这事呢。”杜蓉说着,突然停下脚步,语气亦随之变得严肃起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猪脸吗?你真的最好赶紧戴上,你别看它丑,这个是能救命的……”

  话未说完,忽听旁边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便见一人停在他们旁边,匆匆开口:

  “屠夫快来了!大概还有十分钟!快躲快躲了!”

  ?!

  又一个陌生名词出现,许冥不由蹙眉,正要发问,却见对方又快步冲向不远处的其他人,看上去是要挨个儿通知。

  倒是一旁的杜蓉,明显倒吸口气后,从旁边随手摘下个猪脸,就一把塞进了许冥手里。

  “快快快,先戴上!我再带你去找个开过的房间——你也留心看看,房门虚掩的就是我们找过的,都能进!抓紧时间!”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脸色已然白了下来,显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许冥望着手里的猪脸,默了一下,却是转头,再次以目光搜寻起那位“血水煎茶”的所在来。

  屠夫。

  经过杜蓉三言两语的解释,许冥这才搞明白,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一种怪物。一种会在这场景内定时刷新的怪物。

  “它看着和成年人差不多大,同样戴着猪面皮,但不同的是,它有刀——一把很大的刀。”

  杜蓉一边带着许冥找空房间,一边快速道:“屠夫和其它怪物不一样,它是真的会杀人的。如果让它看到有人在外面乱晃,它会提着刀一直追,直到追到为止……所以它出现的时候,必须找房间躲起来。

  “而且还要确保房间不会被它看出来。”许冥沉吟着接口,突然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要把猪脸挂回门板上了。

  说完又忽然觉出些不对——什么叫“其它怪物”?哪里来的其它怪物?

  还有就是这些内容……

  “这些都是你们找线索发现的?”许冥试探道、

  杜蓉转头看她一眼,似是有些惊讶于她语气的淡定,顿了下才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都是听血水大佬说的。他有自己独特的情报渠道。”

  “不过这不是重点,你要听我回头再和你说。你留心我接下去的话,还有一点,非常非常重要——”

  终于找到一扇虚掩的门,她赶紧上前,确认里面没人后,就把许冥往里塞。

  “屠夫是能闻到人的气味的,所以光躲在房间里还不够,得再戴上猪脸。不仅如此,如果你的房间不幸被它发现了,它开门进来,你千万记得,绝对不要动——不管多害怕,都不要动。直到它离开为止。

  “屠夫一次只会沿着墙走一圈,不会走回头路。所以只要撑过一次就算安全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杜蓉殷切地说着,又以目光示意了下许冥手中的猪脸。许冥却微微蹙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另一个细节:

  “为什么你要说,‘你’?”

  听上去就好像一副要把小孩单独扔在托儿所的语气。

  “因为我不能和你待在一起。”杜蓉无奈叹气,“一个房间最好是只待一个人。如果要待两人或以上的话,其中必须有一个人,不能戴猪脸——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规则就是这样的。

  “而一旦屠夫进入房间,它肯定会优先攻击那个没戴脸的人。”

  换言之,如果多人躲在一个房间里,其中必有一人要比其他人承担更多的风险。

  这种事显然放在谁身上都不公平。而在这种危险面前,孤身一人,反倒不是很难接受的选项了。

  所以他们每到这种时候,基本都是独自待着的——所有被检查过的房间,房门都会虚掩着,门口还会放上标记,方便他们在屠夫即将来临时各自寻找躲入。至于之后的事,就是各安天命了。

  许冥恍然大悟:“那你现在——”

  “这个房间是为你找的。我得去找我自己的房间了。”杜蓉无奈说着,转身便要离开。许冥心中却是一动,赶紧将人拉住,往屋里一拖,自己却趁势往外走了几步,直接转到了房间外。

  “没事,那你待在这儿好了。我正好之前还有注意到一个空房间,我可以去那里!”

  许冥说着,不等杜蓉拒绝便往后退去,顺手还帮她带上了门。知道门内能听见自己的话,又特意压低身体,对着门缝喊了句不要担心,说完便快步往外走去。

  剩下杜蓉一人,原地连叫几声都没再得到回应,终是一声叹气。

  应该不要紧吧……她不太确定地想着,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四周,又忍不住皱起了眉,抬手搓搓胳膊。

  “好多人啊。”

  她发自内心地发出一声叹息,跟着便找了个角落,悄悄缩了起来。

  脸上的猪脸面具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几乎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

  同一时间。另一头。

  凭着之前的记忆,许冥没费什么劲,就顺利找到了血水煎茶此刻的所在。

  也幸亏这家伙还没关门——挂满猪脸的房门虚掩着,从门外探头进去,可以看见男人忙碌的背影,直到这会儿,都还忙着在墙上翻找。

  许冥试着将门更推开些,对方依旧没什么反应。于是许冥也不再客气,直接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进门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屋内男人的注意。他诧异转头,对上许冥的双眼,更是明显一怔。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说着,语气一下急躁起来,“杜蓉没和你说清楚规则吗?这种时候找我没用——犯什么傻呢,想活命就赶紧出去!”

  “……”许冥望着他,却没说话。只默默活动了下背在身后的手。

  她在来之前顺道做了些准备——她的包里有一些来自邱雨菲的东西,都不太常用,但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场。所以她提前取了些出来。

  左手是一瓶小型的防身喷雾,右手是一枚卡通指虎。此外还额外拿了把折叠刀和一支多功能小手电,这会儿全都藏在口袋里。

  她知道自己这样直接找上来可能是有点莽了,但没办法。她不能在同一个楼层耽搁太久,她得设法速通。

  默默将装配的武器又盘算了遍,许冥这才幽幽开口。

  “我不是来求救的。”她道,“我只是有问题要问你。”

  “哈???”房间的另一头,男人语气困惑更甚,“不是,你非要挑这种时候……”

  “就是因为这种时候,所以才有机会问你。”许冥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你的时限是多久,但我是真的没法在同一房间待很久,所以我还是直接一点——”

  戴着指虎的右手缓缓抬起,啪地将门彻底关死。昏暗的房间内,唯有冰冷的金属制品在折射些微的光。

  同样冰冷的,则是许冥倏然沉下的语气:

  “我们已经注意这个论坛很久了,也查过血水煎茶的资料。他只是个高中生。

  “你根本就不是血水煎茶。你到底是谁?”

  “……”

  回应她的,是对面男人瞬间僵直的身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同一时间。

  另一间挂满猪脸的房间内。

  同样戴着猪脸的酥脆小心蹲在案板的下面,兀自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太过紧张,背上早覆了一层冷汗,本该宽松的睡衣都被汗粘在了身上。头上套着的猪脸粘得更紧,滑滑的一层,几乎紧贴着皮肤,莫名给人种快要融为一体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贴得太紧了,皮肤还有些痒。酥脆隔着头套,徒劳地抓了两下,指尖蹭到猪脸表面的黏液,又被恶心地赶紧放了下来。

  经过这么一碰,面上戴着的猪脸也被碰歪了一些,酥脆登时更难受了——这种头套的视野本就很小,戴在头上时,视野就像是被削去了两圈似的,必须得转动整个脑袋,才能确保自己看到位于左右的东西。

  现在猪脸变歪,眼眶的位置也跟着移动,导致酥脆的可视范围直接少掉一半。他不得不忍着恶心,赶紧抬手,再次调整起猪脸五官的位置。好不容易调整好,方眼一看四周,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只见孔洞般的视野内,此刻正遍布人影。

  都是戴着猪头的人,沉默地盘腿坐在周围,模糊的轮廓、半透明的身体、深深垂下的脑袋,不言不语,像是假人,又仿佛一群寂静无声的幽灵。

  好多人啊。

  酥脆在心里感叹着,将自己更用力地蜷缩起来。

  酥脆知道自己该习惯的。戴上猪脸后,本身就是会看到些多余的东西,有时是线索,比如藏在某个猪嘴里的小纸条;有时则是这种奇怪的影子……

  话虽如此,但看到时还是避免不了地会感到害怕,怕到骨髓深处都在发凉。

  还好,那些影子并未在他的视野中停留太久。再一眨眼,所有人影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酥脆并未因此而感到放松。因为几乎就在这些人影消失的刹那,他的耳边,忽然捕捉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弥散的腥臭味,一点点从顺着门缝往房里钻。

  是屠夫。屠夫来了。

  意识到这点,酥脆的心中登时又是一凉。

  而很快,更让他心脏的动静出现了。

  一步一步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酥脆不确定它是否是停在了自己的门前,但他确信,隔着门板,自己清晰地听到了某种刺耳的喘熄声——听着像是有人在打呼,打呼的同时,喉咙里还滚着浓痰。

  再下一秒,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巨大的身影晃了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天的腥臭味从门外涌入,熏得酥脆几欲作呕。

  脚步声开始在屋内回荡,环绕着酥脆响个没完。他用力掐着双手,竭力抑制住尖叫与逃跑的冲动,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屠夫的模样。

  可即使不看,他也能大概想象出对方的样子——臃肿的、小山般的体型,穿着发白的蓝色牛仔背带裤;顶着一张肥头大耳的猪脸,脸颊和鼻子上却长满了白色的颗粒状突起,仿佛一块行走的米猪肉,这些颗粒会像青春痘一样逐渐成熟,成熟后会从里面爬出细细的白色小虫……

  随身带一把卷刃的屠刀,刀身足有半人长,刀面则有一人宽;屠刀上沾满不同颜色的痕迹。黑的是血,黄的是脂肪,白色的是脑浆。

  不仅如此,它背带裤的口袋里还会有风干的手指和耳朵,这是它的零嘴;獠牙间则挂着残留的血块和肉丝。它曾因为饥饿而啃掉了自己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所以左手和右脚处,缝合着人类的断肢……

  酥脆对这一切都无比清楚,因为他当初就是这么写的。这个空间就像是从他文字中衍生出来的魔改二创,所有的规则和设计都那么陌生,甚至不少自保规则,他还是从血水煎茶那里得知的;但同时,它在某些方面却是异样的还原,包括但不限于那种挂满猪脸的密室,再比如猪头屠夫那满满的设计细节……

  所以说你没事写那么细干嘛?

  而且为什么非要写猪头?兔头或狗头不好吗?再不济整个猫猫头呢?

  哪个不比猪头好!

  酥脆无不懊悔地想着,在察觉到越发贴近的脚步声与呼吸之后,又本能地瞬间僵住。

  不要动。不要动。不要动。

  他在心里拼命告诫着自己,打定主意死都不睁眼睛。想起队伍里不知谁教的自我催眠方式,又开始在心里默念,假装自己就是猪脸,就是猪脸,就是猪脸……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法子似乎还真有些用——如此默念个十七八遍后,整个人还当真渐渐冷静下来。

  只是手脚依旧冰凉,心跳也依旧很快。酥脆强撑着待在原地,直至听到屠夫离开的脚步和再次响起的推门声,才迟疑地睁开眼睛。

  睁眼的刹那,整个人却又被吓得一怔——只见自己的周围,不知何时又填满了猪头人的身影,而且和之前不同,所有猪头人的脑袋都是抬着的……

  仿佛逮到太阳的向日葵一般,瞪着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

  “……!”酥脆吓得一下坐倒在地。再一细看,眼前却又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兀自心跳飞快,惊魂未定地拼命转动着脑袋,直到确定再看不见任何一点怪异,这才松了口气,浑身冷汗地爬了起来。

  应该、应该不要紧吧?应该只是单纯的副作用什么的……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伸手想要将猪脸摘下,想想却还是不敢。转头看看房门,心跳又微微加快。

  屠夫走的时候,是没有将门关严的。此刻整扇门都虚虚掩着,光是看着都叫人心惊肉跳。

  空气中的腥臭味正在散去。从脚步声推断,屠夫已经走出很远。

  尽管知道屠夫不会走回头路,进过一遍的屋子也不会再进入,酥脆仍是琢磨着,先把门关上比较好。于是蹑手蹑脚地磨蹭到门边,刚要关门,却又听一声模糊的喊叫——

  “救、救——”

  “砰!”

  紧跟在叫喊声之后的,是一声类似关门的门响。酥脆蹙了蹙眉,鼓足勇气朝外探了探头,什么异样都没发现。再看了看自己对面的房间,房门依旧紧闭,门上挂着的猪脸也都排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一片岁月静好。

  酥脆仔细回忆了下。没记错的话,占了自己对面房间的,就是血水煎茶大佬。

  嗯,那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酥脆这才放下心来,忙又小心缩了回去,顺手合上了自己的房门。

  与此同时

  他对面的房间。

  许冥收回用来关门的脚,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捂脸在地上打滚的男人,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问你话你答就是了。发什么火嘛。”

  许冥嘀咕着,用脚尖碰了碰男人的腰,后者跟个虾子似地一缩,口中兀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嘀嘀咕咕,还是在骂骂咧咧——

  我哪里有发火?我只是说话的声音有点大!

  而且他只是说话声音有点大,这女的可是来真的啊……

  思及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倒在地上的男人一时更是悲从中来——

  他承认,自己在听到许冥的话后,态度确实不太好。几乎是当场就拉长了脸,也没考虑正面回答什么的,直接上去就将人往外推,打算强行将对方赶出去……

  但这也不是这女的照他脸就是一喷雾的理由吧?

  喷雾也就算了,完了还踹裆。把人踹翻了还没够,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条细细的带子,揪着他手就往上缠!

  偏偏这时候门外响起屠夫的脚步声,他生怕屠夫听到动静进来,就连挣扎都不敢有太大动静……

  结果就是被这女的逮着机会,连手带脚都捆起来了,甚至连鞋带都一块儿绑了。

  得亏对方在这方面的业务似乎不是很熟练,手腕上的带子绑得不是很紧;而他虽然又瘦又虚,好歹还有些力气……

  于是趁着屠夫脚步远离的工夫,赶紧挣脱束缚爬起来,连解开绑起的鞋带都顾不上,用力推开许冥就拼了老命地往门边扑,动作是再标准不过的僵尸蹦——等好不容易蹦到门边,内心又是一阵哀嚎。

  这种密室的门,从外可以直接开,但从内,必须得用钥匙。然而他这会儿正被喷雾辣得眼睛都睁不开,那钥匙孔还贼小。

  等他抖着手将钥匙插进锁孔,许冥早就又冲了过来。他前脚刚推开门,后脚腰上就被震了一下,同时脚上又被一绊——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再次倒在地上了。

  房门被再次关上,手中的钥匙也被直接收走。他努力睁开仍在作用的眼睛,这才看到许冥的手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个棍状物。短短的,像是个手电筒,顶端却隐隐闪着电光。

  男人:……

  这一刻,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杜蓉来找自己求情时的事。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对,想起来了,她说我那小姑子就一个人,柔弱可怜又无助……

  去大爷的无助!

  望着低头冷冷看向自己的许冥,男人原地撞死的心都有了。

  见鬼的柔弱无助!你家柔弱无助的小姑子出门还带电棍!

  当然,心里骂归骂,这种时候,骂出来才是作死。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明智地选择地闭嘴。

  并按照许冥的要求,配合地爬起,抱头蹲下。

  只是对于许冥的问话,他依旧选择硬着头皮硬刚——别问,问就是你搞错了,我就是血水煎茶没跑。什么高中生,不存在的。

  不光如此,还没忘再抢一下道德的制高点——

  “我不知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但你这是在恩将仇报!”

  稍稍平复片刻,他故作镇定地开口:“是我发现了门,找人把你从密室里救出来的!要不是杜蓉求情,我根本不会留你在队伍里……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就该把你关死在那间密室里!”

  发烂,发臭!

  “或许吧。”许冥闻言,却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又或许,我其实可以自己戴上猪脸,然后在屋里找到钥匙,开门出去,不是吗?”

  大金链子:“……”

  “你知道?”他有些诧异地点头,“杜蓉告诉你的?可她是怎么……”

  没戴猪脸的人是看不到钥匙的,但这点别说没戴的人,就是戴着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因为一般人被困在密室里时,很少会主动把那么恶心笨重的东西往头上戴,基本都是等被他们救出后,才会硬着头皮把猪脸套上。

  不是所有的房间都有钥匙的。至少就他们所知的规则而言,只有一开始关着人的密室才会自带钥匙。而他们则会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进房间,拿走没被找到的钥匙。再将其作为珍稀道具发放。

  比较听话的就给钥匙,不听话的就不给。后者一旦再次被困,就只能再等其他人来救——一来二去,他们在队伍内的权威就自然而然地更高了。

  准确来说,是“血水煎茶”的权威,更高了。

  问题是,他们并未将这条规则告诉过其他人……所以杜蓉又是怎么知道的?猜的?

  戴着金链的男人垂下眼眸,强掩下眼中的惊疑。许冥却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再次淡淡开口:

  “不然你以为呢?当别人都是傻子?”

  没有怪谈经验的人可能不会当回事,但她记得清楚,密室门的内侧是有钥匙孔的。说明这房间本身就可以从内部从钥匙开门离开。而杜蓉也说过,血水煎茶是第一个自己从房间里逃出来的人——如果屋里没钥匙,那他是怎么出来的?

  所以门内是肯定找得到钥匙的。

  可自己之前无论怎么翻都没没用。那只有一个可能:钥匙确实存在,但只有戴上猪脸才看得到。这也正对应杜蓉所说的,“戴上猪脸能看到额外线索”这一事实。

  当然,这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某种程度上来说,血水煎茶的话甚至很对——这种设置,对她来说几乎相当于死局。

  如果没人从外面开门,她唯一逃出的可能性就是在房间里耗上足够多的时间,耗到自己的白痴能力弱化到足够的程度,再去找钥匙出逃……但这中间得耗上多少时间,许冥自己都不好说。

  但这妨碍她现在把人按在地上锤吗?

  许冥认真想了下,觉得不妨碍。

  于是愣是动手又把对方的脑袋按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藏线索!”许冥不客气道,“别再扯开话题,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你不是血水,也不是怪物!”

  “……”又回到了这个最初的问题。这回大金链子更似打定主意了,一言不发地蹲在原地,看上去是打算和许冥死耗,耗到屠夫巡逻的时间结束,其他人过来开门为止。

  许冥:“……”

  这都什么犟头犟脑的酱猪头。说个实话是会死是吗。

  如果可以,她是更想把对方头套直接摘掉的。不过一来外面还有个屠夫在晃,许冥不敢赌,怕节外生枝;二来这个猪脸的牙齿真的很锋利,如果真的硬扯,搞不好反而会划伤自己……

  因此短暂的思索后,许冥还是选择了更传统的做法。

  她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拿出了一把刀。

  折叠小刀,其实没那个多功能手电筒好用,但胜在威慑力更强。许冥慢悠悠地打开折叠刀,不意外地看到对方明显往后缩了下——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的声音,又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鲸脂人是来同步邱雨菲那边的经历和情报的。从一米六一米七的追杀怪物,一直讲到插着会员卡的自助洗车机。

  许冥一边分神听着,一边当着对方的面玩小刀,等鲸脂人讲得差不多了,方将对方挥开,再次俯身,用小刀轻轻碰了碰对方突起的猪鼻子。

  “再次重申,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她轻声说着,又缓缓起身,从地上捡起大金链之前挣开的带子——大金链之前没注意看,现在才发现,那原来是可以挂在脖子上的丝带,带子的那面还连着一张塑封的工牌。

  许冥将工牌递到他跟前,蹲下`身,尽可能平视着他:

  “只要你配合,一切都好说……我再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大金链子:“……”

  借着黯淡的光线,他面前看清了工牌上的单位名称:“怪谈……拆迁办?”

  “我就职的单位。”许冥说着,再次直起了身,又从装着工牌的塑料壳里掏出张纸,递到对方面前,“具体性质,你看一下这个应该就明白了。”

  怕对方看不清,她还热心地打开手中的多功能手电,主动替他打光。边打光边观察着那大金链子的神色,直到确定对方至少已看到一半了,方幽幽道: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主动透露身份。但没办法,你这次的行为真的太差劲了——找到重要的线索,却因为一己私欲选择隐瞒。你们以为人命是什么?你知道你这行为有多严重吗?更别提你还顶着血水煎茶这个身份……

  “没骗你,我们盯他很久了。他的恶劣行径足够我们将他扔进一百次怪谈以示惩戒。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个主动顶包的……这么坚决,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还是说,你其实是他的同伙之一?”

  许冥微微挑眉,见对方已经将纸张正面的内容读得差不多了,当即伸手,将那份《员工守则》又收了回来——

  得亏自己有随身额外多带几个空白工牌的习惯,又刚好其中两份空白工牌里还塞进了多余的员工守则。不然这会儿只怕还真拿不出能装X的东西。

  另一边,大金链子看上去则已经完全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难以置信地喃喃开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血水煎茶对外报的单位是404神秘事务所。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论坛信他的人还挺多。”许冥意有所指,“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盯上他。”

  因为不确定对方和真正血水煎茶的关系,她这话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了些。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确定——

  眼前这家伙,可能是死人,但绝对不是怪物。

  不然也太拉了。

  而只要是人,就有被唬住的可能。尤其是在自己直接亮出工牌和员工守则的前提下——对小学生来说或许太假,但对被困在怪谈中的大人而言,冲击还是挺大的。

  毕竟正常人谁会随身带这个,又不是脑子有病。

  况且有血水煎茶这个神秘事务所的大佬在前,许冥觉得让他们再信一个怪谈拆迁办应该也不是难事。

  而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大金链子果然再次陷入了沉默——并在漫长的停顿后,又一次低下了头,语气复杂地开口:

  “你们,果然还是来了。”

  许冥:“……?”

  等等,这个发展怎么好像有点怪?

  许冥不确定地在心里嘀咕一句,决定再看看;她的面前,戴着猪脸的男人却突然挺直了腰背,发出了然的声音:

  “血水大佬曾说过,你们一些内部人员一直看不惯他的作为,想要给他小鞋穿。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许冥:“…………”

  哈???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家伙终于肯承认自己不是血水煎茶的事了。

  “那你的血水大佬,知道你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事吗?”许冥环臂。

  “我是有授权的!”大金链子立刻道,“血水大佬说,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年纪还太小,不容易被人信任,所以才和我互换……

  “互换。”许冥了然地点头,“所以你才是猪脸小子。”

  大金链:“……”

  “是又怎样?”顿了下,他破罐破摔地开口,“血水大佬说了,这是为了保证所有人意志的统一……”

  “那那些自保的规则呢?还有让所有人都戴上猪脸的这个主意?”许冥微抬下巴,“是你和他一起想的,还是……”

  “这些都是血水大佬卜算来的。”大金链子认真道,“只是他现在的状态不方便,才由我代为发布。”

  许冥:“……因为状态不方便,所以有的线索就干脆不说了对吧?”

  大金链子:“他说这种时候,一些有力的约束手段很重要!”

  比如用控制钥匙的数量,去控制所有人的行动——万一有人因为手里有钥匙,就决定单飞乱跑呢?在这种时候,团结和凝聚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一人最多只能带五个的规则呢?”许冥继续道,“也是他告诉你的?”

  “……”大金链子这会儿却是再次沉默,停了几秒,才小声道,“我那时,也只是想装个X么……”

  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总不可能真的不管。

  许冥:“……”

  许冥:“所以你真没考虑过他有说谎的可能性吗?”

  “我知道他在说谎啊。”大金链子却认真道,“什么404神秘事务所根本不存在,是他杜撰的。”

  许冥:“那你还……”

  “他是闲云野鹤。”大金链子顶着个猪头继续认真,“年少天才,不受束缚。和你们这种墨守成规、故步自封的古板公务员不一样。是你们容不下他。”

  许冥:“……”

  谢谢你还替我抬咖哈。民办企业直接升级体制内了。可以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到底是给自己立了怎样离谱的人设啊……

  “行吧。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线索的具体来源。”许冥点了点头,将工牌和员工守则胡乱往包里一放,又突然道,“那你知道真正的血水现在在哪个房间吗?”

  “我这边右转第一个拐角左边门。”大金链子想都不想地开口,说完忽然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冥:“……”

  许冥没有回答,只冲他摆了摆手,转身往门边走去。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没过多久,房门又再次打开和关上。又一个顶着猪头的男人在许冥驱赶下进入了房间……

  并抱头蹲了下来。

  即使光线昏暗,依旧能清晰看见对方身上穿着的校服。

  这让大金链子直接震惊当场。

  ——紧跟着,又一个突然醒悟的事实,让他的震惊原地又连升了好几个等级。

  等等,没记错的话,那屠夫好像还在外面的……来着?

  大金链子惊疑不定地想着,连带着看许冥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不想许冥下一秒的话,更是直接让他的震惊一下飙升到了顶格——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拉他来对峙的。”许冥反手关上门,再次抱起胳膊,“我问过了,他的话和你有出入。”

  “他说不论是互换身份,还是隐瞒钥匙的事,都是你出的主意。而且你还拿走了一张能够读取规则的会员卡。

  “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猪脸小子先生?”

  大金链子:“……”

  大金链子:“哈?”

  第一百一十七章(捉虫)

  “不是、不是,等会儿——”

  如果说在看到血水煎茶本尊被拎进来时,大金链子还只是单纯的震惊的话;在听到许冥的指控后,他整个人,几乎都懵圈了。

  懵圈之后,则是后知后觉的慌乱与辩解:

  “不不,真不是。大佬你是不是记错了?是你找到我,说你需要我来扮演你,还从我手里拿走了最初的两把钥匙……后面钥匙的事我也是听你安排的,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卡……

  “大佬!你说句话啊大佬!”

  大金链子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虽然琢磨不明白,但已本能地感到了几分不安,一边连连呼唤着自己的血水大佬,一边试图朝他靠过去——不过可惜才挪动一下,就被许冥威胁地挥着带电的手电筒,又愣给赶了回去。

  许冥可不敢让他俩靠太近。这俩家伙,虽然一个瘦一个矮,但保险起见,还是尽可能让他们分开些为好。

  她手里还抓着那个防身喷雾,大金链子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被大佬甩锅的冲击,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不断向许冥和血水强调着自己所知的“真相”;蹲在不远处的血水煎茶本尊瞧着却有些魂不守舍,仍他怎么叫都只呆呆蹲在原地,看上去仿佛失去灵魂。

  “……?!”大金链子这才觉出些不对,转头谴责地看向许冥,张口想要质问,对上许冥的目光,语气却自然而然地软了下去,“大、大佬他这是怎么了?”

  想起许冥之前说的“我们盯他很久了”,以及大佬自己被排挤的说法,他话语又是一顿,一个更可怕的想法登时涌上心口——难、难不成是用刑了??

  一边许冥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侧头看了眼血水煎茶,神情也有些烦恼:“不清楚啊。可能是吓到了?”

  所以果然是用刑了!

  大金链子下意识倒吸口气。果然,这种幽暗又古板的神秘组织,就和大佬说得一样,下手狠辣!

  “……毕竟我去找他的时候正好遇到屠夫……”许冥这才慢悠悠地把后半句话说完,完事奇怪地看大金链子一眼——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觉得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些古怪。

  当然,严格来说,“遇到屠夫”这说法也不算准确。至少对她而言,不算“遇到”。

  ——只是在她摸去血水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对方房间门开着。而血水煎茶本人则抱着脑袋蹲在房间角落,看着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所以许冥才推测,应该是屠夫进了他所在的房间。

  但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只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白痴而已。

  无法看见,也无法感知,意味着对方也无法伤害自己。但其他人那屠夫还是能砍的。因此,为了保障那位血水煎茶小哥的安全,许冥又特意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动弹。自己则安静待在一旁,一直等到房门再次摇晃,方轻手轻脚来到了血水煎茶跟前,表明了来意。

  出于谨慎,她当时还是揣着武器的,喷雾手电全带着。令人惊讶的是,那血水煎茶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似的,瞪着自己半天没出声,直到自己拿出了“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方终于回过神来似地,迟缓地点了点头。

  也直到这会儿,他才开始回答许冥的问题。态度很配合,说得也很清楚,唯一的问题就是阐述的部分内容和大金链子的版本有出入,甚至可说完全相反。

  还有就是——会员卡的事。

  所以许冥才干脆将他带了过来,方便两人对峙。

  当然,如果能打起来就更好了。她能省多少事。

  许冥默默想着,又瞟了眼蹲在一旁的血水煎茶。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这间屋后,他就又不肯说话了。

  大金链子倒是看着很有说话的冲动,只是他说也说不利索,翻来覆去就是“搞错了”,“我没有”,要么就是强调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会员卡……

  “你知道。”

  话音刚落,却听又一个声音响起——原本只是安静蹲在一旁的血水煎茶忽然开口,抬起罩着猪脸的脑袋,定定朝他看去。

  “你知道会员卡。当时我还在听规则,你突然找过来,和我一起听完剩下的规则后,就说那张卡得拿着,然后就从那秤上拿走了。”

  大金链子:“……哈?!”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傻了:“什么秤??”

  “电子秤。”许冥在旁帮着补充解释,“他说你们当前的情报,都来自于一个电子秤。”

  还是一个桌秤,就是菜市场或肉铺里常见的那种方形大秤。

  许冥记得清楚,当时血水煎茶是这么和她说的——

  “我是自己想办法从密室里逃出来的。逃出来后救出的第一个人,就是猪脸小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能找到其他人,只能自己到处摸索。稀里糊涂的,就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个电子秤……”

  最初找到这个秤的,就他一个人。电子秤的秤盘是空着的,上面满是血迹。他试着启动电子秤,机器发出语音,提示他需要先往空着的秤盘上放东西。

  他试着放上自己的手,电子秤没有反应;放上一张猪脸,电子语音发出几个晦涩的发音;放上自己的手机,这次电子秤发出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他大概听到“游戏指南”这几个字,但没听几句,语音就自己停了。

  他又拿了好几样东西试了试,终于大致搞清这东西的用法——

  把东西放到秤盘上,电子秤就会根据放上物品的“价值”来进行语音播报,播报的内容则是这鬼地方的保命规则。放上的东西越合适,透露的内容就会越多。

  但他试遍了一切能找到的物品,发现哪怕把身上所有东西都堆上去,播报的规则也最多不超过两句话。而就在他试着在房间里进行进一步的搜索时,他看到了一张卡片。

  一张薄薄的磁卡,就放在电子秤的旁边。上面写着“猪脸肉市会员卡”。他把那张卡放在秤盘上,播报的内容,竟一下多了起来。

  “我们知道的大部分情报,都是从那则语音播报来的。包括一些安全房间的所在。小部分则是来自后期通过猪脸面具看到的纸条。”当时的血水煎茶,是这么和许冥说的,“而就在我差不多快听完的时候,猪脸小子找过来了。”

  “他和我一起听完了剩下的规则,然后和我说,这张卡片不简单,我们应该把它收起来,说完就拿走了那张会员卡。

  “不仅如此,他还说,这种能够给出规则的道具,如果让太多人知道,可能会引起争执。所以最好是把所有的情报,都以血水煎茶的身份放出。但我看着年纪太小,没有说服力,不如由他暂顶一下`身份。钥匙的事也差不多……

  “再之后的事,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了。”

  以上,就是血水煎茶本尊给出的说辞。

  这会儿他终于肯开口,这番话也终于当着大金链子的面,简略复述了一遍。大金链子听得浑浑噩噩,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不,绝对有哪里搞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电子秤,我知道的所有事,都是后来你和我说的,包括互换身份的事也是……而且那个什么卡,我要它干嘛啊!规则这种东西心里记得就好了,一张卡而已,留着还能干嘛,作纪念么——”

  “还能离开啊。”许冥在旁边幽幽补充一句。

  “……”回应她的,是大金链子愕然的视线。

  不光是他,连一旁的血水煎茶都跟着看了过来,视线里充斥着同样的错愕。

  “干嘛这么看着我?这种时候再演就没意思了。”许冥偏了偏头,“能换取规则的会员卡,同时也是通过出口必备的道具。而且除了那张开局就送的卡片外,这个怪谈里应当还有其他的卡片,同样也能充当离开的钥匙。”

  而且还有可能提供更多的规则。

  后半句话许冥留了个心眼,没说出来,只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面前两人:“你们之前到处翻来覆去的,应该也不止是在找门而已吧?其他的会员卡,难道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你们这效率不行啊。”

  “……”大金链子迷茫地“啊”了一声,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旁边的大佬一眼,不再说话了。

  血色煎茶却是再次开口,声音很低,语气却透着几分微妙:“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他非常确定,自己之前并未向许冥透露这部分的内容。

  许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横跨两个怪谈的信息搬运工。

  “……我有我自己的情报渠道。”默了一会儿,许冥选择了个适用场合最广也最万能的回答,说完再次看了眼大金链子,内心隐隐有了些猜测。

  “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话锋一转,她用手指了指两人的脑袋,“这个猪脸,能脱下来吗?”

  “……”两人对视一眼,十分统一地陷入了沉默。

  “或者我帮你们脱?”许冥适时地拿出小刀,啪地弹开。

  “……!”两人动作一下利索起来,纷纷揪起自己面上的猪脸皮就用力往上扯。

  大金链子还好,脱下时虽然扯得有点疼,但好歹是顺利脱下来了;血水煎茶就有些吃力了,费了好大劲才在另外两人的帮助下把脸摘下来,撕下后脸颊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许冥打开手电看了眼,发现他额头上一颗青春痘都被扯破了,正在冒血。

  她蹙了蹙眉,掏出包纸巾递过去,拥有手电筒在两人各自脸上都晃了晃:

  “能认脸吗?确认下,是认识的人没错吧。”

  “……”血水煎茶用纸巾按着额头,转头认真看了眼旁边的人,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明面上是读高二,实际上却因为严重偏科留过级,按照正常进度来说应该是高三;而猪脸小子,看着个头高高的还戴个大金链子,脸倒是意外得斯文秀气,在摘下猪脸后,还特意从口袋里摸出副眼镜戴上。

  但……怎么说呢,戴上眼镜后帅是真的帅,就是看着不怎么聪明。

  “总之,确认认识是吧。”许冥顿了一下,又道,“那你们再回忆下。当初对方和你说要互换身份时,他是露脸的,还是戴着猪脸的?”

  “戴着的。”二人不假思索地齐齐开口,说完似是意识到什么,错愕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再次沉默。

  “衣服呢?”许冥趁机追问道,“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现在这件吗?”

  “……”大金链子无意识推了下眼镜,本能就想点头。然而仔细一回想,却又皱起了眉——相较而言,血水煎茶得出结论的速度更快些。

  “记不得了。”他道,“本来以为是的。而认真一想,实际根本想不起来。”

  “行。”许冥再次环臂,“那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所见的那个‘人’出现并跟你们说话时,你们的头上,有没有戴着猪脸?”

  “…………”这一回,两人沉默得更久了。半晌,才见血水煎茶率先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许冥闭眼叹了口气,“怪谈里对露脸的同伴都尚得保持警惕,和一群不露脸的都能处那么久,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心大还是不要命。”

  “所、所以这算什么情况?”金链子脸色微白,磕磕绊绊地开口,“难道说,我们当时遇到的,其实是……是假的?”

  那是什么?怪物吗?!

  “别自己吓自己。”许冥很好心地为他拓宽思路,“不一定是怪物呢。”

  “可能只是死人也说不定。”

  金链子:“……”并没有感觉好到哪里去,谢谢!

  “总之,算一个可能性吧。”许冥舒展了一下肩膀,“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就是你俩合伙在演我。故意在我面前唱双簧。”

  “!”金链子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下意识就像否认。却见许冥抬了抬手,语气变得有些随意:

  “放心,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至少现在不会。

  “现在拎出来,也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只要这种可能性依旧存在,我就不会对你们放松警惕。也就是说,我会继续盯着你们。”

  许冥说着,目光再次扫过面前二人的脸,语速忽然放缓,话语却带上了几分郑重:

  “怪谈拆迁办会努力拯救每一个掉进怪谈的人,但无事生非的家伙,不在其列。懂?”

  “……”回应她的,是另外两人愈发紧绷的面容。

  许冥见状,只轻轻耸了耸肩。

  “还有,那个电子秤,因为触发条件比较奇怪,所以在没有找到新的卡片前,我觉得还是继续瞒着比较好。但如果可以,我希望等等你能带我去看一下。”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仍摁着纸巾的高中生,许冥很快又收回目光:“至于其他的信息,我希望你们最好能体面地公开,不要再设法隐瞒——还有就是,我希望我认识的‘血水煎茶’,是一个靠谱、公平且有担当的人。起码得对得起他在百烛的声望。

  “所以,不要试图再用这个号去玩什么小动作,可以吗?如果再让我发现,我保证我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次,两人的回应一下积极许多。皆忙不迭点头。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许冥终于笑了下,边点头,边当着两人的面,将手里的刀和手电都收进了包里,还特意把包拉链给拉上了。

  可谓诚意满满。

  另外两人看着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对视一眼,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下一秒,却见许冥似又想到什么,突然皱了皱眉。

  “……”于是两人又默契地顿了回去。

  许冥却只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视线随即又落到了自己的脚踝上。

  不知怎么回事,方才她脚上的淤痕忽然痒了一下。这让许冥不由有些在意,盯着看了会儿,眉头又拧得更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脚上的痕迹……似乎短了些?

  那个手印子是环在她脚踝上的,原本首尾相隔差不多两三厘米的样子,先前随着她在这层停留时间的增长,淤痕还延伸了一些,这会儿却像是又缩短了回去……

  但为什么?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吗?

  许冥飞快地回顾了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很莽地冲到别人房间,又很莽地把人揍一顿,再很莽地冲到另一个房间,最后很莽地把另一个人带出来……

  总不能真是因为自己莽得很到位吧?

  许冥心里犯起嘀咕,见两人仍在地上蹲着,忙又抬抬手,示意他们赶紧起来。

  两人这才又勾肩搭背地站起——而几乎就在他们站起的瞬间,虚无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嗡鸣。

  那声音来得太突然,吓得他俩差点又蹲回去。缓过神之后,两个男生却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怎么?”许冥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不由挑了挑眉。

  “刚才那动静,您没听见?”或许是许冥最后一番话说得太过正义凛然且理所当然,导致大金链子对她的称呼都直接升了个等级,“那个‘嗡’的一声……”

  “哦。那个。”许冥镇定地点头,听倒是听到了,不过反应没那么大而已,感觉挺刺挠倒是真的,“第一次听见。那什么意思?”

  “那个声音出现,就意味着屠夫这次活动的时间结束了。”血水煎茶道,“就是不知道它下次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好在屠夫的出现都是有预告的。预告会以纸条线索的形式呈现,而且会出现在不止一处,只要能及时找到就行。

  “哦……”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主动上前打开了房门,毫不意外地听到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喋喋不休地和她说起邱雨菲最新的探索进展。

  许冥一面分神听着,一面示意另外两人出去。大金链子爆手速解开了脚上的束缚和打结的鞋带,率先走了出去,血水煎茶因为额上的痘痘还没止血,出去的动作慢他一步。

  才刚要从房间里走出,却见许冥忽似察觉到什么似的,又突兀地皱了皱眉。

  跟着便将他往后一扯,顺手又关上了旁边的门。

  没等血水煎茶反应过来,又见她突然开口,问出的问题没头没脑——

  “那张卡上的能力是什么?”他听许冥问道。

  血水煎茶被她吓得一愣:“什么?”

  “我说,那张会员卡上的能力。”许冥微侧过脸看他,姣好的面容因为昏暗的光线而显出几分阴冷,“每张会员卡上都有附带的能力,你难道没看到吗?”

  血水煎茶蓦地瞪大眼,神情愈发错愕:“你怎么又知……”

  “说了,我有自己的情报渠道。”许冥缓缓道。

  嗯,特指邱雨菲。

  她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自己有一个时不时就跑到自己脑海里哔哔的远程自主小道具,同时这个道具跟着的临时搭档又恰好就在数分钟前顺利获得了一张会员卡,而此刻,那个小道具正在自己脑袋里津津乐道地分享那张会员卡的奇特卡面——

  她只冷冷地板着面孔,用力收紧拽着血水领子的手。

  “所以,你看到的那张卡上,附加能力是什么?”她放柔声音,再次问道。

  似是被她这突然的发难吓到,血水煎茶明显再次一僵。顿了会儿,才忙不迭地开口:

  “交换,是交换!

  “好像是可以付出什么代价,额外交换到一些线索……但我只是匆忙看了眼,我不确定的。”

  “……哦。”许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终于松开抓着他的手。

  血水煎茶惊魂未定地看她一眼,紧张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迟疑片刻,又试探着再度朝门走去。

  “我不信。”许冥却在此时再次出声,一条手臂直愣愣打开,直接拦住了血水的去路,“除非你给我看看。”

  “……”血水闭眼,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我也很想,真的。问题是那卡片现在并不在……”

  “还装。”许冥却是轻轻挑了挑眉,“我已经尽可能给你留面子了。你也不想你真正的身份被公之于众吧,血水大佬?”

  血水:“……”

  “又或者,我可以联系下我在外面的同事。”许冥继续道,“你知道你的聊天记录和论坛的发言记录,我们一直都有关注吗?虽然论坛的帖子出了古怪,但论坛本身应当还在运行中,从里面复制些记录,发给你的家长朋友老师,也不是什么难事……”

  血水:“……”

  “即使如此,你还要坚持你的说法吗?”许冥偏头,“你真的坚持,那张卡片,是被某个冒充猪脸小子的存在给拿走了吗?”

  “那是一张自带技能的卡片。而你是一个机灵到能把大半个论坛都骗得团团转的人。你真觉得你的话我会照单全收?”

  血水煎茶:“…………”

  明明不久前还在努力躲避着许冥的眼神,到了这会儿,他却是终于控制不住,深深看了眼许冥。

  不得不说,许冥的威慑还是挺有效果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社死了,就恨不得真死。而血水煎茶恰巧又属于后一种人——说白了就是要脸。

  若不是为了面子,他也不至于在论坛里装X扯大旗,还越扯越来劲,人物小传都快写了半本本子。

  但比起社死的恐惧,此刻更占据他脑海的,却是不久前看到的画面——

  在另一个房间内,他蹲在堆满猪脸的角落。许冥站在他的跟前,屠夫站在许冥的身后。

  坦白说,在许冥刚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一刻,他是想叫她走的。在屠夫面前,戴着猪脸尚有生机,没有猪脸就只有被活活砍死的份儿——但他那时太害怕了。害怕到浑身僵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于是他之前眼睁睁地看着许冥进屋,好整以暇地冲自己做了个别动的手势。随即就自己找了个位置站着,明明屠夫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她,她却闲适得像是完全不在乎一般。

  从头到尾,没给过一个眼神。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血水煎茶原本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底气,直至看到屠夫吐着粗气,冲她重重挥下一刀。

  那刀就这么从她身体里划了过去,像划过一片空气。未伤她一点,却砍碎了他的三观。

  不夸张地说,他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大脑拼命转动,努力想找出任何一点可行的解释,从自己的幻觉猜到对方是鬼魂,而直到许冥向他展示了那什么怪谈拆迁办的工牌,他这才逐渐理解了一切。

  ——这个女人,她不看屠夫,并不是因为她瞎。

  那是藐视。一种无所畏惧的,来自强者的藐视。

  这就是真正的、能人异士的世界吗?

  莫名的触动突然涌上胸腔,血水煎茶呼吸不由一滞,只觉从胸口到眼眶都隐隐发烫。

  跟着便见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口袋,摸出张薄薄的卡片,压低脑袋,双手递了过去。

  许冥嘴角微动,接过后简单扫了眼便直接收起。再看看垂着脑袋的血水煎茶,表情更是微妙。

  “可以啊,差点被你唬过去。”她忍不住道,“你早就意识到了,对吧?猪脸小子被冒充的事。”

  “……其实也没有很早。”血水煎茶稍稍侧过了头,低声道。

  准确来说,是在许冥来找他,并告知猪脸小子这边的说法后——意识到对方的说法和自己的记忆有出入,他理所应当地先回顾了一遍记忆中的场景。然后便理所应当地发现,自己实际根本想不起对方当时穿的衣服。

  再加上戴上猪脸后,视野内本就经常唯有戴着猪头的幻影出现。所以他一下就想到了怪物冒充的可能性,并迅速拿定了主意:

  那张有技能的卡片,肯定是留在身边最保险。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谎称卡片被怪物拿走了,自己也能私吞得更顺利些。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说法。本来以为真就能这么瞒过去,谁能想到最后还是被许冥发现了。

  想到这儿,血水煎茶又不忍不住悄悄看了许冥一眼,目光愈发惊诧。

  “能问下吗?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小声道,“你们的情报渠道,连这都能查到?”

  那也太神奇了。神奇到恐怖的地步。

  不想许冥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我不知道。”她道,“我诈你的。”

  说完,直接用钥匙开门出去,剩下血水一个,愣在原地。

  面上满满的,全是呆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因为耽搁了一段时间,等许冥出门时,其他人都已经聚到一处了。

  人群的位置离她有段距离。许冥挪动着脚步,给身后的血水煎茶让位,边探头往那边看。尚未认出谁是谁,便听几声略显尖锐的说话声从那边传来,语气似是相当激烈……

  许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有人在吵架。

  吵架的声音里有女声,仔细一看,杜蓉果然站在其中。许冥蹙了蹙眉,正要上前,却比他们早出来的大金链子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插到争吵的两人中间,将人分开,小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劝架。

  片刻后,又推着杜蓉,慢慢走了回来。

  杜蓉这会儿没戴猪脸,胸口剧烈起伏,脸颊亦微微发红,显是余怒未消。许冥赶紧上前,安抚地搂了搂她肩膀,奇怪地看向大金链子:“怎么了这是?”

  “一点儿冲突。”大金链子现在对她的态度可谓客气,“刚才的躲藏环节里,有人受伤了。”

  “啊?”许冥脸色微变,“被屠夫砍伤了?”

  “不不不。”大金链子当即道,“是自己摔的。”

  许冥:“……”哈?

  “他脚蹲麻了,导致起来的时候不太稳,又正在踩在一张掉落的猪脸上……”金链子试图解释情况,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离谱,“总之,他手臂蹭破皮了。”

  当然,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被莫名其妙拉到这种可怕的地方,大家的精神压力其实都很大,现在有人见了血,紧张的情绪更是一下拉到顶点。

  过分紧张的结果就是某些人开始变得有攻击性,说话也有些不过脑子。

  “他把火往我身上撒。”杜蓉低声咕哝,即使努力克制,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些委屈,“他觉得如果不是我们办周年活动,根本就不会出这种事,他们也不会被拉进这地方。还有人跟着一起阴谋论,觉得这事就是我们搞的,我是论坛的版主之一,所以肯定知道些什么……”

  莫名其妙背个锅,是个人都不高兴。杜蓉没忍住就反击了两句,结果话赶话赶话,一群人就因为这事吵了起来。

  还是金链子过去后,才凭借着“血水煎茶”的身份,及时将两边人劝住。

  即使如此,气氛依旧僵硬。站在远处的几人交头接耳,没有主动缓和的意思,杜蓉死死抿着嘴唇,下巴都有些颤唞。

  许冥又拍了拍她的肩,真正的血水煎茶却在此时叹了口气。

  “你记得是谁拱火的吗?我等等去和他说说。”他道,“都说了几次不要扩大矛盾不要扩大矛盾,还是口没遮拦的。三番两次的,有完没完了。”

  “三番两次?”许冥心中一动,转头看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们内部挺和谐。”

  “哪有。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吵过两三次了。”血水煎茶道,“个人间的小矛盾更是不少。”

  比如他们之前分享自己所知的情报时,就被一部分人集体质疑过;前两次选择房间躲藏时,也有人因为房间的分配闹腾。包括他和金链子分钥匙的事也是,有的人没有钥匙,便因此不满;更有人直接对“血水煎茶”这个身份发起过质疑,搞得他俩差点翻车。

  还好血水煎茶和大金链子早已暗中绑定,再加上十分相信血水的杜蓉,他们三个基本每次争执都站一边,具有人数优势,而且血水煎茶手中确实握有有用的情报和钥匙,自带权威,所以每次争执,最后都有惊无险地渡过去……

  说到这儿,他似又想到什么,不由多看了许冥一眼。

  许冥:“?怎么?”

  “没什么。”血水煎茶迟疑了下,道,“就,我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说,不过你最好做下心理准备。”

  不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识过许冥在屠夫面前的波澜不惊,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她揍过。

  在大部分人心里,许冥只是个新来的小姑娘,和其他人都不熟,只和被怀疑的杜蓉关系密切。现在大家情绪又都比较激动……

  先前找线索时她还一直没有戴猪脸。意味着从头到尾都在划水。

  没用的花瓶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被嫌弃埋怨,这种类型的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血水煎茶类似小说看了不少,因此这会儿对许冥的提醒也相当认真。

  许冥虽然不太懂其中逻辑,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真的听了进去;一旁杜蓉吸了吸鼻子,却是有些不忿。

  “真有人吃饱撑的你骂回去就行!不会骂我我帮你骂!惯着他了!”

  “别别别不至于,就这么一说。”大金链子赶紧道,转身又去劝另一边的人。血水煎茶摸了下额头的痘痘,确认不再出血后方把猪脸再次戴上,独自离开了。

  剩下许冥一个,又安抚了一会儿,杜蓉的表情,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尴尬的是,之后的事,似乎还真让血水煎茶给说中了。

  屠夫的活动时间过去,所有人又自觉地分开各自寻找线索。许冥照例跟在杜蓉旁边,两人正仔细检查着一处拐角墙挂着的猪脸,想看看下面能不能找到门。

  就在此时,杜蓉忽然听到了些声音。

  从墙那边传来的声音,十分琐碎的低语。声音压得很低,却叫人听得很清楚,再加上说话人的语速很快,掺杂着不少气音,莫名给人一种宛如蟑螂爬行般窸窸窣窣的感觉……

  听着叫人十分不舒服。

  而更让杜蓉不舒服的,却是他们谈论的内容。

  “……那个新来的,你看到没有……”

  “噗,你也发现了?可笑死了。

  “感觉很没用啊,花瓶一个……”

  “话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刚才是和血水大佬一个房间出来的?”

  “一看就是急着抱大腿咯,又要漂亮不肯戴防护,这次没死真的走大运。”

  “这种没用的人,死了算了,活着也是拖人后腿……”

  “……”杜蓉沉默地听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才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又有些泛红。再看许冥,只默不作声地低头站在旁边,手上的动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显然是也听到了墙那边的话。

  杜蓉原本就火大,见状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转身就往墙那边走——正分神听鲸脂人说话的许冥等到动静,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再看旁边,人已然走得不见踪影。

  这边杜蓉绕过墙,却没看到什么人,只看到一扇露出门把的门。杜蓉冷哼一声,直接把门打开,果然看见里面凑着三个戴着猪脸的人。

  “有事儿你们?”杜蓉也不客气,张口就来,“有时间不去找线索,在这儿嘴小姑娘倒是嘴得挺来劲啊——有病吧都?真以为活到现在是凭自己本事了是吗……”

  她还想说,身后许冥已经跟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况,明显一怔,跟着便伸手去拉杜蓉。

  “蓉姐,没事吧?”她轻声道,语气竟还有些小心翼翼,“我们先离开这儿吧?等等叫血水大佬过来……”

  “找他过来干嘛?评理吗?他就会和稀泥!”杜蓉这会儿正气头上,干脆连血水大佬一起骂了,“你也是,就由着他们这么嘀咕吗?息事宁人也不是这么个息法……这种人才是毒瘤!队伍的毒瘤!”

  “啊?……哦!对对对,毒瘤毒瘤!”许冥忙不迭地点头,“算了算了,没必要和他们计较,先回去吧,我刚看到猪脸小子好像又找到张纸条……”

  许冥边说着,边偷偷往房间里看,杜蓉重重哼了声,不高兴地朝屋里白了一眼。

  “算了,懒得和一群长舌男人计较。”

  说完,拉上许冥,转身就走,走的同时没忘再拍拍许冥的手,让她别把那群傻X的话放心上

  全没注意到旁边许冥还在频频往后看。

  眼神愈发古怪。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血水煎茶就又找了过来。

  他是过来找许冥的,说是发现了些东西,希望“同样”有通灵体质的许冥能帮着看看。杜蓉也没多想,由着他俩去了。

  许冥跟在血水煎茶的后面,在挂满猪脸的墙壁间穿来穿去,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脚步。

  许冥推开门,只见里面是一间常规的猪脸密室。唯一比较特别的,就是其中一张案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桌秤。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秤了。”血水煎茶率先走了进去,指了指秤盘上一处长方形的浅浅凹槽,“我当时就是把卡片放在这儿,这秤就开始报规则了。”

  许冥点了点头,谨慎地踏了进去。四下环顾一番,确认没什么危险后,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不久前刚从血水大佬那儿没收的会员卡。

  卡片的形状尺寸,都与常见的磁卡无异,唯一特别的,就是它正面印着“猪脸肉市会员卡”的字样,背面则画着一个穿着金色公主裙的Q版女孩,旁边印着一行小字。

  【附带技能:交换

  【可用次数:一次

  【使用效果:你可选择舍弃掉身上的部分东西,来定向换取怪谈内的其他东西。可交换的东西不限于实体,使用时请先进行[舍弃],再进行[换取]。

  【技能一经发动,不可撤销。若你换出和换到的东西间存在差价,则相差的部分会直接从你身上剥除用以支付。】

  怎么说,看着似乎是个挺有用的能力。但似乎也容易用到暴毙。

  许冥没有迟疑,看完后便直接将卡片放到了秤盘的凹槽里。

  才刚放下,电子秤的显示屏与指示灯便齐齐亮起。随即便听某种机械又缓慢的女音从机器中传出——声音很清晰,可惜因为音色问题,不管说什么,在许冥听来都像是在说“归零”。

  播报的果然是这个空间的求生规则,许冥耐着性子听了一轮,发现基本都能和血水煎茶之前说的对得上。

  最后一句说完,语音结束,房间内陷入沉默。电子秤的屏幕依然亮着莹莹的光,许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侧头看向旁边的血水煎茶。

  后者这会儿已经摘下了猪脸,正用一手拎着。对上目光,不由撇了下嘴,轻声道:“看吧。一共就这些情报,我知道的都说了。”

  “嗯……”许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更多的信息,还是得靠其他会员卡才行了。”

  “这不一直在找吗。”血水煎茶说着,忽似意识到什么,眸光微微转了转,“诶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这张卡上的能力是什么吗?”

  许冥:“嗯哼?”

  “那是不是说,这种卡上还会出现其他的能力啊?”血水煎茶说着,眼睛稍稍亮了起来,“里面会不会有些更有用的?比如可以镇住灵异啊,或者使用法术之类的?”

  许冥:“……”

  你倒是敢想。你咋不直接要张能开门出去的呢?

  许冥没回答这个问题,再看向那张卡片时,眼中却也带了分思索。

  老实说,当时会想到这么问血水煎茶,完全是因为邱雨菲那里已经找到了一张卡,而且就像这小子说的——这种技能表述,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还有其他种类是的。

  但对于这卡的本质,许冥自己却也困惑。

  从文字描述来看,使用方法和效果都挺像是规则书,而且是极简版的;但却是个一次性用品。

  而且,规则书的力量来源是根。这种卡片的力量来源……又是什么呢?

  许冥抿了抿唇,暂时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就在此时,却听沉默良久的电子秤,居然又滋滋响了起来。

  滋滋声中,更有陌生的女声响起,听着和之前的机械音截然不同,只是仿佛信号不好般,声音很小,而且话语里时不时便会掺上计算器特有的“归零”声,听上去十分嘈杂。

  “……”许冥瞪着再次作响的电子秤,讶异地嘶了一声,一转头,却发现旁边的血水看着比自己更惊讶,“你之前没听过这部分内容吗?”

  “没。”血水煎茶连连摇头,跟着似是想起什么,脸色随即一变。

  他想起来了——在他第一次听的时候,才听到一半,那个伪装成大金链子的存在就出现了,并在第一次的停顿时,主动和他提起保管会员卡的事,并在他拿走会员卡后,又开始提互换身份等建议,边说边往外走……等商量完这些,两人已经走出很远了。

  于是他就想当然地以为语音播报就这么结束了,之后也没想到返回来再听一遍。

  这都叫什么事啊。

  许冥听他三言两语说完始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另一头,电子秤里传出的声音,终于渐渐稳定且清晰。

  虽然说话声里,仍是能听到不少的“归零归零”。

  【能……听到吗?请问能听到吗?】

  这还是对话形式的?

  许冥与旁边人交换一个惊讶的眼神,刚要回应,便听那声音自顾自继续道:

  【抱歉,我忘了,这不是双向通话,也不是即时的。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简单来说,就是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困在这个怪谈里的某人。因为某些原因,我碰巧拥有读取和传达部分规[归零归零]的能力……

  【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刚才听到的规则是不全面的。

  【接下来,我会尽力将规则补全[归零归零]听到最后[归零归零]保护自己,这很重要……

  【首先,一定要记住一点——你看到的[同伴],不一定是你的同伴。如果你戴着[归零归零],那看到[归零]的概率会大幅提高。当你[归零]的时候都能看到[归零],就说明你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抓紧时间离开,不然就永远都走不掉了!

  【要确保你的同伴和你说话时,能完整地露出五官。如对方不愿露出面容,或你已经无法通过五官来进行判断,可进一步检查对方的手臂和膝盖。千万记得,人的膝盖长在前面,手肘只能朝里弯;而关节则是靠骨头和神经连接,且完整包裹在皮肤下的。人类的关节不会裸露在外,也不会拥有球形关节。

  【保险起见,最好是检查手臂、肩膀和膝盖这个部位。不要光看手指或腕部,因为它们可以从[归零归零]切下[归零]的部位并缝到自己身上。

  【尽量不要分开行动。如果一定要分开,千万要在再次汇合后及时确认同行者的数量。如发现数目不对,迅速进行进一步的确认,或是立刻分开,再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进行[归零]确认。

  【它们肯定是以[归零归零]的样子出现,所以如果你怀疑眼前的同伴是假的,可以让它们[归零归零]来进行确认。

  【但记住!!千万不要在它们[归零归零]时提出这个要求!如果你怀疑它的数量已到达复数,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绝对不要让它们知道你看出来了!!

  【[归零归零]要一直戴着猪脸面具。

  【如果需要长时间佩戴,务必时刻提醒自己,你是[归零],你没有[归零]。

  【啊对了,还有。屠夫很容易饿。所以它需要经常进食。如果在[归零归零]找不到食物,那它就只能[归零归零],这对你而言或许是一个[归零]的机会……

  【最后,如果你是[归零归零]的人,或是你之后遇到自称[归零归零]的人,请务必记住且向他们转达接下去的话——

  【我是[归零归零]的特邀顾问,我现在在第一百层。请在二十四……不,是二十三小时零八分钟内来找我,如果来不及,就请用你所想到的任何方式,把通往第一百层的入口毁掉。

  【还有,来找我时,请带点吃的。我现在很饿。有好心人给我分了零食[归零归零]但我还是好饿,真的。

  【哦对,还有。如果可以,请[归零],我们现在的状态都[归零归零],尤其是狗[归零],他很想[归零归零]……

  【归零!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归零——】

  “哔!”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嗡鸣,电子秤上所有的亮光都在瞬间暗下。

  站在电子秤前的两人皆一个激灵,随即面面相觑。停顿片刻后,血水煎茶方如梦初醒般地打了个冷颤,烫手般将手里的猪脸往外一丢,完事又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手,后背兀自一阵发凉。

  许冥无语地看他一眼,抬手揉了揉眼窝:“你现在丢这个有什么用,都戴那么久了。”

  “理智上我知道,情感上我不知道。”血水煎茶小声说着,语气难得透出几分迷茫,“大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冥:“……”

  看得出来孩子是真有些慌了。连大佬都喊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按照原本的思路,继续找出口和会员卡呗。”许冥默了一默,深深吐出口气,“而且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不久前,她亲眼看到杜蓉对着空气说话,还是在没戴猪脸的情况下。按照方才规则的说法,这个迹象已经相当不妙了。

  “那谁知道这得找到什么时候!”血水煎茶皱眉,情不自禁地抓了抓他的小平头,“找什么久了,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许冥却道,“至少出口这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血水煎茶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在刚才的补充规则里……吗?”

  “嗯。”许冥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闭眼认真回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里面有条,特意说到屠夫容易饿,需要进食?”

  血水煎茶想了想,迟疑地点头:“但那条里也有很多被糊掉的声音……”

  “是有。但可以推。”许冥原地转了两下,“话说,从进来到现在,你们之中是不是一直没死过人?”

  “……对。”血水煎茶怔了下,再次点头,“因为大家还都算配合,所以基本每次屠夫出来都能安然度过。”

  可能因为都在灵异论坛里混的,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都还算高,而且深刻理解“不作死就不会死”这条恐怖电影保命定律。再加上队伍里还有场景的原作者,靠自己的原版设定就能直接让人领悟到冒犯屠夫的下场……

  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蠢到拿命蹚雷了。

  “那你们之前的人呢?”许冥紧跟着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过被吃过的尸体,或者衣服……之类的?”

  “……”这问题一出,血水煎茶脸色又是微变。

  片刻后,艰难地又一次点头:“有。”

  “有的房间里,案板上有看不出样子的碎肉,或者是断指什么的……有的房间里,则有带血的衣服和头发。

  “只是我们都觉得不该散布恐慌。所以找到这些的人基本只和猪脸小子说一下,由他或我再去仔细看看,怕有线索什么的。”

  只可惜,基本什么都没找到过。

  “……”许冥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这小子和他同伴又是装权威大佬,又是隐藏线索的,但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思虑还是挺周全的。

  “那……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看到的那些,应该就是屠夫之前吃剩的食物。”许冥琢磨了一下,沉吟地开口,“你们一直没被它找到,所以它现在正处在饥饿的状态。”

  而那版补充规则说的是,如果在口口找不到食物,它就只能口口,这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个口口的机会。

  第一个空格处肯定是地点,而最后一个空,两个答案最有可能,保命或者逃跑。

  如果选择填“保命”的话,那这整段就可以理解成,“如果在自己房间找不到食物,它就只能去其他房间,对你而言或许是个保命的机会”。

  说得通,但没必要。因为同样的信息在第一段的规则里已经阐述了。说话的那人已经表明自己旨在“补充”,所以没必要那前面的信息再重复一遍。

  如果选择填“逃跑”的话,那前面半句话,则很可能是和出口有关。

  还有就是,屠夫消失前,那刺耳的一声嗡鸣——

  许冥有着白痴的特性,是看不到屠夫的。可那声嗡鸣,她分明是听到了的*。

  也就是说,那嗡鸣并非来自屠夫,而是来自某个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东西。那呈现出的事实就是,屠夫没有找到食物。屠夫触发了那个存在。屠夫消失了。

  那如果再试着往规则的空格里填字呢?

  “‘如果在[这个区域]找不到食物,它就只能去[其他区域],对你而言,或许是个[逃跑]的机会'。”

  许冥慢慢地、逐字逐字地说出推测出的句子。面前的血水煎茶登时瞪大了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只要跟着屠夫就能找到出口?!”

  “是这么个理,但也只是猜测。具体还需要验证。”许冥眼帘微垂,“此外就是会员卡的事。”

  离开也需要刷卡。而目前放在电子秤上的这张,如非必要,许冥并不想动。

  何况这就一张卡,他们有那么多人,未必够用。

  “那……估计还是得慢慢找吧。”血水煎茶的肩膀又一下颓了下来。

  毕竟这卡的事,补充规则里一个字都没提到。

  许冥却是瞟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咳了一声:

  “不,严格来说……这事我也有些思路。”

  “?!”血水煎茶再度错愕地看了过来——虽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他真觉得自打许冥出现后,自己都快把一周份的惊讶都给用完了,“您又知道了?”

  “一个猜测,但值得尝试。”许冥说着,冲他勾了勾手。血水煎茶表情一顿,无意识地摸了下耳垂,垂着眼靠过去。

  许冥嫌他动作慢,直接拽了下。靠近后低声说了几句,血水煎茶的眼睛跟枯木又逢春的花似地,再次一点点瞪大。

  “您……确定吗?”他半信半疑,“这事可有点吓人啊。”

  “再说一遍,只是猜测。”许冥语气却很笃定,“但就算没有猜对,这事也必须得做。”

  “你们……我们的团队明显已经不干净了,不清理不行的,明白吗?”

  “……”血水煎茶喉头微动,看样子却还有些犹疑,“理智上明白,但……”

  “别忘了,你可是血水煎茶。”许冥认真拍上他的肩膀,“你给自己编了一个很精彩很令人崇拜的梦,但谎言永远是谎言,梦永远是梦。”

  “可现在,正是你最接近那个梦的时候。是你最接近‘血水煎茶’这个身份的时候。只要你跨出这一步,‘血水煎茶’,就不再只是单纯的谎言,它将真正地变为一个闪光的、值得记住的名字。

  “你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血水煎茶没再说话了。

  许冥也没催,自顾自地从包里拿出张纸,开始低头写写画画,任由他自己琢磨。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血水煎茶再次开口,音量比之前稍微大了些,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行,那我到时候和猪脸小子商量下。我俩一起……

  “不过大佬,你能不能告诉我……至少让我心里有点底。”

  血水煎茶无意识地搔了搔脸颊,语气带些殷切:

  “这个会员卡的事,你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

  “不完全是猜。”许冥张口就来,“我有独特的情报渠……”

  她本再拿那个万用的答案糊弄,对上血水煎茶紧张的双眼,话语却又一顿。

  随即闭了下眼:“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怪谈里,还有我的其他同事。

  “他们那里有可参考的成功案例。”

  “哦——”血水煎茶恍然大悟地一点头。

  看上去顿时安心不少。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空旷的停车场内,独自乱转的邱雨菲一个哆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小孩?你还好吧?”坐在包沿上的鲸脂人闻声抬头,邱雨菲赶紧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就是感觉有点冷。这地方怎么凉飕飕的……阿嚏!”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喷嚏。她狼狈地用手蹭了下鼻子,找地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摸出张纸巾,原地用力擤了下鼻涕。

  跟着捡起放在地上的一整条塑料假腿,又检查了下藏在包里的会员卡,确定一切无误后,方搓着胳膊,继续往前走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小修)

  ——转眼。约莫三十多分钟后。

  挂满猪脸的走道中再次空无一人,唯有屠夫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响起,由远及近,带着冲天的腥臭。

  酥脆照例躲在桌案的下面,心跳却远比前几次更快。不知第几次环顾过四周,他终是按捺不住,小步小步地挪到了另一人的旁边,压低嗓子担忧道:

  “大佬,你确定我们这样躲,没问题吗?”

  “嗯。”被他询问的大金链子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放心,都计划好了,你别慌。照着前几次来就行。”

  酥脆:“……”

  不是,问题就是这回和前几次不一样啊!非常不一样啊!

  前几次大家都是各管各的,自己找个空房间苟就行;这回可是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全部都苟到了一个房间啊?!

  酥脆在心里充满质疑地叫着,顺势又往周围扫了一遍。只见自己四周正蹲着一圈头戴猪脸的人,唯有杜蓉带回的那个女孩是例外——她没戴猪脸,也没像他们一样蹲着,反而站在另一边的桌案旁,正踮着脚,研究挂在桌子上方的红丝带。

  算她在内,他们一行十三个人,全在这儿了。原本还稍显空旷的房间,这会儿竟让人觉得满满当当。

  “安啦。”似是看出他仍在担忧,另一个穿着校服的同伴也凑过来,小声安抚,“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我们现在,可有两个专业人士带队,稳得很。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因为顾铭老师想到了可以离开的办法。只要熬过这一波就好了,淡定。”

  “可这样顾铭不就太危险了吗?”这次说话的却是杜蓉。她调整了下戴着的猪脸,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担忧,说完下意识看了眼许冥,眉头又拧得更紧了些。

  顾铭也是通灵行业的从业人员之一,不过是兼职,且和血水大佬不是一个单位——这是她不久前才知道的消息,没比其他人早上多少。

  不得不说,在听到血水大佬告知这事时,她是着实吓了一跳的。不过考虑到自己小姑子本身就是个通灵体质,而且顾镌也强调过她的特别……这事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能够接受“顾铭是小众职业”,不代表可以坐视顾铭去冒险——尤其这事风险那么大,一旦屠夫真的进入这个房间,首当其冲的就是顾铭。其他人还能靠猪脸装死,她连装都装不了。

  这让杜蓉不放心,相当得不放心。

  因此,直到这会儿,她还是没放弃劝说血水煎茶改变主意,屠夫的脚步距离这里还很远,大家现在出去重找房间还来得及;另一边的许冥则正忙着用小刀割丝带,因为距离有些远,没听清他们的声音,不过注意到杜蓉频频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大概猜出她在担心什么,安慰地摆摆手,很快又将目光转到了面前的丝带上。

  而就在她终于用刀割断丝带后不久,屠夫沉重的脚步,突兀地停在门外。

  房门被慢慢推开,刺鼻的腥气随着巨大的阴影一同灌了进来。杜蓉蜷缩在人群之中,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心脏还是无法克制地随着屠夫的进入而瞬间悬起。

  ——并在看到屠夫对着顾铭高高扬起的屠刀时,一下攀至顶峰。

  刀起刀落,明明隔得很远,杜蓉却仍像是能听到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眼看着刀子朝着顾铭的后颈重重劈落,她终是克制不住,颤唞地闭起了眼睛!

  顿了几秒,却再没听到进一步的动静。

  于是试探地睁开眼。

  眼中随之浮起强烈的愕然。

  跟着又偏了偏头,像是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眼中渐渐充满困惑。困惑且呆滞。

  困惑越来越浓,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于是掐了掐自己。

  发现掐自己没用,又戳了戳旁边人。

  旁边人没反应,小心翼翼地侧头一看,发现对方也正定定地看着顾铭的方向——似乎已经完全傻掉。

  不敢进一步闹出动静,只能强迫自己转回目光,继续看向许冥。嘴唇抿得死死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叫出来。

  ——最后,不知以这样的姿势看了多久,眼神终是逐渐平静,仿佛理解了一切。

  又不知过多久,脚步声又再次在房间里响起,紧跟着是推门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令人作呕的喘熄,忙碌了很久的屠夫,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高高悬起的心脏,也终于彻底落下。杜蓉如释重负地闭了闭眼,再看许冥,则已经快速理好东西,蹑手蹑脚地也往门边去了。

  看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出门前还和其他人打了个声招呼。杜蓉下意识地叫了她一声,对上目光,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注意安全。”

  “……”

  这话一出,明显感到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也不知是觉得这四字多余,还是觉得这叮嘱离谱。

  许冥却是笑了下,随即认真点了点头,转身推开门,跟着出去了。

  剩下一群戴着猪脸的人依旧蜷缩着蹲在房间里,仿佛一群挤挤挨挨的小猪崽。房门关上,又顿了几秒,方都如梦初醒似地,围着大金链子叽叽喳喳地开口——

  “我去!我去我去,所以刚才那是什么状况?我没看错吧?真没看错吧?!”

  “好神奇,到底怎么做到的?我看到屠夫砍了好几刀!”

  “不是谁先和我说下到底怎么了,我刚才太害怕了没敢睁眼……那小姑娘是做什么了吗?我看她好像没受伤……”

  “大佬,这是不是涉及到法术一类的东西啊?比如替身、金钟罩什么的……”

  “我去这个牛X!大佬你也会吗?”

  顶着血水煎茶名头的大金链子:“……”

  不,不会!死都不会!谢谢!

  “行了行了都静一下!具体你们可以等她回来再问,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必须抓紧时间!”

  眼见讨论越来越热烈,大金链子不得不赶紧控场。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又微微侧头,与真正的血水煎茶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于是,短暂的停顿后,又听他再次开口:

  “让大家都躲到这儿的原因,我之前也说过了。因为顾铭需要跟着屠夫,如果大家太过分散,会影响她的进度。但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

  “另一个房间里,也有一条事关如何离开的重要线索。但那个线索,只会在屠夫出没时出现,而且只会在房间无人时出现。我担心有人在慌乱中占了那间房,所以就先把大家都叫过来了……”

  边说话,他边观察中屋内众人的反应——虽然都戴着猪脸,看也看不出来,但至少肢体动作还能看出一些。

  有人小声嘀咕了两句,但大部分人都没提出异议。于是大金链子迅速推进到了下一步,直接朝旁边一指,借着这个由头,把真正的“血水煎茶”派出去“找线索”了。

  派出去后,还特意等了一会儿。跟着便装模作样地看表,说不该去这么久,然后就指了指杜蓉,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看。

  杜蓉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地跟着去了。大金链子带着杜蓉往早就定好的房间走,颇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套着的猪脸,脑子里趁机又过了一遍许冥之前曾跟他强调过的话——

  “补充版的规则里有提到,可以通过让人摘下猪脸来确认同伴身份。这点目前看来,还是靠得住的。但要注意,这版规则里还强调了一件事。

  “不可以在某种特殊的场合下时提出这个要求——很不巧,对于场合的描述是被马赛克掉的。具体怎样我们无法确定,但可以通过后文进行判断。

  “后面一句是,如果你怀疑它已经不止一个,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就是说,数量是重点。在它们数量占优时,我们不可以表现出对它们的怀疑,这很可能会导致糟糕的后果。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如果人类的数量占优,那就可以对它们为所欲……我的意思是进行一定的限制。

  “哦对还有,规则里还说了,那些混进来的怪物,它们有很假的关节。因此,我怀疑剥除掉那些猪脸,它们本身可能是类似傀儡、假人一样的东西。

  “我的一个同伴曾在另一个区域中遇到过类似的东西。她从这种东西的身体里面找到了会员卡。所以我猜测,这个区域的会员卡,应该也是藏在相同的地方……

  “——综上所述,我觉得下次屠夫再出现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机会……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大概,可能,懂了?”

  又五分钟后,另一间房间里。

  杜蓉费劲将猪脸向上掀起些许,露出下半张脸,以进一步证明自己的人类身份——自证的同时,又在努力消化着大金链子刚刚向她转述的话。

  再看看旁边,最先转移到这房间的“猪脸小子”正环臂认真看着自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手上还戴着一个卡通指虎——据说是顾铭暂时资助的武装资源。

  杜蓉看了看他的指虎,又看了看大金链子递到自己面前的折叠刀,飞快眨了眨眼,终于彻底理解了一切:

  “所以你们是打算把人一个个骗出来套麻袋?!”

  “也不确实套麻袋啦。”“猪脸小子”赶紧道,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能证明身份的就不套,不能证明的才要套。”

  在屠夫活动的时段,那些混进人群的怪物亦不敢乱跑,同时现在团队里有两人自带玄学威望,能更快地展开和推进计划……

  说白了就是,牌子扯得大,骗人都比较方便。

  所以杜蓉的总结其实没错——他们现在就是打算将所有戴着猪脸的人,都挨个骗出来杀。

  杜蓉:“……”

  再次垂眸看了眼递到面前的小刀,她喉头微微一动:“为什么第一个先找上我?”

  “你和顾铭有联系,身份比较可信。”大金链子如实道,“而且我之前观察过了……”

  不管是以为许冥要被屠夫切,还是看着许冥被屠夫切,杜蓉的反应都相当人类,很有说服力。

  “行吧。”杜蓉抿了抿唇,终于接过了那把刀,“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再去拉人出来吗?”

  “不不,让他去。”大金链子指了指真正的血水煎茶,“我们接下去的目标是酥脆。他和酥脆互动比较多,他去比较好。”

  诈骗这种事,熟人下手总是比较好得手的。

  酥脆也是身份比较可靠的一波,如果验证通过,他们的人数就进一步占优。接下去就可以逮着假人抓了。

  杜蓉了然地点了点头,低头研究起手中的小刀。一旁的大金链子忽又道:“对了,还有个事。”

  杜蓉:“?”

  “顾铭说,保险起见,她还备了个咒语。我们有空可以多念念,或许会有用。”

  “??”杜蓉愈发好奇,“什么咒语。”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大金链子认真道,“如果你能被一个东西攻击到,那反过来,你也一定能攻击它。”

  杜蓉:“……???”

  哈?

  大金链子的表达其实没错。

  许冥确实无法确定,这条“规则”会不会有用。甚至无法确定,这规则该不该使用。

  一来,邱雨菲那边虽然有着殴打傀儡的先例,但邱雨菲现在已经是通灵体质,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觉醒成了“恶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其他人很可能攻击不到假人,那一切等于白忙活。

  另一方面,现在规则书虽然在同一个怪谈内,但并不在她身边,实在不敢说这种不需要接触的技能能否正常使用;所以她说这话时,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好在从身体的感知来看,似乎是生效了的——话说出口后,膝盖处登时一阵酸痛。只是酸痛结束得很快,感觉像是付出了代价,但不多。

  不管怎样,反正生效了就行。至少能让她在脱离大部队独自跟踪屠夫时,能更安心一些。

  相比起来,脚踝上那道淤痕,反倒让她更担忧些……

  空荡的走廊里,许冥正凭借着自己能捕捉到的一切动静,尽可能小心地前行。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脚踝,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就在她寻找规则、布置准备、等待屠夫的这段时间里,她脚上的淤痕,已又生长了不少。

  首尾之间的间隔相差只剩不到一厘米,还差一点,就能完全合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冥甚至觉得皮肤都开始隐隐作痛,又痒又痛……

  然而不及细想,前方突然打开的房门,又瞬间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因为看不见屠夫本尊,许冥只能通过走道内突兀打开的房门来判断屠夫的走向,还有就是挂在墙上的红丝带——这些都是她赶在屠夫到来之前,抓紧时间从其他房间里弄来,找血水煎茶他们一起帮忙挂上的。

  屠夫她是看不见。但屠夫的体型很大,走路又带风。因此许冥在不少拐角处的猪脸上都额外挂上了红丝带,这样追到路口时,自己就能根据丝带的飘动,来确定自己该往哪里走。

  有没有效暂不确定,至少丝带确实是在有飘的……许冥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这法子有效,不然万一找错了方向,自己就真完了。

  强定下心神,许冥迅速辨认过面前丝带的飘动方向,忍着脚踝处的异样,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还好。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错。

  在一段堪称漫长的尾随之后,许冥终于再次听到了那种刺耳的嗡鸣声。

  嗡鸣来自一面墙壁。许冥不确定屠夫对墙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就在屠夫来到这个位置后不久,墙壁的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嗡鸣。

  挂满猪头的墙面自动向旁边打开,许冥这才意识到,墙壁的后面,原来是一个电梯。

  很大的电梯,大小更接近一般写字楼中的客梯。轿厢内是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明亮,从外面看进去,似乎还特别干净。

  许冥不敢贸然跟进去,只得站在原地,等电梯门关上了,才又上前检查起面前的墙壁。注意到一张猪脸面具的嘴里有颗黑色的牙,试着戳了下,遮掩着电梯的墙壁,又自行向外打开。

  这回没有人在了。许冥当机立断,赶紧弄开了电梯。进去后又仔细一看,越发确信,这多半就是这里的出口之一——

  理由很简单,电梯里有刷卡的地方。和“不刷卡就不能用的”设计恰好对上。

  不仅如此,电梯内部的楼层键还超乎寻常得多——许冥不知道弄出这个怪谈的人是谁,但他态度至少很认真。这个怪谈用了一百层楼,他还真就往电梯的墙壁上装了一百个楼层键。

  密密麻麻,填满了大半面墙。

  按键组的对面,则是一本悬挂着的本子。本子的边缘还绑着自带的笔。许冥现在对这种纸制用品可谓极度敏[gǎn],见状二话不说就拿起来翻阅。

  当然,翻阅前没忘再看看自己的脚踝,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已经生长到还剩不到一厘米空隙的淤痕,这会儿竟又缩了回去,空隙又被拓宽到了近两厘米。

  所以这又什么状况?

  许冥微微蹙眉,心头终于隐隐有了些猜测;恰好此时,鲸脂人又在她的脑海里探头探脑,许冥便顺便分了个神,托它和邱雨菲说下出口可能是个电梯的事。说话间手中的本子恰好又往后翻了一页……

  许冥望着那些整齐排列的文字,呼吸又微微一滞。

  与此同时,另一层的停车场内——

  “不是吧?确定是电梯吗?”

  邱雨菲搓着被冷到起皮的手臂,无法克制地懊丧出声:

  “我之前过来时正好有看到电梯!远远见过的,但就是没敢过去!”

  “说明有些时候,太过谨慎也不是什么好事。”鲸脂人扒在她的包沿悠悠开口,“你看,如果你之前就敢于尝试,现在不是早就离开了?”

  邱雨菲:“……”

  邱雨菲已经转身往回跑了。想想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可你当时不是也说,那个电梯厢看着就阴森森的,一看就是进去后肯定会停电停运,还有怪物悄悄爬出来的那种吗?”

  “我就这么一说么。”鲸脂人咕哝了一句,默默往邱雨菲的包里躲去;又过一阵,才抱怨似地冒出一句“你这小孩真讨厌”。

  邱雨菲:……???

  所幸她对路还搞得清楚,没多久,两人便又再次赶回了电梯跟前——和许冥那边满墙的猪头不同,停车场里的电梯还是很好认的。就普通的电梯样式。

  邱雨菲也想过要不要先等许冥过来与自己汇合,但没办法,太冷了……这个停车场不知怎么回事,越待越觉得冷,她衣服还薄,现在说话都有些牙齿打架了。

  因此邱雨菲果断选择了直接离开——如果顺利的话,她将直接乘电梯前往许冥所在的七十五层,先和她见面,再一起行动。

  然而电梯打开的瞬间,邱雨菲却愣住了。

  只见电梯厢里,正站着一个女人。

  陌生的女人,五官清秀,神态却十分憔悴,红裙精致,头发散乱。肤色苍白得像是长久不见光,光着的双脚踩在地上。

  “……!”这视觉的冲击有些突然,邱雨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再一细看,对方的影子正印在电梯墙壁上,这才又稍稍冷静了些。

  怪物的话可以不管。但如果是人的话,那还是留意一下比较好。

  “嘿?”于是她试着打招呼,看上去依旧有些紧绷,“你还好吗?”

  “……嗯?”

  女人有些迷茫地抬头,在看到邱雨菲时似是愣了一下,旋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没事。”她轻声道,“你要坐电梯吗?”

  “需要的话,就直接上来,电梯我已经触发过了,你可以蹭我的。”

  女人说着,又再次笑了起来。笑容看着暖洋洋的,很温柔,也很友善。

  邱雨菲望着她的开合的嘴唇,神情却是微微变了。

  “?怎么不动了?”偏就在此时,包里的鲸脂人又好奇探出头来。邱雨菲一个激灵,当场把它按了回去,跟着反手拉上拉链,用力抓紧了手中的包,脸上跟着亦露出些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

  “没事没事,我等朋友……你用、你用就行……”邱雨菲边说,边不断后退,眼见着女人似还想邀请,更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一口气窜出百八十米,恰好听到电梯又响了一声。再转过头,正见电梯门缓缓合上,缝隙间露出女人的脸,正定定地朝她看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已再无半点笑意。

  吓得邱雨菲呼吸又是一滞,本就在发冷的手脚登时更加冰凉。

  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这才敢再次呼吸。

  “?没事吧?”鲸脂人从内部顶开拉链,有些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你刚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邱雨菲却是神情微妙地看它一眼,反问了一句,“难道刚才你没有看到吗?

  “我刚才在和许冥小孩打远程电话……”鲸脂人奇怪道,“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的舌头!”邱雨菲说着,想起方才所见,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寒颤。

  女人说话很快,舌头动得很频繁。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女人的舌头上,有个洞。

  就在舌尖的位置,有个古怪的、心形的洞。

  第一百二十章

  等许冥从电梯处再一路摸回来时,原本的房间里,已经完全没人了。

  杜蓉就站在门口,略显焦急地不住向两边张望,见许冥过来,明显松了口气,跟着便朝她招了招手,带着她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开着,里面一片安静,大金链子正和血水煎茶说着什么,其余人则在屋内转来转去,看上去是在打扫整理着什么。

  虽然从许冥的视角,完全看不到他们整理的东西。

  所有人都摘下了猪脸,其中两人脸上还因此破了点皮。见到许冥进来,所有人都明摆着一个激灵,血水煎茶最快反应过来,三两步迎上,问起她那边的状况。

  在得知这鬼地方真的有出口时,所有人脸上皆是一亮——在得知只能通往其他楼层后,表情又迅速暗了下去。

  “如果想直接离开,我估计是有难度的。”许冥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们所在的,只是怪谈中的一个区域。而且还是七十五层,这种不上不下的区域。”

  既然这个怪谈选择使用“电梯”这一常见的意象来作为连通各个区域的通路,那这个设计多半是有意义的。除此之外,阿姨的笔记中也提到过,怪谈真正的出口,往往会以符合人类“离开”概念的形象出现,比如通向外界的门、比如通向下方的楼梯、比如通向远方的汽车。

  而按照人的常规认知来说,一个高层建筑的大门,往往是在一楼的。

  因此,许冥推测,倘若这个怪谈有出口,那很可能就是在一楼。

  另一方面,那个留下补充规则的存在,曾说自己被困在了第一百层——从她表现出的技能来看,许冥怀疑她很可能就是失踪的异化根之一。这样看来,两个楼层,一个顶层,一个底层,都有去看看的价值。

  当然,这只是对她而言。杜蓉他们还是先往第一层走比较好。

  许冥默默想着,和其他几人简单说了下自己的看法,尽管其中一些人明显完全没听懂,但大家还是顺利达成了共识——

  而直到这会儿,许冥才意识到另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人都在这儿了吗?”她奇怪地说着,转头往四周看去,“是不是少了个人?”

  现在除她以外,房间里只有五个人——比她刚见到他们时,还要再少一个。

  几人闻言登时露出复杂的神情。在杜蓉的引导下,许冥才注意到桌子的后面有一双伸出的脚。走过去探了探头,发现是那个穿着休闲服的人,没记错的话,id是叫“艾草香”。

  他这会儿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脖子上面空荡荡的,从脖子的断口往里看,能看到完全中空的内里。出于好奇,许冥又悄悄扒了他的上衣,果然在肩膀的位置,看到了两处明显的球形关节。

  手肘也是相同的构造,手腕处却是皮肤光洁,看着和正常人差不多——但顺着手腕往上看,就会发现在手臂处,还有明显的缝线。

  许冥:“……”

  怎么说,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毕竟刚和这群人遇上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个休闲服的家伙是瞧着最正常的那个来着。

  在心里暗叹口气,许冥将扒下的衣服又给披了回去。出于某种微妙的人道主义,她还顺手将衣服披在了假人“尸体”的头颅处。

  再一转头,正对上杜蓉欲言又止的脸。后者不知为何,这会儿站得离她有些远,隔了得有十几步,见她看过来,才试探地问了句,不难受吗?

  许冥被问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说是看到尸体的事,理所当然地回了句还好。转念一想,逼格这种东西正需要在细节处不断强化塑造,于是又微微颔首,很老道地补上一句“习惯了”。

  说完又低下头,带着探究精神,再次观察起躺在地上的尸体。

  很自然地无视了旁边人一脸的叹为观止。

  “我去……”酥脆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叹了一句,与旁边人交换一个错愕的眼神,再看向许冥时,眼中仍是压不下去的震撼。

  视野之中,被敲翻的假人正横七竖八地堆叠着,逼真的断肢已被清扫到一起,几乎垒成一座小山。更别提所有的假人他们都是拔下头颅来检查过的,那些头颅这会儿就堆在许冥的脚边,不断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滚动……

  习惯了。

  这种场景,她说习惯了。

  所有人默了片刻,皆移开目光,默契地没有去追问,这个“习惯了”,指的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许冥这会儿总算搞清了这种假人的具体构造,拍拍手站起身,又朝他们看了过来:

  “对了,会员卡,有从它们身上找到吗?”

  “有,有有有!”顶着“血水”身份的大金链子赶紧应了一句,边上的真血水补充道,“但只找到两张。”

  他说着,有心想往许冥的方向走,看看地上的尸横遍野,又不由停下了脚步。

  有一说一,连这种场面都能习惯,那什么“怪谈拆迁办”平时到底都是在忙些什么啊。

  都叫拆迁办了,难道不是砸墙就可以了吗?

  血水煎茶内心腾起问号。还好这会儿,许冥已经自己走了出来,他定下心神,赶紧将手里的两张卡递了过去。

  卡片的样式都和之前看到的那张一样。其中一张上附带的也是“交换”能力;另一张上,附带的却是个陌生的技能——

  【附带技能:窥探

  【可用次数:一次

  【使用效果:你可选择舍弃掉看到某样存在的权利,用以窥探那些你本该不能看见的东西。

  【技能一经发动,不可撤销。另请注意,本技能不等同于[白痴]特性,看不见的东西,不等于不存在。】

  卡片的空白处同样有配图,这次画的却是面镜子,镜子里是个颇为漂亮的女人,头上戴着王冠。

  叫人一下想到《白雪公主》里无所不知的魔镜。

  许冥嘴角微动,将卡片递还回去。血水煎茶却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再还回来,顿了下,又忍不住担忧开口:

  “大佬,只有两张的话……这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才能出去?”

  不,满打满算应该是三个——许冥那里还有一张电子秤自带的卡片。

  但那也不够。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没有时间继续在这儿耽搁了,要么只能分批走,将受影响较深的杜蓉还有其他人送走,剩下的继续在这儿戴着猪脸刷怪等掉落……

  许冥却摇了摇头:“不,一张就可以。就跟酒店里的那种刷卡电梯差不多。”

  她先前已经进电梯看过,大致已经理清这东西的启动规则了。

  相较而言,许冥这会儿更在意另一件事——她转头和其他人又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再稍等片刻,自己则让血水煎茶带路,又回到了那个放着电子秤的房间。

  先是一次性放上两张卡片,又试着触发了下语音播报系统——果然加了张卡,这回播报的信息量也增加了。

  只可惜,基本所有内容都和先前好心人免费赠送的补充规则重合了。如果真要说有哪里不同,就是这一版因为是官方出品,播报更清晰,也没那么多马赛克。

  但某些方面,还没民间补充版说得详细。

  确认过这点,许冥又试着多加了一张卡片,发现没有任何影响后,便将三张卡片全部收起,而后又挑出了那张电子秤自带的初始卡片,小心放回了电子秤旁边。

  “……”望着她的动作,血水煎茶没说话,眼中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肉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劝道:“大佬,其实也没必要非要留张卡下来吧。后面又不一定来人。”

  “万一呢?”许冥却是看他一眼,“你知道这个怪谈的拉人机制有多离谱吗?”

  血水煎茶:“……”

  “草率得令人发指。”许冥道。

  尚不清楚外面的人是否已经控制住了论坛,从源头上切断怪谈的进一步传播;但假设还没有呢?又或者,正在其他区域的人类,又稀里糊涂跑来了这一层呢?

  被卷入这个怪谈的,相当一部分都是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的正常人,总得给他们留条能走的路。

  “那也不一定非要靠这个电子秤?”血水煎茶试着给出主意,“或许我们可以把听到的消息另外记录下来,放在旁边……这还省得他们再去找新的会员卡呢。我们还能把规则里没有的东西补充上去。”

  “就,这东西总归有用的啊,您留下来,万一之后被坏人拿走了呢?那不是白瞎,还不如自己带着呢?”

  “要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不等血水松口气,又紧接着补上一句,“但还有个问题。”

  “要是之后这里的规则改变了呢?”

  “……哈?”血水煎茶无法控制地张大了嘴,“不会吧?还会有这种事吗?”

  “搞不好会有的。”许冥却道,“如果这样的话,只留记录反而会害人了。”

  规则是有可能产生变化的,但人留下的纸条不会,相较而言,用卡片触发的播报机制可能反而更靠谱一些。

  “还有就是——我不想因为一个臆想中的坏人或者坏结果,而放弃给所有后来者递绳子。”

  略一停顿,许冥又轻声补充一句。

  “……”话音落下,血水煎茶却是彻底安静了。

  他原本其实还想了些其他劝说许冥的话的,这会儿却是完全说不出口了。他想起那些年自己在论坛扯过的淡,又想起自己那大半本人物小传,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局促的感觉。

  果然……是不一样的。

  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他在心里暗自感叹。

  果然,臆想中的龙傲天,和真正在这行奔走奋斗的专业人士,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想的永远是怎么救人,怎么救出更多的人;而自己吹过的牛X呢?肤浅、功利,在自己臆想的情节里上演着一次次的装X戏码,真要说起来,不过就是个中二小混混,还特会放狠话的那种……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就在此时,却听许冥又突兀地冒出一句。

  跟着便见她打开随身小包,迅速地掏出本子和笔。

  她这次出门的包比较小,因此没有另带便签本。还好她随身带了阿姨的笔记本,那本子后面还有空白页,许冥便在心里向阿姨告了声罪,直接撕下纸刷刷写了起来。

  写的同时,还没忘触发一遍电子秤的语音播报,边听边记——没多久,一张文字版的规则汇总便完成了。

  考虑到规则过期的可能,许冥特意在标题里加上了“暂行”二字;想了想,又在空白补了个“怪谈拆迁办”的落款。

  “……大佬?”血水煎茶不太明白,“您这是……防伪水印?”

  “差不多吧。”许冥头也不抬,很快又开始写第二张,“这个名称本身就受保护,只要是带这个落款的,相关信息都不会被扭曲和抹除。”

  “……哦。”血水煎茶其实不太懂“扭曲”和“抹除”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以一种敬畏的目光,重新开始打量这几个字。

  很快,第二张纸也书写完毕。许冥将它垫在了初始会员卡的下面。血水煎茶同样敬畏地看了过去,悄声问道能否让自己也看看这张——当然,为了表达自己的尊重,他用的词是借阅。

  许冥也没在意,直接由他去。于是血水煎茶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拿起,细细一看,表情顿时凝住。

  ——只见这张纸上,一共就留了五句话。

  第一句是,【严正警告,若无必要,请勿将这张卡片带出房间。】

  第二句是,【如有违反,将直接列入怪谈拆迁办清算名单】

  第三句是,【请不要怀有侥幸心理,拆迁办一直在这里。我们一直在看着你。头疼的时候,别闭眼睛。】

  第四句是,【削了你哦。】

  第五句,便是那个熟悉的落款,【怪谈拆迁办】。

  血水煎茶:……

  “那个。”他轻声道,“请问这句‘头疼的时候别闭眼睛’,指的是……”

  “哦,没有含义。”许冥已经在理包了,闻言直接道,“只是用来渲染下气氛而已。”

  在怪谈里,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最容易让人产生脑补了。

  “哦……”血水煎茶恍然大悟地一点头,似懂非懂。

  对不起,是我托大了。

  原来我连放狠话都放不过专业人士。

  果然,我还是太废物了!

  放完所有留言,许冥也不再耽搁,迅速折返,终于带上所有人,赶到了电梯处。

  电梯很大,容纳五人绰绰有余。而直到走进电梯后,血水煎茶才明白过来,为何之前许冥过分谨慎,总觉得区域内的规则会再次改变。

  “电梯使用说明……本电梯为安全电梯,须刷卡使用。请使用任意一张会员卡,置于读卡器前,并在电梯按键亮起后按下任一楼层……并在当前本子上,写下你要增添的内容??”

  轿厢内,杜蓉正在阅读本上的文字,越读到后面尾音越上扬,直至最后,完全傻眼:“这什么意思?”

  她与其他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相似的惊愕。相比起来,已经研究过一遍的许冥明显淡定许多,只是说出的话,让人一点都淡定不下来:

  “简单来说,就是这电梯有两种使用方式。

  “第一,用卡片触发,然后直接消耗掉卡片,启动电梯。

  “第二,就是在卡片触发后,选择一个楼层……然后往里面增加设定。”

  许冥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由顿了下:“如果增加的内容通过‘审核’,电梯就可以免费启动一次。使用者手中的卡片保留——同时,增加的设定,也会直接作用到对应的楼层中。”

  “增加设定?”酥脆没有亲自阅读本子上的介绍,因此听到这话时,还乐观了一下,“那么我们只要往里面加有用的设定不就好了?比如安全区、保护期……或者可以直接加武器啊?”

  比如二向箔什么的。

  再不济也能加点符纸朱砂之类的……加特林也行啊。

  许冥听着,却是不由叹了口气。

  “很遗憾,这个貌似不行。”她说着,直接拿过本子,翻到相应的页面,递给了酥脆。

  后者定睛一看,正见本子上一行红色加粗大字:

  【请注意,本游戏的主题为“无法逃出的空间”,请务必确保您所写的内容符合该主题,且与楼层原本的故事风格吻合。

  【请勿使用擅自往楼层中增添任何可能破坏游戏性与平衡性的元素。包括但不限于安全区、安全时间、各种形式的规则提示、各类武器、奥特曼、通天术、米老鼠等。

  【若如此做,您可能会因为所写的内容,遭受某些不必要的惩罚。请务必用心对待。】

  【谢谢。】

  酥脆:“……”

  不是,等等。

  道理我都懂,但谁能告诉我……有奥特曼和通天术就算了,为什么米老鼠也会混到这些反面例子里啊?啊?

  你来个冰雪女王都比米老鼠有说服力啊??

  “谁知道呢?”面对他发自内心的疑问,许冥只是摊了下手,“可能是怕人家法务部出警吧。”

  酥脆:“……”更离谱了好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小修)

  许冥的话语里带着开玩笑的意味,事实上,不少人也确实因为她的话笑了下——但很快大家就反应过来,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其实是一次抉择。很恶劣的抉择。

  面对这个抉择的前提是,当事人手中有会员卡。而但凡是拿到卡的人都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为了保住这有价值的卡片,很可能就会有人选择去增加设定。可所谓的“增加设定”,换个说法,其实就是给其他人增加麻烦,甚至增加危险……

  轿厢内的气氛忽然凝重起来。所有人面面相觑,神情皆变得微妙起来。

  血水煎茶同样在沉默,他的心情甚至更加复杂。因为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许冥那么相信,这个地方的规则可能会发生改变——规则是根据场景内的设定来的。一旦设定变了,规则自然而然也要跟着变了。

  “大佬?”就在此时,有人看向了大金链子,目光略一顿,又转向了站在旁边的许冥,“大佬,你觉得现在到底是……”

  许冥见状,微微直起了身,张口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下顿住。片刻后,轻轻闭了闭眼,转转脖子,向后靠在墙壁上。

  “卡片是你们拿到的,我没有安排的权利。”她轻声道,“我就是个蹭车的,所以还是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血水煎茶:“……”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总觉得许冥“蹭车的”三个字说的格外刻意,甚至有点用力。就好像是在和谁强调这点一样。而还不等他想明白,其他人的声音,已又响了起来。

  “这事……诶,怎么说呢?”问话的那人搔了搔头,似是陷入纠结。杜蓉左右看看,试探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加一下设定呢?不要加那种很吓人的,就温和一点……”

  “不行吧?这里有规定的,无关紧要的设定一样不会通过。”酥脆翻了下本子,指着里面的又一行规则给大家看,“太过随意的也会受罚。”

  “那不是直接加重口的东西?”

  “就害人呗,明摆着的。”

  “实在不行,就干脆用掉一张卡好了。”血水煎茶忍不住道,“反正我们有两张。”还有一个真大佬。

  说到这儿,他心中忽然一动。

  原来如此……这就是当时顾铭大佬特意带他回电子秤旁的原因吗?

  故意和他讨论利己还是利他的话题,故意提示他,给后人留路的重要性。说不定,这一切其实都只是铺垫,只是为了在他心中留下闪光的种子……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不然凭大佬的能力,怎么可能连去电子秤的路都不记得?

  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当时只带他一个过去?

  是不想节外生枝吗?又或者,这本就是只针对自己的一课,就像现在,其实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血水煎茶一时有些恍惚,脑海中忽然想起不久前刚做过的一片阅读理解散文——《悄无声息的选拔》……

  完美忽视了某主任是真没记路的可能性。

  而就在他忍不住思考自己在大佬眼里是否确实有那么点特殊时,特殊到值得专门点拨考验时,一直沉默的许冥,终是忍不住再次开了口。

  “那个……打断一下。”她轻声道,话语间有些停顿,像是在努力斟酌用词,“又或者,我们可以转换下思路?”

  “吓人的东西,未必就没有用,对吧?比方说,贞子,她可以大战伽椰子,哥斯拉,可以大战基多拉。像我们刚待的那层,假人也很吓人啊,但它可以掉卡片,对不对?”

  她鼓励地看着众人:“所以——?”

  血水煎茶:“……?”

  什么意思?直接消耗卡片难道不是满分答案吗?

  血水煎茶一时顿住,另一人却恍然大悟地叫起来:“我想到了!”

  说话的是穿着浴袍的那人,他这会儿正一边加固着腰上的系带,一边略显激动道:

  “像对付假人,不是得需要武器吗?

  “那我们就可以设定一个和刀子相关的东西……怪物!

  “对,我们就设定一个,刀子架,成精的刀子架!它一心追逐着屠夫,希望能被屠夫使用,所以每次屠夫出没,它都会跟着出现,但屠夫有自己原配的刀子,所以从来都不看它一眼。于是它就会因为悲伤而……脱毛。”

  其余人:“……?”

  “诶呀,就是掉刀子!”浴袍啧了一声,“刀子掉在地上,人不就能捡起来用了吗!”

  哦——

  众人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即有人觉出不对:“可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

  “不不。”浴袍立刻道,“刀子架精它只是看着吓人,但不伤人。它是一个单纯又腼腆的怪物……”

  “我是说捡到刀的人。”杜蓉道,“要是他们不知道这刀是用来砍假人的怎么办?万一他们想不开,自相残杀了呢?”

  “……”好像也有道理。

  当即有人认同地点头,但很快又有人反驳:“应该不至于吧?逃生规则和卡片获取方式我们都留下了,该有的信息都有,应该不会有人乱来吧?”

  “可那些假人会主动挑拨离间啊?”

  “我是觉得别把人想得太善良了……”

  又一波讨论扩散开,血水煎茶在旁听着,忽又蹙了蹙眉——留信息这事,他当然有印象,毕竟当时就是他看着许冥留条的。但这事,他确定不论是自己和许冥都没与其他人说过……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出于谨慎,他赶紧又问了下,这才知道得知他们在他和许冥不在的时候,也自作主张留下了另外一份记录,就放在某个房间里面。

  这主意是杜蓉想的。面对血水煎茶诧异的目光,她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这次是因为有顾铭和血水大佬才找到出口和会员卡的么,但其他人又不定有这个条件。所以能帮就尽量帮一下了。”

  留份记录,之后再进来的人,也能少走弯路。

  “哦……”血水煎茶这才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莫名有种落后人一步的感觉。顿了下,才又补充道,“但你们留的没有加落款,可能会被怪东西改掉的。”

  “啊?”杜蓉诧异。

  “要加‘怪谈拆迁办’几个字。”血水煎茶科普一句,望着其他人惊讶的目光,这才感觉稍稍舒坦了些,“顾铭说了,这几个字有魔力,带上它,纸条上的字就不会被改了。”

  哦——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看向许冥的视线,更带上了几分敬畏。

  许冥正在原地揉脖子,见状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又将话题转回了那个需要修改的设定上。于是众人再次讨论起来,很快就否定了并不安全的“刀子架”方案,又试图在这一版上,优化出更恰当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在座大部分都是专业乙方的缘故,一涉及到“修改”这方面,忽然都专业了起来,各种术语更是纷纷祭出。在场唯一未成年血水煎茶被迫提前见识成年人的刀光剑雨,很快就听得云里雾里,默了一默,明智地退出了讨论,窝到了许冥的身边。

  许冥似乎真的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这会儿只安静靠墙站着,时不时转下脖子。血水煎茶看看她,又看看正在讨论的其他人,忽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明白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大佬,你故意的对吧!”

  许冥:“……”

  许冥:“啊?”

  “你故意不说话,让他们自己去想,揣摩正确的解题方式。”血水煎茶笃定道,“这样既培养了他们的思维定式,同时也能分辨出,队伍里各人的能力与品质。”

  他去外面夏令营时曾参加过类似的活动,那叫什么……无领导小组讨论。

  这就说得通了。大佬带队,总不可能一视同仁,总要选个一把手二把手三把……

  “呃。”许冥默了一默,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其实你想多了。”

  血水煎茶:“……啊?”

  “我不说话其实是因为……我被禁言了。”许冥抿了抿唇。

  血水煎茶:“……啊??”

  “具体我不能说太细,就我之前不是自己进来过一次吗。我当时看到这个电梯的使用要求,就觉得这东西有点危险,所以我就试着做了点事情……”许冥顿了下,叹了口气,“然后我就被惩罚了。”

  禁止动手添加设定,禁止参与任何和修改设定相关的话题,在电梯外时,也不能谈及任何和电梯规则相关的事。不仅如此,她颈椎也还在痛,在外面时还好,待在电梯里时,重得简直让人抓狂,连带着脑袋也跟着痛起来,太阳穴都在发烫。

  “……居然还会这样?”血水煎茶都听傻了,“等等,所以你是做了什么?”难不成真试着往设定里加米老鼠了?

  “那不至于,我没那么离谱。”许冥赶紧道,摆了摆手,“我只是试着用我的方法去改它规则而已。”

  血水煎茶:“哦……啊?”

  什么东西??

  “没事,不用在意。反正也没成功。”许冥咕哝着,再次锤了锤后颈。看了看面前仍在讨论的几人,顿了片刻,却又忍不住提了下唇角。

  “但你不觉得这样也挺好吗?”她对血水煎茶道,“看到你曾递过绳子的人,也在努力给别人递绳子,还可能想出了比你更好更有用的方法……”

  至少刀子架精这个想法,她原本是绝没想到的。

  虽然这个刀子架掉刀子的理由有点草率。草率到她愿称之为一声“刀朵朵”。

  “……”血水煎茶闻言,却只是深深看她一眼。

  跟着又看向面前讨论的人群。眼中渐渐带上了几分思索。顿了片刻,目光又悄悄扫向了自己的脚踝。

  更短了。

  从他们进电梯到现在,她脚上的淤痕显然更短了些,首尾的空隙已又扩大到接近三厘米。

  果然……许冥暗暗呼出口气。

  自己猜对了。

  【你越听话,它就开心,你不听话,它就生气。尽量别让它开心。】

  重点其实是在这个不听话上——说白了,还是在规则上做文章。

  在怪谈里,怎样叫做听话?

  遵守规则,不去质疑,完全接受规则的引导,直至最后,被导向规则所希望的结局。

  那相应的,怎样又算不听话?

  那可就多了。

  无视规则、挑战规则、阳奉阴违……或者就像她现在这样,暗戳戳地教人钻空子。

  越这样闹,那个抓自己的玩意儿就越不高兴。它越不高兴,这道印子就难以合上。

  按照这个思路,另一个结论也几乎已经铁板钉钉——那个东西,绝对这个怪谈,或者说,这堆怪谈,有着莫大的联系。

  在搞清楚这鬼地方的真相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而另一边,在激烈的彼此否决与投票之后,另外几人的讨论终于有了结果——

  刀子架的方案,最终还是被否决了。他们最终选定的版本,是一种若有似无的血色影子。

  这种影子只会在戴着猪脸时随机出现,而且只会出现在余光中。一旦试图转动视野,用正眼去看它们,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原作者酥脆的说法,这在完美符合甲方需求的同时,巧妙地避开了“贴脸杀”这种对人类心脏不友好的模式。另一方面,也能有效提高人类摘下猪脸面具的频率,从而延缓他们受到猪脸影响的时间……

  当然,具体有没有效果不好说。反正他们试着往本子写了,还真顺利通过。

  使用一次电梯,只能添加一条设定。因此其他不相伯仲的版本也只能暂时作废。许冥一边安慰着其他人“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比稿”,一边按下了通往一层的按钮,电梯随即发出运转的刺耳嗡鸣——

  这鬼玩意儿,总算启动了。

  电梯内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许冥亦是如释重负。没过多久,却又见大金链子和血水煎茶交换个眼神,再次掏出那两张会员卡,一并朝自己递了过来。

  “大佬,要不还是你拿着吧。”大金链子当众道,以“血水煎茶”的身份,“一楼还不知道有什么。如果能直接出去,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你拿着也比较能发挥作用……”

  言下之意,之后的队伍,许冥就是头了。

  许冥微微一顿,沉吟片刻,终究接了下来。不过略一思索,她还是又还回去一张。

  “鸡蛋不要放一个篮子里。”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万一之后大家走散了呢?”

  “瞧您说的。”大金链子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又不是春游的小孩子,哪儿可能那么容易走散……”

  ——嗯。

  怎么不可能呢?

  又数分钟后。陌生的房间里。许冥站在光线幽微的玄关处。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又转头看了眼面前无人的房间,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

  她默默想着,情不自禁地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

  天晓得,就在一分钟前,她人还在电梯里——电梯摇摇晃晃地刚到一层,放出叮的一声响。电梯门自动打开,外面却一片黑暗,叫人看得紧张。

  作为现在默认最靠谱的人,许冥非常干脆,率先走了出去,原本只打算先探探路……

  结果前脚刚跨出电梯,后脚她就来到了这里。

  亮着夜灯的房子,装修精致,面积不小,各类家具一应俱全,一眼望去,充满生活气息。

  唯一的问题就是,里面没有一个人。

  身后的大门已经完全锁紧,无法打开。许冥怀着些许的侥幸心理,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其余的人也没有再次出现。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随身的东西,又变了——

  包里莫名多出了个智能手机,还有一盒散粉。自己这边则是少了个多功能手电筒,还有……

  嗯,貌似是少了一张纸。

  许冥记得自己当初为了糊弄……不是,为了和血水煎茶他们友好沟通,曾拿出一张员工守则。之后因为时间原因,这张纸也一直没塞回去,就那样随便叠叠放在包里。

  这会儿却是彻底找不到了。

  “啧,这就有点头疼了啊。”正和她打着远程电话的鲸脂人陷入思索,“难道这地方还有什么隐藏规则?比如,如果和别人一起出门,就会和同行者随机交换东西?”

  “应该是。”许冥认同地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是应该是一换一。”

  “?”鲸脂人诧异,“可你当时从雨菲小孩那儿换走了一堆啊。”

  “她当时把所有东西都装在了一个小袋里。”许冥道,“可能就因为这个,所有全都算成了一件。”

  像这回,东西都被拆开了。所以就只丢了一件武器。

  “哦,有道理!”鲸脂人一下明白过来。确认完随身物品的许冥,则已开始试着往前走去,小心观察起当前所在的空间,“对了,雨菲那边怎样?“

  她原本是和对方约好先汇合的,然而看现在的状况,对方多半也是传送到随机楼层了。

  “也到了一间新房子里。不过她那房子没你好,看到挤挤的,像是群租房。”鲸脂人道,“不过她运气不错,刚进去就遇到了活人,还是安心园艺的,这会儿正被带着熟悉情况呢。”

  许冥:“……”那运气确实是不错。

  交流间,她人已经穿过了餐厅,来到了更为宽敞的客厅。只见客厅桌上,正压着一张纸,许冥小心拿起,数行清秀的字迹,顿时印入眼帘:

  【刘姐你好,非常感谢你能在如此困难的时候接下我的单子,来帮我照看房子。

  【我大概一周后回来,这几天,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房子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使用。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先列下了一些注意事项。希望你能先耐心将这些看完,拜托了。

  【[划线]毕竟我真的很难再找到愿意来我家帮忙的人了,家政公司都拉黑了我,还总想报警[划线

  【那我们就先从餐厅和客厅说起吧……】

  同一时间。另一头。

  同样昏暗的光线下,大金链子正与杜蓉面面相觑。

  他们的身后,是一整面完整的墙壁,头顶,则是一个小小的、光秃秃的灯泡。灯泡已经不太亮了,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隐约可以看出,前方是一条走廊。

  走廊内部,乃至到他们脚下的这段距离,都是全然的黑暗,只尽头处也挂着一盏灯,看上去比他们这边的灯泡要更明亮一些。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没人能解释当前的状况,他们明明是和其他人一起走出电梯的,结果一转眼,却都到了这里。

  其他人还都不知所踪。

  不仅如此,大金链子的手机还不见了,他原本一直揣口袋里的——不过相应的,他在自己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手电,正是许冥之前用过的那个。

  他有些慌乱地掏出手电并打开,两人的周围总算更亮了些。

  “后面没有门。”杜蓉四下环顾一圈,小声道,“两边都是铁丝网,看不到最上面的状况……”

  “可能有通电线。”大金链子苦笑道,“我记得帖子里好像有类似的描述。”

  只可惜,他也就记得这些——他又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刷手机也只是打发时间,谁会用心去记看到的东西。

  同样的,他也完全没记住当前场景对应的楼层。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里绝对不是一层。

  “也就是说,其实电梯停留的楼层是随机的?”杜蓉沉吟道,“不对,应该说,当我们从电梯走出来的那刻,我们将进入随机的楼层。”

  不仅如此,身上带着的东西还会变。她新买的散粉也没了。

  那也太可怕了。每次都随机,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一层??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大金链子四下环顾一圈,忍不住道,“我们要不还是先……嗷!嗷嗷!嗷嗷嗷!”

  耳朵忽然痒了一下,而后就是明显的异物感。外耳道被刮得作痛,像是有什么小虫突兀地飞进了耳朵里,这会儿正顺着耳道往里爬——大金链子被吓得一个激灵,杜蓉见状,赶紧拿过了他手中的电筒,扯着他手臂让他侧过头。

  “别动别动!我看能不能用光引它出来……啊我看到它了!它在往外爬……噫!什么东西!”

  那虫子很快就顺着灯光爬了出来,杜蓉倒吸口气,却还是强撑着伸出手,趁着它还没飞走,一把拿住,拎到了金链子跟前。

  事实上,那很难说是一只“虫子”——它只是长着昆虫的翅膀和细细的三对足而已。

  它的躯体看上去却更像是水蛭,此刻头部的口器正不断舒张着,露出黑洞般的内里。

  杜蓉是从它翅膀处捏住它的,光是将它递到金链子面前,就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勇气。在金链子看过后,立刻将虫子甩在地上,一脚踩过去,边辗还边不停找地方擦着手。

  “……噫。”金链子亦是被那虫子恶心得不轻,顿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我去……我想起这层写的是啥了!”

  杜蓉:“……嗯?”

  “这地方最关键的怪物,就是这种虫子!”金链子迅速道,“它们只会在黑暗中出现,从鼻孔或者耳朵钻进人的脑子里,吃掉人的记忆……”

  一旦被吃空,你就会完全记不得任何东西,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永远只能在这个空间里游荡。

  能够驱赶这种虫子的办法只有一种,就是光。即是说,在这空间内,光就是安全区。

  “还有就是,为了节约能源,灯在白天不能开。”大金链子说到这儿,脸色微变,“但这地方的设定是在室内,也就是说,是看不见阳光的。”

  杜蓉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接近白天,灯光就会越弱。等到天大亮的时候,所有灯都会自动关掉。”大金链子喉头微动,“那个时候,我们就真完了。”

  靠着许冥的手电,或许还能多苟一阵。但这么小个手电,之前还被许冥当刑具用了好几次,谁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似是呼应着他的想法吧,杜蓉手中的电筒忽然闪了一下,光线明显暗了下去。

  暗得两人心头皆是一颤。

  “那啥……我们要不还是先过去吧。”金链子道,“起码走廊那头还亮堂些。”

  杜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却又说了声“稍等”,跟着又四下环顾一番,咬了咬牙,忽然将手电递到了金链子手里,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张纸,又拿出一瓶唇釉,颇为艰难地在纸上书写起来。

  “?”金链子惊讶凑近,“你写什么?”

  “关于虫子的那些事。”杜蓉道,“这块地方光线暗,也容易中招。如果别人不知道这虫子设定的话,基本开头就栽了。”

  留个提醒,至少能让别人知道,赶紧跑,别在这块区域傻站着不动。

  金链子恍然大悟地点头,立刻开始尽职地帮杜蓉打手电。顿了两秒,又忍不住轻声道:

  “那个,说起来,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

  杜蓉头也不抬:“嗯?”

  “我其实……不是血水煎茶。”金链子尴尬道,“我的id其实是猪脸小子。我是和真的大佬……互换的,因为他说,哦也不是他说,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些……”

  “哦。”杜蓉却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金链子表情一顿,“你知道?”

  “也不算知道,有点猜到。”杜蓉道,“血水煎茶的ip在粤城,你说话却明显有北方口音。”

  “……”金链子神情又是一滞,下意识皱了皱眉,“有吗?”

  他衅思他也妹啥口音啊。

  杜蓉抬头看他一眼,笑了下,拿起写好的留言站了起来:“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她收好唇釉,开始四下寻找能放便签的地方。金链子帮她打着手电,越琢磨越难以置信:“那你之前还一副很相信我的样子……”

  “队伍没人带得散。偶像没人捧得糊。而且我之前是真以为血水是大佬来着。”杜蓉说着,将纸张挂在了铁丝网一处勾起铁丝上,轻轻呼出口气。

  她身上是原本没有带纸的——纸巾除外。

  现在用的这张纸,是在她来到这个空间后,莫名出现在口袋里的。因为上面印有“怪谈拆迁办”的字样,所以杜蓉怀疑,这原本应该是许冥的。

  纸张本就印着大片的字,还是正反面的,杜蓉的留言只能尽可能挤在空白处,还有颜色够鲜艳,还有亮粉,因此看上去还算显眼,不至于被忽略。

  确认过这点,杜蓉这才拉着大金链子往走廊内走去。大金链子打着手电走了几步,忽然觉出不对:

  “等等,你刚才说‘之前真以为血水是大佬’是什么意思?血水就是大佬啊?”难道不是吗?

  “啊?所以你还没看出……算了算了,没事,当我没说。”

  “不是,等等,你这样我更觉得怪了……”

  “嘘、嘘——安静安静,我们先过去,好吧,晚点再说,晚点再说……”

  说话声逐渐低了下来。很快,脚步声也渐渐远离。

  直至最后,再听不见。

  而就在两人走远后不久。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阵诡异的、蠕动般的声响。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挪了出来——或者该说是“一团”。

  柔软、庞大。动作间可以看到下垂且震颤的肥肉。

  他的身上有很多的洞。一个一个、圆圆的洞。

  洞内的皮肤很平整,比起“伤口”,更像是个自然存在的凹陷。但这大块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

  很不幸地,由于某些原因,他现在的记忆很模糊,感觉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包括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对于某些事情,他还是保留着一些印象的。就比如他身上的这些洞——他隐约记得,这些原本不该是洞。它们应该是眼睛,活灵活现的、会自己转动的眼睛,只是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眼珠都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了这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好在也不痛,大块头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它只揉着自己空荡荡的肚皮,迷茫地在这片昏暗且狭小的区域中中移动着,在注意到某张挂在铁丝网上的纸张后,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纸张悬挂的位置,对它来说稍矮。它不得不微微压低身体,好去看清纸上的每一个字。

  “怪谈……拆迁办?”它自言自语般喃喃着,后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只见那里正挂着一张工牌——虽然工牌表面已经破破烂烂,工牌上还有了明显的折痕,但只要努力些,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的。

  只见单位那一栏同样写着——怪谈拆迁办

  大块头:“……”

  老实说,它不知道“怪谈拆迁办”是什么,或许以前知道,但是它忘了。它只知道,当它一脸茫然地醒来时,这张工牌,就是它身边唯一的、并非食物的东西。

  虽然看着真的很破了。而且严格来说,这东西是从它的肚子里找到的——它的肚子上现在也全是洞,有的还挺大。它在醒来时,本能地动了下`身体,导致一堆未消化的食物从它腹部的洞里流了出来,而这张工牌,就混在其中。

  它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个东西塞进肚里。但既然出现在它身上,就说明这东西多半是和它有关系的。

  于是它把这张工牌拿起来,简单地清了下,挂在脖子上,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现在,它在另一张纸上,再次看到了“怪谈拆迁办”的名字。

  会给进入的人留下通知,说明这单位是真实存在的。大块头迟缓地眨着眼睛,将那张纸从铁丝网上取了下来,再一细看,才发现纸上还印着别的内容。

  “‘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它吃力地辨认着纸上小字,再看了眼挂着的工牌,脑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一切,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而后便见它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纸叠起,收好,踏着沉沉的黑暗,开始缓慢地朝尽头那一点光芒挪去。

  打算按照这守则的要求,先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再将它拿出来——认真研读。

  第一百二十二章(小修)

  【那我们就先从餐厅和客厅说起吧。

  【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是餐厅,餐厅旁边是厨房。餐厅后面(也就是你找到这张便签的地方)是客厅,客厅左边是主卧和卫生间,右边的走廊通往次卧、储物室和书房。

  【餐厅的地毯是红色的,客厅的地毯白色的,餐厅的墙上挂着画,客厅的墙上有窗户,这些差异请务必牢记于心。

  【客厅的地毯很难清理,所以用餐请尽量在餐厅解决,如果餐厅暂时无法使用,也可在其他房间用餐,但绝对不要在客厅吃东西,切记。

  【吃剩的食物请及时放回冰箱冷藏层第一第二格。不要放在冷冻间,也不要放在冷藏层其他位置,那些都是专门用来放动物食物的。

  【哦对,提到猫狗,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餐厅和客厅的角落各有一个小窝?那里面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孩子。住在客厅的猫,住在餐厅的是狗。此外书房和储物室里还另有一只八哥以及一盆盆栽,它们都是我最宝贝的小孩,这段时间就劳你照顾了。

  【投喂的时间和方式,都已经贴在厨房冰箱门上了。保险起见,我这里再强调一下——

  【冰箱里只有冷藏的第一第二层是放人类食物的。其余位置放的全是动物的口粮。其中红色的肉是鸡内脏,是给狗的;粉红的肉是冻乳鼠,是给猫的;白色的肉是面包虫,是给八哥的;黑色的水是营养液,是用来浇花的。我买的食物[划去]饲料都是私人定制的,看上去可能和外面的不太一样,请不要在意,在规定的时间进行投喂就好了。

  【还有,虽然可能多余,但还是提醒一句……人是不能吃宠物饲料的,这你应该明白的,对吧?看着再香也不能吃。

  【如果你饿了的话,冰箱里应当还有些新鲜的面包和水果,请随意。不过吃之前记得好好检查一下,如果有沾到宠物饲料的话,就别吃了,直接扔掉。记得洗手。

  【发现有陌生咬痕的话,也不要吃了。那已经被老鼠咬过了。老鼠是很可怕的生物,它会破坏所有的食物,所以一旦发现老鼠的踪迹,请立刻扔掉食物,并将猫抱来厨房。

  【但不能直接抱过来!!狗见到猫会咬,所以猫不能进餐厅。所以在发现老鼠后,你最好先将狗关进狗屋,再将猫抱进餐厅。等大约十到二十分钟,听不到老鼠的声音了,再将猫抱走,狗放出。

  【重点!不要将狗关太久!老鼠的问题一解决,赶紧把它放出来。关太久或者食物短缺,都会让狗生气。

  【大部分情况下,狗是所有动物中最友好,也是最可靠的。除了无法对付老鼠,它堪称完美。但一旦它生气,[划掉]你就完蛋了[划掉]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你可以去储藏室的盆栽那里掰一根枝给它,这是它最喜欢的东西。但注意,这会严重耽误盆栽的生长进度。

  【猫猫比较喜怒无常,它喜欢和你玩,但下手会没有轻重。如果你觉得猫猫有些烦了,可以先去餐厅坐坐(在狗比较乖的情况下),放心,它不敢进餐厅的。

  【猫猫会[划掉]吃[划掉]喜欢和鸟玩,所以不要把猫放进书房,不要让鸟进入猫猫的视野范围。也不要让猫进入储藏室,那会耽误盆栽的生长进度。

  【猫有时会自己溜进卧室。所以如果睡觉时听见衣柜里传来奇怪的声音,请不要担心,那只是猫。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请记住,衣柜里的那个只是猫。

  【当猫待在衣柜里时,不要打开衣柜,也不要进入。

  【如果晚上感到胸口沉重,或者头顶有活动的声音,也不必在意。那只是猫。只可能是猫。

  【为了确保猫猫晚上不会太耽误你休息,你睡觉前最好先和它玩一会儿,把它的体力消耗掉。玩的时候切记不要让它脱离你的视线。如果玩够了,它晚上哪怕进房间也不会闹你,你可以安心睡觉;如果没有,且猫已经对你的脸或者手臂表示出兴趣,那你最好还是赶紧换一间房休息。

  【一共两间卧室,主卧和次卧你都可以睡。[划掉]进去之前记得先敲门[划掉]。

  【盆栽的叶子和枝条能帮助猫猫快速平静下来。不过这会严重耽误盆栽的生长进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使用。

  【盆栽不需要晒太阳,你每天去储物室给它浇灌营养液就行。

  【盆栽是这屋里最脆弱和敏[gǎn]的生物,它非常容易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所以请你一定要用心对待它。

  【如无必要,别去打扰。

  【注意别把动物放进去,尤其是脱离笼子的鸟。鸟会自己挖虫和啄果实,很麻烦。

  【书房里的八哥,是屋里最害羞的生物,所以它的笼子一般都是罩着的。你从笼子的边沿抽出食盆进行投喂就行,[放大]不要拉开遮笼子的布![放大

  【如果不慎拉开了,请牢记一点——无论你看到什么,它都是八哥,它就是八哥。

  【[斜体]保护好鸟,它很重要[斜体

  【八哥不会说话。所以如果你在书房里听到古怪的声音,请立刻带着鸟离开,并将狗放进去。直到声音消失后,再将动物们送回各自的位置。

  【正常条件下,狗会自己回窝过夜。如果你晚上起来时发现它正在客厅中游荡,请立刻确认厨房和门外的状况。如果厨房里传来古怪的声音,比如水滴声、啃咬声、走动声,说明厨房的老鼠又出现了,请按照我之前讲的步骤处理。

  【如果是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应该只是晚归的邻居。不要紧张,把狗留在客厅就行。记得,[放大]别去看猫眼[放大]。

  【关于我可爱的孩子们,需要注意的大概就这些了。只要你好好和它们相处,它们也会友善对待你的,相信我。

  【此外还有一些琐事,我觉得有必要多提一嘴,希望你不会觉得啰嗦:

  【1.只有卧室和卫生间里有镜子。其余的房间都没有。如果你在其他的房间里看到镜子,最好不要去照。

  【如果不小心照到了,不管你看到什么,都请保持冷静。不要发出声音,动物们会听见。

  【在镜子前再站一会儿,直到你确定自己可以离开了,再离开。

  【2.这间房子里,只会有一只狗、一只猫、一只鸟、[划掉]一个人[划掉]。同一类的动物不会出现一只以上。牢记你是什么[划掉]动物[划掉]人。

  【3.我们这栋建筑是一梯一户,私密性很好,出去就是电梯,不会有人打扰。乘电梯要用的会员卡我和房门钥匙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了,你如果要出门了,记得两件都带上。抽屉也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钥匙的所在,你可以问八哥。

  【最后,真的非常感谢,你这次真是帮大忙了。如果没有你,我绝对没办法安心地离开。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盆栽已经完全长成了。

  【恭喜发财】

  啊?

  许冥一路拧着眉读下来,在看到最后四个字时,嘴角却是一抽。

  这是在干嘛?为什么突然就恭喜发财了?

  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一时竟不知是该觉得诡异,还是觉得写这玩意儿的人懂事……

  “你知足吧。”脑海里的鲸脂人幽幽道,“雨菲小孩那边连恭喜发财都没有。”

  邱雨菲那边是环境糟糕的群租房,生存规则是以房东警告短信的方式呈现的,别说“恭喜发财”了,通篇就没一句软话,语气严厉得仿佛雨菲她妈。

  当然,其他方面条件也是差很多的——邱雨菲那边现在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自己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旧床垫,许冥这边却有两张床!还能随便睡!

  “明明都差不多时间进电梯的。”鲸脂人感叹,“这都叫啥运气啊。”

  “她那边至少还有个活人呢,你怎么不说。”许冥忍不住道,视线却已扫向了四周。

  就像纸条所写的,客厅的角落果然摆放着猫窝和猫砂盆,旁边还有个猫爬架。可不管是猫窝还是爬架,这会儿都是空荡荡的,一点猫影子都没看到。

  仔细一想,之前在餐厅的时候也是。根本就没看到狗。

  该不会这地方的动物,都是有出现条件的吧?

  许冥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测而微微一颤,立刻以目光锁定了通往书房的门。然而在“先去书房看看八哥”和“先去厨房进一步确认规则”两个选项间纠结片刻,还是转身走向了厨房。

  冰箱门上用磁吸贴着另一份“宠物投喂守则”,许冥简单扫了遍,确认现在不是投喂时间后,便将纸又贴了回去,转身快步走进书房,果见书桌旁边挂着一个金色的鸟笼。

  鸟笼上面,笼着一层罩布。许冥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将其拉开——只见里面,果然也是空空荡荡的。

  “……”许冥登时骂人的心都有了。

  这算个什么事?说好的有猫有狗有小鸟,结果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周围甚至连个活人都没有……

  那她还探索个锤子?

  关键的插件都没装,怎么打?拿头吗?

  缓缓将罩布又拉了回去,许冥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拍了下额头。想想却还是不死心,找到传说中放着卡片的抽屉就开始研究怎么硬撬,发现这事好像有些困难后,又转身回到客厅,试图找些更趁手的工具。

  “……你认真的吗?”鲸脂人都看不下去了,“人家辛辛苦苦给你写了两千字的规则,结果你就看到一句‘卡片在抽屉里’?”

  “不然我能怎么样?”许冥在脑海中疯狂摊手,“对着我看不见的八哥说‘恭喜发财’吗??”

  抽屉钥匙的去向得问八哥,问题就是没有八哥啊!

  “那要不你再等等?”鲸脂人默了下,试着出主意,“你等其他人进来,或者之前那层楼里,不是有人给你们偷偷递消息吗?说不定这里也会有……”

  许冥:“……”

  不得不说,她之前也有往这个方向考虑——如果还想走常规流程出去的话,似乎也就只有这两个方法了。

  靠谱,但看脸。

  重点是,她没那么多时间。

  “又或者,一个保底方案。”鲸脂人继续道,“你就在这儿硬耗着。耗到你的白痴效果减弱,或者干脆消失。然后再靠自己想办法出去。”

  许冥:“……”

  许冥:“话说我这能力能耗多久来着?”她对此其实一直没个准数来着。

  “不知啊。”鲸脂人坦然道,“你没发现吗?你待机超长的。”

  还真没。谢谢提醒了。

  “问题就是不能在这儿干等啊。”在客厅里转过一圈,许冥又叹口气,一下坐倒在沙发上,“我一共就只有两个小时,之前的补充规则里也提醒过抓紧时间……”

  “嗯?啥?”鲸脂人没明白过来。有些转太快的心思,它读不到。

  “就补充规则那事。”许冥揉着额角,转头往旁边看去——客厅的最右边,原本是严严实实的窗帘。她方才探索客厅时,试探着把窗帘打开了,露出后面的一排落地窗,采光一下好了不少。

  只是窗外的天色似乎不太好,雾蒙蒙的。灰色的雾中,隐隐可见有什么遥远的东西正在闪光。许冥心中微动,起身走到窗前,这才看清,那闪光的东西,像是个亮着的灯塔。

  “……有意思。”许冥偏头盯着那灯塔看了会儿,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我还以为怪谈的外面什么都没有呢……它也是够费心的,居然还专门搞个灯塔的贴图。”

  不仅是灯塔。从窗户往下看,甚至还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对面街角,居然还有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

  这贴图,真的可说是用心了。

  话说回来……如果自己实在没法在两小时内找到其他出路了,找根绳子把自己晾在窗户外面,应该也算转移了,对吧?

  许冥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操作的可能性;另一边,鲸脂人正忙着梳理关于补充规则的情报以便跟上许冥思路,听到这话,却懵了一下。

  “灯塔?”它语气微妙起来,“你是说,你的窗外有灯塔?”

  “啊。”许冥在心里应了声,鲸脂人紧跟着道:“什么样的灯塔?”

  问完,不等许冥回答,又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哦哦不用说了,我看到你的念头了……闪着红色光的灯塔……诶?你这边也能看到便利店?”

  “?”似有什么从脑海中划过,许冥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什么叫‘也’?”

  “雨菲小孩那儿也能看到!”鲸脂人诧异道,“几乎一样的东西,就是她的视角比你矮一点……说起来,她那群租房也是一梯一户来着!”

  “诶,你现在这是多少层啊?你俩该不会,真就在一栋楼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就我当前的观察来看,前四十四层的怪谈,确实都是以物理楼层的方式呈现的。”

  另一边,邱雨菲所在的群租房内。

  逼仄的隔间内,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光头男人努力将身体安置在堆满杂物的地板上,抬头看向坐在床上的邱雨菲,认真说道:“准确来说,是所有怪谈,都在一栋楼。

  “只是前四十四层和后五十六层的状态有着极大区别……呃,等一下。”

  光头男人说着,从随身的腰包里摸出本小本本,舔了下手指,开始刷刷刷地翻:“稍等,我这里有做些记录,描述会比较细……”

  “嗯嗯。”邱雨菲盘腿坐在床垫上,配合地点头,顺便悄悄伸手,将鲸脂人探出的脑袋给压回去。

  光头男人名叫楚云刚,正是鲸脂人所说的那个“安心园艺”的人。据说是被意外卷进来的——他本来是负责专盯一些古怪论坛的,结果在某次一时上头的回帖后,自己就进来了。

  至于回帖的具体情况,他没提,邱雨菲也没多问。她也留着心眼,没太交底,只说自己是怪谈拆迁办的员工,跟着老员工一起进来帮忙的,只是才刚进来,还不太了解情况——反正就像许冥说的,情报这种东西,能嫖一点是一点,多攒攒总没错的。

  另一方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顶着拆迁办的名头的关系,这位楚先生虽然态度不冷不热,但在情报方面却是相当大方,不仅在邱雨菲进来没多久后,就主动告知关于当前怪谈的线索,在听她提到关于窗户和灯塔的困惑后,进一步分享起自己收集的信息和猜测。

  “诶,可算找到了。”恰在此时,楚云刚终于将本子翻到了指定页面,颇为难受地调整了下坐姿,边和邱雨菲解释,边拿手比划起来:

  “首先,得明确一点——这个地方和常规的建筑是不同的。

  “常规建筑的一楼在地方,但这栋建筑……如果它真算是个建筑的话,恰恰相反。

  “它的一楼为顶层,越往下数,楼层数越大。

  “其中前四十四层,不论原设定如何,都一定会带有窗户,且窗户的朝向一致,能看到外面的灯塔。有些视角比较好的还能看到下面的街道。

  “窗户的形态各不相同,似乎是根据怪谈的原设定来的,打开窗户,能看到统一的楼体外墙,在某些极限角度下,还能看见其他楼层的窗户以及窗内的情况。

  “后五十六层则处在完全相反的状态,没有窗户、看不到灯塔,而且哪怕有窗,也大多是被封着的。

  “还有就是……”楚云刚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

  “嗯嗯?”邱雨菲当即看了过去,毫不掩饰自己的求知若渴——虽然她其实并没完全听懂,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听到的东西,鲸脂人也能听到。四舍五入,许冥那边也会知道。

  如果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那就当一个莫得感情的转播机,邱雨菲对自己的定位向来特别明确。

  楚云刚则是有些尴尬地看她一眼,伸手抓了抓脑袋。

  “我曾经试图撬开过一扇被封住的窗子。”他道,“外面也是被封住的。”

  “?”邱雨菲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说,窗户的外面,也有固体。有点像墙,但质地没那么硬,触感更像是土,完全堵住了窗外的空间……”楚云刚说着,还向邱雨菲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因为展示的是左手的中指,邱雨菲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根中指样子还挺惨的。指甲掉落了一半,边缘翻着黑,指缝里则是堆积的血迹,因为时间原因,已经变成很深的褐色。看上去脏兮兮的。

  “我还试着用手触碰了一下,结果就是这样。”楚云刚叹气,“指甲是我自己想办法弄断的,因为在碰触到窗外的泥后,指甲缝里就开始长蘑菇,光拔根本拔不干净,必须连根一起弄掉……”

  嘶。

  邱雨菲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自己手指缝都跟着痛了起来。

  恰在此时,随身的挎包里又传出细微的动静。鲸脂人从包里蛄蛹出来,扒着包沿小声道:

  “许冥让你再问问,关于借助窗户移动的事——”

  邱雨菲:“……”

  虽然但是,你就不能把自己搞得更正常一点么……耳机、手机,实在不行把自己捏成个小人再出来也好啊……

  邱雨菲默默想着,若无其事地将那个褐色土豆块又摁回了包里,顺便用旁边的被角揩了揩手指:“嗯,那个,方便的话,我还想再请问一下……”

  “如果是想借助窗户移动的话,这点我不太确定能不能行。”楚云刚直接道。

  邱雨菲:“……啊?”

  “我的意思是,虽然肉眼看上去,前四十四层都是在一栋建筑中,但能否直接通过外墙和窗户进行空间上的转移,这点仍有待商榷。”楚云刚道,“我在位于四十四层时,曾试着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很奇怪的是,明明第四十四楼是最低的一层,从窗口也能直接看到地面,可当我往外翻时,我的脚却怎么都踩不到地上。”

  保险起见,他还是又默默翻了回来。至于其他的楼层,更没办法试了——这栋建筑外墙平整,几乎没有任何着力点,想要爬出去风险更大。

  “哦……”邱雨菲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眼楚云刚,默默捂紧自己的包,“不过请问,你刚才是怎么,嗯……”

  “我的听力很好。”楚云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且你包里的那位……坦白说存在感蛮强的。我其实早就留意到了。”

  说完,还特意向邱雨菲的挎包点了点头:“您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问我。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有隐瞒的理由。”

  邱雨菲:“……”

  对方表现得太过自然,反倒叫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倒是包里的鲸脂人,那一声“您”叫得他很是受用,还忍不住在脑海里对着另一间屋的许冥嘚瑟了一句。

  看看人家小孩,再看看你。

  “那个,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邱雨菲默了一会儿,总算找回了声音,“只是因为我们这位老师,它不太正常,所以担心你可能没法接受。”

  “哦,没有的事。”楚云刚立刻道,“我们单位也是有聘请异化根作为顾问的。”

  嗯,就这次被带走那个。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曾听其他同事提起过拆迁办——主要是听外勤部的那些人提起。

  怎么说呢,被灌输无数听闻后的结果就是,他觉得现在不管邱雨菲当着他面拿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区区异化根,又何必大惊小怪,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哦……”邱雨菲若有所思地点头,另一边的鲸脂人已经大喇喇地翻出包沿。盯着楚云刚看了会儿后,忽然开口:

  “对了,还有件事。

  “我们之前曾在其他楼层获得不知来源的求助信息。我们怀疑可能是来自你们单位的顾问。

  “如果是的话,她现在正位于第一百层,需要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去救。”

  第一百层吗?

  楚云刚眸光微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邱雨菲则蹙了蹙眉:“不过,二十四小时?这怎么来得及啊?”

  “未必来不及。”楚云刚道,“这里每个楼层间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老师说的可能只是她那边感知到的时间。对外面的人而言,限制可能没那么紧。”

  原来如此。邱雨菲松了口气,楚云刚则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随即颇为吃力地起身,小心贴近了紧闭的房门。

  “外面的‘房东’应该已经离开了。”片刻后,他转头道,“现在外面暂时安全。我们出去再找找线索吧。”

  ——房东以及其它的租户,就是这个怪谈里的危险所在。因为缺少线索,他们现在无法确定这屋里除他们外还有几个租户,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他们想要去其他租户屋里寻找情报,就必须遵守对应的租户规则,在此基础上,还需要遵守房东给出的守则以及公共区域规则。一旦违反其中任何一项,就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邱雨菲略一迟疑,缓缓点头。楚云刚将门打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等他起身时,就会很明显地看见,他的左脚踝处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包扎手法粗糙,能看见里面还渗着大片的红。

  老实说,就因为这个伤口,邱雨菲一开始看到他时还挺紧张的,差点抡着包就直接砸上去——但这也不能怪她反应过度。毕竟她之前在停车场看到的怪物,走路也全是一瘸一拐的。

  还是楚云刚及时拿出了自己的名片自证人类身份,邱雨菲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又刚好他名片上印着叶片的图案,两边这才互相确认身份。

  不过对于对方脚上的伤,邱雨菲还是免不了有些在意。刚巧对方正在和她说提防其他租户和房东的要点,邱雨菲悄悄瞟一眼他的伤口,顺势道:

  “所以,你脚上的伤……也是被它们弄的吗?”

  “啊?”楚云刚一怔,赶紧道,“不不,这不是这里的怪物弄的,是其他人……”

  “?!”邱雨菲顿时瞪大眼,“其他‘人’?!”

  楚云刚:“……”

  “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人,可能也不是。”他叹了口气,继续跛着脚往前走去,“说起来,在这事上,也得提醒你们一句来着。”

  “在这个怪谈里到处活动的,除了我们这种被卷起来的人类,似乎还有另一种存在……异常存在。”

  邱雨菲:“……?”

  她脚步微顿:“指的,不是那些假人?”

  “不,是另一种东西。”楚云刚呼出口气,“看着和人类很像,我也只接触过一个,摸不清底细。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们是死人,一定是苍耳,如果他们是异化根,一定不怀好意。”

  “我脚上的伤,就是被其中一人暗算的。”楚云刚说着,提起裤腿,再次露出脚上的伤口,“他当时一直装作是普通人类……也是我不够警惕。”

  还好他反应够快,不然整只脚估计都没了。不仅如此,那家伙还差点搜刮走了他当时找到的所有卡片——还好他藏了一张在鞋里,不然之后连乘电梯离开都做不到。

  “总之,你们之后还是留个心眼吧。”楚云刚最后道,再次呼出口气,“我遇到的是个衣服很破的男人,总是戴着口罩。听他的意思,他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

  “如果你们之后遇到他的话,一定要小心一些。”

  另一头。

  电梯口。

  光脚红裙的女人站在敞开的电梯里面,正一面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卡片,一面翻看着挂在轿厢内部的本子,看样子似在纠结要写个怎样的故事。

  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在外面响起,一个戴着口罩的脑袋,突兀地探进了轿厢里面。

  “哟,你还在呢。”口罩男不客气地说着,大喇喇地跨进了电梯之中,“正好遇上,就不跟你客气了。蹭你的卡了啊。”

  “……出去。让你蹭了吗?”穿着红裙的女子不耐烦地白他一眼,却没当真动手赶人,转而将手中的本子和笔又放回原位,“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又收获不少。还蹭我的电梯,要不要脸。”

  “瞧你说的,不如这样,等等我把卡全拿出来,和你换,成了吧?”口罩男说着,顺手拉下口罩,露出一嘴的崎岖黑牙,“说起来,你有看到大眼吗?怎么感觉很久没再遇上它了。不会出事儿了吧。”

  “我也没有。可能跑到哪层专心进食去了吧。”红裙女子无所谓地说道,“疯袋子,你也不必假惺惺地担心它。我们都知道,剥除掉身上所有的根之后,那家伙的实力同时对付我们两个都没问题。你与其担心它出事,不如担心它忽然聪明了,知道和你抢东西了——那时候,可就有意思了。”

  被称作“疯袋”的男人嗤了一声,抬头看一眼四周,话头忽然一转:“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一个见鬼的地方。”红裙女子冷冷道,“莫名其妙把我拉进来,又莫名其妙拿走我所有的东西。别让我知道这里的域主是谁,否则我绝对咬死它。”

  “说得好像你做得到。”疯袋不留情面地嘎嘎笑出声,“我倒觉得这地方挺有意思的。那么多人、那么多怪物、那么多携带着根的力量的卡片——你玩过那种吃鸡游戏吗?不觉得我们的状况其实和那很像?”

  “想办法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卡片,如果遇到其他人,就把他们弄死,然后在他们绝望的注视下,抢走他们的卡片——多有意思啊!”疯袋越说越兴奋,一不小心又嘎地笑出了声,“我之前还遇到一个业内人士呢,最后那叫天天不应的样子可太好玩了……”

  “啧。”红裙女人嫌弃地看他一眼,冷漠地移开目光,顿了顿,忽然道,“对了,说到业内人士……你还记得那个拿着九号规则书的人吗?”

  “……”疯袋面上笑容一凝,眼神登时冷了下来,“记得,怎么了?”

  “她那个朋友也来了。”红裙女人道,“就是宏强里和她一起的那个,我看到她了。”

  那女孩的身上还有规则书的味道——只可惜,当时遇到的时间实在是不巧。

  作为异常存在,红裙女人很不擅长撰写文字,因此启动电梯往往都是用成本更高的方式,即直接消耗一张会员卡——在遇到邱雨菲的时候,她的电梯已经快要启动了,如果追出去,就意味着用掉的那张卡片直接打了水漂,她实在是肉疼。

  一个纠结的工夫,那拿着规则书的女孩就跑得没影了。搞得她现在都还在怨念。

  “哦,她啊……”疯袋却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她就算了,没什么意……?!”

  话未说完,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忽又一变:“等等,你说那个拿着九号规则书的人的朋友来了?”

  红裙女人翻了个白眼,极其不耐地点头。疯袋登时兴奋起来。

  “而且你说,她身上还有规则书的味道,对吧。”

  “对啊。”红裙女人道,“可能是她自己也拥有了自己的规则书吧。怎么了?”

  “不不不,不可能。非常不可能。”疯袋却笃定道,“我见过她。我在现实里和她打过照面。她那个时候根本看不见我。”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不是灵异体质。

  而没有灵异体质的人,是无法获得规则书的。

  红裙女人蹙眉:“你的意思是……”

  “一个本不该拥有规则书的人,却拿着规则书,还落单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疯袋压低声音,语气神秘兮兮,“那就是,她是和另一个人一起进来的。而且进来时,因为这鬼地方的神仙机制,她阴差阳错地获得了自己同伴的随身物品——而那个随身物品,恰好就是规则书。”

  疯袋子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嘎嘎笑了起来:

  “偏偏又那么巧,她正好有一个持有九号规则书的朋友。

  “那你觉得,她身上那本规则书,会是谁的呢?”

  “……”红裙女人微微一顿,侧过脑袋,“你的意思是,那个规则书的持有者,也在这里?”

  “不仅如此,他们还分开了。”疯袋道,“这绝对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九号规则书——他可一直记着这东西。

  同样铭记在心的,还有那些年他挨过的打,挨过的咬,被抢走的笔记本电脑……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可都记着呢!

  红裙女人不知道他心里这会儿都开始放复仇的BGM了,只当他还是对那本规则书念念不忘,随口道:“所以你是打算直接去抢吗?”

  “对——不,不行。”疯袋眼珠一转,突然改了主意,“不能先抢规则书。”

  单是抢到一本规则书,不论是拆解还是强行吸收,都得花上很长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那家伙再想办法找过来了。况且有的能力,脱离规则书也能使用,光拿走一本规则书,也不能确保什么。

  红裙女人:“……那你的意思是?”

  “射人先射马,抢书先抢人。”疯袋沉吟片刻,喃喃出声,随即下定决心般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叼在口中,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小刀,对着自己的左手看了半天,突然发狠,一刀下去,直接削掉了两个手指。

  断指啪地落在地上,他克制地皱了皱眉,又拿下口中的卡片,紧绷着开口:“交换。

  “用部分肢体,换取特定情报。

  “告诉我,那个九号规则书的主人,她现在在哪个楼层,身边有几个帮手?”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搔刮声,他手中的卡片突然开始发烫。原有的文字被一点点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他靠手指换来的答案。

  疯袋嘎嘎一笑,正要细看,忽又一声痛呼,握在右手的小刀当啷掉在地上——随之一起掉落的,却又是两根断指。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也跟着一起掉落了。

  “噗。”站在旁边的红裙女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的手指没你想得那么值钱。”

  “如果你还想再换什么,估计只能把手整个儿剁掉了。”

  “不必那么麻烦。我还有脚,谢谢。”疯袋子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吃痛地嘶了一声,艰难地拿住卡片,低头继续阅读起浮现的答案来。

  看着看着,又情不自禁地嘎出了声。红裙女人嫌弃又好奇地看过去,他倒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道:“她一个人,在二十六层。”

  “嘎嘎嘎,一个人,一个人——啊!”

  他忽如福至心灵般搓了下手指,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咧到后脑,半张脸都快被漆黑的笑容占据:“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想到,该怎么狠狠地折磨她了!”

  疯袋说着,立刻拿起挂在墙上的本子,直接翻到了许冥所在的楼层,跟着抄起配套的笔——

  然后,他的动作就停在了原地。

  红裙女人:“……?”

  “……帮我一把。”疯袋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开口,“我现在的手指,不够写字。”

  红衣女人又是一声嗤笑,但还是配合地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纸笔,优雅用笔尖在纸上划了两下:“你是想要往她所在的楼层加设定吗?打算写什么?”

  “一种,相当炸裂的东西。”

  男人低声说道,声音里含着咕咕的声响,像是在拼命忍着笑:

  “一种能让她从天堂,瞬间,掉到地狱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四章(小修)

  同一时间,另一边。

  空荡荡的大客厅内,许冥正努力打开卡得死死的半月锁,探头往外望。

  ——就像楚云刚说的,从窗外望去,能看到平整的建筑外墙,以及下方窗户狭窄的窗檐。

  再往下,则能远远地看到街道。夜色之中,路灯的光线都分外昏暗,更衬得远处的灯塔明亮。

  “嘶……确实不太好爬。”许冥观察了一会儿,小心地缩回了脑袋——她这边的楼层太高了,朝下望时,会让人本能地觉得有些腿软。

  许冥原地思索片刻,却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法子:“你那边应该可以直接把阿焦叫出来吧。让一个阿焦带着规则书爬过来呢?”

  虽然都寄宿在规则书里,但阿焦们的状况和顾云舒她们有本质不同。顾云舒等人是依靠技能,暂住在规则书构建出的空间里的,除非自己想出来,又或者是得到了来自许冥的指令,否则外人是无法轻易把她们叫出来的。

  但阿焦们只是依附于规则书的纸页里,只要提前约定好信号,打个招呼就能叫出来了,任谁都可以。

  又刚巧,阿焦们都很擅长攀爬……许冥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行,可惜构想很快就被鲸脂人打破。

  “估计不成。”鲸脂人老实道,“雨菲小孩他们这边的房子条件很差。窗户都只能开一条缝,阿焦们钻不出来的。”

  如果是在现实中,阿焦们还可以直接穿墙穿门,但在怪谈中,哪怕是灵体都得遵守物理规则,设定好的物理碰撞面积就那么大,想减少一点都不行。

  况且那缝是真的很窄。能把本子平平整整塞出来都费劲。这还得是表面没裹鲸脂人的情况下——要是过了,它估计的表面都能被直接犁掉一层。

  许冥:“……”

  “但,你是可以爬出来的,对吧。”她不死心道,“你能随地大小变。”

  鲸脂人:……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

  “不要在意细节,重点是,你能钻出来。”许冥努力鼓动,“要不你努力一下呗?实在不行,我用卧室撕床单拧绳子,垂到雨菲窗口,你顺着爬上来……”

  鲸脂人:“……”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

  “真的不考虑下吗?”许冥积极劝说,“我记得他们那个群租房应该是在三十几楼,而我这边,呃……”

  “二十六。”鲸脂人冷冷道,“那个秃小孩讲的。”

  楚云刚原本的工作就是盯各个灵异论坛,他人又比较细致。那个鬼楼点灯的帖子,他从刚接手就开始记录了,对每层的大致设定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是文字版的。

  比许冥从模糊的记忆中硬抠硬想,不知道要靠谱到哪儿去了。

  “顺便提一下,雨菲小孩所在的楼层是三十九。”鲸脂人又补充一句。

  “那挺好啊。”许冥立刻道,“二十六到三十九,一共就十三层楼,你辛苦点爬一爬,很快的。”

  鲸脂人:……什么叫一共就十三层?我看你像个十三点。

  “不是我怕死。”鲸脂人无奈道,虽然它确实是怕死,“主要我真的不太行。”

  它是鲸脂诶,万一不小心打滑了呢。

  “……”行吧。

  协商失败,许冥只能另寻思路。

  “你这边就没点别的什么线索吗?”鲸脂人生怕她又打算在自己的利用率上做文章,很积极地转移起话题,“总归有发现点别的东西吧?”

  “有啊。”许冥坐回客厅桌边,顺手将一张纸条拍在桌上,“你不在的时候,从卧室里有翻出张纸条。”

  卧室的角落有个空花盆,花盆里面有颗烂果子。这张纸条就是烂果子里面发现的,边缘非常不平整,看上去是从某个地方撕下来的,上面所写的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狗疯了,猫在叫。口要记住,别刺激猫,要远离狗。】

  “要记住”前面是一个洞,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字。措辞瞧着也有些不清不楚的。所有字都统一往□□斜,瞧着倒和之前阅读的注意事项中的某些字体相似。

  “……狗疯了?”鲸脂人觉得这用词有点刺激,“什么意思?”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许冥坦然,“毕竟我现在一根狗毛都没见到。”

  猫、狗、鸟、草,统统看不见影子。所有的笼子和窝都空的,储藏室里的花盆也是空的。冰箱里的饲料倒是都有,她也有按照投喂指南的要求,往猫和狗的食盆里放入食物——然而所有的食物,都是不见减少的。

  “也就是说,并不是隐身,而是根本上就不存在?”鲸脂人在许冥脑海里“啧”了一声,“那这确实是棘手了。”

  “我估摸着是。”许冥叹气,“它们原本可能都是需要满足一定条件后才会出现的,顺便还能搞个贴脸杀什么的。”

  但不巧遇上了她这个白痴。这一错过,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相见了。

  不过也不好说,说不定两个小时后大家就都是同类了呢。不,都不用两个小时——按自己进来的时间算,大概再等一个多小时就行了。

  “那现在咋办?”鲸脂人也无奈了,总不至于真的让它那么精致的小小一个,背着规则书往楼上爬吧?

  它是鲸脂人,不是蜘蛛人啊。

  许冥闭眼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纸笔,拍在面前的桌上:“和我说说雨菲那儿的规则吧。”

  鲸脂人:“……”

  啊?

  “雨菲那边的规则。”许冥心累重复,“我琢磨了一下,现在我自己能主动采取的措施,一共就三种。要么,我动用那张交换卡,把白痴的能力交换出去。问题是这个法子不知道安不安全,说不定会有隐患,而且白痴这种保命的能力,换出去未必明智。”

  要么,就是她远程帮雨菲他们一起想法子,先把雨菲送出当前的房间,等她重新进一间——万一运气好,新进的房间就正好有一扇够让阿焦爬出来的大窗呢?

  许冥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这总比在这儿傻等着自己能力过期,或者天降一个帮手来的好。

  她在这儿已经待了快一个小时了,脚上印子都已经长了一厘米多了,再待下去,后来人连她的尸体都不定能找到。

  鲸脂人一想也是,便配合地当起了规则的搬运工,把邱雨菲那边的规则一条条地搬到了许冥的脑子里。许冥随着它的声音写写画画,很快就整理出了一份完整的书面文件。

  ——也幸亏邱雨菲进入那个群租房时,楚云刚已经在里面了。线索、规则、陷阱都已经摸得差不多,除了行动不便,某些翻找实在不方便之外,实际距离真正逃出去,本来也没多远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需要许冥帮忙的地方其实并不太多。她只帮着排掉了两个规则的矛盾点,没多久,就听到鲸脂人那儿传来消息,说邱雨菲和楚云刚找到了正确的门和会员卡,准备离开了。

  考虑到两个人一起进电梯可能会导致携带物品互换,他俩决定先后进电梯——正好因为许冥的帮助,他俩还额外找到张卡片,正好一人一张。

  邱雨菲先进电梯,为了赶时间,二话不说直接烧了张卡片。许冥听着他们的动向,暗自松了口气,起身确认了下时间,又猛地起身,往猫窝的方向走去。

  在过去的快一个小时里,正好有一次饭点。许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还特意给所有的动物都添上了饲料,可惜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而为了帮助宠物们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投喂指南”上特意要求了,如果过了一段时间,宠物们还是没有进食的话,就要把食盆里的食物处理掉,等到下次饭点再放上新鲜的。

  关于如何回收食物,《投喂指南》中也有详细的指导:回收时,必须先仔细观察动物的状态,尤其是猫和狗。如果对方的眼神一直盯在食物上,就不要擅动,要先和对方打招呼,以免对方发怒……

  许冥眼前的食盆满满当当,周围空空荡荡。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给规则面子地原地盯着空气看了几秒,又非常走心地打了声招呼,这才伸手,缓缓拖过面前的食盆。

  ——然而就在食盆与地面产生摩攃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眼前似有什么晃了一下。

  余光中突兀地跳出大片阴影,同时出现的还有陌生又清晰的粗重喘熄。许冥缓缓抬眸,这才发现面前原本空荡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人影。

  对,人影。

  那是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准确来说,假人。从许冥这边,可以清楚看见他肩膀和手肘处的球形关节,然而关节和人类却又并非完全一样,前臂与小臂的比例怪异无比,身体后面多了条肉色的条状物,面部也有着明显的变形,嘴唇向两边翘起,鼻子则是扁了下去,看上去叫人莫名想到西游记里的豹子精……

  或者说,猫。

  心脏重重一跳,许冥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猫。

  等等,所以现在什么状况?为什么她突然能看见了?不不,这个等等再说,重点是现在该怎么办,要先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许冥大脑飞快转动,迅速将相关的规则一一排过,又微微压低身体,顶着额头的薄汗,认真观察起眼前“猫猫”的状态。

  没有弓腰、没有哈气、没有摇尾巴……可以,说明心情还行。

  再回顾一遍自己之前的动作,观察有、打招呼有;有违反规则的举动吗?没有。

  于是许冥强定下心神,按照规则,仍是收走了那盆食物。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那只猫只是以目光紧盯着,但看着依旧平静,没有打算攻击的意思。

  许冥暗松口气,继续往后退去。而就在她一头雾水地琢磨起当前的状况时,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忽又再次响起:

  “你找帮手了?”

  “?”许冥头顶冒出问号,“没有,怎么了?”

  “那怪事。”鲸脂人道,“雨菲小孩进电梯了,她在本子上发现一条针对二十六层的新增设定,设定内容是,被委托照料动物的人必定是爱着这些生物的,所以他们的眼中肯定能看到这些生物,任何力量都无法扭转……”

  这也就算了。关键后面还特意加了一条,“哪怕是名为‘白痴’的畸变特性也是如此”。

  换言之,直接废了许冥的白痴特性——至少在这个怪谈里,许冥的特性无法再派上用场了。

  许冥:“……”

  ???

  什么状况?

  这下许冥自己也傻了,顺势将食盆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余光里却又是一晃——一道明显的闪光从视野中划过,她下意识转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侧边,不知何时,又多了面镜子。

  一面很大的落地镜,表面光洁,清楚地倒映出自己周围的一切。

  然而那面镜子中,却没有自己。

  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只站着一只鸟。

  是一只小小的、雪白的、脸上还有着大片腮红的玄凤鹦鹉。

  许冥:“……???”

  什么鬼??

  不由自主地倒吸口气,她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眼——还好,看到的还是人的身体。

  只是镜子里映出的鹦鹉,明显也跟着动了一动。

  ——一种古怪的不安倏然浮了上来,激得许冥一阵头皮发麻。几乎是同一时间,相关的规则冲上脑海,让她脸色又是一变。

  【……只有卧室和卫生间有镜子,如果你在其他房间看到镜子,最好不要去照。】

  【如果不小心照到了,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在镜子前再站一会儿,直到确定可以离开了,再离开。】

  再站一会儿?确定可以离开?

  ——那是要站到什么时候?

  等倒影消失吗?还是等自己的影子……恢复正常?

  许冥不太确定。但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在这里“再站一会儿”的时间了——

  她的不远处,猫窝的位置,一阵诡异的移动声响起。余光瞥见一团影子在缓慢靠近。

  上半身压低,肩胛骨却耸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准备猎鸟的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冷、冷静下来,不要急,这种时候急也没用……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盯着镜子里的白色鹦鹉,许冥喉头微动,强行按捺住移动或出声的冲动。

  【在镜子前再站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可以离开了再离开】——许冥觉得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应该没错,现在镜子里那只鹦鹉明显对应的就是自己,是自己的倒影,而且是个错误的倒影。

  既然是错误的,那在这个时候离开镜子前显然不明智……所以许冥才会猜测,或许应该等到自己的倒影“正常”之后,再进行移动。

  从当前的观察来看,自己的猜测似乎也没错。随着注视时间的增加,镜子里的那只鹦鹉轮廓,似乎确实有变淡一些……

  偏偏这个时候,“猫”的喘熄已经越来越近了。

  毕竟不是真正的猫,行动时没有那么悄无声息。许冥屏着呼吸站在原地,能够清楚听见那家伙关节转动的声音,听着有些刺挠,像是很久没上油的齿轮。

  快点。快点。再快点。

  随着“猫”的渐渐靠近,许冥的心跳也越来越急。此时此刻,镜子里的鹦鹉轮廓已经淡得非常明显,然而几乎是同时,那只“猫”的倒影也清晰出现在了镜面的倒影之中——许冥分神往它的倒影上瞟了眼,当即很给面子地倒吸口气。

  这种捕猎般的姿势,她可不认为这家伙是打算过来找自己贴贴蹭蹭翻肚皮。

  ——仿佛是呼应着她的想法般,下一瞬,便见镜子里的“猫”张嘴一声尖啸,猱身直朝自己扑来!

  “见鬼!”许冥本能地骂了一声,情急之下只能往旁边躲去,然而就在视线完全脱离镜面的一刹那,她一下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对劲了——

  双眼的视野倏然拉宽,眼中所见的世界更是变得混乱不堪,原本还算朴素的家具忽然染上大片大片鲜艳的色块,到处都是极具冲击性的色彩;更糟糕的,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一瞬间轻了不少……

  身体也在变小。双脚萎缩,脱离地面,身体一下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溅起一堆白色的羽绒。

  许冥:“……”

  我就知道!

  就说当初规则上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猫吃鸟……合着我才是那个鸟!

  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要么看不到,一看到事情就扎堆来?

  不等许冥细想,身后已又传来“猫”关节急速转动的声响。不及细想,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着翅膀试图扑腾两下,然而一双翅膀却笨拙得像是假肢,转都不会转,情急之下,只能大展着在地上拖,边拖边努力地在地上蹦。

  “等等,什么状况??”

  她的脑海里,鲸脂人还搁那儿一脑袋问号。因为是远程沟通,它现在看不到许冥这边的情况,只能从许冥脑子里飞掠的混乱思绪中读到一点儿,因此它现在就像是个内存堵到只剩百分之十的老手机一样,许冥都撒丫子狂奔出小半个客厅了,它才总算有些搞清楚情况——

  “什么,你看得见了?”

  “什么,你变成鸟了??”

  “什么,你在被猫追杀了???”

  “继续!”许冥没好气地在脑海中道,“快赶上进度了!再努力下,就能及时给我报丧了!”

  说话间,身后的“猫”已经再次扑了过来,许冥急急一转,连着拍打了两下翅膀,总算勉强避开一击,不过尾巴还是被抓到了些,洋洋洒洒又好几片羽毛落下。

  好在她现在有些摸到用翅膀的门道了,落地后又奋力拍打了一下,屏息提气,还真又原地扑腾起些许,在空中划出一道低矮的线,险险落在了沙发背上。

  “不是,你这躲沙发上也没用啊。”这会儿,鲸脂人是真的跟上进度了,诚恳地给许冥提出建议,“你面对的是只猫……”

  纵使看着八竿子打不着,但它的设定确实是只“猫”。

  在室内,想靠站高在躲猫,这不开玩笑么。

  “我知道。”许冥无奈地应了句,警觉地看了眼沙发下面的“猫”,紧绷地炸开了毛。

  好在对方这会儿似乎并没有直接扑上来的打算,而是再次压低身体,死死朝上盯着,似是在为下一轮扑杀养精蓄锐;本就因为变形而略显变态的脸上,这会儿竟还带上了几分令人难以忽视的笑意。

  嘴角向上咧着,似是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许冥对上它的双眼,一股可怕的凉意,忽然就顺着羽毛根渗了出来。

  恶意。充满兴奋的恶意。

  她突然清楚地感知到了这点。

  这个“猫”并不是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动物。它也未必不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鸟。但哪怕真是如此,它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尽全力扑杀自己。

  并不是因为饥饿或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想杀,而自己恰好成为了规则允许的猎物,仅此而已。

  说白了,依旧是……怪物的行动模式。

  问题是,这样的怪物,到底是哪里来的?停车场、猪脸迷宫,包括邱雨菲之前所在的“群租房”,随处可见这种假人的身影。这种充满恶意的东西,到底是……

  糟糕的事实让许冥本就压抑的心又再度沉下些许,然而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不得不收拢思绪,充分利用鸟类视野大的特性,尽可能快速地观察起四周来,试图找到一线生机。

  要根本上解决当前的局面,唯一的希望自然就是再次回到镜子前——上一次照镜子的结果,是让自己从人变成了鸟。再照一次,或许还有逆转的可能。

  问题是,照镜子需要时间。而这只猫明摆着是没耐心等自己慢慢折腾的。要么就是把猫引到某个地方关住,来给自己争取时间,可自己现在这样,别说关门了,门把都转不动……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暂时解决眼下的危机,再设法变回去。

  那就有两个方案。第一,把猫引到八哥所在的房间,顺便把八哥的笼子踹了,祸水东引;第二,想办法往餐厅飞,让狗来对付猫。

  至于狗这会儿在不在的问题,许冥完全没有考虑。猫都有了,狗还会远吗?

  但鸟在不在,这个还真不好说。

  毕竟规则里也提到了,每一种动物,屋子里都只能有一只。

  鹦鹉是鸟,八哥也是鸟。现在自己成了“鸟”,那八哥还在不在,就真不好说了。

  换言之,两相比较,还是往餐厅跑更靠谱一些——但之前找到的另一张纸条,又一直在许冥心头挥之不去。

  【狗疯了,猫在叫。口要记住,别刺激猫,要远离狗。】

  纸条上的内容,不知真假。但如果是真的,往餐厅跑也绝不明智。

  “或者不一定要找狗呢?”鲸脂人再次给许冥出主意,“你可以试着装狗?”

  许冥:“……???”

  “学狗叫。”鲸脂人的语气非常认真,“俗话说得好,掌握一门外语非常重要。”

  许冥:“……”

  莫名其妙。但似乎又有些道理。

  眼看着沙发下的“猫”又开始蠢蠢欲动,许冥身上羽毛再度紧张地膨起,意识到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了。

  而在找狗和学狗之间,她也终于彻底拿定了主意——

  “咕咕。”许冥尽可能地冷静地清了下嗓子,还好,她身上的鸟化似乎也不是特别彻底,至少舌头和口腔还是自己熟悉的触感——尽管从外部来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咳咳。很好,嗓子也能用。那接下去,只要尽可能模仿声音就行……

  许冥定下心神,屏息提气,终于张开了嘴——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

  话出口的刹那,许冥又是一僵,几乎是同一时间,下方再次传来关节转动的声响——

  那“猫”像是被她发出的声音刺激到,一声嗷呜,又直直扑了上来!

  “!”许冥吓了一跳,不及细想,拍翅而起,边努力在空中稳住身体,边在心里对着鲸脂人疯狂扣感叹号,“什么情况!这什么情况!”

  鲸脂人:“……”不是,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可能就是语言模块被改了?”它试着对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就像猫的叫声是喵喵一样,你的叫声就被设定成了‘恭喜发财’……”

  许冥:“……”后知后觉地想起客厅规则纸上,最后写着的“恭喜发财”四个字,登时更想骂人了。

  偏偏骂还没法骂。就算骂也是“恭喜发财”。

  “比起这个,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鲸脂人的声音及时唤回了许冥的思路,“你还打算往餐厅飞吗?”

  许冥:“……”

  得益于鸟类优秀的视野,她不用转头就能看清周围的状况。她这会儿仍在空中低低盘旋着,说是在飞,实际上距离那“猫”也就一个蹦跶的距离;后者这会儿也正努力向上跳着,好几次,爪子都快够到许冥的胸腹。

  许冥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拔着,但这样明显也撑不了多久。目光飞快地瞥向相隔大半个客厅的餐厅门,许冥眼睑微颤,小小的胸膛里传出剧烈的心跳。

  “算了。”又过半秒,鲸脂人听到她的声音,“反正都是要冒险,不如玩个大的。”

  鲸脂人:“……?”

  许冥却没再做进一步解释,只奋力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高高低低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因为没有读到相关的念头,鲸脂人再次陷入茫然。许冥的目标却很明确——她视线的尽头,是一大片光洁的落地窗。

  其中一扇,不久前才刚被自己打开,开得很大,尚未关上。

  于是,又十几秒后——

  一个白色的团子歪歪斜斜地从大开的窗口飞出来,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恭喜发财”,一边用尽力气在空中扑腾;下一秒,则是又一道巨大的影子,闪电般从窗户里扑出!

  变形的手指斜斜朝上伸着,指尖是弯成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鹦鹉柔软的腹部——然而,它最终到底是没戳到。

  许冥使劲将身体又往上抬了一点,指甲恰好擦过去,又擦掉几根毛;再下一秒,原本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双眼愕然睁大,差点就能够到的指甲笔直落下——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个巨大的影子,又直直向下坠去!

  成年人大小的身影,不过片刻便掉得成了个小点,剩下仍在空中扑腾翅膀的许冥,望着下方遥远又安静的地面,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脑海中的鲸脂人又在给她出主意:

  “你这时候应该说,傻了吧,姐会飞!”

  “……滚。”许冥努力克制着本能的腿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挪到了一旁的窗檐上,张嘴吐了一句。

  当然,别人听到的依旧是,“恭喜发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据鲸脂人所说,邱雨菲现在所在的位置,应当是在第四十一层。

  楚云刚手里有全部楼层的设定记录,邱雨菲和他分开时特意用手机拍了一份。具体在哪层,对着设定研究一下就是。

  四十一,也就是接近地面的位置了。许冥缩成一团站在窗檐上,试探着朝下看了眼,果断打消了自己飞下去找人的念头;又向鲸脂人确认了下邱雨菲那里有没有能开的窗户,打算让阿焦带着规则书,直接顺着外墙爬上来。

  既然自己能够飞到窗户外面,那想来让阿焦从外面上来,应该也是可以的。

  “行。”鲸脂人利落地答应下来,又好奇道,“那你现在……”

  “我先回去。”许冥硬邦邦道,“先设法变回原样,顺便看看屋里的猫回来没有。”

  鲸脂人:“……”

  “呃。”它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许冥,“你家的猫刚从这里跳下去。”

  “我知道。但说不定会再刷个新的出来呢。”许冥说着,小心沿着窗檐挪动起脚步,试图把自己再塞回窗户里。

  这个地方太高了,不比室内有地板托着,她不太敢直接拍翅膀飞。因此只用脚爪死死扣着窗檐,一点一点往下挪。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顺利回到了屋里。

  也幸亏鹦鹉是攀禽,脚趾很有力量。不然许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直接这么爬回来。

  因为担心客厅里又刷出只猫,许冥进屋时也都小心翼翼,翅膀死死贴在身侧,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蹦跳着落到了地板上。

  猫窝里空荡荡的。四周不见“猫”的身影。许冥又四下找了一圈,终于确定下了一个令人心情复杂的事实——这间屋里,似乎应该的确是没猫了。

  怎么说呢。

  事情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许冥原地抖了抖毛,心累地咕咕一声。又侧头听了听厨房里的动静。确认暂时没听见什么奇怪声响后,便开始四处寻找起镜子,琢磨着先让自己恢复过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客厅里的钟却短暂地报了个时。许冥抬头看了眼时间,心脏登时又微微悬起。

  没记错的话,现在该是给狗整理饭盆的时间了。

  早在半小时前,她就已经按照“投喂指南”,将食物放进了狗的饭盆里。现在得去看看情况,如果狗没有及时将食物吃完,就需要将其处理,就像之前收走猫的剩饭那样。

  说起来,茶几剩下的猫粮又该怎么办?按说应该放进冰箱的,但自己这会儿似乎也没那个本事开冰箱门……

  许冥心头的阴影登时更重了些。略一迟疑,却还是蹦跶着往餐厅走去。

  她心中犹记挂着“狗疯了”这句话,跨进客厅时,又是一阵屏息凝神。为防被“狗”突然袭击,她还特意先跳到了餐桌上,探头探脑地朝下望,也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到那只“狗”的模样——

  不得不说,它能和猫进一家门,不是没有道理的。

  同样是类人的造型,更准确的是,是在人的基础上,又进行了某些更近似于狗的变形——面中突出、脖子缩短,踩在地面上的不是脚跟,而是脚趾,看上去就像是踮着四只脚一样。

  那狗没待在狗窝里,而是正沿着食盆走来走去,时不时拿鼻子拱一下。许冥仔细看了看,庆幸地发现,它的食盆这会儿是空着的。

  也就是说,它这边暂时不用管。帮大忙了。

  许冥暗松口气,又悄悄观察了一会儿,怎么也不觉得这狗像是“疯了”的样子。虽然外形奇怪了点,但情绪看着似乎还算稳定——许冥试探着冲它喊了句“恭喜发财”,它还挺开心地冲她扭了扭屁股。

  虽然许冥觉得它的本意应该是摇尾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猫还有尾巴的来着,狗却没有。本该正常的摇尾巴,看着都一下奇怪起来。

  许冥不确定它是本来就这么正常,还是纯粹因为她现在是只鸟,没有对她发疯的必要。不管怎样,她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自己先前似乎是有些太过在意那张“狗疯了”的纸条。如果当时选择往餐厅跑,起码这会儿,她还能保住一只猫。

  只有猫能抓老鼠,而老鼠会破坏厨房里剩下的食物。狗的食物短缺会导致它生气——这样一看,或许那张“狗疯了”的纸条指的是这种情况也说不定。

  问题是,接下去该怎么办?

  继续去找镜子?说起来,这镜子能把自己变成鸟,说不定也能把自己变成猫。如果是这样,没有猫的问题就解决了……就是不知道这地方的“老鼠”到底是什么鬼样……

  或者能用镜子去照别的动物吗?如果照狗的话,它会变成猫吗?

  许冥认真思索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琢磨了一会儿也没个结论,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先去趟厨房——厨房就在餐厅边上,来都来了,省得再跑一趟。

  她之前一直处在白痴状态,尚不知厨房里是否有什么变化,总归得去确认下。况且,厨房里,说不定也是有镜子的。

  许冥打定主意,看了眼正在用后脚抓脖子的“狗”,转身又是一阵扑腾,晃晃悠悠地进了厨房,抬头一看四周,鸟脸顿时一僵。

  之前还是“白痴”的时候完全没看到……只见这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

  痕迹都很浅,乍一眼看去,像是凌乱铺开的线。许冥蹦跶着朝一个柜子靠过去,只见那些抓痕在柜门上层层叠叠地交错着,看着却不太像老鼠的痕迹——许冥生物不太好,但哪怕是她也知道,不会有那个老鼠,一只爪子上并排长八个指甲。

  除了抓痕,许冥还发现了些隐秘的咬痕。痕迹同样不深,瞧着却叫人有些触目惊心,尤其是当许冥发现,冰箱的把手和橡皮圈,都已被啃过两口的时候……

  必须得给弄只猫了。

  许冥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这点。再搞一只,迫在眉睫。

  因为现在的力气不够,她也没去查看冰箱里的东西。不过看冰箱上的痕迹,那被称作“老鼠”的东西应该暂时还没能弄开冰箱,里面的食物还安全。

  这让许冥再次松了口气,确认厨房没什么问题后,便又蹦蹦跳跳地回了餐厅,又沿着餐厅一路蹦到客厅。在客厅的桌子上停留片刻,依旧没看到有什么镜子,于是视线转了半个圈,又落在客厅的右边。

  右边的走廊,分别通过储藏室、书房和次卧。

  其中次卧里的是正常镜子,没必要先去那里;储藏室里有盆栽,书房里则有八哥。

  后两个房间都有去看看的价值,许冥原地啄了啄翅膀,终究是在就近原则的指导下,原则了距离较近的书房。

  也幸亏她之前四处走动时,没有将房门关严。许冥没费什么劲,就让自己挤进了门里,抬眼一看四周,忍不住在心底嘶了一声。

  书房看着和之前差别不大,然而整体的颜色,却比之前古怪了些。像是笼着一层血色的滤镜,光是看着就令人感到一股克制不住的压抑。

  许冥很怀疑,这是否和自己现在是只鸟有关——她现在看到的颜色,明显和身为人时不一样,似乎整体要鲜艳斑斓许多。

  但像这样整个儿变成红色的,似乎还是第一次遇见。

  再看四周,也没找到什么镜子。这让许冥微微有些慌了。再看看挂在屋内的鸟笼,许冥心中一动,又猛地扇起翅膀,奋力朝上一扑,愣是将自己送到了鸟笼上。

  许冥以脚爪死死扣住笼子的底部,不太熟练的动作带得鸟笼一晃一晃。她尽可能稳住身体,侧耳听了听笼子里的动静,又用嘴叨住笼子上的布,用力往下一扯。

  笼子内部,瞬间展露无遗——里面果然是空的。

  没有“八哥”。也没有其他顶着八哥名头的奇怪生物。整个笼子空空荡荡,只是底部落着大片黑色羽毛,根部带着血迹,笼子的栏杆上亦血渍斑斑,像是之前经历过很激烈的冲撞。

  笼子的食盆里,还放着许冥之前投喂的“面包虫”。

  说是面包虫,看着却完全是另一种虫子,白白的,很肥,像是迷你的拉长般蚕蛹。虫子都是冷藏保存的,刚拿出来时还一动不动,这会儿却像是从低温中苏醒了,正在盆里爬成一团,彼此交缠着,一拱一拱一拱。

  老实说,看着还蛮让人头皮发麻的……尤其是对许冥这种本来讨厌蠕虫的人来说。

  许冥微微侧头,望着那一蠕一蠕的面包虫,不知为何,却定定地看了许久。

  她不太确定是受现在身份的影响还是怎样,竟觉得这东西……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不仅不讨厌,仔细看看,其实还挺可爱的。白白胖胖,看着就像是蛋白质很丰富的样子,咬一口就会爆浆……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吃饭来着?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饿……

  许冥模模糊糊地想着,忽感嘴巴处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巴不知何时,已经探到了那食盆的旁边。

  只是她还不太习惯自己的鸟喙,探过去时没控制好距离,一下卡在了食盆和鸟笼的缝隙里……

  等等,等等。

  我在干什么?我刚刚是想要干什么?

  许冥眨了眨眼,突然一下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嘴拔出来——估计是角度问题,硬拔还拔不出,她下意识地猛扑起一双翅膀,近乎惊恐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后拉,因为动作太大,连带着笼子也跟着一起晃了起来……

  紧跟着,啪的一声。

  又是哐当一声响。

  最后是咔哒的一声。

  许冥掉落在地,笼子亦跟着滚落在地,捎带着面包虫都散落一地。许冥摇头晃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瞥见那一地的“面包虫”,更是后怕地冠羽都竖起来,毫不犹豫地闭起眼睛,连蹦带飞地往门口的方向挪,蹦跶到一半,却又忽然觉出不对——

  咔哒。

  咔哒?

  为什么笼子掉下来……会有咔哒的声音?

  许冥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是笼子掉落的声响,甚至不是来自书房。

  那是来自外面的、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而且这个位置,还能听这么清楚,说明对方打开的,应该就是对面储藏室的门……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又听“啪”的一声——对面储藏室的门,又被关上了。

  紧跟着,又是一阵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悄悄靠近,停在了书房门外。

  许冥缓缓转头,透过打开的门缝,正见门外停着一双破破烂烂的、男人的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虚掩的房门很快被推开,外面的人踏了进来。

  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些微的粘连声响。如果用很贴近地面的视角去看,甚至还能看到那沾在鞋底和鞋帮上的成片干涸血迹。

  而许冥,很不巧,这会儿正处在这样的视角上——她在发现门外的鞋子时就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拖着翅膀躲进了书桌底下,现在正紧张地朝外面看,长长的冠羽垂下来,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因为角度的问题,她没法看到来者的全貌,更没法确定对方的身份,视野里只能看到那双破烂的球鞋在地上踩来踩去,毫不客气地碾过一地正在蠕动的“面包虫”,看得许冥莫名一阵肉痛。

  恰在此时,却听那人忽然开了口,声音低哑,似是在自言自语:

  “怪事啊,怪事啊。明明就剩这一个房间了,怎么连这儿都没有人呢?不应该啊……

  “客厅的纸上明明这些,这地方只会有‘一个人’。也就是说,当屋内存在第二个‘人’时,会触发某些负面机制。可从我进屋到现在,却什么都没感觉到……诶呀呀,这就有意思了。

  “我没遇到任何事,说明现在屋里唯一的‘人’就是我。那就怪了,原本该在这屋里的那个人,又去哪里了呢?

  “是已经死了吗?还是……正在生不如死呢!”

  话语落下的瞬间,男人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桌缝外,一副口罩紧紧绷在脸上,透过薄薄的布料,隐约可见他嘴巴大张的轮廓——

  “嘎嘎!”

  许冥:“……!!!”

  被这突然怼过来的大脸吓了一跳,许冥不及细想,探头就是一口,重重叨在了对方的鼻子上!

  男人显然没想到许冥还会突然攻击,痛得叫出了声。许冥趁机往外一钻,跌跌撞撞地朝前飞去,眼见房门正开着,立刻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书房对面的储物间也被关上,唯一的路就是沿着走廊往客厅跑。许冥一路连飞带跑,迅捷宛如走地鸡,一时之间还真把男人甩开好几个身位,等到终于冲回客厅,却又惊得咕了一声。

  ——只见客厅内,通往餐厅的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上。凭她现在的身形,根本不可能打开。

  许冥:“……”

  在我被虫子□□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里进那么大个人,狗都没点反应的是吗?

  来不及抱怨,身后已然再次响起男人的脚步声。许冥看了看位于房间另一端的卧室门,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振翅而起,本打算直接朝那边飞去,视野的角落却在此时冒出了些许闪光。

  是镜子!

  客厅的角落,又刷出了一面镜子!

  许冥心中一动,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已足够身后的男人大踏步地靠近,远超常人的手臂向上一抓,直接把许冥整个儿抓在了掌心,毫不犹豫地往后一丢,啪地一下,白色的小鸟整个儿砸在墙上,顺着墙壁往下滑。

  摊着翅膀趴在地上,许冥只觉整个背都快裂开了。她抬起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儿,视物才终于渐渐清晰——

  也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与那男的,再次对上视线。

  男人就站在几步之外,抱着胳膊看她。许是因为许冥这会儿半死不活的样子,男人的情绪似是一下好了不少,动作也愈发放松惬意,好整以暇。

  “好久不见哈,人类。”男人说着,终于扯下了戴在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长满黑色牙齿的嘴,过分夸张的笑容,几乎将耳朵都快撕开——正是不久之前,还在和红裙女人在电梯内说话的疯袋子。

  注意到鹦鹉略显愕然的神情,他又是一笑,饶有兴致地蹲下了身:“或者我该像你朋友一样,叫你什么……明明老师?

  “怎么?不记得我了?哦,也难怪,毕竟我们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但我东西你应该见过啊。那台笔记本,记得吗?”

  “……”许冥眼珠微动,稍稍侧过脑袋,一时没有言语。

  她大概想起来这家伙是谁了。就是好久之前那个盯上自己,跑来想抢规则书,却被顾云舒打跑的那个——不仅如此,兰铎后来还顺着摸过去,又把人打了一顿,还把他一个笔记本电脑造型的根给抢了,现在就藏在郭舒艺的怪谈里。

  这样算起来,确实是积怨挺深了。

  然而许冥这会儿的注意力却并不全在这上面。

  她微微转过脑袋,视线再次若无其事地从疯袋子斜后方划过——只见那里,正是自己之前打开的落地窗。而落地窗的外面,这会儿正趴着一个焦黑的人影。

  “……小孩?”几乎是同一时间,鲸脂人略显担忧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没事儿吧?这什么情况??”

  许冥飞快在脑海里回应了句,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关注起那男人的动作——那男的此刻已经再次起身,正颇为自得地许冥面前走来走去,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

  许冥也没顾上他到底讲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晚节不保”、“忍辱负重”、“错的是这个世界”之类的话。听到最后,对方居然又再次看了过来,煞有介事地问起她的感想:

  “所以我觉得,我想把你弄死这事,是完全合情、合理、合规的。

  “你觉得呢?”

  许冥:“……”

  许冥面无表情地看他一会儿,缓缓开口:“恭喜发财。”

  疯袋子:“……”

  莫名的火窜了上来,但他很好地维持住了表情:“但现在吧,我就在纠结一个事。是直接把你弄死比较爽呢,还是利用现成的规则,送你一套沉浸式的发疯体验?对此,你有什么建议吗?”

  许冥:“恭喜发财。”

  疯袋子:“……你不会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气到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许冥:“恭喜发财。”

  “你就只会这一句吗?!”

  许冥:“恭喜发财。”

  疯袋子:“再这样下去我就直接踩死了哦,真的直接踩死了哦。”

  许冥:“恭喜发财。”

  疯袋子:“……”

  为什么啊!明明是他赢了啊!为什么明明赢了还搞得这么火大啊,为什么!

  “你就嘴硬吧。我期待着你临死时恐惧的表情。”他恨恨地说了句,看到鹦鹉硬硬的鸟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句废话,登时更为光火。

  然而再怎么光火,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相比起单纯地踩死,他觉得还是要配合这地方的死亡规则一起操作会更有趣一点。

  于是他琢磨了一下,还是转过了身,打算去拿桌上的规则再研究一下。

  几乎就在他旋过身的瞬间,许冥一咬牙,愣是让自己又扑腾了起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窗边飞去,边飞边从几近透支的肺里挤出最后的声音:“恭喜发财——”

  “——用我开炮!”

  同一时间,依附在规则书上的鲸脂人也大吼出声,趴在窗户外的阿焦应声而动,抄起藏在怀里的规则书,直直就朝屋里扔去!

  “砰”的一声,鹦鹉和规则书在空中相撞,发出剧烈的声响,双双倒在地上。

  事实上,原本两边还不一定能撞到,是许冥在空中又奋力转了一下,这才精准地脸接规则书,被砸得再次趴在地上。

  剩下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疯袋子,怔怔地望着掉在地上的两个东西,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仍趴在窗外的阿焦,大脑转了片刻,总算捋清了当前的状况。

  旋即一个没忍住,直接嘎嘎笑出了声。

  “都说鸟的脑壳小,脑容量也小,现在看来还真是的。”他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望着摔趴在地上、仍在不住摇晃脑袋的鹦鹉,又看了看被甩到另一个位置的规则书,“原本还在琢磨等等该去哪里找你的规则书,没想到我来得正是时候。你这也太客气了,还买一送一的……哦不对,是送二。”

  注意到依附在规则书封面的那层蜡制物,他再次嘎嘎地笑起来。再看窗口,那个浑身焦黑的死人,犹在窗户外不住张望,直至对上目光的刹那,方似明白了什么,立刻头也不回地又向下爬了回去,逗得疯袋子又是一乐。

  规则书的那个,明显是异化根,可遇不可求,他还是挺喜欢的。至于窗外跑掉的那个,他倒不是很在意——这种轻飘飘的灵魂,方便的时候顺手捉个当零嘴儿打牙祭还行,专门去抓就没必要了。就像早就过时的小额纸币,就算掉在跟前,他都不定稀罕捡。

  但规则书还是得捡的。疯袋子愉快地想着,一边感恩着大自然的馈赠,一边转身朝着规则书走去。谁想才刚抬腿,脚上又是一疼——瞪着眼睛回头,正见许冥还在这儿支着自己的空心鸟嘴,用力揪他脚脖子上的肉。

  疯袋子:“……”

  没好气地一弹腿将鸟踹开,他看看自己脚上破皮的伤口,停了一会儿,视线还是又回到了许冥的身上。

  “不是,怎么就不带消停会儿的呢?”他义正辞严地指责道,“本来还想把一脚踩爆的快乐留到最后的,非要折腾……行行行,那我就先踩一只翅膀好吧?先遂你的愿!”

  真是,知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多大的体验损失啊……疯袋子忿忿地想着,不情不愿地抬起脚,开始瞄许冥的翅膀。

  极限二选一,挑了一会儿终于挑中比较喜欢的一侧。愉悦地眯了眯眼睛,正要一脚踩下,却听身后一阵破空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一下缠到了他的脚上。

  疯袋子没看清那是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了,身后有某种气息,正在迅速靠近。

  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让他当即往旁边闪去。才刚有动作,缠在脚上的东西又是一个用力,阴冷的气息瞬间沿着脚腕啮咬而上,逼得他倒抽口气,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地上。

  也直到这会儿,疯袋子才看清,原来缠在他脚上的,是一丛头发。

  而就在他摔下的瞬间,又一丛头发闪电般从他身边擦了过去,灵活地卷起趴在地上的鹦鹉又一个回缩,飞快收了回去——疯袋子目光下意识追了过去,这才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堆人。

  乌泱泱的一堆人。

  穿长裙的女孩站在最前面,一头长发蜿蜒张扬;旁边则是个戴着面罩的姑娘,没记错的话,当初殴打自己的就是她;面罩女的旁边则是个穿校服的学生,旁边跟着个更小的丫头,两人正忙着把鹦鹉从头发里解出来……

  再后面,似乎还有更多的人,但隔着那一头狂舞的头发,他没法看得太清楚。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牛头马面……

  幻觉吧?疯袋子无法自控地想到。

  一定是幻觉吧?正经怪谈哪里来的牛头马面?还一下多那么多人……这科学吗?很明显,这不科学!

  可惜下一秒,美妙的猜测就被腿上传来的剧痛无情打断——

  “哟,就你找我们大姐头麻烦啊。”

  陆月灵毫不客气地收紧头发,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抬着下巴走了过去,抬起自己的漆皮小高跟,一脚踩在疯袋子的肩上:

  “那么横的吗?知道我们大姐头是谁吗?信不信弄死你啊衰仔?”

  被一脚踩塌下去的疯袋子:“……”

  正被郭舒艺小心抱在怀里的许冥:“……”

  虽然很谢谢你替我说话,但你这话听上去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趴在人怀里的鹦鹉微微抬眼,默了一下,还是虚弱地又趴了回去。郭舒艺见状,还好心地伸手给她顺了顺毛。

  才摸两下,却又听一声低呼——一人一鸟齐齐抬头,这才发现被陆月灵按着的疯袋子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一把掀翻踩在自己身上的陆月灵,头也不回地往走廊跑去!

  “……抓他!”

  顾云舒位置偏后,没来得及及时冲上去,只得急急开口。陆月灵匆匆应了声,直接追进了走廊里,紧跟着,却听廊内传出砰一声响,而是又是咚的一声——这是陆月灵气到跺脚的声音。

  “抓不到。”她忿忿地从走廊里走了出来,“他会自宫!”

  说着,还给其他人看她的头发——只见头发的末端,赫然就是疯袋子之前被绑住的脚。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直接把脚切断了。

  神奇的是,切断了脚,居然还能跑得那么快。

  “他躲到了最里面的房间,门锁了,我进不去。”陆月灵鼓了鼓脸颊,“硬闯也行,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这里毕竟是怪谈,谁知道都有什么规矩。所以现在只从门缝下塞进去一缕头发盯着,之后的事,还得等个熟悉环境的来拿主意。

  提及这事,所有人的目光,又一下落在了许冥身上——后者还趴在郭舒艺怀里,看上去精神不振的样子。跟在郭舒艺旁边的盼盼有些担忧地皱眉:

  “姐姐没事吧?摔痛了吗?”

  “没骨折,可能是震到了。”郭舒艺道,“估计是最后一下摔得有点猛。”

  不,主要还是因为之前被砸了墙。许冥蔫蔫地想到。

  “和规则书撞的那一下是吧。”鲸脂人从规则书上爬下来,十分自然地融入了对话,“我就知道,当时听到声音都吓死了。我还以为她只会轻轻碰一下呢……”

  想要栖身在规则书内的众人出来,需要许冥的指令。而许冥发出指令的前提是得先碰触规则书——这也是为何之前它和阿焦在外面观望半天,一直不敢直接进来。

  一个没盘算好,就真成送菜了。

  不过许冥会直接拿头硬接,这它也是真没想到……鲸脂人感叹地想着,看看四周一群人,又想想刚才那个被打跑的怪家伙,一股骄傲的情绪又油然而生。

  我们几个真厉害——它刚要这么说,却听趴在郭舒艺怀里的许冥终于开了口。

  许冥:“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众人:“……”

  陆月灵眨了眨眼,不太确定道:“她……刚说什么?”

  “她说,谢谢。”鲸脂人尽责地承担起了翻译的义务,顺手往房间角落一指,“还有就是,你们谁方便送她去照下镜子。她想至少先恢复原来的样子……”

  同一时间。

  储藏室内。

  没好气地白了眼正在房间里爬来爬去的头发丝,疯袋子尽可能地与它拉远距离,找了个角落坐下,随即翻出张卡,黑着脸孔断腿上凑。

  【技能·偿还】,这鬼地方自带的技能卡之一,卡片上画着一只猫,本质还是根的衍生物。效果很直接,说白了就是付出一部分体力或者其他卡片,用来换取身体上的愈合;又或者是反过来,通过制造伤口或付出卡片的形式,来换取额外的体力。

  他之前的断指就是用这种技能卡缝好的,不过这回的状况,明显比断指那会儿还糟糕些。至少那个时候,他的指头是在自己手里的。

  想要凭空再长出一只脚,所需要的代价想也不低。疯袋子分秒必争,直接耗费了另外两张卡片作为代价,用来换取断肢的再生;趁着长脚的工夫,又数了下手里剩下的卡片,忍不住又骂出了声。

  他卡片原本攒了不少的,然而这一趟为了来找许冥报仇,一下耗费掉不少,现在手里也就只剩下三张。

  说起来,刚才那些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喊着什么“敢欺负我大姐头”就冲上来了……这年头谁还这么说话啊,道上的吗?

  等等,说起来,红鞋子确实曾说过,那个叫“明明”的有加入某个组织来着,刚才那些人身上,也都戴着统一的工牌……

  那叫什么来着,拆迁办??

  原来是这种性质的吗!

  疯袋子瞳孔地震,再看看自己还在慢慢编织神经和肌肉的脚,更是气到无以复加。想想还是拿起仅剩的三张卡,努力寻找起能让自己翻盘的机会。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一张卡能用……

  疯袋子盯着手里的那张卡,颇为纠结地皱了皱眉。

  技能·呼唤,效果最为简单,就是直接召唤出一个影犬给自己作战,一次持续时间为五分钟,费用为一张卡。

  在所有技能卡里,这是唯一一张能主动发起攻击的卡,综合费用来看,性价比也不算低。但疯袋子实在不喜欢这东西——因为,这张卡的卡面上画着是一只狗,长着极大眼睛的黑狗,这个形象总会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但这个时候,再嫌弃也没用。他拿着那张卡,认真盘算起使用的时机,琢磨了一会儿,却又觉出不对。

  等等……没记错的话,这里的规则是有规定,只能存在一条狗。那如果我召唤出另一只狗,岂不是还要再承担额外的风……等等、再等等!

  疯袋子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他慌什么!根本就不该他慌啊!

  这屋里只能有一条狗,同样也只能有一个人。之前自己进来时,那女孩已经被变成了动物,所以自己就顶上了那一个“人”的名额;也就是说,自己才是这屋里唯一一个合规者。

  其余的人,存在就意味着违反规则——该担忧的是她们才对!

  之前应该只是这房子还没反应过来,规则还在响应中;但现在过了这么久,如果真在这方面有约束,那规则也该生效了吧……

  疯袋子眸光微闪,当即往门边爬了几步,将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就像是呼应着他的猜测般,外面果然已经一阵骚乱——隔着门板,可以听见隐隐的冲撞,与模糊却骇人的狗吠,还有女孩的尖叫,听上去分外惊慌。

  疯袋子的嘴角不由扬了起来,忙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些。紧跟着,却又听一个女声响起,声音清亮,字正腔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疯袋子听她一本正经地念道,“出现在家里的,不是主人,就是客人,是来做客的朋友!应当对朋友保持礼貌!”

  疯袋子:“……”

  谁他大爷的和你是朋友!

  疯袋子是真要疯了,偏偏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似乎还真有用——没过几秒,砰砰的撞门声便戛然而止。又过一会儿,连雷霆般的狗吠也渐渐消了下去。

  行吧,那看来这怪谈本身也是指望不上了。

  疯袋子忍不住又咬了咬牙,低头看了眼尚未长成的右脚,更是一阵憋屈恼火。正翻着白眼,视线忽然触及书房的墙壁,目光又是一顿。

  只见那侧的墙壁上,正落着一扇窗。

  对,差点忘了……还有窗啊。

  疯袋子顿时屏住了呼吸,警觉地看了眼仍在地上蠕动的头发丝,手脚并用,飞快朝着那窗户爬去。

  这楼的顶层是一楼,向下直到四十几楼,都是物理意义上的位于同一栋建筑中,且每层房间都有开窗,窗户的朝向也都相同——这点,疯袋子早就有所察觉,不久前还从某业内人士手里套了情报,进一步确认了这点。

  因此,他也曾经尝试过通过外墙直接转移;只可惜事实证明,这法子并没有什么用。

  只要技术靠谱些,通过外墙移动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在于哪怕爬到了其他房间窗外,也是无法真正进入窗户里面——像许冥那样利用规则书作为容器作弊的除外。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打算直接翻窗走。最多就是从书房再爬回客厅,或者干脆挂在外面风干……没有别的路了。

  但不管怎样,总比在这儿挨打来得好。

  疯袋子打定主意,又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立刻纵身往窗口扑去。手忙脚乱地打开推开窗户,朝外探头一看,却又再次傻眼。

  只见自己的窗户下面,正趴着一个死人。

  浑身焦黑的死人。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之前当着自己的面,刷刷爬走的那个。

  不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疯袋子一时傻眼,那焦黑的死人却像挺开心似的,手脚并用,很快半个身体就探到了窗框内。

  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疯袋子竟觉得,自己似乎还看到它笑了一下。

  一个微不足道的、轻飘飘的灵魂,正在对他笑。

  疯袋子本就正在傻眼,见状更是一脑袋问号。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人家这样笑是有原因了——

  没有半秒迟疑,窗户外的阿焦倏然伸手。

  一掌拍在疯袋子胸口,直接把他重重往后推去。

  疯袋子的脚还没长好,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而就在同一时间,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停下,他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紧绷着回头,只见门外的走廊上,又是乌泱泱一群人。

  “别弄死了。”许冥站在所有人的后面,被挡得脸都看不到,说出的话却很清晰,连房间里的疯袋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还缺只猫。”

  第一百二十八章(捉虫)

  第二十六层,书房外。

  不算宽敞的走廊一时被人影填满,很快,其中的大部分,又如同水流般,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许冥在当鹦鹉时连着摔了两次,虽说没伤到什么要害,但还是有留下些影响,此时此刻,仍旧有些萎靡不振,脑袋也有些隐隐作痛。

  因此其他人在进屋揍人时,非常默契地将她留在了外面。盼盼还很贴心地跑回客厅拖来了两把椅子,一把给了她,一把给妈妈。完事又冲回去拎了一把,抄在手里掂了掂,兴冲冲地跟着其他人进了书房。

  书房门又被再次关上。走廊内一下又变得空荡,只剩下许冥和盼盼妈,一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在门里传出的乒乒乓乓与惨叫声中不合时宜地眨着眼睛,面面相觑。

  盼盼妈妈也是早就在场的,当时一堆人从规则书里出来,她也在其列。只是她气息比其他人弱,本人又比较迟钝寡言,因此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这会儿难得和许冥单独相处,她倒是没再沉默,很关切地问了句许冥现在的状况。

  许冥忙点头道谢,表示没什么大碍,话音刚落,门后又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掺杂着些许恶毒的咒骂,声音很快又被更为激烈的乒铃乓啷盖了过去。

  盼盼年纪小,声音分贝高,比起他人又相对容易激动,因此一堆声线里,她的声线最容易分辨:

  “放着我来、放着我来——啊我看到他了!”

  跟着便是砰的一声,又一声惨叫。

  “……”许冥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口,“其实我一直想问,盼盼大名是什么来着?”

  “姓佟,单名盼。”盼盼妈道,“她是遗腹子,跟我姓。”

  “哦……”许冥感慨地点头,只当没听见门后的叮里哐啷,“那您一定很不容易。”

  “还好。”盼盼妈妈道,“盼盼懂事得早,也很乖巧听话……”

  “这儿这儿这儿,月姐打这儿!我帮你按着——弄死这王八蛋!”盼盼高亢的声音适时隔着门板传出来。

  “……”许冥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对,盼盼真的很听话,但小孩子,活泼也是天性……”

  “这个是。”盼盼妈深以为然地点头,“她体谅我工作忙,从小就知道待在家里帮我做家务。我一直希望她能更自我点,多交点朋友,多参加点有益身心的集体活动……”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提门内传来的声音。又过一会儿,却听咔哒一声,书房门又打开了。

  盼盼独自站在门口,脸蛋红扑扑的,身后是仍围成一团的拆迁办众人,人群里探出一条套着破烂鞋子的腿,咸鱼似地瘫在地上,时不时抽[dòng]一下。

  许冥越过她的肩膀往里看,谨慎地斟酌着措辞:“你们把他制服了?”

  “嗯嗯。”盼盼飞快地点着头,给她看手里断成两截的椅子,“姐姐你让他们别结束得太快行不行?我去换个椅子,马上就回来。”

  许冥:“……”

  默了下,她又越过盼盼往里看了看,然后又默了下。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那条腿上的破鞋子也飞掉了,露出里面更破的袜子。

  其实……也不用再搬新椅子了吧?许冥在心里道。

  这感觉,已经结束了啊。

  事实证明,许冥的感觉没错。

  盼盼终究是没赶上最后的热闹,等她拖着椅子回来时,其他人已经把被揍得七荤八素的疯袋子打包捆好,顾云舒还特别细心地在他身上翻了翻,翻出三张卡片与一张纸条。

  所有东西全被交到了许冥手里。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名为“呼唤”的技能卡,在看到印在卡片上的大眼睛黑狗时,整个人蓦地一怔,再仔细一读上面的技能说明,神色更加难看。

  而这份难看,在她打开那张纸条时,瞬间达到了新的峰值——

  只见纸条上,是数行略显潦草的手写字:

  【不论你是谁,不管是在哪里发现这张条的,都请牢记下面的话!并在遇到自称安心园艺的人时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我们都在第一百层!

  【要贿赂电梯,用卡片贿赂它!十二张不同的卡片或者八张一样的卡片,只有这样它才会把你送到指定的楼层!

  【楼是活的,它在生长,抓紧时间!!】

  “……”

  很有用的信息。但许冥此时最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她在意的是,这上面的字迹,都是微微倾斜的——她当即快步回到了客厅里,将纸条与规则纸对比了一下。果然,纸条上的字迹和规则中的部分文字一模一样。

  略一迟疑,她又拿出那张写着“狗疯了”的纸条,再次进行比对。

  字迹同样是一模一样。

  这就有些令人在意了。

  许冥默默想着,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

  同样的字迹,说明这些纸条多半是来自同一人,而且那人大概率是被困在第一百层的异化根之一——而也正是这人,留下了“狗疯了”的提示。

  许冥原本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指这个房间中的狗,先前还因为这句话引得“猫”跳楼。可假如,这句提示,并不是针对这个房间的呢?

  那这份留言中所指的“狗”……又到底是谁?

  “……”许冥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多想,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悬了起来。

  另一头,顾云舒也已跟着来到客厅。似是察觉她的神情不对,当时靠了过来:“怎么?”

  “……没什么。”许冥嘴角微动,努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顺手将纸条递给了她,“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摸过来了的。”

  顾云舒接过纸条看了看,轻轻点头,又问道:“那那家伙,现在怎么处理?”

  “客厅的镜子还在,带他去照镜子。”许冥不忘初心,“你们当心别照到……观察他的倒影,发现变成猫了,就把他拉走,然后关到厨房里去,找个人看着。”

  至于这家伙会不会偷懒不抓老鼠这事,许冥倒不是很担忧。

  她在当鸟时,尚现在抵御不住“面包虫”的诱惑;就不信这个当了猫的,还能忍住不抓老鼠。

  “……”顾云舒琢磨了一下,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那假如他就是不愿意配合呢?”

  “那就直接从楼上丢下去。”许冥懒得在这种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再搞一只猫。”

  她说这话时,疯袋子正好被牛头马面拖着,从书房里带出来。

  许冥不确定这家伙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但她非常确定,在自己说到“从楼上丢下时”,对方脸色明显是变了下的。

  这让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很快,屋里就少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多了一只有些辣眼的丑猫。

  是真的有些辣眼,五官都挤到了一处,毛色也不太好看。整个儿看上去,就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

  但不管怎样,总比之前那个人型猫好。

  依照许冥的嘱咐,陆月灵用自己的头发把它拴在了厨房,马泰戈尔自告奋勇搬了张小板凳坐进去,担起了看守的职责。许冥又去找了那个仍在外墙爬来爬去的阿焦,托他又运输了一次规则书,把顾云舒给送回了邱雨菲身边。

  不然就留雨菲一个,她还真有些担心。

  在将空着的规则书再次送回二十六层后,那个阿焦也返回了邱雨菲那里。许冥还让它捎带上了几张空工牌,以及邱雨菲落在她这儿的几件防身物品——前者是传销用的,后者是方便传销用的。

  忙完这事后,她又赶紧找了面镜子,把自己又变回了鹦鹉的模样——倒不是有什么癖好,主要是之前刚从鹦鹉变回来时她就留意过,发现在变身鹦鹉的这段时间,脚腕上的淤痕基本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在她变成其他模样的时候,她是没有再被那家伙盯上的风险的。

  既然如此,那一点点的不便,也是可以忍受的。

  “……这就是你心安理得把我当话筒的原因?”

  变化成人型的鲸脂人没好气地说着,侧头看向停在自己肩膀上的鹦鹉:“话说你就不能换个更好看的品种吗?比如极乐鸟、绿孔雀之类的……这种白毛鸟看得真的很没气势……”

  “闭嘴。”许冥没好气地在意识里道,“走你的就是。”

  “行行行。”鲸脂人夸张叹了口气,“所以我不仅是话筒,还是计程车……喏,到了,是这里吧?”

  它在储藏室前停下脚步,片刻后,又在许冥的指引下,小心推开了面前的门。

  储藏室里放着的,是盆栽——许冥对这点非常清楚,但说实话,那盆栽到底长啥样的,她还真不知道。

  一开始是因为有白痴特性,什么都看不到;之后则是因为疯袋子打岔,导致根本没机会进储藏室。刚才倒是想到要过来,但当时正好有镜子刷新,她怕错过变鹦鹉的机会,想想便还是先去照了镜子……以至于一直拖到现在。

  考虑到屋内猫狗的炸裂形象,许冥在进去之前,也是有特意做了心理准备的——然而即使如此,在进门的刹那,她还是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陪同的鲸脂人更是没控制住,直接“靠”了一声——声音还不小,导致正在客厅巡视的陆月灵和牛不耕也跟着赶了过来。

  并在看到屋内放着的东西后,同样爆发出一声惊呼。

  对,东西。

  许冥都不知道该不该称呼它为盆栽;或者说,如果她之前没有获知任何情报,那她死都不可能把眼前的东西称呼为“盆栽”。

  虽然它确实是栽在盆里的没错。

  但那从土壤里长出来的,却并非任何带着绿意的东西——而是一条条脊柱。

  白色的、由细细的骨头一节一节拼成的脊柱,就那样晃悠悠地立在花盆里,最高的一根,甚至快要够到天花板。

  脊柱的两侧,还都生着成对的肺叶……许冥其实一开始都还没认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只隐约认出是人身上的某个器官,听牛不耕说了才总算反应过来……

  再看这些肺叶生长的位置,许冥怀疑,对这株“植物”而言,它们可能真的充作了叶子也说不定。

  其余的部位则暂时没看到,也不知是没有,还是尚未长成。许冥拍打起翅膀,想要飞近些再看看,不料再刚腾空,便听屋内突兀地响起一阵细细的抽泣声。

  许冥:“……”

  谨慎起见,她还是又默默地落了下去,重新回到鲸脂人的肩膀上。

  “好恶心。”直到这会儿,陆月灵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抬手捂了下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这种东西……算盆栽?”

  “呃,怎么不算呢?”鲸脂人指了指底下的花盆,“确实种在盆里呢。”

  或许因为是异化根,它对眼前的场景并无太大的反应;之前“靠”了一声,纯粹是被这玩意儿的尺寸震撼到了而已。

  “而且它的气息好特别啊。”顿了下,鲸脂人又道,“和那些外面那些小动物好不一样……嗯,好香。”

  它说着,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

  陆月灵震惊地看它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变态,鲸脂人毫不心虚地看了回去:“干嘛,许冥小孩也这么觉得啊!”

  “?!”于是震惊的目光又落在许冥身上。许冥默了一下,没好气地啄了鲸脂人一口,而后点了点头。

  香不香的,其实没啥感觉,但她确实觉得眼前的“植物”对自己而言,有种特别的诱惑力——只是没有“面包虫”那么强烈,所以她还能很体面地控制一下而已。

  想来应该是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鲸脂人也能感觉到香气,那又是为什么?因为它是异化根?

  许冥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耳听着屋内的抽泣越来越响,保险起见,还是赶紧带着其他人先出去了。

  毕竟,规则里也说了——“盆栽”是很脆弱和敏[gǎn]的,很容易就放弃求生欲……

  她得照顾一下对方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

  又过一会儿,客厅内。

  马泰戈尔正在厨房看着猫,盼盼妈妈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先回了规则书,顾云舒被送到楼下陪着邱雨菲——因此,现在客厅内就只剩下了陆月灵、郭舒艺、盼盼和牛不耕。

  所有人这会儿正围着茶几坐一圈,鲸脂人非常嚣张地占了沙发最中间的位置,许冥本人则站在茶几上,侧头打量着放在茶几上的规则纸和纸条。

  方才那话是陆月灵问的。鲸脂人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很快便转达了脑海中许冥的回答:

  “长期目标是积攒足够的卡片,尽快前往第一百层;短期目标是先离开这个房间。”

  “这我知道。”陆月灵抱起胳膊,“我就是在问,要怎么才能离开这房子……”

  “盆栽。”鲸脂人毫不犹豫地开口,顿了两秒,又愕然朝许冥看了过去,“哈?盆栽?”

  “对啊。”许冥抽空瞟它一眼,在心里回答道,“不然呢?”

  其实从最初提供的规则就能看出来——盆栽,在整个房子之中,占据着极其特别的生态位。

  一方面,它是最脆弱的,任何动物都能干扰甚至打断它的生长;另一方面,它又是最强大的,只需要一根枝条,就能安抚住狂躁的狗和猫。

  最重要的是,在最初的规则最后,还跟着这样的一句话——

  “恭喜发财?”陆月灵下意识接口。

  许冥:“……”

  “不是,是这句。”她无奈地让鲸脂人指给陆月灵看。

  只见信件的倒数第二行,确实写着一句,【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盆栽已经完全长成。】

  “……”所以?

  陆月灵眨了眨眼,迷茫却又认真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盆栽应该会结果吧。”一旁的郭舒艺却是已经明白过来,“冥冥姐不是提到过吗?她有一张纸条,就是在空花盆的烂果子里发现的。”

  “有没有可能,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线索是在果子里’?”

  陆月灵:“……然后呢?”

  “然后,鸟会啄果子呀。”郭舒艺慢吞吞地继续道,“但我其实也不确定……你觉得呢,冥冥姐?”

  回应她的,是鹦鹉一个肯定的点头。

  许冥的想法和她差不多——除了盆栽,鸟很可能也是顺利逃生的重要一环。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信里会写,‘要找钥匙就去问八哥’,来自场外的斜体字也特意强调了,要保护好鸟……

  换言之,如果他们猜测正确的话,正常的通关流程很可能是这样——

  进入者按照规则,尽可能细心地照顾盆栽,保护盆栽的同时也保护自己。直到盆栽结果的那一刻,再由八哥飞上去把果子啄下来,从果子里获得进一步的线索。再根据线索找到书桌钥匙,再用书桌钥匙打开抽屉,去拿会员卡和离开的大门钥匙……

  而其他的规则,或者说,其他的因素,本质都是对这个流程的干扰。

  “猫”和“狗”,都有可能对人发起攻击,拥有致命的风险。不同的是狗的攻击条件是固定的,只要避开有限的条件,基本不可能攻击人;猫则喜怒无常,很可能会突然翻脸对人发起袭击。此外,规则中还有提到一种会出现在衣柜里的东西……

  信里说那是“猫”,但同时又建议不要开启衣柜。那躲进衣柜里的是否真的是猫,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说不定是另一种怪物,只是规则将其谎称为“猫”,仅此而已。

  使用盆栽的枝叶,可以避免猫狗的一次攻击,代价是盆栽结果时间的延后……简单来说,就是通关时间变长。此外还要提防猫对鸟的直接攻击,没了鸟,同样也无法通关……

  但总体来说,通关的路线还是挺清楚的。至少比之前那个猪脸迷宫像样——猪脸迷宫里,除非像她那样能直接跟踪屠夫,否则出口只能靠硬找;邱雨菲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停车场也是,没有技巧,全靠硬找。

  而这个房间,如果严格按照规则走,大概率还是能出去的。

  而且整体来看,怎么说呢……要“精致”很多。

  “但这种通关方式,也只是在理想状态才能实行吧?”听着来自鲸脂人的同声传译,牛不耕琢磨了会儿,却难得开口,“想要在那些怪物的攻击下保持冷静,还要及时去储藏室拿道具,这对普通人而言,难度其实不小。”

  别的不说,外面那只“狗”就挺棘手。先前突然发难时,盼盼和陆月灵都被吓得不轻,还好餐厅和客厅之间的门本就是关着的,才没叫它直接冲进来。

  “对啊,还有那个盆栽自己!也挺麻烦的!”陆月灵接口,“光是我们进去看了眼,就抽噎个没完。真要被拔去个枝枝叶叶,谁知道还能不能好,万一想不开就这么死了呢?”

  直接死档了属于是。

  “还有一种可能性。”郭舒艺补充,“冥冥姐你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可假如,同时进来的是两个人呢?又或者,在你进来之后,又有人进来呢?”

  确实。

  许冥在心里暗叹口气。这种可能性她之前也有考虑到——虽然她曾一度很希望有人进来给自己打配合,但冷静下来想想,真要同时有不止一人进来了,那才叫修罗场。

  “那个,对不起。”盼盼求知欲很高地举手,“这部分我没太懂……”

  “……”郭舒艺与许冥对视一眼,主动开口解释,“很简单。就是说,如果同时进来两个人,那狗肯定会发起攻击。要么,直接咬死一人,剩下一个,继续按照规则行动;要么就是其中一人照了镜子,变成动物,从而规避掉这个风险。

  “可如此再往下,又会导致两种不同的发展——要么,变成动物的人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去吃饲料,或者去啃盆栽……”

  吃了盆栽,结果已经很明确,所有人一起死档;至于吃饲料的后果,规则中未提及,但看那饲料的成色,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再或者,就是更糟糕的——

  他们直接反目成仇,开始争那仅有的人类的位置。

  “……争?”盼盼犹有些没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先把别人弄死或变成动物,自己就赢了呗。”鲸脂人道,“用镜子,或者动物……诶,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是妥妥的高端局了。”

  “地狱局吧。”陆月灵吐槽一句,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禁背后一阵发凉。

  “既然这样,那我能提个建议吗?”牛不耕再次出声,轻轻道,“之前主任是靠修改规则化解了这种危机的,那我们能够把用以修改的条例留在这个房间里,让它一直生效呢?”

  这样一来,这样哪怕后面再有人进来,也不会因为人数原因自相残杀,起码能规避掉一部分风险。

  “诶,这个可以诶!”陆月灵当即认同地点头,再看许冥,不知何时已经调转了方向,正在艰难地用爪子翻看规则书,忍不住又用手戳了戳她,“冥冥老师,你看呢?”

  “……”许冥这会儿正在想事情,闻言习惯性地开口想要说话,只可惜张口又是一句“恭喜发财”。

  翻译坡海棠倒是尽职尽责地开口:“她认同牛不耕的想法,但她不确定在自己离开后,修改过的规则是否依旧有效,因此需要再确认下。”

  虽说这整栋楼本质就是一个怪谈……但谁知道呢?正经怪谈也没把自己切得跟蜂巢似的。

  郭舒艺却似是想到什么,微微垂下眼帘。片刻后,试探地开口:“又或者,你其实不用离开呢?”

  许冥:“……?”

  这话一出,不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朝郭舒艺看了过去。郭舒艺似是被看得有些害羞,腼腆地笑了下,目光很快又落回了许冥身上。

  “你之前说,你是打算先离开这里,再去收集会员卡,然后去第一百层,对吗?”她认真看向对面的鹦鹉,等到对方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方继续道,“行,那我们就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离开这里?”

  “从你的角度出发,有两个动机。第一,是你脚上有奇怪东西留下的抓痕,抓痕会随着你停留的时间而增长,增长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再次出现,所以你需要尽快离开*;第二,就是你需要收集会员卡,去找兰铎,对不对?”

  许冥下意识又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微微瞪大了眼,头顶的冠羽亦跟着逐渐展开——而就像是呼应着她的想法一般,郭舒艺笑了下,接着又说了下去:“而第一个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你在变为动物的时候,抓痕不会变化,也就是说,只要你一直以动物的形态待在这里,你就不用担心这件事,对吧?

  “至于第二个问题……更简单了。收集会员卡这种事,谁说一定要你自己去了呢?”

  他们有那么多人。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坐在这里看猫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

  随着郭舒艺话音落下,许冥亦再次陷入思索。

  其实仔细一想,确实,让其他人分头去集卡,远比自己出去跑要方便。一来,这种“一方坐镇、八方推进”的模式,他们已经实践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无论是应急方案还是沟通流程也早已烂熟于心;尤其这里的怪谈本身就是没有域主的伪怪谈,内置的怪物战力不算特别高,对人类来说棘手,但对他们来说未必,所有人一起行动,反而存在战力溢出的问题。

  二来,作为和规则书存在绑定关系的异常存在,他们都是可以被收回规则书中的。

  这意味着,相比其他人,他们还多一条退路——只要找到窗户,沿着外墙爬到二十六层窗外,再由许冥把他们收回规则书内,就可以完成无痛转移。

  最重要的是……这栋楼里,还有其他人。

  思及此处,许冥的心不由沉了一沉。

  她想起不久前才刚见过的杜蓉还有其他人。虽然觉得荒谬,但她不得不承认,“血水煎茶”这个身份的存在,其实对那个临时小团队的稳定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个自带威望的身份在杜蓉和大金链子的辅助下成为了领头人,又碰巧这个领头人心思还不算坏,这才没让小团队走向最糟糕的局面。

  但假如在其他的场合呢?假如其他的队伍里,没有这样一个“领头人”呢?

  猪脸迷宫,不论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平安,必须有一人不戴猪脸”的设置,还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出现的幻觉与风言风语,显然都是打着分裂人类的目的;自己现在所在的房间也是同样,稍不注意就会走向自相残杀的局面。邱雨菲先前所在的群租房,看着通得很快,但那也是楚云刚已经探索很久,而且不藏私的结果……

  更别提会员卡和电梯规则的种种设置,直说是在挑事也不为过。

  许冥不认为其他人都是容易被挑动的两脚蛐蛐,也不认为凭自己这边的力量就能帮到所有人。但既然有这个机会……

  多做一点,或许总是没错的。

  快速闪动了下眼睑,蹲在茶几上的玄凤鹦鹉无声低头,将面前的规则书又快速翻过几页,直至翻到梦行手串所在的那一面。

  跟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用脚爪碰了碰页面上的手串图案,白蓬蓬的躯体当即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茶几边上。

  “我赞同你的方案。”直接切换到踽梦行者状态的许冥利落地点了点头,熟练从桌上拿起纸笔,“不过话说在前面,因为这边电梯的特殊机制,保险起见,大家只能分开行动,包括盼盼——这点能接受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冥暗松口气,低头又迅速在面前的纸张上涂画几下:

  “行,那到时就这样安排。郭舒艺你从你那边再叫两个帮手出来,顺便多带些道具,大家都尽可能武装一下,尤其记得拿上纸笔工牌手电筒……”

  因为怕鲸脂人大惊小怪,她这次切换梦行者状态时,用的是自己原本的脸。饶是如此,被她挤到一边的鲸脂人瞧着仍是吓得不轻,看看她又看看茶几上一动不动的鹦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能自己说话啊?”那之前一直烦它干啥?

  “因为懒。”许冥言简意赅,很快就便将话题又转回了之后的安排上。迅速核对过手电筒和空白工牌的库存后,很快就拿定了最终的方案——

  就像郭舒艺说的那样,自己暂时就待在这房间里,不离开了。

  牛不耕和马泰戈尔都转外勤,郭舒艺和鲸脂人陪自己留守外加处理信息,顺便盯住厨房里的“猫”。

  “等等,那就是说,这房间还是得先通关才行,对吧?”陆月灵这才反应过来,“可你们之前过,想要通关的话,必须先把盆栽养出来……那得用多久啊?”

  “按照‘投喂指南’的说法,那盆栽需要一天浇两次水,七天共浇十四次。如果中途没有任何损耗且它一直心情愉悦的话,大概在第三天可以开花,第七天结果。”许冥认真复述了下之前看过的内容,陆月灵登时傻眼:“啊,要这么久啊?”

  “但是。”许冥补充道,“我现在已经拿回规则书了,所以在这方面,我应该可以适当操作下……”

  关于这点,其实许冥之前也有思考——盆栽不是正常盆栽,自然不可能像正常盆栽一样遵循自然规律。它的成长,应当更像是某种程序,因为满足了一定的前置条件,所以才会产生对应的指定结果。

  既然如此,那自己完全可以利用持有规则书的优势,直接把前置条件改掉。比如把“一天浇两次”改成“一天浇十四次”,在此基础上,再增加对应的浇水时间表……

  恰好许冥的规则书里,有组名为“烂果代换”的技能,又恰好她手头就有不久前从邱雨菲那儿听写下来的群租房规则——这套规则里主要由房东以及其他租户的详细活动日程构成,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细致的时间表。

  许冥说干就干。因为在梦行者状态下无法使用其他能力,她只能又将自己再放回鹦鹉躯体,细细的脚爪在规则书和之前的笔记上拨弄了一阵,头顶的冠羽却突然困惑地竖了起来。

  “?”众人立刻悬起了心,陆月灵紧张道,“又怎么啦?”

  鹦鹉许冥看她一眼,尚未说话,鲸脂人已经啧了一声,代为开口:“没法改。”

  “……?!”陆月灵顿时更慌了,“是说规则不能改吗?”

  “不不不!”这次回答的却是许冥自己——她紧急又切回了踽梦行者的状态,开口道:“不是,应该只是因为……这不在这技能的修改范围内。”

  见陆月灵更加迷茫,她忙给出进一步的解释,考虑到厨房拴着只不安分的猫,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烂果代换有两种使用方式。一种是从你们的阅读记录里提取关键词,去替换掉怪谈规则里的词汇;另一种则是从现成的怪谈规则里提取关键词,去构建新的规则……”

  许冥这次用的就是第二种。但因为这项能力用得相对较少,所以她忘了,这种用法其实有一个额外的限制——

  用来提取关键词的怪谈规则,必须是来自其它怪谈的。如果文本来自当前怪谈区域,则修改无效。

  “……啊?”陆月灵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一旁郭舒艺却偏了偏头,眉眼明显舒展:“诶,那是好事啊。”

  ?

  陆月灵难以置信地看过去,不想下一秒,坐在沙发上的梦行版许冥也轻轻点了点头:

  “对。老实说,还挺惊喜的。”

  ??

  “确实。”牛不耕同志丝滑地融入了对话,“这样一来后面会省力更多。”

  ???

  “不是,等等!”陆月灵终是按捺不住,叫停了对话,“你们先缓缓,我没明白——不是说修改无效吗?”怎么就变成好事了呢?

  “对啊。”许冥轻轻笑了一下,“但这次修改失效,本质是因为,我所使用的规则文本,被认为是出自当前怪谈的。”

  陆月灵:“……所以?”

  “也就是说,各个小怪谈之间的规则并非完全独立。”郭舒艺接口,“所有的规则,都被认为是一体的,隶属于‘鬼楼’这个巨大的怪谈。”

  陆月灵这回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

  “主任无法用四十一层的规则去改二十六层的。”牛不耕道,“但相应的,只要她情报足够,哪怕她待在二十六层,也能去改四十一层的。”

  “……哦!哦哦!”陆月灵听到这儿,总算彻底懂了,“意思就是她哪儿都不用去,这栋楼的规则就能随便改!”

  “也没有很随便的。”许冥补充道。至少像电梯里的规则,估计属于核心部分,她还是没法动。

  但光是这样,也很让人惊喜了——这意味着,只要其他人能提供自己那边的规则,自己就能远程协助修改,而且只要自己没离开这栋楼,修改的部分就会一直生效。这可比之前的远程模式要方便多了。

  “可……这样的话,浇水的时间表该怎么修呢?”陆月灵顿了下,又再次困惑,“我们还有别的可用文本吗?”

  “有,多着呢。”鲸脂人说着,指了指许冥,只见后者已经熟练地把规则书往后翻了。

  ——前些日子在委派大家到处奔波时,许冥就特意留了个心眼,把所有能收集到的规则都备了一份,全部夹在了规则书里,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时间是怪谈中常见的元素,要找到适合提取的内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除了从其他的怪谈规则上抠元素,她还能直接从其他人提供的阅读记录中寻找替换元素。文本库相对而言还是很丰……

  【杨朵朵笑着看向眼前的男人,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淌了下来。她的心在抖,拿着剑的手却很稳,手腕微微用力,剑刃便嵌进了肉里,渗出一线的红。

  【[萧师兄。]她轻声道,望着对面男人仓皇的眼,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原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我这骨去成就大道,便拿去吧。横竖欠你条命,就当还你了。以后你和师姐,要好好的……]】

  【[对,我就是利用你,怎样!]绯色的宽袖飞扬,杨朵朵毫不怯弱地抬头,直视着眼前红着眼眶的男人,[萧正澜,别忘了,当初你也利用过我。怎么,就许你拿我的灵骨去渡劫修道,不许我用你的心去解咒救人?真要说起来,你为己,我为他,都是偷鸡摸狗的勾当,我还比你高贵点呢。]】

  【[萧正澜,认清你自己的位置。]梳妆镜前,杨朵朵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支珠钗,在自己鬟上比划,说话时头也不回,只通过镜子,懒洋洋地看着身后的男人,[是你摇尾乞怜,又立誓向我潋滟峰千年效忠,我才勉强给你个面首的身份。这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再不知足,就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去。我平时要处理一堆事务已经很烦了,没兴趣再应付一条烦人的狗。]】

  没有在继续往下看去。许冥默了一会儿,轻轻合上了手里的规则书,克制地轻轻吐出口气。

  并在片刻的纠结后,迷惑地抬起了头。

  “杨朵朵,她不是现代人吗?”许冥发自内心地问道。

  “……”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又过一会儿,才听郭舒艺小声开口:

  “那个,姐姐。你不知道……什么叫‘快穿’吗?”

  许冥:“…………”

  第一百三十章

  又一段时间后。

  另一层空间内。

  酥脆拢了拢睡衣的领子,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人。后者一脸见过世面的镇定,正十分自若地翻看着面前的文件柜,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线索。

  “嗯……”酥脆犹自不太相信刚听到的话,纠结片刻后,还是确认般再次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404神秘事务所的单位?”

  “嗯。”站在文件柜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顺手抽出一份档案袋,看了一会儿后就开始拆。

  酥脆:“……所以那位‘血水煎茶’也是……”

  “假的。”男人头也不回继续道,“不过按你的说法,他人还不错。至少没把你们带坑里去。”

  “哦对,顺便再说个事。我们合作单位调查过你们那个论坛,也查过‘血水煎茶’这号人。这个账号的主人应该是个南方高中生,所以你之前遇到的那个一口大碴子味的成男版‘血水煎茶’,大概率还是个假中假。”

  酥脆:“……”

  这信息量着实有点大了,给他的冲击更大。他只觉大脑一阵嗡嗡作响,下意识往旁边扶了下,摸到旁边架子上的一滩血迹,又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心脏砰砰直跳。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又或者是不小心又中了什么陷阱,陷入了什么新的幻觉?

  不然真的太难解释了……从他跨出电梯到现在遇到的一切,都太难解释了。

  先是在离开电梯的瞬间一下落单,原本一起走出来的人统统不见,等反应过来时,已被独自困在了这间巨大的档案室内。藏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还没了,莫名多出来一串钥匙,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没办法,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在这间昏暗的、似是立着无穷书架的档案室内打转。

  档案室的规则简略,但费时。简单来说,就是要按照管理员留下的要求,在空无一人的档案室内找出所有特定的档案袋,核对并整理。而离开这里的钥匙和会员卡,就藏在其中某个袋子中。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地方远没看上去那么宁静——光线昏暗、藏着无数漆黑角落的巨大房间,本就足够吓人。更别提只要凝神细听,似乎总能听见某些藏在角落的声音。

  所幸,在经历过“原本空无一人的管理员位置上突然出现人影又消失”、“挂在墙上的电话突兀响起,接听后里面却是奇怪的声音”、“从靠墙的文件架上抽走档案袋时居然看到对面有双眼睛”、“打开一个档案袋结果发现里面装着的是自己的资料,还有详细的生卒年月”等等一系列令人心惊肉跳的事件后,酥脆总算在这空间内,遇到了另一个活人。

  也就是他面前的这个。看着三四十岁,留着长发扎高马尾,姓田名毅亮——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也自称是业内人士,为了搞清这里的情况,特意找了方法进来的。

  因为“血水煎茶”和顾铭的关系,酥脆现在对这种自称业内人士的天然就有好感,更何况对方一见面就露了一手——他遇到田毅亮时,正因为开了错误的档案袋而被袋子里钻出的怪物狂追。幸亏对方及时出现,拉着他躲到正确的文件架后面,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因此,之后一起探索时,他不但分享了所知的情报,还顺带提了下自己之前的经历。

  没想刚说完就遭到了对方的无情打假——他非常肯定地告诉酥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404神秘事务所”,也根本没有什么通灵大佬“血水煎茶”。

  然而,在最初的错愕后,酥脆心头涌上的,却是些许怒意。

  老实说,事到如今,他大脑已经完全乱掉了。什么真真假假,他是真的搞不清,但有一件事,他再清楚不过——

  之前在猪脸迷宫里,是血水煎茶和顾铭,帮他们逃了出来。如果没有他们,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因此,在听到来自田毅亮的全盘否定后,他本能地感到了几分光火——然而光火归光火,现在自己毫无头绪还惊魂未定的,还真没什么胆子去大声反驳。

  于是,在片刻的纠结后,他最终也只能尽己所能地阴阳怪气一句:

  “行行,明白了。什么神秘事务所什么怪谈拆迁办都是假的,就你们单位是真的。”

  “啊?不是啊。”谁料下一秒,站在文件架前的人又突然转头,一脸莫名其妙,“谁说怪谈拆迁办是假的了?”

  酥脆:“……”

  好的,这下他是真糊涂了。

  “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神秘事务所不存在,但拆迁办……存在?”

  得到田毅亮肯定的答复,酥脆更是傻眼。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名字更离谱的那个,反而是真的啊?

  “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呢。”田毅亮放下手里的东西,“你之前说遇到的那个拆迁办的人,到底是谁啊?”

  酥脆之前受惊比较严重,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对那拆迁办的员工也一直以“版主小姑子”这样的指代称呼。他认真听了半天,愣是一次名字都没听到。

  “啊,我没说过吗?”酥脆迷茫眨眼,“应该是……顾铭?”

  “哦,她啊。”田毅亮恍然大悟地点头,“那难怪了。”

  “什么难怪?”酥脆忍不住道,“你们认识?”

  “算是吧。”田毅亮道,“有联络。”

  毕竟顾铭是拆迁办唯一指定对外窗口,他也是有联系方式的。当然,一般是他的助理交流比较多。

  “……”酥脆听着,却是越发傻了。

  不是说只是兼职的吗?怎么还真认识了?

  “可她……也说神秘事务所是存在的啊。”酥脆头脑发蒙地喃喃道。

  “啊?她这么说吗?”田毅亮看着,却也似愣了一下。片刻后,了然地点头:“哦……懂了,那应该是我搞错了。可能确实是我孤陋寡闻了,不好意思。”

  虽然不清楚当时的状况,但顾铭这么做肯定有理由,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非得拆穿的必要。

  田毅亮非常自然地想着,却不知他一番话落在酥脆耳朵里,更让人心情复杂了。

  不是,你这种“啊好吧既然拆迁办的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也认同一下吧”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这样反而显得血水煎茶更水了好吗?

  田毅亮却似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边将手中袋子扎好,边认真问道:“那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除了她以外,她是否还有其他的同事进来?”

  酥脆愣了下,却是摇了摇头。

  他和顾铭的直接交流并不多,而且对他而言,光是保持镇定就足够艰难了,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打听别人的事。

  “哦。”田毅亮放好手中袋子,心中泛起几分思索。

  顾铭在这个怪谈里,他对此倒是不是特别奇怪。早在他通过论坛进入这里之前,顾铭那边就已经进入了失联状态,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因为她先进了怪谈。

  问题是,这次的怪谈极其特殊,不论是呈现的形态还是捕猎的方式都是前所未见,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更可能与拆迁办提到的“门”与“钥匙”有关。如此特别的怪谈,他不认为拆迁办会只派一个顾铭进来。

  不、不如说,居然会派一个实习生进来,这本身就不合常理……不不,等一下。

  田毅亮一顿,忽然反应过来——顾铭当时,是突然失联的。

  他和安心园艺那边确认过,顾铭在失联前,并未给出任何准备进怪谈的预告。甚至还说了保持联络。可按照她一贯的性格,如果已经准备进入怪谈,应该会提前打声招呼才是。

  而且顾铭之前给出的信息里,是包含了进入怪谈的方法的。所以她误入这里的概率也不大……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顾铭进入怪谈是临时起意,而且不准备让领导知道。保险起见,她对所有人都隐藏了自己的想法,而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偷偷进来了。

  第二,就是这个怪谈针对她展开了特殊的狩猎,用某种突破现有规则的方式,强行把她吞了进来。

  如果是前者,说明这个怪谈内很可能存在着某个令她非常在意的东西,在意到哪怕违反上司命令,也要冒险闯入;如果是后者,则变相佐证了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顾铭本身,就足够特殊。

  嗯……前者的话,似乎没有更多头绪。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怪谈拆迁办现在也有个异化根消失了,而且就是在郭舒艺怪谈和他对峙的那一个……

  说起来,拆迁办那边确实也曾通过顾铭转达过一个猜测,即认为所有消失的异化根,都被带到了这个怪谈之中。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顾铭……就是因为那个养狗的家伙,进来的?

  田毅亮:“……”

  不不不,不太可能。

  片刻的沉默后,田毅亮果断否定了这种猜测。

  小姑娘得多想不开,才会看上这么个清澈玩意儿,而且他和兰铎聊过,那家伙明显对他们主任有意思……

  嗯。

  应该,确实,不至于吧?

  相比较起这种有些胃疼的猜测,田毅亮还是更愿意相信第二种可能性。

  但不论是那种,他相信怪谈拆迁办都不至于放着不管。

  而且这么特殊的怪谈,他们多半会派一个大佬镇场才是。就是不知道来的是谁?传闻中的许主任?还是那位袭明老师?袭明老师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不过印象里,她也自称只是中级……

  就是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机会遇上。毕竟这个怪谈的机制实在太麻烦了,纵使是拆迁办,估计也有的头疼……

  正思索间,却听酥脆一声惊呼。田毅亮一个激灵,立刻转头:“怎么了?”

  “窗、窗……”酥脆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指向另一边的窗户,才刚冷静些的大脑又被刚才的一眼吓到近乎慌乱,“窗帘后面,好像有人……”

  这里的窗户原本是没拉窗帘的,通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明亮的灯塔。是他觉得这种地方的窗户有些吓人,才在不久前把窗帘给拉上。

  因为太慌,拉也没拉严实,中间留了道缝——而方才,就是从这道缝里,他清楚地看见了。

  有什么东西,贴着窗户,忽然晃了过去。

  没记错的话,这里楼层还特别高……

  意识到这点,酥脆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田毅亮则是瞬间敛了神色,冲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小心翼翼朝窗户靠了过去。

  靠近后,发现酥脆说得果然没错——隔着薄薄的窗帘,分明可以看见,外面一道影子正在摇晃。

  长手长脚,摇头晃脑。看上去似是个人型。田毅亮深吸口气,蓦地上前,一把扯开窗帘,在看清外面的状况后,顿时倒抽空气,身后的酥脆,更是没忍住,从喉中溢出一道惊恐的低吟!

  只见窗户外面,赫然正趴着一道人影——一道浑身焦黑、面目模糊的人影!

  那人手脚皆扒在窗户上,右手似是抓着什么,正在往窗框里放。注意到屋内的两人,他明显也怔了下,将手里东西猛地往窗框里一塞,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手脚并用,壁虎似地,转眼就爬得不见踪影。剩下屋里两人楞在原地,犹自没有回过神来。

  又过好一会儿,才听酥脆迟疑地开口:“那个,它好像在窗户外面,留了个什么东西?”

  田毅亮定睛一看,果见窗框的缝隙里被夹了张纸。

  “这是什么?”酥脆惊魂未定,“罚单吗?”

  “……”那应该不是。

  田毅亮小心上前,轻轻打开了窗户,将那张纸拿了进来。脑袋里却还琢磨着别的事。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总觉得那道焦黑人影胸口挂着的小牌牌,似乎有些眼熟……

  思索间,手中的纸已经展开。田毅亮打眼一看,顶格一行秀气的大字,顿时闯入眼帘——

  【告全体误入者书——我司[怪谈拆迁办]针对当前怪谈的应急处理办法公示1.0】

  田毅亮:“……”

  快速扫过纸上的内容后,怀着一种微妙的敬畏,他无声抚平纸上的皱褶,将它递给了身后的酥脆。默了一会儿,又再次开窗,试探地朝外看去。

  ——只见楼体外墙上,好几道焦黑人影正忙碌地爬来爬去,不是忙着往窗框里塞传单,就是在忙着塞传单的路上。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田毅亮又悄悄收回了脑袋。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孤陋寡闻了。

  居然会以为区区怪谈机制就会阻拦拆迁办办事的脚步……

  终是我太狭隘。

  同一时间。

  第二十六层·客厅内。

  客体的桌子上,鲸脂人、郭舒艺正坐在一起,忙碌地手抄着最新出炉的《告全体误入者书》,作为文本起草人的许冥也特意切换了梦行者形态,拿了纸笔和她们一起誊写。

  写好的纸张,会交由阿焦,逐个传递到其他窗口——为此,许冥还特别给他们做了紧急培训,尤其强调了可以引人注意,但不要吓到人,尤其不要把人直接吓跑。

  如果看到窗户开着的,就直接把纸张团好丢进去。如果窗户没开,就设法夹在窗框内,再弄出声响将人引过来。如果有纸张不慎被弄掉的,做好记录,回来再领再发就是……整套流程,最麻烦的反而是抄写这一步。

  “不是,这玩意儿我们是非写不可吗?”鲸脂人已经抄到手都断了。一边将掉下的手掌捡起来往腕上拼接,一边无奈道,“你就让他们像顾云舒那样直接去不行吗?”

  顾云舒原本是和邱雨菲一道的。就在大概十分钟前,两人已经成功又突破了一间房间,也因此再次分开——邱雨菲转移到了三十层,陆月灵也下去给她帮忙了。顾云舒则率先开始自由活动,随意找了个层空间探索起来。

  “先打好群众基础总没错。”许冥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多传播下拆迁办的名字,对我们有利无害。”

  “你是真不怕再被人给盯上啊。”鲸脂人诶了一声,疲惫地往桌上一趴,“我这边纸快用完了!”

  “等等让郭舒艺再回去拿点。”许冥头也不抬。旁边郭舒艺飞快点头。

  纸笔而已,她怪谈里多得很。

  鲸脂人:“……”

  “那什么,我突然想到个事。”微妙的停顿后,鲸脂人缓缓直起身子,“既然你可以从自己家里拿纸……那你能不能直接拿打印机?”

  没有打印机,复印机也行啊?实在没那么高科技,那直接进去让里面的人手抄再拿出来呢?七个人动作总比三个人快吧??

  “……可以是可以。”郭舒艺眨了眨眼,看向自己旁边一堆已经抄完的纸,“不过我以为不用来着……”

  满打满算四十四份,加上备份也就五六十,抄抄很快的。

  鲸脂人:……哪里快了!

  “行了,都快抄完了,说这些。”许冥信手将誊完的一份放在旁边,面上那叫一个镇定自若,镇定得仿佛那个才刚意识到可以用打印机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话说回来,是不是快到能离开的时间了?”郭舒艺一无所知地抬头,说话的时候,抄写的动作依旧未停。

  “嗯。”许冥回神看了眼时间,肯定地点头,“差不多了。”

  她已经修改过了盆栽浇灌的规则,就如之前所规划的,另外拟了张时间表,一天直接浇满十四次。目前水已经全部浇完。

  而且盼盼一直有盯盆栽的变化,根据她的汇报,盆栽生长进度一直根据浇水的次数而推进着,截止第十四次浇水前,已经到了结出果实的地步。估计完全长成,也就在这一会儿了。

  就像呼应着她的想法般,又五分钟后,便见盼盼轻手轻脚地沿着走廊小跑过来。

  “姐姐!”她似是怕惊到什么,连说话都压低声音,“那个怪东西……我是说盆栽,果子已经熟了!”

  许冥闻言,立刻直起了身。盼盼忙又补上一句:“但它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许冥心说都这节骨眼了,不好也得好,当即切回了鹦鹉模式,在心里疯狂滴滴起鲸脂人,“快点快点,起驾起驾!”

  鲸脂人:……就这么点路,你倒是自己飞过去啊!

  话虽如此,还是相当配合地把人扛到了储藏室门口——而直到这会儿,许冥才深刻地体会到,盼盼所说的“状态不好”是什么意思。

  门都还没推开,她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震天动地的哭声。

  在开门进去之后,凄厉的哭声更是一下爆发开来:

  “哇哇哇——你们居然带鸟进来……还是左脚先进门!我不活了,我要死给你们看——”

  许冥:“……”

  很好,看来确实养得不错。本来只会嘤嘤的哭,现在连话都会说了。

  再细看那盆花,许冥心情登时更加微妙——如果说这盆栽最初的模样还只能算有病的话,那它现在的外形,绝对称得上有毒了。

  脊柱为茎、肺叶为叶。在此基础上,枝头上更多了好几团粉乎乎的脑花……据盼盼所说,这就是随着浇水而开出的“花”。

  现在,其中一朵“花”已经完全凋零,脑浆脑干糊了一地。原本“开花”的位置上,则多了一枚小小的、灰红色的椭圆体——毫无疑问,这就是它结出的所谓的“果子”。

  考虑到这家伙奇葩的构成材料,许冥有理由怀疑,那果子的大名是叫放大版松果体。

  许冥倒是有心直接上去把那果子啄下来,然而那盆栽哭得实在是太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当真簌簌地往下掉脑花,一副真的不想活了的样子。许冥怕它想不开,只得带着鲸脂人和盼盼,先退了出来。

  退出了门,又走出好几步远,哭声这才渐渐弱了下去,化为细细的抽噎。许冥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让鲸脂人帮忙开口,和盼盼确认了一下:“它有这种症状多久了?”

  她先前一直忙着构思新的诈骗……不是,通知文案,构思完后又忙着组织人抄写投递,还真没没顾上这盆盆栽,都是由盼盼负责浇水观察的。

  盼盼很快给出答案:“长果实后就这样了。开花的时候明明还很开心的。”

  许冥:“……”行吧,那可能纯粹就是生理问题了。

  都这种时候,再慢慢哄肯定是不行的。况且她现在的样子是只鸟,对方看到就生气——偏偏自己又飞得很慢,想要在对方发现前就把果子啄掉,根本不现实。

  于是片刻的思索后,许冥果断拍着翅膀,先回了一趟客厅。没多久,又拍着翅膀飞了回来。

  “等等……好像不哭了。”鲸脂人凝神听了下储藏室里的动静,面露诧异,“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就稍微改了下它的特性。”许冥拍着翅膀落在它肩膀上,顺口在脑海中道,“把它从一颗脆弱敏[gǎn]的草,改成了一个‘毫不怯弱’并且非常能‘认清自己位置’的草。”

  其实她本来还打算再在描述里加个“摇尾乞怜”。然而转念一想,这个词其实更适合厨房里的那只“猫”,所以还是先留下了。

  还好,事实证明,这次的改动还挺有效——不仅哭声渐停,等许冥他们再次迈进屋里时,那盆栽也没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非常安静、非常挺拔,就像是一株真正的植物。

  许冥十分欣慰,而后便让鲸脂人变高些,好让自己能直接够到那枚小小的果子。

  靠近的刹那,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随着腥气一起扑来的,却是强烈的饥饿感与食欲。

  许冥让鲸脂人抓紧自己,强忍着心动一波波涌起的冲动,努力伸出了鸟喙,啪一下啄在那枚还在鼓动的果子上。

  果子瞬间坠落,带下了一片落花。砸在地上的刹那摔得稀烂,里面一点光芒微微闪动——正是一枚小小的铜制钥匙。

  下一秒,便见许冥转头跌跌撞撞地飞了出去,一路扑到客厅,光速切回梦行者状态后,又猛冲向卫生间,爆发出一阵干呕。

  鲸脂人则是兢兢业业地捡了钥匙,去了书房,打开最中间的抽屉——只见里面,果然放着开门的钥匙,以及一张会员卡。

  刚巧这会儿郭舒艺又抄完了一张,当即起身回家,叫上大小郭,搬出一堆手电筒和防身武器,给在场几人分了。跟着便开门出去,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陆续进入电梯之中。

  许冥现在还没法去改电梯内的规则,因此他们还是得按照要求,在电梯的本子上书写设定才行。好在这点许冥和郭舒艺之前就有规划,几人也没在这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只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前,许冥想想还是又冲了出来,紧急写了张条,嘱咐陆月灵放在显眼的地方。陆月灵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两行字:

  【别怕,我们还在。】

  【怪谈拆迁办。】

  “……”

  微微翘了下唇角,陆月灵依言转身,寻找起合适的安置地方。关上的电梯门外,鲸脂人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想想却觉得奇怪。

  “说起来,雨菲小孩不是给了你一份楼层名单吗?你要真想帮人,干嘛不直接把那个贴在电梯里?”

  “贴在里面,方便别人写设定是吧?”许冥忍不住看它一眼,顿了下,又轻轻叹了口气。

  “而且,总得防着些。”

  鲸脂人;“……嗯?”

  “你忘了?你和邱雨菲看到的那个女的,看上去很怪的那个。她也能坐电梯。”许冥道,“而且楚云刚也说过,像口罩男那样会恶意抢夺别人卡片的人,不止一个……”

  所以说,能帮的得帮。

  但该防的,也得防。

  另一边。

  一片漆黑的空间内。

  光着的双脚啪啪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穿着红裙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时不时惊慌转头,像是正在拼命躲避着什么,仓皇之间,眼前忽然一束光打来,吓得她一个激灵,登时僵在原地。

  又过一会儿,手电的光往旁边挪了挪。拿着手电的人缓步靠近,声音不大,却很冷静:“你没事吧?”

  “……?”

  隐隐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红鞋子愣了一下,试探地抬起了眼。

  越过手电的光芒,她清晰地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一个穿着保洁制服、戴着防尘面罩的女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红鞋子已记不清自己在这地方逗留多久了。

  理论上,应该也没多久——在她印象里,自己和疯袋子在电梯口分开似乎也就是不久前的事。疯袋子掏出大半积蓄,去换了个前往指定楼层的机会,但那机会她没法共享,因此只能和过去一样,在电梯停下后,被随机到任一一个楼层里。

  然后她便来到了这里。一个铺满了黑暗的地方。

  黑暗是会放大人对时间的感官的,或许正是因此,红鞋子才会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逗留很久。但不管怎样,她是不打算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这地方比她去过的任何一个楼层都古怪——无处不在的黑暗只是其次,更令人讨厌的是那种会钻人耳朵的飞虫。她身上没有照明工具,天晓得第一次是费了多大劲才把那虫子弄出来。为了避免再被钻空子,她干脆扯下两团头发,塞进耳朵里。然而这种方式能起效多久,她仔细心里也没数。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好像被盯上了。

  一开始还好,一切如常。无边的黑暗中亮着一盏又一盏的孤灯,她小心翼翼地朝那些灯的方向走,收集着藏在灯下的线索,推测离开的方式……一切都和她在其他楼层的探索流程差不多。

  直到她发现,这层楼内,其实还有其他人存在。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着日常,瞧着很干练,男的长相十分好看,戴着条大金链子。当时他们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盏灯下,看上去正在研究什么。但红鞋子并不在意这些。

  她在意的是,那个男的手里,拿着个手电筒。

  红鞋子又不傻。在这地方摸索这么久,足够她搞清两件事——第一,那些亮在黑暗中的孤灯,光芒正在逐渐衰弱。第二,那些埋伏在黑暗中的虫子,会避开灯光。

  那两人手中的手电似乎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它很小,小到对两个人来说都可能不够用。

  但红鞋子琢磨着,如果只给自己一个人用的话,那大小倒是正好。

  于是她悄悄地跟在了那两人的后面,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们要来那个手电筒。如果方便的话,她还想再要一下他们身上的卡片,还有那个男的脖子上大金链子。为此她甚至放弃了主动靠近灯光的机会,一直安静地在黑暗中潜行。

  然后……

  然后她就挨打了。

  她甚至都没看清揍她的是谁——她的根已经全都被剥离了,这带给她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弱化,还有五官上的钝感,而那个揍她的家伙,不仅速度快,下手也该死的讲究,专挑背后下手,她根本闪不开,连着中招好几次,现在背部还火辣辣地作痛。

  不仅揍,还会拽,硬是把她往更深处的黑暗里拖,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动弹。红鞋子气得嘴唇都快抖掉,好不容易狠下心,以一张卡片为代价召唤出一只影犬,勉强赶跑了那追打自己的家伙,再一看四周,却是完全愣住了。

  只见自己的四周,是彻底的黑暗——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没有一丝灯光、窥不见一丝轮廓。

  “……”直到此刻,红鞋子才想起不久之前,在一盏灯下面找到的一句提示。

  ——【不要在黑暗中闭眼。闭眼太久,就更看不见光了。】

  她被算计了。那个偷袭她的家伙,不知出于什么恶心的目的,故意让她违反规则。搞得她现在,真正跟个睁眼瞎一样了。

  别说继续跟踪那两个猎物了,她现在甚至连出口都不可能找到。红鞋子一时焦头烂额,拼命思考着可行的对策,偏偏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一阵可疑的声音。

  嗡嗡嗡嗡的,像是大片的虫群,正在朝她飞来。

  心知不妙,她只能赶紧跑。然而不论怎么逃,身后虫群飞舞的声音却总是如影随形,甚至越来越近。而就在红鞋子咬牙准备动用卡片自保时,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然后……她就遇到了这个女的。

  思及此处,红鞋子下意识抬眼。只见几步之外,那个戴着防尘面罩的女人正静静站在原地,微垂着脑袋,像是正思考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四周。手中则依旧拿着那柄手电筒,在地上铺出摇晃的光圈。

  红鞋子不喜欢那个手电,不知为什么,被它照到会让自己觉得非常不舒服。然而光照范围之外,嗡鸣的虫群仍在虎视眈眈,出于谨慎,红鞋子还是尽可能地往光圈的方向挪了又挪。

  那个戴面罩的女人,自打救下自己后就再也不说话了,不询问也不搭理,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红鞋子这会儿惊魂未定,一时也不敢造次,只能安静等在旁边,努力照顾好自己。

  说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家伙来着?

  再次扫过对方戴着面罩的脸,红鞋子心中蓦地腾上几分疑惑。就在此时,却见对方忽似想到什么,将手电筒叼进嘴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笔,又开始在自己胸口的工牌上写写画画……

  等等……工牌?

  红鞋子微微一怔,又仔细看了眼那张工牌,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见过这家伙。

  在蝴蝶大厦里。当时她和那个九号规则书的持有者待在一起,闹出的动静还不小来着。

  她胸口的工牌,自己也有印象。没记错的话,那会儿为了保命,自己也偷偷弄了一张,可惜后来被大眼生吞了……

  不过……只是这样吗?

  眸光微顿,红鞋子再次蹙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俩的交集不止是在蝴蝶大厦——在更早之前,在别的地方,在别的地方,似乎好像也是见过的。

  只可惜,怎么都想不起来。

  算了,既然想不起来,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再瞟一眼面罩女,红鞋子很快就定下了心神。

  现在的重点是,如何说服对方带自己一起行动。

  毕竟现在自己看不见灯,又被虫群追杀。除了跟着这个面罩女,再没别的路可走了。

  嗯……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在蝴蝶大厦里时,从未和对方直接打过照面,所以对方大概率并不认得自己。既然如此,一口咬定自己是误入者就好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舌尖的洞,说是人类对方肯定不信,因此最好假装是死人,而且不能是蒲公英……

  嗯,就说自己是为了找人进来的好了,说得真一点,或许还能博一波同情。

  这一层没有窗户,说明是地下层。换言之,这里不需要找钥匙,只要设法找到电梯就可以离开。正好自己手里还有几张会员卡,完全可以拿出一张,假称和对方交易,先怂恿对方带自己找到电梯的位置,再想办法抢走她的手电筒……

  正思索间,那面罩女似乎终于忙完了。放下工牌收起笔,手电筒也转移到了手里。红鞋子见状,立刻整理好表情,略显怯弱地靠过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可怜开口:“那个,你好?

  “我还没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两张卡。”不等她说完,面罩女直接开口。

  “……”红鞋子一愣,“什……什么?”

  “带你出口,两张卡。”面罩女言简意赅,“立付现结,不接受赊账。没有的话就算了,你自重吧。”

  红鞋子:“……”

  不是,你这怎么张口就来的?

  原定的节奏被打乱,红鞋子狠狠闭了下眼:“可是,两张卡也算大手笔了,我怎么知道给了你你一定会带我走……”

  “爱信不信。”面罩女无所谓地拍了拍身上的保洁服,“反正被虫群追的不是我。”

  “……”红鞋子又是一噎,顿了片刻,方强撑着道,“腿在我身上,我自己可以跟着你……”

  面罩女:“无所谓,我会绕路。”

  红鞋子:“待在这里越久越危险……”

  面罩女:“我有厂牌保护。”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胸口的工牌。

  红鞋子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瞥见上面“顾云舒”、“怪谈拆迁办”几个字,更是烦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如果我用情报和你换呢?”略一沉吟,红鞋子果断选择卖掉疯袋子,“我知道你有一个同事在二十六层,而且她正面临着莫大的危险……”

  “是说那个戴帽子黑牙齿的男人吗?”顾云舒淡淡道,“有劳挂心。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红鞋子:“……”

  我真傻。红鞋子一脸木然地想到。我居然会对疯袋子这个废物抱指望。

  再看那个叫顾云舒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丝毫打算松口的意思。

  红鞋子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当真给出了两张卡。

  她不能让顾云舒发现自己的存货总量,因此也不方便直接当着她面挑,只得盲抽两张递了过去。顾云舒接过一扫,顿了一会儿,却又开口:“行,那你再给我一张,就算成交了。”

  ???红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两张吗?”

  “道上规矩,押一付二。”顾云舒道,“不接受可以不给。”

  红鞋子:“……可那两张你已经收了。”

  顾云舒:“是的。”

  红鞋子:“……所以你是在趁火打劫吗?”

  顾云舒:“是的。”

  红鞋子:“……你要脸吗??”

  顾云舒面无表情地揭开面罩,给她看自己带着烧伤疤痕的面容。

  红鞋子呼吸一滞,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潮水般涌上,然而很快就被她挥到了一边。

  “你这不公平。”她还在挣扎,努力克制着咬牙的冲动,“假如我真的再给一张,谁知道你还会不会继续要?”

  “我说了,那张是押金。”顾云舒平静道,“要从这地方出去,必须有会员卡。因此但凡有点能力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确保身边起码有一张卡。”

  “我刚才要两张,你答应得很快,说明你身边肯定还剩至少一张。”顾云舒说着,指尖在手电筒上微微拨动,威胁般调弱了电筒的亮度。

  “身边有卡,就意味着有攻击人的能力。和这样的你一起走,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就利用卡片,在我背后捅一刀?”

  因此,多要一张,实际是在给自己上保险。对方少了个攻击的手段,自己也多一种自保的方式。而且都说了,是押金。

  “等找到电梯了,我会还。”顾云舒语气冷静且笃定。

  “……”红鞋子瞧着却还是有些生气,紧张地瞥了眼身后虫群所在的方向,权衡利弊,终究还是咬牙,又递了一张卡片过去。

  顾云舒接过一扫,镇定收好。顺手将手电筒的亮度又调回去,转身自顾自往前走去。

  同一时间,却听脑海中,幽幽响起许冥的声音:“那卡片,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还。”

  “……”顾云舒若无其事地看一眼红鞋子,在心里盘算着对方身上可能还剩的卡片,同样在脑海中淡淡回了句,“看情况。”

  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不会还了。

  她在心里补充一句,顿了顿,又在脑海中道:

  “另外,主任,我请您修改的规则……”

  “放心。”许冥在她意识里应了一声,声音逐渐远去,“已经在安排了。”

  下一瞬。

  站在茶几上的鹦鹉睁开眼睛。

  抖了抖毛,又熟练地将面前的工牌记录翻过一页。

  感谢宏强公司资助的工牌,让远程意识沟通不再是鲸脂人限定技术。也让目前处在鹦鹉状态的许冥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通过工牌与人进行文字沟通——

  当然,其他人还是会通过工牌单方面传递一些文字信息,而许冥现在所做的,就是根据其中的轻重缓急,进行定向脑连,沟通完毕后再换个人,继续脑连。

  相比起单纯的文字联络,脑连会相对更耗费体力。所幸目前看来,一切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除了掉毛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副作用。

  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得感谢这栋大楼的电梯。准确来说,是电梯内的本子。

  一个同样可以用于修改规则的东西。修改的权限还更高。参考自己之前的经历,连畸变特性的效果都能被改掉,足见其强悍。而且还能完美规避修改规则的副作用……

  四舍五入,比规则书好使。

  感谢这架电梯的存在,许冥现在能靠电梯解决的问题,就绝不动用规则书,一来二去,也算规避了不少风险,还省下不少体力。

  唯一的问题就是修改受限制,每句话都得精心斟酌,避免被判定为违规设定。换句话说,就是得费心钻空子……但效果还是相当不错。

  再加上许冥这边派出去的人不少,一旦人员流动起来,进电梯的频率也会大大增加,能拿到的修改机会也更多。像陆月灵这类早出发又能力突出的,这会儿已经推到了第二个房间;大郭运气好,也抽到了猪脸迷宫,在许冥的远程指导下直接靠着手电筒平推,这会儿正在到处找怪刷会员卡,刷完也能进电梯了。

  其余人则大多进了新的楼层,正在通过工牌实时递交收集到的新规则。鲸脂人负责整理誊写这些递交上来的情报,再次抄写抄到手都要断,边抄边骂骂咧咧。这会儿见许冥又开始在桌上蹦来蹦去,更是忍不住:“不是,我寻思这也不止我一人在吧?为啥就我一个负责抄??”

  “因为郭舒艺要负责动脑子破解规则、盼盼妈妈要负责盯厨房里的猫,而我则要负责当中央处理器——没有手那种。”许冥在它脑海里振振有词,“所以你觉得呢?”

  “……”鲸脂人卑微沉默。许冥趁机又从桌上叼起几张纸,拍着翅膀送到窗口,与窗外的阿焦完成交接后,又拍着翅膀小飞过来。

  “又是传单?”鲸脂人目光一顿,“什么时候抄的……”

  “不是,是白纸。”许冥在意识里回道,“给人记录信息用的。”

  想要形成一个有效的信息流动链,光靠拆迁办派出去的那几人明显不够。因此,许冥额外增加了一种用来增加信息流动的方式,即通过阿焦们投放白纸和笔,有需要的人,可以将自己获得的线索写在上面,交由阿焦带回,以换取另一种线索,或者是卡片……

  现在整个系统还没有完全跑进来。一旦跑起来,他们收集信息的速度,绝对比现在更快。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这套操作只能在前四十四层之间推进,四十五层及以下的情报,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好收集了……

  许冥略有些担忧地想着,浅蹦着又向规则书靠去——顾云舒那边希望她帮忙修改一条规则,许冥打算先去看看,有谁快进电梯了,这事儿正好委托给她。

  就在此时,正在负责誊写情报的鲸脂人随手将本子前后翻了下,表情却是蓦地一顿。

  注意到它的表情变化,许冥动作也跟着一顿,一丛冠羽下意识就打开了:“怎么了?”

  “别急,你等我稍微捋捋……”鲸脂人神情微妙地说着,将规则书又翻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

  “两个消息。”它这回却是直接开口说话了,“一个明确的好消息,和一个不明确的微妙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默了下,许冥索性切回了踽梦行者的状态,在郭舒艺担忧的目光中,一脸凝重地看过去,“先说第二个吧。”

  “成。”鲸脂人把本子往后一翻,“你还记得盼盼现在在哪一层吗?”

  “第四十六啊。”许冥不假思索。几乎所有人进入新空间后,她都会帮着先确认下楼层的。

  “对。”鲸脂人点头,“但她刚才发来消息,说她在那里找到了窗户。”

  “……”许冥未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顿了下,她才确认般地又问一句:“能看到灯塔的那种?”

  鲸脂人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许冥再次沉默,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窗外的灯塔,似乎更亮了些。

  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也更高了些。

  【楼是活的,它在生长】——不久前看到的那张纸条再次窜入脑海,许冥后背忽然一阵发凉。

  所谓的“生长”……难道竟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前四十四层”在地面上。而是它已经从地底下,长出了四十四层。

  并且还在持续地生长着,像现在,就已经长到了第四十六。

  所以这楼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生长”带着什么意义?等它完全长大了,又会发生些什么?

  许冥不知道答案。但她记得清楚,那张纸条上,在“楼是活的,它在生长”这八个字之后,还跟着半句话——抓紧时间。

  “……”自我调节般吸了口气,许冥稍稍平复下心情,转头又看向鲸脂人,“所以?那个明确的好消息又是什么?”

  “升级咯。”这回,鲸脂人把本子又猛地往前翻了好几页,直接指给许冥看,“你看,‘怪谈拆迁办’这个名词,升到三级了。”

  ?!许冥心中一动,忙凑过去。果然,在“纸袍权威”这一条目下,“怪谈拆迁办”的相关信息已经再次更新,这五个字的后面直接跟上了一个明晃晃的后缀——【一级规则依据】。

  只是后缀的后面还有后缀,打了个小括号,括号里写着“仅限当前怪谈区域”……

  即使如此,许冥的心脏还是一下狂跳起来,眼神都蹭地亮起——

  一级规则依据!她这规则书都用多久了,这还是第一次,真的升上一级依据!哪怕只是临时的,也足够她激动了!

  她就知道,自己一直积极到处发传单打小广告,肯定有回报!这就是她打小广告的福报!

  鲸脂人看她这样,也忍不住跟着嘿嘿笑起来。相比起来,郭舒艺则要显得冷静很多,只是冷静之中,又带着几分茫然。

  “能让我看看那个说明吗?”原地坐了一会儿,她终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我没有学过这个……一级依据很厉害吗?和二级差别很大?”

  她记得许冥之前似乎提过,“怪谈拆迁办”原本是二级依据来着。

  回应她的,是许冥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挺大的。

  “一级依据,可以用来直接修改核心规则,而二级依据,只能用来修改和建立边缘规则。打个比方就是……”

  身为二级依据的拆迁办,最多只能改改楼层间的规则。

  而升到一级依据的拆迁办——

  想起电梯里某条让她在意很久的使用规则,许冥微微眯了眯眼。

  或许能拆……也说不定?

  第一百三十二章(捉虫)

  【告全体误入者书——我司[怪谈拆迁办]针对当前怪谈的应急处理办法公示1.0】

  【不幸的误入者你好:

  【很遗憾让这份文书出现在你面前。对你目前的境遇,怪谈拆迁办深表同情。这也是此刻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的原因之一。

  【首先,鉴于你可能对当前的情况尚不明确,请允许我简明扼要地介绍一下当前的情况。你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名为[鬼楼点灯]的怪谈内,进入原因是因为你在相关帖子中回复了违规内容。请注意,这不是游戏,你很可能会在此受伤,甚至丧命。

  【或许你过去也曾有过进入怪谈的经验,那你应该能感觉到,这次的怪谈与以往不同。事实也正是如此——[鬼楼点灯]作为一个新生怪谈,完全违背了作为怪谈的必要原则与操守。

  【形式上,它盲目出手,滥伤无辜,且存在多处不规范设定;内容上,它根植于他人提供的文字内容,缺少必要的原创性。更甚者,连提供文字的原创者,都被拉进怪谈,成为供它玩弄的猎物。

  【这是一种新型的怪谈霸权主义,是视常人安全于无物的恐怖恶行,是破坏平衡与文明的丑恶毒瘤。自从它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淌着血与肮脏的东西*。

  【对于这种强行的、粗暴的、倒行逆施的、不讲道理的霸权怪谈,怪谈拆迁办表示强烈谴责,誓要与其对抗到底。鉴于目前误入者众多,故在进行正式的拆迁作业前,特安排应急处理环节以稳定局势,望各位误入者能够仔细阅读以下内容,并尽力配合:

  【1.当前怪谈以楼层为主要展现形式,楼层不同,逃生规则不同。请在进入新楼层后,尽可能寻找所在楼层的规则,并进行记录(如果你所在楼层的基础规则需要会员卡才能展示,请不要拿走对应的会员卡)。

  【2.若你探索过程中遇到自称[怪谈拆迁办]的员工,请检查对方胸口的工牌。确认工牌无误后,你可选择和对方一起行动。他们会将你送到出口电梯处。

  【请放心,只要携带有正确工牌的都是我司员工,他们可以信任。

  【3.因为我司特殊的培训制度,员工往往会拥有一些较为特殊的能力,或是拥有比较特别的外貌。当你意识到这点时,请不要害怕。再次强调,我司员工可以信任,他们都是专业的。

  【4.如果实在害怕,你可以选择独自行动。只是当你如此做时,我们将不再对你的生命负责。

  【5.无论如何,请不要干扰我司员工正常作业。违者后果自负。

  【6.该怪谈楼层的出口都以电梯形式呈现。电梯需要会员卡驱动。如果你缺少必要的会员卡,可通过分享情报的方式从我司员工处换取(一人限一张)。在卡片充足的情况下,我司员工同样提供不同卡种的交换服务。

  【7.若你不幸在当前楼层中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困境,且并未遇到我司员工,可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往窗边移动。

  【8.若你看到窗外有漆黑的人型生物存在,请不要害怕,那是我司的特聘员工。

  【9.若窗口出现纸笔,可自行取用。写下目前的需求(情报、卡片、出口指示、武器、清水等),固定在窗台,等我司特聘员工过来取走即可。

  【10.因被困人数众多,窗口业务繁忙。为保证你的需求能提到及时响应,你可随单附上一或多条目前掌握的情报(请详细标明情报来源),我司技术人员会在核实后,根据情报的数量和质量适当提高需求优先级。

  【11.窗口业务同样提供情报换卡片、卡片换情报、卡片换卡片等服务。若你的需求无法被满足,卡片将会原路退回,请不要担心。

  【12.怪谈拆迁办郑重承诺,我司提供的所有武器,不论是何种类,不论是否专业,都将无法对任何人类、胡杨以及蒲公英生效。

  【13.我司员工试验结果表明,一部分楼层中存在拥有球形关节的假人怪物。若将其击倒,将有概率从对方体内获得会员卡(需摘下脑袋)。你可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尝试。

  【14.据目击者称,目前大楼内存在一伙不安分份子,会以攻击他人的方式来获取卡片。因此请对你遇到的陌生人保持警惕。若不幸遇到且因此陷入困境,请向窗口或你遇到的拆迁办员工求助。

  【15.关于电梯,因为对应机制尚未破解,我司暂时无法对相关规则进行干涉。技术人员正在加紧攻克中,请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所以,怪谈拆迁办,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五层,靠窗处。

  刘放颓靡地靠墙坐着,不知第几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张令人费解的《告全体误入者书》;他旁边躺着的,则是同样萎靡不振的同伴,此刻正紧闭双眼,满脸痛苦,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说是同伴,其实他俩也刚认识没多久而已。这个鬼地方,你永远不知道电梯打开时自己会落到哪里,身边的同伴也总是随时换来换去的,偶尔遇到一个,也难说是缘分还是添堵。

  好消息,刘放这次遇到的这位还不错,为人爽朗大方,和他挺合得来;坏消息,合得来也没用,他俩现在都被困住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

  像是证明着他的想法般,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撞击声,砰砰砰砰的,连带着他们堵门的桌椅都被震得连连摇晃。躺在窗下的同伴一个激灵,挣扎着睁开眼睛,刘放忙安抚地拍拍他的肩,默默抓紧身边的撬棍,浑身紧绷。

  好在,那声音并未持续很久。没过一会儿,便似失去兴趣般,逐渐远离了。

  刘放暗自松了口气,再次抬眼扫过四周,眉眼间却不由又浮上几分阴霾。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一个类似杂物间的房间。杂物间的外面,则是一间大平层。

  空荡荡的、充满了现代气息的商场。电视、烤箱、扫地机器人,种种现代家具一应俱全。天晓得,他刚来到这层的时候还挺开心,毕竟这地方看着起码还比较像样。

  他之前所在的是五十三层。那儿就是个修到一半的烂尾楼,空荡荡的,除了用剩的水泥砖头什么都没有,到处是泥灰,蹭得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相比起来,这一层简直舒服透了。

  当然,他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作为一个已经闯过三层楼的“老手”,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因此在短暂的休息后,他便开始四下找起了离开的线索。

  没过多久,他的同伴也进来了。他们两人合力,很快就找到了两份很特别的文字记录。

  第一份是家具目录。详细列举了这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以及简单的使用说明。第二份则像是主人的待客笔记,里面列了一大堆人名,他们的外形特点,以及他们喜欢的食物。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偏好,但所有人的爱好里,都有着“新鲜内脏”这一项,看着莫名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只可惜,单从这两份记录,他们没法再研究出更多的内容。除此之外,房子里还有两点,令他们特别在意。

  第一,就是他们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找到了不少食物。

  大部分是零食、罐头。也有包装完好的现烤蛋糕。他们甚至在天猫精灵的机箱内里找到了一包吃过的饼干,完全不知道这东西藏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第二,就是他们认真核对了找到的家具目录。目录的最后一行写的是冰箱,对应的说明则是,“如果饿了,就去找冰箱。冰箱里永远有食物。”

  然而他们找遍了房子,始终都没有看到冰箱。

  所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冰箱到底在哪儿?本该放在冰箱里的食物,又为什么会跑到各种奇怪的地方去?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五个小时后,才终于找到答案。

  刘放进入这间屋子时,屋内挂钟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因为太过疲惫,他在第二轮搜索后便和同伴打了招呼,先去床上睡觉调整。睡到一半,却忽被一阵尖叫声惊醒,匆匆奔出,朝外一看,登时惊出一声冷汗——

  只见客厅之内,灯光幽暗。摇晃的吊灯下,赫然可见无数人影!

  电视也好、电脑也好、烤箱也好、天猫精灵也好——此时此刻,竟全都长出手脚,如同被骨头刺激的饿狼般,争先恐后地往他同伴身上扑!

  同伴拼命挣扎,却还是被抓住四肢,眼看就要被扯得七零八落,刘放突然福至心灵,冲到房间抱出之前收集的食物,使劲朝那群东西扔去。长着手脚的家具们被抛来的食物吸引,松开了手,同伴这才捡回条命。

  也直到此刻,刘放才真正明白了那两份名单的真正含义——

  它们其实是对应的。第二份的人名,指代的就是第一份的家具,人名后面标注的食物,其实就是家具本身的偏好。

  除了冰箱。

  这屋子里确实没有冰箱。

  因为他们就是冰箱。

  家具们会因为饥饿而去寻找食物。当所有的食物都吃完时,便会去开“冰箱”。

  “冰箱”里永远都有它们都爱的新鲜内脏。

  只可惜,现在分析出这点,似乎太晚了。

  丢出去的食物很快便被吃了个干净。那些毛手毛脚的怪物再次争先恐后地扑来。时间太紧,刘放也没时间去找剩下的食物,只来得及拖上同伴,躲进这间杂物间,并尽可能地堵上门……

  还好。或许是因为外面还散落着其他食物的关系,那些怪物并未对他们太过纠缠。

  但等外面的食物全部吃完之后呢?

  刘放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没有办法,他只能转身认真搜索起杂物间,试图再找到一些食物用以苟命;没想食物没找到,反倒在窗外找到了一张卡着的纸。

  也就是那份令人一头雾水的《告全体误入者书》。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纸笔。

  老实说,刘放直到现在,对那纸上写的东西依旧懵懵懂懂。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叫人看得满头问号。那种正经到诡异的画风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里面那些奇奇怪怪的名词……

  什么拆迁办,什么胡杨、蒲公英。

  看上去好像是专业名词,但一点解释都没有。

  但,怎么说,反而让人觉得更专业了。

  因此,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刘放还是按照通知的要求,认真写上自己的需求,以及搜集到的信息,小心将纸放在了窗台上。

  因为怕纸被风吹走,他是将纸放在窗户内侧的,窗户关上但没锁。原本还担心这样会不会被收信的人错过,不想没过多久,便听“哒哒”声响——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敲窗户。

  敲完,不等刘放反应,窗户又发出了被推动的声响。一只焦黑的手从窗外探了进来,悄悄拿走了窗台上的纸。

  “……”刘放瞪着那只手,惊恐得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窗户被再次关上,他才麻着胆子,再次凑到窗边。除了外面明亮的灯塔,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之后,他就一直等待着——直到现在。

  从那些怪物的表现来看,外面的食物应当还没有吃完。然而估计也剩的不多了。刘放忍不住再次看向窗口,即使努力克制,心脏还是忍不住越跳越快,耳根都有些发烫。

  还没来……那个说会帮人、说会满足需求的拆迁办,到现在还没来。

  是因为他提供的情报还不够吗?还是说他的需求写得太笼统?或许只写一个“想逃出去”确实太难处理,毕竟人家现在求神拜佛都要精确到身份证号……再或者、再或者……

  再或者,这一切其实是假的?

  什么通知书,什么焦黑的手,都是他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又或许,这一切其实都只是某个怪物玩弄人心的手段,就像恐怖电影常拍的那样,先给你希望,再狠狠打碎……

  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拆迁办。

  因为这个糟糕的猜测,刘放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就在此时,他却又听到了“砰砰”的声响。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窗口。很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诧异抬头,看到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儿正趴在窗口,笑嘻嘻地冲他招手。

  那女孩长得还挺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刘放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打开了窗户。

  女孩优雅地往上爬了下,半侧着身体坐上窗户外沿,抬头继续冲刘放笑,边笑边将一个袋子递了进去。

  “第二十五层的刘先生对吧。”她长得漂亮,声音也极其动人,“抱歉来晚了。因为你的需求写得比较笼统,我们不得不花了点时间……”

  “啊没,没事!”刘放赶紧道,下意识接过了袋子,“那个,你也是拆迁办的人……?”

  和之前看到的焦黑手臂似乎对不太上。

  “嗯呐。不过我本来是坐办公室的。”女孩儿笑眯眯地给他看了看自己的工牌,“我姓坡,坡海棠。其实我不太擅长爬来爬去,因为现在人手不够,你们又离得比较近,所以许……主任就派我过来跑一趟。”

  主任。他们居然还有主任。

  刘放心中一惊,顿觉自己之前的揣测有些冒犯了。看了眼窗口的漂亮女孩儿,他略些腼腆地道了谢,赶紧打开了拿到的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满了食物,包装袋都是打开的,此外还有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纸条上是简简单单两行字:

  【1.凡长有手脚的,皆可视为“人”。】

  【2.人中毒,就会死。】

  落款是“怪谈拆迁办”。

  “……”刘放默了一下,困惑抬头,“请问,这个中毒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坡海棠直接道,“哦对了,记得不要吃袋子里的食物哦。都下过老鼠药了。”

  刘放:“……”居然还能这样吗!

  愕然瞪大眼睛,他再次看了眼手里的纸条。一时竟不知该说这法子离谱还是该说它粗暴。

  正愣神间,却听坡海棠一声低呼:“诶呀,你朋友怎么了?嘴里都是血……他受内伤了?”

  “……”躺在地上的同伴闻声睁眼,见状忙摆了摆手。刘放忙道:“不是,他是因为之前用了卡片……”

  坡海棠:“?”

  “交换卡。”刘放无奈解释,“他想用自己的智齿去交换一个武器……”

  “还能这样?”坡海棠有些诧异,“那挺合算啊。”

  “……但没起效。”刘放尴尬将后半句话说完,“除了智齿外,他还另外掉了两颗大牙。”

  所以对方现在嘴里都是血,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至于换到的所谓“武器”,也就是一根撬棍而已。

  说被坑了也不为过。

  这也是为何他手里明明还捏着两张卡片,却迟迟不敢使用。

  “是吗?那也太亏了,好可怜啊……”坡海棠同情地说着,眸光微动,话头忽然一转,“说起来,如果你们需要武器的话,也可以找我们换的。”

  “我知道。”刘放无奈,“但我知道的情报就那么多……”

  “其他楼层的情报我们也收。”坡海棠悠悠道,“直接拿卡片换也可以的。”

  “一张卡,一个冷兵器。两张卡,一个热武器。只要品种别太刁钻,我们都能提供,而且只需要给卡片,别的什么都不用支付。”

  坡海棠说着,轻轻偏了下头,颇具风情地顺了下头发:“考虑下呢,小哥哥?”

  刘放:“……”

  悄悄摸了摸身上剩下的卡片。

  他感到自己的心又再次狂跳起来。

  于是,又十多分钟后。

  手持电棍的刘放扶着同伴,小心翼翼跨过了客厅。厅内东倒西歪,已然躺了一地毛手毛脚的家具。

  全都躺得四仰八叉、手脚抽搐、电流乱窜。一副炸了cpu的模样,屏幕也全都黑了,看得刘放一阵舒爽。

  舒爽之余,更多的却是震惊——毕竟谁能想到,实名制投毒这种离谱又粗暴的做法,居然真的能生效……

  而且投的还是老鼠药。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刘放难以置信地想着,想到之前拿到的那张纸条,动作又不由一顿。

  这么说其实没什么依据,但他隐隐就是有种感觉,并不是这种办法本身有效果——而是因为操作的是拆迁办,它们影响了某些东西,才能让这法子生效……

  也让自己逃得生机。

  思及此处,刘放又是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敢再耽搁,按照拆迁办的指示迅速找到开门的钥匙和会员卡,跟着便匆匆出门,刷开了电梯。

  他和同伴身上都没什么重要物品,省力起见,便一起进了轿厢。坡海棠好心给他们额外送了些止血海绵,同伴这会儿正咬在嘴里,显得脸颊都鼓鼓的。

  人却已经精神很多,一进轿厢,立刻像发现什么似地瞪大眼睛,跟着连连拍起刘放的胳膊。刘放跟着看过去,目光亦是一顿,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只见电梯的按键区内,一张小纸条正卡在中间最显眼的按键上。上面两行字,清清楚楚,抬头可见——

  【别怕,我们还在】

  【怪谈拆迁办】

  怎么说呢,如果是在二十分钟前,看到这纸条,刘放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现在看到,却只觉心底一阵熨帖——某种热流般的感觉几乎是瞬间就涌了上来,安心,又有些激动。

  而这种感觉,在他翻开挂在旁边的本子时,却又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

  “我去。”他克制不住地叫出了声,旁边人立刻凑了过来,含糊道:“肿么?”

  “你看这上面的字!”刘放忙指给他看,“和之前不一样了!是不是?”

  “?”同伴不解蹙眉,又凑近了些,旋即愕然瞪大眼睛。

  和刘放一样,他也在楼里待了有一阵子了,电梯也用过不止一次。

  因此,他一眼就看出,电梯的规则变了——

  准确来说,是这本本子的使用规则,变了。

  “电梯使用说明……请使用任意一张会员卡,置于读卡器前……并在当前本子上,写下你要增添的内容……”

  另一边,刘放正喃喃念着本子上的说明——到这儿,内容和之前都一样。

  重点是后面的:

  【假设你现在可以在任一楼层内增添一扇门,你希望门后放着的是什么?请发挥想象,畅所欲言。】

  【请注意,本游戏的主题为“奇迹之门”,请务必确保您所写的内容符合该主题,但不必与楼层原本的故事风格吻合。

  【也可尽情使用任何创造性的元素。包括但不限于安全区、安全时间、各类武器、奥特曼等。

  【请注意,你所添加的元素不能与楼层原有元素重合。即不可添加出口、钥匙、会员卡等内容。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相关限制我们会进一步攻克,请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此外,我司郑重承诺,所有因设定增添而出现的具有攻击性的物品,都将只作用于对人类怀有恶意的存在,无法对人类、蒲公英和胡杨造成威胁与伤害。

  【怪谈拆迁办】

  好的,问题又来了。

  所以蒲公英和胡杨到底是什么??

  相同的问题不知第几次冒了出来,刘放困惑地偏了偏脑袋。但除此以外的内容,他倒是全部看懂了——甚至对“怪谈拆迁办”这个名字,有了更大胆的猜测。

  这纸上写着“限制”和“攻克”,还多出了原本不存在的落款……这是否说明,这个叫“怪谈拆迁办”的组织正在一点点修改这鬼地方的规则,把它们一点点优化成对他们有利的模样?

  假如这种优化和攻克彻底完成了呢?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这个猜测让刘放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明明什么都没证实,胸口却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几分雀跃。

  说得夸张点,他眼睛甚至有点热。

  而他的旁边,咬着海绵的同伴则已经务实地拿起了笔,开始认真思考该往本子上写些什么。

  “指定楼层……就指我们这层吗?”他含糊不清地和刘放确认,“那要写什么?”

  “写的话,肯定是要写有帮助的东西……”刘放眼睛一亮,“啊,我们可以抄拆迁办的作业啊。放一个下了毒的零食大礼包……”

  “不能写零四。”同伴拿笔在本子上点,“屋里有零四,我们不能写。”

  “那就光写一个老鼠药!”刘放道,“再加个纸条提示,看能不能设计得巧妙一点,规避掉限制……”

  他和同伴商量半天,总算是确认了最终的方案。最后一个句点落下的瞬间,电梯发出启动的嗡鸣,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得意与欣慰。

  “虽说有点虚荣……但我们能不能找地方签个名啊。”刘放忍不住道,“感觉还蛮有价值的……”

  同伴深以为然地点头。又刚巧两人都是论坛的老用户,于是都舔着脸,在增添设定的那页上留下了自己的论坛id。

  签完名字,刘放意犹未尽,又拉着同伴将本子往前翻了翻,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一方面是方便之后进入别的楼层时,心里能有个底;另一方面,则有些类似于某些刚考出好成绩的学生崽,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比别人高多少名。

  不想才往前翻一页,两人表情立刻僵住了。

  只见翻开的那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帅气大字——

  【在推开那扇门后,你发现了一辆重炮坦克。】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自动掠过了后面对坦克的诸多描述,默默又翻一页。

  【推开那扇门后,你发现了一把拥有无限子弹的手枪,而且因为运用了神秘科技,无后坐力,力气小的人也能轻松使用。】

  两人:“……”

  再翻一页,【你发现了一个神秘的衣柜,衣柜里面发出砰砰的声音。打开衣柜,里面将是一个只为你而战的僵尸王,长得很帅,有八块腹肌。】

  再翻,【无限火力加特林】

  再再翻,【喷火龙加水箭龟加蒜头大王八以及一只满级带电珠的皮卡丘。】

  再再再翻,【搭载了自动瞄准系统和脑电波操控的超高科技外骨骼装置】

  再再再再翻,【二向箔——】

  “…………”片刻的沉默后,刘放缓缓合上了本子。

  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他发自内心地想到,眼界只停留在一个楼层的我,实在是太狭隘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种类似大楼一样的地方,又是搞加特林又是搞坦克的……真的不要紧吗?

  像是呼应着他的想法般,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明显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脚下的电梯都跟着,猛烈地晃了一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同样的震动,身在二十六层的许冥也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当时正忙着算已经拿到了多少会员卡,冷不防地板突然摇了下,摇得她手里卡片都差点掉一地。鲸脂人更是吓得不轻——它当时正好从窗外爬进来,险些没给震得跌下去去。

  正好陆月灵也正顺着墙壁爬上来,赶紧用头发托了它一把。鲸脂人连连道谢,抖抖索索地翻进窗内,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么折腾真的不要紧吗?”它拍着胸口走过来,弱风扶柳地往沙发上一坐,“万一真的把这楼轰塌了就有意思了。”

  它不是在开玩笑。它刚爬回来的时候,真的有透过窗户看到有人在开坦克。

  “借你吉言,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许冥却是头也不抬,忙着将手里的卡片分门别类,“省得我还得专门跑一趟……诶,小六也回来了。”

  抬头看见陆月灵正坐在窗口招手,许冥赶紧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收集到的会员卡。陆月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堆着大量纸张的茶几,有些诧异地“诶”了一声:“鹦鹉没在?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就是本人,如假包换。”许冥说着,略显嘚瑟地给她看了看自己的脚踝,“我的规则书又升级了,我就自己捏了个新规则,把脚上的手印去掉了。”

  没有手印,自然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手印合拢的问题。出于谨慎,许冥在捏完规则后还特意试验过,待在一个房间里半天不动,那个狂叫着点灯的家伙果然没有再出现。

  说实话,这着实让她大大松了口气。现在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头,忽又听一阵砰砰声响。具体来自哪层不知道,反正天花板上有粉尘簌簌落下,许冥熟练地拿起规则书支在头顶,等灰尘飘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拿下来,放回桌上。

  “……”鲸脂人心疼地拍掉规则书封面上的灰尘,一时竟不知是该说她缺心眼子,还是说她财大气粗。

  陆月灵也不得不探出两缕头发,抓在窗框上稳住自己。再一看客厅,不由一愣:“诶,小小郭呢?”

  “在厨房。”许冥将她带回的卡片放在桌上,与原本的那堆理在一起,边理边道,“现在到处都太闹腾了,盼盼妈妈很担心盼盼……郭舒艺就去安慰她一下。”

  “哦……”陆月灵似懂非懂地点头。话音刚落,便见郭舒艺脚步轻松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陆月灵过来,还很开心地招了招手。因为陆月灵没法直接爬过窗户进来,她还特意从茶几上倒了杯饮料给送过去。

  饮料是她从自己的怪谈里拿的,人喝了会怎么样不知道,反正陆月灵喝了肯定没事。

  陆月灵也不客气,又分出一缕头发用来拿杯子,顺便打听起电梯里出现的新规则。郭舒艺简单给她解释了下,说完又情不自禁地深深叹出口气。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枪炮在怪谈里也是能用的。”她颇为感慨道,“还好以前大力除草那些人来找我的时候没带这些,不然我还真应付不了。”

  对于大力除草,她其实不是太了解。不过她曾听许冥提过,他们也有些官方背景,想来要搞火箭筒之类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路子。

  而且大力除草那些人,曾经考虑过,嗯……除掉她,这点郭舒艺也是知道的——尽管许冥会刻意向她隐瞒这些,但她不傻。有些事清醒后复盘一下,再去找陆月灵打听打听,心里也有数了。

  不过郭舒艺以前从没把这当回事儿。

  直到今天,她亲自体会到了现代热武器带来的震撼。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后怕的。

  许冥闻言却诧异看她一眼,连连摆手;鲸脂人则是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

  “他们倒想呢。”它不客气道,两臂展开往沙发上一靠,嚣张得仿佛往楼上楼下送坦克的人是它一样,“也得有那本事。”

  说白了,外带进去的火箭筒,和凭借规则生出的火箭筒,根本就不是一类东西。不在规则承认的范围内,别说扛火箭筒了,就是扛火箭本箭进怪谈都不顶用。

  更别提除了被修改的电梯规则之外,许冥还另外添了条规则,为怪谈中的人类保驾护航——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攻击也是相互的。

  基础、淳朴,但好用。

  若非有这条规则在,相当一部分的武器,只怕仍是没法派上用场。

  “哦……”郭舒艺这才明白过来,在楼上楼下的一片炮火声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

  “而且,就算火力充足,如果轰不到关键上,充其量也只能算小打小闹。”许冥道,“你也有个怪谈,应该懂我意思吧?”

  “嗯……”郭舒艺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只要支持着怪谈的根不被影响,整个怪谈就能一直保有自我修复和运转的能力。”

  像现在,别看大部分楼层都已经变得热热闹闹的,但实际上能造成的影响,还是局限在一层楼里——虽然能感受到其他楼层传来的动静,但也仅此而已了。

  就好像装修一样。再怎么打砸破坏,都只是屋子内的事。是没法影响整栋大楼的,最多提供些噪音。

  “但也不一定吧。”陆月灵虽然依旧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流畅接话,“我生前有个同学,她邻居装修的时候把承重墙砸了,赔好多钱呢。”

  “害,这不就打个比方吗。”鲸脂人无所谓地摊摊手,转而看向许冥,“那现在咋办?这地方的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所以得去一百层看看啊。”许冥耸肩,“既然异化根们都在那儿,怪谈本身的根大概率也在。”

  就算不在,那边也至少会有些线索。

  况且,她现在卡片已经齐得不能再齐了——从众人通过电梯离开到现在,她一共从他们那儿回收到十三张卡片,其中牛头马面和小郭各贡献一张,盼盼和大郭都给了两张,邱雨菲也给了两张,陆月灵给的最多,加上刚才给的两张,一共给了四张。

  许冥身上本就有一张,还从厨房的“猫”那里没收了三张。再加上通过窗口服务和其他误入者换到的……拆迁办现在的卡片池已经到了二十三张,可以说是相当富裕了。

  而根据厨房那“猫”提供的线索,想要前往指定楼层,需要一次性消耗十二张不同的卡片,或是八张相同的卡片——如果按前者算的话,许冥手中的卡片绰绰有余,如果按后者算的话,原本还一张,正好陆月灵身上还有张留着乘电梯用的卡片,和她一换,正好凑齐。

  “我再拿一张乘电梯用,和影犬有关的也带一张……剩下郭舒艺你拿着吧,用来和人换。”许冥迅速拿定主意,拍拍裤子站起身。坐在窗台上的陆月灵瞬间直起身: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带我一个!”

  “……?”许冥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思索片刻,面上却是露出几分迟疑。

  “就我个人而言,有你在旁边会安心一些。”默了一会儿,许冥说了实话,“但我不确定是该带你一起,还是留你在这儿镇场。”

  毕竟整个拆迁办里,陆月灵的综合战斗力是除了兰铎之外最高的。现在楼里还有其他被困者在,有陆月灵在,人类起码多个指望。

  “……”陆月灵闻言,却是露出了比她更微妙的眼神。

  “那个,我不太确定你现在是否了解情况。”短暂的停顿后,陆月灵也选择说了实话,“但我刚才是从四十二楼一路爬上来的。”

  许冥:……所以?

  “第四十二层现在很和平,因为误入者在‘奇迹之门’后找到了一把光剑。四十一层则是个外骨骼,四十层那东西我不认识,可能是个奥特曼……三十五层有人骑在迅猛龙身上乱杀,三十二层我不知道什么状况,有人喊着‘阿瓦达’什么的就从窗边跑了过去,三十层我看到了一只狗。”

  “?”许冥一下坐直了身体。

  “三个脑袋、会喷火的那种。”陆月灵冷静地补上了修饰词,许冥又一下瘪了下去。

  陆月灵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自顾自继续道:“二十九层还有小蘑菇云……所以你真的确定他们缺我这点战力吗?”

  许冥:“……”

  许冥:“你说得有道理。”

  作为电梯规则优化的始作俑者,许冥直到此刻才终于认清事实,果断拿着规则书站起了身:

  “你说得对,现在我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你等等和我一起去吧。”

  “是‘请’我和你一起去。”陆月灵煞有介事地纠正一句,满意地啜了口饮料,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

  “呃……”沙发上的鲸脂人却有些坐立不安,“那什么,那我……”

  “你和郭舒艺留守。有问题工信联系。”许冥飞快道,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鲸脂人毫不掩饰地长舒口气,注意到窗口陆月灵略显微妙的眼神,又不由尴尬移开目光。

  没别的意思,它只是比较留恋热武器的温暖而已。

  有一说一,那种四面炮火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听到,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

  另一边,许冥已经认真和郭舒艺交代起了之后的事项。郭舒艺专心听着,不住点头,顺手翻了下桌上收集到的情报与联络信,忽然蹙了蹙眉。

  “话说回来,云舒姐姐那里一直没有回信,不要紧吗?”她低声道。

  不怪她想太多——随着规则的逐渐优化,其他人在楼层间转移的速度都在明显加快,像陆月灵这样开挂明显的,更是转眼就刷过五六层,堪称怪谈特种兵。相较而言,顾云舒却始终停留在之前那层,未免令人担忧。

  许冥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和她联系过了,她只是有些事耽搁一下。处理完了就上来。”许冥道。

  郭舒艺略有些好奇地偏了偏头:“一些事?”

  “嗯。”许冥微微颔首,轻轻呼出口气,“用她的话说,是一些……私人恩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同一时间。

  楼下·无垠的黑暗之中。

  四周寂静,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以及虫群的嗡鸣如影随行。

  红鞋子小心翼翼地走在顾云舒的前面。更准确的说,是走在对方手电筒的照明范围的边缘——不知为什么,那手电筒的光总让她觉得难受,但另一方面,她只要一走出光照范围,那群虫子明摆着就会立刻扑上来。没办法,她只能选择用这样一种别扭的方式往前走。

  真的很别扭。被强制着往前、被控制着移动,她现在连往哪里下脚都没办法自己决定,某些时候,她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宛如个正被押解上路的犯人。

  这种感觉让红鞋子相当不爽,尤其是在意识到她们已经走了很久,却迟迟没有走到出口后,红鞋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那个。”考虑到自己还需要对方帮忙找出口,红鞋子略一纠结,还是选择了比较柔和的语气,“或许是我多想,但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状况……似乎有哪里不太正常?”

  “没有。”后方顾云舒却淡淡道,手中稳稳持着手电,“一切正常,不劳担心。”

  红鞋子:“……”

  果然。

  背对着顾云舒,红鞋子克制地吸了口气。

  若说之前还只是猜测的话,她现在可说是完全确定了——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在这种鬼地方,听到有人提出疑点却想都不想直接否决,还说一切正常……别人信你才是有鬼了。

  暗暗咬了咬牙,红鞋子心知再兜下去也没什么用了,手腕微动,手中已悄无声息地多了张卡片。

  【技能·交换】,可以通过付出代价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根据红鞋子的观察,付出的代价往往虚高,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手上没有别的能用的卡了。一共四种卡面,能造成攻击效果的除了“交换”,就只有能召唤影犬的“呼唤”。然而疯袋子之前为了前往指定楼层,从她手里换走了不少“呼唤”卡,她身边只留了一张备用;然而那张备用的,之前也已作为报酬,被顾云舒要走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硬着头皮熬到现在才动手……但再由着这家伙瞎引路,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如赌一把,先设法摆脱当前的局面再说。

  问题是,交换……又该换什么?

  直接换个照明工具?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思路。

  照明工具这种等级的物品无需花费太高昂的代价,也能确保自己单独行动也不会被虫群攻击,后续只要设法尽快甩脱对方,再用身上携带的窥探卡片去换门所在的位置,理论上还是能够离开的。

  嗯,对,这个思路非常不错,感觉能行得通。唯一的问题就是之前给出去的三张卡片等于打了水漂,但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一切还是求稳为好。

  对,求稳。求稳为好。三张卡片而已,没必要太纠结的。求稳求稳求稳求稳求稳……

  红鞋子闭了闭眼,几个呼吸之后,终于彻底拿定主意。握着卡片的手再次收紧,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笑意。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不动声色地接上了顾云舒的话,说话时还特意抬手顺了下头发,“可能是周围太黑了?总让我有一种过了很久的感觉,如果不是知道你人好,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在故意带我兜圈子了……”

  “嗯。”话未说完,却听身后顾云舒又应了一声,“算是吧。”

  “……”红鞋子听着,却是一愣,“什么?”

  “我说,你没想错。”顾云舒淡淡道,“我就是故意的。”

  这直白得可有些突然了,给红鞋子都有些整不会了。以至于顿了一秒,她才再次开口,语气倒依旧十分稳定:“是吗?真是令人惊讶。能冒昧问一句为什么吗?”

  “不为什么。”顾云舒直白道,“只是不想让你离开。”

  “可那又是为什么呀?”红鞋子手指再次收紧,掌心都被卡片硌得生疼,面上却还是恰到好处地露出笑容,“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如果是的话,我道个歉好不好?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出去比较好,真的。”

  “好。”顾云舒语气依旧淡淡,答应得十分利落,“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我就带你出去。”

  ?红鞋子眸光转动,握着卡片的手松了一松:“什么?”

  身后的顾云舒却是沉默了。空气里一时只能听见嗡嗡的虫鸣,听得红鞋子又是一阵背脊发麻。

  不知过了过久,顾云舒才再次开口,问出的话却叫她十分摸不着头脑。

  她说:“当时在宏强,和你一起进来的人类,你带走了几个?”

  ???

  什么鬼玩意儿?

  红鞋子一时愣住,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念头一转,张口就来:“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但印象里,应该是全都……嗯,全都让他们回去了。”

  她本想说“全都带走了”,然而又实在拿不准对方口中的“带走”指的是什么,索性换了个说法,至少不出错。

  话说回来……什么宏强?

  她知道宏强公司,就是九号规则书持有人进过的怪谈,她当时还跟着疯袋子一起围观过。问题是,她什么时候进去过?

  红鞋子微微拧眉,拼命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脑海中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仿佛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确实曾进去过。

  另一边,顾云舒却像是已经接纳了她的答案,轻轻“哦”了一声:“是吗?那我就安心了。

  “那么多人,全部救走了吗?真是辛苦你了。”

  “也还好。”红鞋子立刻应道,察觉到顾云舒语气稍稍软化,心口亦是一松,“那现在,我们可以去找出口了吗?”

  “嗯。”顾云舒应了声,脚步随即一停。红鞋子不敢走出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忙也跟着停下,微微侧头,却发现身后人又不说话了。

  “那个,朋友?小姐姐?”红鞋子微微侧头,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又怎么了?”

  “……没什么。”顾云舒轻声说着,再次移动起来,“只是你方才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一个朋友。”

  所以怎么又扯到朋友了?

  红鞋子不耐烦地翻了下眼睛,握着卡片的手指紧了又紧,想想却还是没急着动作——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对方联想到的是朋友不是仇人。好好应对,或许还不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于是又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是怎样的朋友,顾云舒竟也配合,就那样顺着答了下去:“和你一样好看的朋友。”

  嗯?

  红鞋子不由一怔,旋即嘴角微动,紧绷的肩膀稍稍松懈,不自觉地又理了下头发。

  又听顾云舒继续道:“也和你一样,很会说话。说出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

  红鞋子又是一笑:“是吗?我倒不觉得我……”

  “不过她有一点,非常特别,也很难得。”顾云舒却是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继续道,“她说出的话,总能想办法做到。”

  “一时上头的许诺也好,迫于形势的谎话也好,只要是她觉得有意义的,不管多困难,她都会想办法把它变成真的。不退缩、也不食言。所以我特别喜欢她,也很佩服她。

  “可在这一点上,你跟她就完全不像。

  “你觉得呢——林、艳、湖?”

  前进的脚步倏然顿住,久违的名字带着模糊的记忆倏然冲刷过大脑。红鞋子微微瞪大眼,早已舍弃的记忆片段碎片般从脑海中闪过——

  林艳湖。

  对,她有印象。这似乎好像,是她的名字,至少是她曾经用过的名字……在她还是活人的时候。

  活人……那她活了多久?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并未活很久,而在短暂的“活着”的生涯里,因为某种动力的驱使,她一直都在拼命地收集根,拼命到不惜抛弃一切、不惜放弃自己……

  她在追求某种东西,或者说,曾在追求某种东西。她记不得那是什么了,只依稀存着些概念,脑海中兀自残留着“伟大”、“变革”、“入侵”之类的词汇……

  说起来,她之前那颗锡兵的心脏,到底是哪里来的来着?

  红鞋子呼吸微滞,脑海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下一秒,便见她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蓦地回身朝顾云舒冲去,旋身的瞬间,顺势将自己的左臂一扯,生生将整体手臂扯下,用力往外扔去。

  交换——她在心里默念,咬牙切齿。

  去他大爷的求稳,三张卡片,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更别提这家伙明摆着是来找事的……与其换个无用之物苟延残喘,不如硬着头皮拼一把!

  一条胳膊换一把钢锥,怎么想都够了!

  红鞋子越想越是笃定,笃定到交换尚未完成,便已经朝着顾云舒扑了过去——有些事情,拼的就是个速度,但凡慢上一点,结果就是天壤之别!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速度快,顾云舒比她更快。眼看就快扑上,红鞋子尚未抬手,脸上忽就重重挨了一下——跟着又是一下!

  竟是连着挨了两耳光!

  那两巴掌来得极快,扇得又极狠,几乎把她脑袋都拍飞出去。红鞋子一时晕头转向,下一秒,又听“砰”的一声,一击重拳毫不客气地打在她腹部,击得她重重往后倒去。

  人还没落地,又听“咔哒”一声——手电筒的亮度一下被调到最高,刺目的光如针芒般扎到红鞋子脸上,她下意识哆嗦一下,本能地想要爬起,整个人却像被什么禁锢住一样,一时僵在原地。

  就连握紧的右手都不由自主地松开,握在手中的东西轻轻掉落在地。

  也直到这时,红鞋子才意识到另一件令人背脊发凉的事。

  她明明已经付出了代价,也启用了卡片上的技能——然而被她紧握在手里的,却依旧是那张薄薄的卡片。而非交换到的武器。

  为什么?是她付出的代价不够吗?可她明明仔细算过的……

  而且就算不够,也该在交换生效后直接从她身上扣就是,没理由连换都不给换……

  等等。

  似是意识到什么,红鞋子难以置信地抬眼。顾云舒一脸冷漠地站在原地,对上目光的瞬间,非常许冥地耸了耸肩。

  “抱歉,有件事可能忘记告诉你了。”她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电梯里那个设定本吧?”

  “保险起见,我在刚遇到你的时候,就委托同事往这层加了个新设定……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因为当时就猜到红鞋子身上肯定还有其他的卡片,所以顾云舒最初的想法,是想把所有的卡片功能都封掉的——既然许冥的畸变特性都可以被封,那想封住卡片的使用,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遗憾的是,这事似乎还真有些难。许冥将她的需求转交给了大郭,后者在电梯里研究半天,都没能把这条设定添加上去,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封掉了所有卡片的攻击侧能力。

  换言之,在这一层,能召唤影犬的“呼唤”卡等于直接废掉,无法使用;“交换”卡则等于废了一半,无法再用来交换各种武器……但其他方面是没限制的。

  因此,老实说,顾云舒先前看着淡定,但实际一直很担心——她是真的怕红鞋子会直接交换出个照明工具,然后打着灯笼一走了之。这么黑的地方,她还真不定追得上。

  还好、还好……

  “还好,你比我想得笨。”

  望着被困在巨大光斑中的红鞋子,顾云舒发自内心地感慨出声,随即往前两步,轻轻蹲下了身。

  “对了。虽然估计你也不在意,但还是和你说一下好了。

  “当时和你一起进入宏强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活人,最后没能逃出去;一个是死人,是被你用来开路的蒲公英。

  “我想,你早就忘记他们了,对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空荡荡的灵魂,是从何时起,一点点被过往的记忆填上的?

  顾云舒对此并无特别清晰的概念,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肯定萌发于自己戴上拆迁办的工牌之后——

  那一丝微弱的绑定关系,像一张稀疏的网,兜住了本该继续随时间飘散的流沙,并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越发细密、越发紧实,紧实到不仅能帮她留住仅剩的自我,甚至还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随着她的深思,不断帮她从渺渺的记忆深处,打捞出些什么。

  于是某些本已忘却的过往,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又回来了——顾云舒从来没有当面告诉过许冥,但她心里很清楚,但凭这一点,就已足够自己继续为许冥所用,为拆迁办打拼,或者说得夸张点,为了他们舍生忘死。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死”过两次的关系,她找回来的,多是作为死人时的记忆。

  而且这些记忆也并不连贯,一帧一帧的,像是被剪得稀碎的意识流电影。唯有一段连续的剧情,是她最先想起来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

  那段剧情开始的场景,是在宏强的二楼的小房间里。穿着漂亮红鞋子的女孩站在她们面前,带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一面谈着自己之后的救人计划,一边面将一张名片递到自己面前。

  名片上,是一枚似曾相识的叶子图案;以及一个印得清清楚楚的名字。

  【安心园艺·林艳湖】

  “我记得,之前也见过你一次。”

  一片漆黑的空间内,顾云舒蹲在唯一的光源旁边,眼也不眨地望着红鞋子。后者此刻被禁锢在手电筒的光芒之中,兀自浑身紧绷,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抖着嘴唇僵在那里,听着顾云舒自顾自地继续:

  “在蝴蝶大厦的时候。

  “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想起来你是谁……后面想起来了,就再也忘不掉了。”

  然而那个拿走了那颗心的人,却连当时那里有谁都不记得了。

  “你说过你会带他们离开。”顾云舒轻声道,“你会让整个怪谈结束,以后再不会有人误入。我相信你,所以才给你的。”

  “可你说的,一件事都没有做到。”

  “……”红鞋子眼神闪动,艰难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云舒淡淡瞟她一眼,轻叹口气,站起了身。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是不想让你上去而已。”

  想要直接杀掉一个异常存在,本身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种时候,顾云舒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恩怨节外生枝。她也确实没说谎——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先将红鞋子留在这里。

  毕竟楼上还有其他人,许冥也有自己的计划。怎么也不能让这家伙上去添乱。

  顾云舒暗自盘算着,将手电筒放在地上,稍稍后退几步,谨慎地朝四周打量起来。

  会特意将红鞋子先带到这里再用手电筒困住,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红鞋子视野受限看不太清,但顾云舒看得清楚。不远处的黑暗之中,正静静潜伏着另一个虫巢。

  手电筒确实能将人困住没错,可万一有人擅自挪动手电,那一切就白搭了。所以顾云舒才特地选了这里:一来,这里附近就是虫巢,而且虫巢的附近还亮着灯盏。除非有人像红鞋子一样稀里糊涂弄丢了看到灯盏的能力,否则绝不至于走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别人来这儿的概率越低,红鞋子得救的概率就越低。

  二来,红鞋子已经被虫群盯上了。而且一旦她走出手电筒的照明范围,还将被来自附近虫巢的另一群虫子盯上。虽说不是完全无解的局面,但也够她好好纠结掂量。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别的同伙,她又会不会通知同伙来救……顾云舒微微蹙眉,略一迟疑,还是朝着红鞋子走了过去,伸手在她身上搜索起来。

  果不其然,首先搜出来的就是一堆会员卡。顾云舒迅速点了一遍,走出光圈外,开始低头用工牌给许冥发消息报数;消息才刚写完,忽又听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警觉转头,却见红鞋子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嘴,正在拼命冲自己吐舌头。

  顾云舒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再次注意到,对方舌尖上那个心形的小洞。

  顾云舒:“……”

  微微蹙眉,她将手电筒的亮度稍稍调低了一些:“你想说什么?”

  “我能帮你!”终于有力气说话的红鞋子不假思索地开口,“那颗锡兵之心现在不在我身上,我是被硬拉进这个怪谈的,我一进来那颗心就不见了!”

  “但我知道那颗心现在在哪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帮你拿回来,好不好?”

  “……”

  像是生怕被顾云舒打断,红鞋子这番话说得极快,快到都有些口齿不清。说完之后,便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顾云舒,神情焦灼之中又带着几分诚恳,十分逼真。

  顾云舒却是又一次沉默。

  顿了会儿,才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先道歉。”

  红鞋子这会儿却是不装了,闭了闭眼,干脆利落地叹气:“我想说,但你想接受吗?”

  “诚心的道歉没有不接受的理由。至于你说的那事……”顾云舒抿了抿唇,再次拿起手电,“抱歉,没兴趣。”

  “等等,你确定吗——那可是你的根!”红鞋子似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登时有些慌了,“你、你真的不需要吗?你还想做好事的对吧,想要救人,想要帮助随便哪个谁……那你就该拿回来啊,有根与没根,实力相差是很大的……”

  “托你的福,我对此深有体会。”顾云舒慢吞吞道,“但我不想和你一起去。也不想去一百层。”

  “?!”红鞋子闻言,又是一怔,“你知道?”

  是疯袋子泄密的吗?不对,这个情报她是一个人发现的,拿到后就毁掉了,连疯袋子都没告诉过……

  “本来不知道。”顾云舒却是又一次、很有许冥风格地耸肩,“但现在知道了。谢谢告知。”

  “……你诈我?”红鞋子这才反应过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顾云舒已经毫不犹豫地将手电筒的亮度又调了回去。

  开玩笑,什么叫诈。

  拆迁办的惯例问话罢了。

  顾云舒理直气壮地想着,又拿起工牌,再次给许冥那边发起消息。

  嗯……从目前的的情况来看,被这怪谈强行带走的,不仅仅是异化根,还有同时持有多个根的死人,死人进入怪谈后根就会被剥离,与异化根一同送入第一百层……

  等等,好像不太对。

  林艳湖她现在的状态……算是死人吗?还是也算异化根……?

  顾云舒笔尖一顿,眼中露出几分迟疑,下意识往手电筒投出的光斑中一看,视线却是蓦地一顿——

  只见方才还僵硬仰着脖子的红鞋子,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

  脖子软塌塌地垂下去,像一根被过分拉扯的面条,延伸出令人吃惊的长度。拖着长发的脑袋缀在脖子的末端,几乎垂到她自己的膝盖上。

  十分诡异的姿势。顾云舒蹙眉看了会儿,却忽然一个激灵,急匆匆地上前,扳起对方的脑袋一看,却见红鞋子的双眼竟已完全空了——眼窝里面空荡荡的,两颗眼珠不翼而飞。

  暗道声糟糕,顾云舒忙又朝四周望去,一番巡视,惊觉红鞋子原本丢在附近的左臂也已不在原地。

  再一细看,这才发现,那手这会儿正指掌并用地在地上拼命地阴暗爬行,已然爬出好几米了!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顾云舒的目光,那只胳膊登时爬得更快了。

  快点、再快点——红鞋子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恨不得在五个指头上都装上轮子,只恨自己当初做交换时一次性切掉的部分太多,结果现在跑路都不利索。

  明明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机会……趁着顾云舒调低亮度放松禁锢,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分离出的禸体上,这对于灵体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操作,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却是能救命的本事。

  当然,光转移意识也没什么用。为了保证自己能顺利跑路,红鞋子还特意把感官也一并转了过来。只可惜当时的时间太赶,她也只来得及转移感官,没把嘴也带上……不过没关系,这种东西,等日后灵魂稳固了,自然而然就会有的。

  现在不带也没事,说话只会拖慢她逃跑的速度。虽然现在跑得也挺慢就是了……

  察觉到身后顾云舒追来的脚步,红鞋子心头一惊,立刻更用力地在地上扒拉起来。

  正焦急间,身体却像撞到了什么,整条胳膊都被震得一麻。红鞋子又急又怒地抬起嵌在手背上的两只眼睛,在看清对方模样的那一刻,眼睛却又倏然一亮。

  是大眼!

  嵌在手背上的眼睛使劲眨动着,红鞋子在心里发出一声欢呼。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大眼!

  尽管被剥掉根的对方,看上去比现在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上下都是窟窿……但这不妨碍红鞋子一反常态地朝他贴去,使劲扒拉起对方的裤脚。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因为没法说话,她只能靠眼神和手势给对方传递信息。帮我熬过这一波,卡片也好情报也好,通通都给你。

  大眼却像是没看懂她意思似的,只俯身将她拎起,提在手里,若有所思。

  再一抬头,正对上对面顾云舒充满警觉的目光。

  是对方的同伴吗?还是路过的?瞧着更难应付的样子,不像是单纯的死人。但似乎没什么恶意……

  顾云舒眨了眨眼,在心里飞快进行着判断。因为担心红鞋子是在声东击西,她将手电筒留在了原地,依旧用来禁锢红鞋子原本的躯体,这也导致她现在手边没什么有力的武器,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还真有点悬……

  等等,他胸口戴的那是什么……是工牌吗??

  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顾云舒微微一怔;同一时间,拎着在逃胳膊的大块头似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明显一动。跟着便听他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

  “杨花纷纷。”

  ?

  顾云舒微妙地看他一眼,想起许冥早前发的《员工守则》,略一思索,还是按照守则上写的,接了一句:“朵朵盛开。”

  说来离谱。这居然是拆迁办的接头暗号。

  更让人觉得离谱的是,自己居然真有用上这接头暗号的一天……

  顾云舒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又瞟了下眼前素未谋面的同事,心里更觉奇怪;那大块头的表情却一下子严肃起来,像是突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长官,甚至朝顾云舒行了个十分古怪的礼。

  下一秒,便见他毫不犹豫地抡起手臂——

  直接把手中拎着的胳膊拍进了地里。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在黑暗之中,更显得震撼人心。

  老实说,连顾云舒都有些被吓到了。当然更受惊的还是被直接拍进地里的红鞋子——漂亮的五指都痉挛起来,手背上青筋迸起,每一根都仿佛透着质问。

  大眼却没理她,只自顾自地将她又拎了起来,跟拎鱼似地提在手中。

  “你好,拆迁办同志。”紧接着,便又听大眼认真开口,“请问这家伙是又犯事了吗?”

  红鞋子:……

  等一下。

  什么叫“又”?

  相同的疑问也从顾云舒嘴里冒了出来,大眼立刻很热心地给予了解答:

  “哦,这家伙,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别人后面,偷偷摸摸。我觉得她没安好心,就找机会锤了她两下,还稍微惩罚了一下她。后面她再没跟着那两人,我还以为她是放弃了,没想到居然还在找事……”

  红鞋子:…………

  所以居然是你!

  红鞋子愣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合着那个追着她揍了好几次的神经病就是这家伙!真就有病了是吗?好端端的,突然跑去和拆迁办攀什么关系,真以为戴了个工牌就能上岸……

  等一会儿。

  工牌?

  红鞋子再度一愣。联系起这一层虫子啃噬记忆的特性,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不、不会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错了!完全错了!

  傻子!你搞错了!!

  红鞋子在心里疯狂咆哮起来,偏偏本人一个字都说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朝大眼竖中指;另一头,顾云舒却一下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好奇问道:“用你的能力惩罚她?什么意思?

  “现在的她看不到这一层原有的灯光,这难道是你干的?”

  “嗯……”回应她的,是大眼慢悠悠的回应。几乎是同一时间,红鞋子僵在了原地。

  无法看到楼内原有的光——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违背规则后的惩罚。可仔细一想,大眼似乎也确实有着类似的能力来着……

  对于大眼的详细来历,红鞋子从来就不清楚。她只知道他是疯袋子从外面捡回来的。和她与疯袋子不一样,大眼的体质更偏异化根一些,因此哪怕失去了其他的根,他依旧能保有部分原本的能力。

  而他原本的能力,分为两种。

  一种是可以看到别人身上的标签与关键词。

  另一种,就是他可以通过触碰,拿走其他人看见某种东西的能力——或者说,感知力。

  这样想来,自己或许并非是被规则惩罚,而是直接被他剥夺了“看到灯”的能力,这似乎也说得通……

  等等,如果这样的话——

  似是意识到什么,红鞋子突然更用力地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拼命朝着远处自己的躯体伸出手指,试图赶紧把自己的意识再转移回去。很可惜,已经晚了——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终于搞清大眼能力的顾云舒若有所思地开口,声音顺着黑暗飘到红鞋子的耳中,“我不希望她再转移回原本的身体,那会很麻烦。为了不耽误主任的工作,我们最好是把她长久地留在这儿……”

  “哦,明白了。”大眼恍然大悟地点头,“那你等等。”

  话音落下,蒲扇般的大手,再次覆盖在了红鞋子的眼睛上。

  隔着眼睑,可怕的凉意如针一般细密地渗透进来。而等到那双手再挪开时,红鞋子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大眼不是一个擅长动脑的人。他更擅长一刀切。所以面对顾云舒的请求,他果断选择了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一口气剥夺了红鞋子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无法感受到另一个躯体的存在,自然就没办法再转移回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帮上了顾云舒的忙。

  再之后的事,红鞋子就不清楚了。

  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裹进了一个茧里,瞬间与世界隔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放回了地上,五指徒劳地在所碰到的固体表面扒拉许久,才终于迟缓地确定,自己是被“放生”了。

  她不知道大眼和顾云舒还在不在,也不知道那些虫群是否还盯着自己。她想说话,却连叫都叫不出来;她想向顾云舒求饶,无法精准控制的手指却像是不灵活的鼠标,在地面上不受控制地划来划去,最终带着她走向某个她自己都辨不明的方向。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根——或者说,是曾经的规则书里最先拥有的能力。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任何怪谈,不管背负着多少人的怒气和仇恨,只要她穿上一双红鞋子,并闭眼走路,那双鞋子便一定会带她走到怪谈的出口。

  当然,每次使用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不得不说,这种能力也确实救了她很多次。

  然而这回,她甚至连用来穿鞋的脚,都没有了。

  同一时间。

  电梯轿厢内。

  电梯正在运作中,许冥抽空翻阅起手中的规则书,在看到顾云舒刚刚递过来的消息后,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陆月灵正在好奇翻看其他人往设定本里加的内容,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不由看了过去:

  “你又发现什么了?”

  “不是我,是云舒姐。”许冥合起本子,“她得到了新情报。一百层除了异化根,可能还有别的根。”

  陆月灵:“……别的根?”

  “从别人那儿抢来的。大概率都堆第一百层了。”许冥轻轻呼出口气,“这下有意思了。我现在感觉不像是去救人,倒像是去抢银行。”

  “说得好像抢得到一样。”陆月灵咕哝一句,又将设定本往后翻了翻,“说起来,你刚才写的什么设定?加在哪层了呀?”

  “第一百层。”许冥道,“不过没敢加太夸张的。只是先加了个安全区。”

  毕竟现在还不确定那儿什么情况。如果之后有需要补充设定了,再联系其他人过来帮忙就是。

  “行吧……”陆月灵咕哝一句,看上去却是有些失望。话音刚落,便听“叮”的一声——电梯蓦地停下,两扇门随即缓缓打开。

  消耗了卡片去指定楼层的只有许冥,陆月灵如果直接踏出去,只会像过去那样被随机到另外的楼层。

  因此,她很配合地伸了个懒腰,直接往许冥的方向一靠,将自己又塞回了许冥的规则书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钻进来,规则书似乎都变得重了一些。许冥小心将书塞回包内,又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确认该带的都正带着,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朝外迈了出去。

  踏出之后,身后的电梯却没像以前那样直接消失,这让许冥不由有些诧异。

  不过在归在,她又没打算直接原路再乘回去。因此许冥只警觉地往后看了看,确定电梯没什么古怪后,便蹑手蹑脚地往远处走去。

  并不知道,就在她走远之后,原本合拢的电梯门又打开,迟迟没再关上;轿厢内空荡荡,灯光却一直亮着,同样亮了很久很久。

  就像是有人一直站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

  第一百三十六章(大修)

  另一边。

  遍布黑暗的楼层内。

  目送着红鞋子的手臂渐渐爬远,顾云舒没在她身上花费更多的心思,冲站在一旁的大块头招招手,带着他转身离开。

  在能看见灯的情况下,这一层的出口其实并不难找。按照特定顺序收集灯下的提示就是。顾云舒没费什么劲就带着那个陌生的新人确认了出口的位置,中途顺便和那个大块头好好聊了聊,算是对彼此建立个初步认识。

  虽说所谓的“聊”,基本就是自己在讲。

  倒不是对方不乐意说话,而是他似乎……不太擅长交流。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词不达意,沟通起来十分吃力。

  而且很明显,对方的记忆也出了不小的问题。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顾云舒只能根据工牌上的名字,称呼他为“美丽”。

  好在顾云舒的耐心向来很好,也很有与懵懂灵体沟通的经验。等到两人真正走到出口边时,她和美丽已经相当熟络了。

  当然,熟络归熟络。在偶尔瞥见对方满是窟窿的庞大躯体时,顾云舒还是会忍不住暗自诧异。

  作为死人,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家伙和自己不一样。或许和红鞋子有点相似,但本质仍是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是异化根吗?但和之前遇到的那些又不完全相同。真要说的话,似乎是比兰铎还要再鲸脂人一些……

  顾云舒漫无边际地想着,忽听前方传来一声低呼。惊讶看去,正见电梯前方的灯盏下,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冲自己拼命招手。

  “嘿,嘿!”方雪晴努力维持着声音的镇定,“我记得你,拆迁办的老师!我是方雪晴,我们之前见过的……”

  “嗯,我认识你。”顾云舒眨眨眼,带着美丽快步靠近,却见方雪晴身后还站着一人,却不是过去见过的凌光,而是个陌生的平头男子,穿着汗衫、身材高大。

  陌生人的存在,让顾云舒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谨慎。似是看出她的警觉,方雪晴主动道:“这是方正,是跟我一起进来的。凌光有事得去别的怪谈,所以我临时换了个搭档。”

  说完,又指了指身后的电梯:“我们刚进来没多久,一路顺着线索找到了这扇门。路上正好遇到了其他误入的人。他们说在这层得到过拆迁办的帮助,我就寻思着,在这儿应该能找到拆迁办的人,正好先汇合,交流下情报。”

  “?”顾云舒却是愣了下,“拆迁办的帮助?”

  “昂。”方雪晴点头,“我们遇到那两个都是论坛的用户,其中一个还是管理员,姓杜。她说他们之前一直被奇怪的影子跟着,有拆迁办的人暗中出手阻止,那影子才消停。”

  在摆脱影子后,他们还曾差点迷路,同样是那人在暗处出声提醒。出于谨慎,他们还询问了对方的身份,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句“拆迁办临时员工”。

  这也是为何他们确认,帮助他们的就是拆迁办的人。

  “……”似是明白了什么,顾云舒缓缓转头。旁边的美丽羞涩且骄傲地挺起了遍布窟窿的胸膛。

  “我知道我长得有点吓人。”似是怕顾云舒误会,他又特意补充一句,“所以从头到尾都没露脸。”

  顾云舒:“……”

  那还真是辛苦了。

  另一边,方雪晴二人也终于看清了那大块头的模样——尽管努力克制,顾云舒还是清楚地听见他们齐齐的抽气声。

  不得不说,这小伙不露脸的决定还是挺对的。

  既然已经汇合,也没有干站在电梯外面的必要。顾云舒打开电梯,刷卡触发,跟着便熟练地翻开了挂在电梯上的设定本,扫过上面文字的刹那,素来冷静的眼神剧烈颤动。

  她的旁边,方雪晴正感慨地看着墙壁上来自拆迁办的标语,重重吐出口气:

  “说实话,其实我进来的时候还挺提心吊胆的。以为这次至少得断条腿来着……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这才多久,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局面。”

  “……”顾云舒故作镇定地将本子翻到了空白页,边低头写字边道,“也不算完全掌控。核心规则还在破解中。”

  “那也很厉害了好吗。”方雪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她虽然还没使用过这台电梯,但在等待拆迁办的时间里,还是有进来探索过的,“顺便问一下,这电梯有办法将人送到指定楼层吗?我老家福建的,对妈祖娘娘一直有种特别的信仰……”

  顾云舒:“……妈祖娘娘?”

  “第十六层。”方雪晴带来的新搭档好心指给顾云舒看,“方姐刚才翻到这一页,激动得差点直接开着电梯跑了。”

  顾云舒:“……”

  “前往指定楼层需要更多卡片。”她轻叹口气,“而且你们顾问希望你们去第一百层。”

  “?!”方雪晴登时瞪大眼睛,听了顾云舒的解释,面上顿时浮上几分担忧,“镜老师居然是这么说的……那我们还是得先设法收集卡片才行。”

  “许……主任已经下去了。如果有新的情报,我们会同步到电梯里,方便你们获取。”顾云舒说着,开始认真往本子上增添设定以启动电梯,“原来你们顾问姓静?挺特别。”

  “不是啦,是因为她能力的外在形态通常都是面镜子,所以我们才这么叫她。”方雪晴解释道,“窥探之镜,她是这么称呼自己的。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开玩笑地叫她后妈之镜……”

  “?”顾云舒笔尖一顿,不解抬头,“后妈?”

  “白雪公主她后妈。”方雪晴道,“童话里的王后不是也有块魔镜来着?”

  “哦。”顾云舒恍然大悟,顺手将添完设定的本子合上——紧跟着,只听一声刺耳嗡鸣,电梯终于开始运行了。

  趁着电梯运转的工夫,顾云舒简单给方雪晴分享了拆迁办目前掌握的情报。方雪晴一脸专注地全部记下,讲完的瞬间,电梯正好停下,方雪晴望着打开的电梯门,却没急着出去。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们单位那个叫兰铎的,是不是也在这儿?现在能联系上吗?”一手按住电梯的关门键,方雪晴认真地看了过来,“因为我们这边收到则奇怪的信息,或许他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联系可能有些困难。但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们主任也一样。”顾云舒眸光微动,选了个比较巧妙的回答,“请问具体是什么事?”

  “嗯,这个……你等我捋捋,稍微有点复杂。”方雪晴闭眼吐出口气,“这么说吧,你还记得我刚才说,我们顾问的能力是窥探之镜吗?”

  顾云舒微微颔首,方雪晴随即道:“她的长处就是搜集信息,可以在不进入怪谈的情况下窥见里面的情况或者线索,甚至可以借由媒介,将窥探的能力分享给其他人……但这也有个副作用。就是她有时会收到来自其他怪谈的定向骚扰……”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云舒点头,“窥探本身也是一种连接,一旦有人捕捉到了这种连接,就能反过来锁定窥探者的所在。”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方雪晴点了点头,“巧的是,在我们顾问无故消失后,我们在她留下的物品里找到了她的私人手机。里面有这样一条讯息。”

  她将自己的手机拿给顾云舒看,只见屏幕上,是一张手机短信的照片,短信中充斥着凌乱的字符与些许汉字,瞧着十分混乱。

  “看不懂对吧?别急。我们把短信里的汉字全部提取出来,又依照正常的语序重新排列了一下,就又得到了这样一份文本。”方雪晴说着,又将屏幕一滑,数行文字登时出现在顾云舒面前:

  【抱歉打扰,但你是现在唯一能收到我消息的人了。

  【请你立刻去找兰铎,告诉他,我这儿被封住的门正在松动。让他留意其他地方。】

  落款是“天宇眼科医院”。

  “……”顾云舒望着最后的落款,微微蹙起了眉——没记错的话,她曾听许冥提到过这个地方。

  她曾经受过很重的伤,似乎就是在这地方治好的,还是兰铎给带过去的。

  “情况就是这样了。”方雪晴收起手机,撇了撇嘴,“我们发现这消息的时候,它还处在未读的状态,镜老师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看。”

  还原出消息内容后,他们立刻向顾铭同步了消息,却迟迟没得到回复;另一方面,“门正在松动”这几个字又实在令人在意。于是安心园艺这边果断调出了“天宇眼科医院”过去的资料,又临时抽调了人手,让他们先去调查了。

  凌光正是被调走的人之一。这也是为何方雪晴这次换了个搭档——她的规则书能力别的不行,跑路第一名,因此组织思来想去,还是提心吊胆地把她派来了这里,实在不行,至少她还能强行开门救人。

  至于她现在的搭档,也是特意为她配的,没有规则书,但拥有畸变特性黄鱼脑袋,能有效避免她因为失忆、认知混乱等原因失去救人能力。

  不仅如此,他还是急救员出身,力气也很大——万一方雪晴因为使用规则书而又断胳膊断腿了,他还能及时捞一把。

  “等一下。”顾云舒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你刚才说,‘调出’天宇眼科的资料?”

  “嗯,因为那怪谈我们也留意过么。”方雪晴露出回忆的神情,“我记得应该是两年还是三年前?这个怪谈的信息突然开始在网上流传……'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进入的灵异医院,进入后可以向院长许愿,但无论什么愿望,都必须用眼睛来换’,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的。”

  也就是在那时,“天宇眼科医院”引起了安心园艺的关注。但那个时候正是玩家们四处流窜的时候,安心园艺即使有心,也分身乏术。而等到他们终于有那个精力去研究那家医院时,那个怪谈,却自己关闭了。

  哪怕按照网上流传的仪式操作,也无法再次进入。没人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关上的,又为何会关上,他们用尽所有办法,了解到的事也就只有两件。

  第一,在它关闭之前,曾有一批“玩家”结伴进去。且再没一人出来。

  第二,那个怪谈里,有个非常强大的存在,不确定是不是域主——而那个异常存在的特征,就是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

  再之后,他们和镜老师签约达成合作。因为在意那些“玩家”的事,还特意委托顾问运用能力去查探了下。

  当时的顾问,在良久的窥探后,却只给出了三句奇怪的话:

  “医院股权变动”、“门关上了”,以及——“不用搭理”。

  “?”顾云舒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不知道。镜老师也没解释。”方雪晴无奈摊手,“我们的顾问其实有点类似于灵媒……你懂吗?就是有的时候,她只负责从怪谈里获取信息,但拿到的信息是什么意思,该如何解读,这个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不用搭理”这四个字还是很好理解的。再加上这个怪谈之后确实再没什么动静,安心园艺那边就将资料封存了。

  直到这回,从顾问的手机里发现了来自天宇眼科的求助信息,他们这才再次关注起这个怪谈。

  “不排除我们反应过度的可能……但,它提到了‘门’。”方雪晴抿了抿唇,“这种节骨眼上,我们觉得还是慎重对待比较好。”

  “嗯。”顾云舒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告知。我会尽快转达主任和兰铎的。”

  “行。”方雪晴呼出口气,终于松开按着关门键的手。电梯门随之缓缓打开:“那我俩先走了,先去收集卡片。有什么新情报,再通过电梯交流。”

  顾云舒再次颔首,目送着两人陆续走出电梯。随即便拿出笔,在工牌上写起字来。

  “天宇眼科……门……”她边写,边下意识念出了声,注意到旁边大块头若有所思的眼神,抬眸看了过去:“怎么?”

  “……没啥。”大块头偏了偏脑袋,一脸迷茫地开口,“只是好像有些熟……”

  顾云舒:“?什么熟?”

  “……不知道。”又是片刻的迷茫,大块头放弃般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行吧。顾云舒收回目光,继续在自己的工牌上写画起来。

  另一边。

  第一百层。

  尽管鲸脂人只提过一次,但许冥对它所描述的第一百层,一直记得特别清楚。

  倒悬的人头,停留在嘴上的红色蝴蝶,以及一丛丛如毛笔般垂下的头发——这寥寥几句的描述,已足够许冥脑补出一副令人生寒的画面。

  出于意料的是,在真正跨进第一百层后,印入她眼帘的,却并非这些。

  “我说,你确定没跑错地方吗?”

  许冥的旁边,刚被从规则书中放出来的陆月灵正好奇打量四周,毫不委婉地开口道:“这看着和传说中的一百层可一点都不一样。”

  她说的是实话。什么人头、红蝶,通通的没有。

  与电梯相连的是一个漂亮的门厅,门厅尽头是一扇蓝色的门。打开那扇门,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走廊,便是她们现在所在的房间——

  看着大约五十平左右,四面墙边全是白色的雕花架子,架子上放着的,则是大大小小的玩偶。

  姿态各异、憨态可掬,满当当地填在架子上。

  架子的边缘装饰着逼真的蔷薇和彩色丝带,房间的角落则摆放着灿烂的花架。陆月灵好奇抬头往上看,发现天花板也是雕花的,繁复的花纹精致又典雅,地板则是大理石的,莹白一片,光可鉴人。

  “咦,它们手里还有糖!”注意到一个玩偶手中的闪烁,陆月灵小心凑上去看了眼。随即便注意到那玩偶肚子上的缝线有些崩开,透过崩开的缝隙往里看,明显也能看到亮闪闪的糖果包装纸。

  不只是手中,那玩偶的肚子里,同样装满了糖果。

  陆月灵啧啧称奇,越发怀疑许冥是跑错了地方。许冥从包里掏出从邱雨菲那儿抄的楼层列表,仔细核对了一番,却是蹙起了眉。

  “理论上来说……应该没错。”她小心将纸收好,表情依旧紧绷,“前面九十九层,没有一层内容是能和这里对上的。”

  而且进入指定楼层的方式,是她从疯袋子身上搜出来的,明明白白写在小纸条上,字迹也和其它的提示一致……怎么想都不像是伪造的。

  “那或许是被人改设定了?”说话间,陆月灵已经转到另一边,津津有味地观赏了另一排的玩偶,“这改的风格我还挺喜欢的。”

  “怎么可能。改设定而已,又不是装修。”许冥轻声说着,再次看向四周,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些。

  这屋子里不仅有娃娃,还有大量的展柜。

  那种充满质感的玻璃展柜,几乎填满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展柜内放着的东西同样令人惊叹,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童话主题玩具展——

  胸口嵌着红色心脏的小小士兵、脚上踩着红舞鞋翩翩起舞的漂亮小人、拖着破袋子蹒跚而行的老兵、坐在飞天箱子里好奇朝外探头的年轻小伙、一个装满了报纸还长着一根舌头的木桶……

  每样物品都单独一个小展柜,在灯带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许冥视线在那个有着红色心脏的小士兵上停留了片刻,抬手叫来陆月灵,试图强行把展柜撬开,谁想柜子表面竟一点缝隙都没有,试了几次,只能暂时放弃。

  于是两人又再次分头探索。许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展柜上移开,正要去翻看架子上的玩偶,却听陆月灵一声低呼,一个玩偶随即掉在地上,填在腹内的糖果散落一地。

  许冥诧异看了过去,却见陆月灵正用手捂着嘴,一脸愕然加后怕。对上许冥的目光,她脸色更难看几分,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只是出幻觉了……”

  “?”许冥警觉地看了看地上的糖果,“什么幻觉?”

  “喏。”陆月灵神情复杂地指了指地上的糖果,“本来想剥一颗看看里面是什么样,没想到一错眼的工夫,全变成虫卵……还会动的那种,恶心死了。”

  “……”许冥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默默与地上的糖果拉开了距离。

  再看看那个掉在地上的玩偶,目光却又一凝。下一秒,又将她飞快将那玩偶捡了起来,伸手往它肚子里一掏,竟直接掏出了一张纸条。

  “是员工守则!”陆月灵眼见,一眼就看到纸条外面打印的字迹,“是兰铎留下的吗?”

  在被困奇怪地方的情况下,活用身边自带的纸张,撕成小份用来留下情报,可以,这很合情理!

  许冥显然也想到这点,眼睛微微亮了起来——随着纸条的展开,她眼神一顿,神情又渐渐微妙起来。

  察觉她的表情变化,陆月灵忙凑了过去。这才发现纸条上留着的并非兰铎的字迹——而是数行似曾相识的的斜体字。

  字迹比兰铎的要清秀许多,然而瞧着也颇为凌乱,写出的话也十分令人费解:

  【越来越乱了。这个地方越来越乱了。哪怕是我也没法看到更多。

  【狗[划掉]快乐试图去干涉这里的规则,但似乎并没有效果。

  【桶的嘴巴会定时张开,可我听不见它在说什么。其他人也听不到。

  【猫[划掉]狗病得更厉害了。我们都很饿,但没有食物。展柜无法打开。

  【封闭的、无法逃离的、被分隔开的……这样说来,我们是否也正身处展柜之中?

  【……或许猫是对的。我们不是钥匙。

  【我们也只是食物的一部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所以,现在什么状况?”

  又片刻后。陆月灵望着许冥递来的纸条,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茫然:

  “写斜体字的就是之前给你提示的人,也就是安心园艺的顾问,这个我大概搞清楚了。但这个猫猫狗狗快乐桶的,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们之前一直猜测,那些异化根是作为开门的“钥匙”被带走的。现在怎么又说他们不是钥匙了?到底该信哪边的?

  陆月灵是真的糊涂了;而许冥,此刻虽说不是毫无头绪,但也着实有些混乱。

  “嗯……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猫、狗、快乐,指的应该是和她同行的人。”

  顿了一会儿,许冥终于再次出声:“狗指的应该就是兰铎,猫的话,嗯……”

  她想了想,突然从身上摸出张卡片——她现在一共就带了两张卡,一张能用来召唤影犬,另一张则能用来治愈伤口。很巧的是,这张卡片上,画的就是一只猫。

  说起来,她之前就对这卡片有些在意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还接触过另一只猫,眼科医院的那只。

  而自己当时在眼科医院,就是用未来一个月的精力,去换取了身上的伤口的愈合。不论是治疗的方式还是效果,都和这张卡片的功能对应得上。

  而且从之前兰铎透露的信息来看,那只猫身份显然也不一般,多半也是异化根……

  那似乎就说得清楚了。

  “被困在这儿的异化根,很可能有四个。猫、狗、‘快乐’、安心园艺的顾问。”思索片刻,许冥沉声,“‘快乐’指的应该就是大力除草的异化根顾问,兰铎曾说它能让人通过代价来交换东西,和‘交换’卡片的能力也对上了……”

  而安心园艺顾问的能力,恰好就在情报收集方面,能够隔空获得怪谈的线索并传递——这也恰恰对应了“窥探”卡片的能力。

  “也就是说,四种卡片,其实是用四个异化根的能力做出来的?”陆月灵无意识地扯着袖子,面露迟疑,“可卡片,不是给人用的吗……”

  她在楼上当怪谈特种兵的时候,为了图省事,还用过两张来着。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许冥抿唇,“尤其兰铎那张卡还特别便宜……”

  目前尚无法确定卡片的消耗会对对应的异化根造成什么影响。但若真有什么负面效果,兰铎身为四人中使用性价比最高的那个,只怕受到的影响也最大……

  “啊,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这上面才写‘狗狗病了’呢?”陆月灵眸光微转,忽然反应过来,“可第一句又说‘越来越乱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什么乱了?规则吗?

  许冥对此也没什么头绪,默了一会儿,终是又叹口气。

  “算了,再看看吧。”她嘴上这么说着,视线却仍粘在那张纸条上。

  【狗病得更厉害了】——她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得尤其久,半晌,方才移开,将注意力转向房间的其他地方。

  因为纸条内有提到“会定时说话的桶”,所以许冥特意观察了一下展柜的那个报纸桶,只可惜那玩意儿似乎暂时并不打算开口说话;此外她还专门找了下屋里的报时装置,最终成功在货架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座钟,藏在玩偶的下面,不是很显眼。

  除此之外,一时也没更多的线索。许冥的视线很快便落到了房间的出口处——

  和之前所待的房间不同,这间屋子只有两扇门。她们进来的那扇门位于右下角,另一扇门则位于左上角,两扇门都是蓝色的,瞧着几乎一模一样。

  “……合着这门有洞啊。”

  许冥小心靠近左边的门,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才发现门扉上原来是有块活动板的。造型隐蔽,不易发现。将其拨开,就会露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窟窿,刚好够人看到外面。

  她当即将这发现告诉了陆月灵。后者刚巧就站在右边门的附近,闻言立刻凑过去研究了下,果然在那扇门上也找到了同样的活动板。

  “我这儿也有!方的!”陆月灵一面向许冥报告着自己的发现,一面大咧咧地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留心哦。”凑上去的瞬间,许冥的话刚好从房间另一侧飘过来,“根据常规套路,当你从洞的一边看过去的时候,大概率会看到……”

  “另一只眼睛?”正往门上凑的陆月灵随口接了句,动作随即一顿,跟着有些无语地看了许冥一眼,“这套路很老了……”

  许冥:“你就说你要遇到的话怕不怕吧。”

  陆月灵:“……”

  那多半还是会怕的。

  再次明确了一下自我认知,陆月灵轻轻呼出口气。盯着眼前的方形窟窿看了会儿,想想却还是再次将眼睛靠了上去——

  《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中曾提到过,怪谈中凡与“窥探”挂钩的存在,大概率是有意义的。很多时候,通过特殊的媒介,反而能看到某些被隐藏的线索。

  当然,这种线索身为白痴的许冥是看不到的。因此这种时候,也只能由自己来努努力了。

  还好——这地方没那么喜欢套路,窟窿的另一侧也没什么朝内张望的眼睛,这让陆月灵顿时松了口气。

  通过门洞,看到的只有她们来时的走廊,以及位于走廊另一侧的蓝色房门。

  也就是她们之前穿过的那扇。

  陆月灵依旧担心着门洞外会突然蹦出只眼睛,以最快速度扫视了一遍门外的走廊,确认没有错漏任何情报后,便匆匆收回目光——然而尚未从门边离开,一丝奇怪的声音,又瞬间牵住了她的注意力。

  “砰砰”的闷响,似是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听着像是从走廊尽头的门后传来。

  陆月灵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想起那些被困在第一百层的异化根,略一迟疑,还是又凑回了门边。视线穿过狭窄的门洞,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门上,门把正哒哒转动。像是有人正在试图开门出来,却怎么也打不开;隔着走廊与两扇门板,又隐隐听见女性的尖叫。

  而就在她屏住呼吸,准备把许冥也叫过来时,对面的房门,又突然开了——

  伴随着“磅”的一声巨响,蓝色的门板重重弹到一边。一团古怪的影子从门里窜了出来,宛如爬行的奇行种般,沿着走廊就飞快冲了过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陆月灵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而直到对方几乎窜到跟前时,她才终于看清,那实际并不是什么奇行种……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满头黑色长发,宛如活物般张扬,一半在空中肆意挥舞,另一半则如同细长的虫足般,在地上密密爬行。

  女人的身体却是拖在地上的——她是被她的头发拖出来的。

  而就在陆月灵怔神的工夫,女人已被自己的头发拖着,重重撞在了她面前的门板上。

  一声巨响,连门把手都跟着颤了一颤。陆月灵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后知后觉地“噫”了一声,位于房间另一头的许冥立刻回过了头:“怎么?”

  “门外有东西……”陆月灵下意识开口,回忆起方才看到的场景,霎时一阵头皮发麻,“那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

  “……没有。什么动静?”许冥表情迷茫了一瞬,随即皱起了眉,快步走到陆月灵所在的门边,透过门洞往外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你刚才是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的,头发在地上爬。”陆月灵潦草地描述着,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抬眸对上许冥带着思索的眼神,更是悚然一惊,“别告诉我你觉得那场景有什么线索,我可不要再刷一遍。”

  作为方才那个惊悚场景的见证者,她百分百确定,那画面除了吓人之外,毫无意义。

  “……话也不能说太死。”许冥却还有些不死心,不过见陆月灵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也没再强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想想又给了她纸笔,让她坐到一边安静回忆,想到什么先写下来就行。

  陆月灵摆弄着许冥给她的粉壳圆珠笔,瞧着仍有些不太高兴。原想就近找地方坐下,看看近在咫尺的门,又不由有些害怕,略一纠结,还是若无其事地提着裙摆坐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尽可能与右边的门拉开了距离。

  许冥见状,只暗叹口气,旋即便将重心又放在了对房间的搜索上。恰好左门附近的架子她都已经搜过了,这会儿便重点搜索起房间右边的区域,时不时看一眼紧闭的右边房门,也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陆月灵安静靠墙坐着,又过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闭眼深吸口气,她终于抬起了笔,慢慢写起方才所见的东西,写到一半,目光忽然被对面架子下某个滚动的东西吸引。放下纸笔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咦”了一声。

  “诶!”她一边叫着许冥,一边将发现的东西扒拉出来,“我捡到你掉的笔了!”

  只见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支粉壳的圆珠笔,一看就是许冥随身带的那种。

  “?”正趴在架子上翻找的许冥动作一顿,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因为角度原因,她没瞧见陆月灵拿东西的手,不过还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你确定?我进来后没用过笔。”

  “……??”

  陆月灵听着,表情亦是一顿。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更是默默倒吸口气。

  但见方才还握在手里的粉壳圆珠笔,不过转眼的工夫,竟突然就不见了。

  “……”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情又开始簌簌地冒凉意,陆月灵若无其事地拂了下头发,默默决定等等要将这件事也写进自己的记录里。

  转身捡起之前放在地上的纸笔,肩膀忽然被人戳了下。她只当是许冥关心情况又靠了过来,随口应了一声,说完回头一看,整个人却倏然楞在原地。

  只见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刚才那轻轻戳着自己肩膀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缕头发——一缕来自自己头上的头发。

  “……”某种诡异的预感忽如蜘蛛般沿着背脊爬上,陆月灵表情渐渐僵硬。没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她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边试图控制住这缕头发,一边缓缓张嘴,想要再次叫来许冥。然而嘴刚张开,又一缕头发突然暴起,整团塞进了她的口中;几乎是同一时间,手腕上亦传来一阵剧痛,陆月灵挣扎着垂下眼去,只见自己手腕上的发丝手环正如疯了般死死收紧,几根发丝如有意识般拼命颤动,叫人想到吐信的蛇。

  什么情况?

  我的头发……我的根,到底怎么了?

  强烈的困惑夹杂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而来,本就充满错愕的双眼,在注意到悄悄缠上附近门把的几缕发丝后,更是惊惧地瞪大。

  不及细想,她忙扔下了手中的纸笔,又死命踹翻了旁边的架子。伴随着一阵凌乱的“砰砰”声响,许冥终于注意到了她这边的状况,脸色瞬间一变。

  “陆月灵!”她本能地叫了一声,起身就要过来,然而才刚有动作,脚腕已被一缕头发悄无声息地缠上,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用力一扯,重重摔倒在地!

  背脊和后脑勺一下撞在地上,痛得许冥一声尖叫。还没等她从地上爬起,又听“咔哒”一声——

  紧闭的左侧房门豁然打开,坚实的门板被大力撞出,发出“磅”的一声巨响;下一瞬,又见陆月灵头上发瀑张扬,竟是如同活物般,就那样将陆月灵整个儿拖了出去!

  “小六!”顾不得正在作痛的脑袋,许冥忙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眼见着那些头发生生将陆月灵拖过了一整条走廊,又重重撞在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上,忙趁着对方这短暂停下的机会,匆忙掏出规则书,对着陆月灵急急打开。

  “回来!”许冥生怕没效果,光是一句话就用上了几乎全部的力气,“陆月灵!我以绑定者的身份命令你——赶紧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规则书还能用。伴随着一声闷哼,陆月灵连带她那发狂的头发,都瞬间被回收进了规则书划出的空间中。

  狭窄的走廊终于重归寂静,许冥脱力般坐倒在地,只觉脑袋痛到让人想吐。她原地缓了一会儿,保险起见,又给陆月灵的“房间”加了道锁,免得那些失控的头发又带着她跑出来,而后方晕头转向地站起身,靠着墙喘了片刻,抬头往前看去。

  只见她的前面,正是方才陆月灵撞上的那扇门。同样的蓝色门扉,门上的活动板却是开着的,露出那个小小的方形窟窿。

  “……”许冥盯着那窟窿看了会儿,不知怎么,忽然有种可怕的想法。

  随即便见她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朝那扇门走去。推门往里一看,脸上顿时煞白一片。

  只见房间内,光线明亮,装饰考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展柜。一个玩偶的下方,还塞着个并不起眼的座钟。

  再往前看,却见房间的左上角,另有一扇蓝色的门。门边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支粉壳的圆珠笔正因为惯性而往架子下面滚,皱巴巴的纸张则摊在地上,上面留着熟悉的字迹。

  喉头微动,许冥忙上前捡起那张纸。果不其然,纸是自己的,字是陆月灵的,写的内容,却是似曾相识的——

  隔着门听到的翻倒声与尖叫声,穿着黑裙的、被头发拖行的女性,以及最后被重重撞上的、蓝色的门。

  全都对上了。

  所以陆月灵先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自己现在,又到底在哪儿?

  明明是属于陆月灵自己的根,又为什么突然就发狂了??

  许冥用力闭了闭眼,本就作痛的脑袋这会儿更是运转到发烫。莫名的,她忽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张纸条。

  【越来越乱了】

  那个乱……指的究竟是什么?

  缓缓抬眼,再次看向四周,某种糟糕的猜测,忽从胸口渐渐浮起。

  就在此时,却听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被玩偶压在下面的座钟发出尖锐的报时。许冥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人都差点蹦起来,才刚缓过来,却又听几声古怪的声响——

  放在展柜里的报纸桶,忽也轻轻颤动起来。

  它一边颤,一边艰难地转动着装在桶壁上的舌头。随着舌头转动的动作越来越快,它发出的声音也渐渐流畅,直至最后,成了AI一般僵硬又清晰可辨的声响——

  【从前有个月亮,月亮想去地上。没有落脚地方,只能投下光芒。

  【首先照亮的是个娃娃,最喜欢姐姐和妈妈。然而妈妈却不要她,把她扔给了恶霸。

  【娃娃努力长啊长,却终究越不过恶霸的墙。娃娃天天等啊等,等来了妈妈却丢了家。

  【第二照亮的是个眼睛,它像是星星眨个不停。它长在一株很大的树上,每一片叶子,都似眼珠般晶莹。

  【眼睛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树变成空心。可它刚把根扎进树的心脏,就被人残忍地赶出家里。

  【接下去照亮的又是谁?月亮对此并不在意。投下的光在大地盛开,像是美好的祈愿遥相呼应;当一片熄灭,总有另一片亮起。

  【它只期待着最后的光,像画龙期待着它的眼睛。有个秘密只有月亮知道,现在悄悄说给你听:

  【当最后的光也亮起,它的恩泽将如溪水淌遍大地。当最后的光也亮起,它的声音将如飞鸟回荡天际。当最后的光也亮起,它将触摸到你。

  【它将轻轻抚摸你的脸庞,像抚摸一只弱小的、颤唞的羊。

  【它将轻轻抚摸你的脸庞,像抚摸一只弱小的、死去的羊。】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诡异的童谣声,足足循环了三遍才停下。

  报纸桶的声音尖锐,吵得许冥本就作痛的脑壳更加昏涨。她又生怕错过什么提示,愣是杵在地上,硬生生将三遍童谣都挨了下来,还特意拿了张纸,将听到的内容匆匆记下。

  并在那该死的报纸桶终于闭嘴之后,脱力般就地坐倒,靠着展柜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从那挥之不去的耳鸣中摆脱出来。

  轻轻呼出口气,试探地将手伸向包里的规则书。

  “嘿?”她按着规则书的封面,试着和里面的陆月灵说话,“小六?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规则书一动不动。

  又过一会儿,才听陆月灵的声音蔫蔫儿地脑海中响起:“还好。就是有些没力气。

  “你呢?”

  虽然之前情况很混乱,但她还是有看见许冥摔倒的。声音特别响,听着就摔得不轻。

  “也还好。”许冥认命地揉按着太阳穴,“你现在想出来吗?”

  “……不了吧。”停顿片刻,陆月灵郁闷出声,“我还是感觉不太对。我的头发……我的根,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我怕我一出来它们又发疯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许冥也挺理解——

  不管换作谁,发现自己最为仰赖的武器突然开始暴走还袭击自己,心灵都会受到些冲击的。

  更何况陆月灵遭遇的心灵冲击还远不止这糟——比看到一个扭曲影子在走廊里爬行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发现这个扭曲影子,原来就是几分钟后的自己。

  陆月灵自己本身还是个怕鬼的……许冥都不敢猜这事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行啦,别管我啦。”似是察觉到许冥的思忖,陆月灵再次闷闷开口,“等我感觉好些了,会叫你放我出来的。”

  “说起来,你现在在哪儿?我进规则书前,好像依稀看到个和之前差不多的房间……”

  “把‘好像’去掉。”许冥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眼四周,“‘差不多’也去掉。”

  何止是差不多。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就连先前她撞翻的玩偶,现在都还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倒在地上。

  努力定住心神,许冥简单给陆月灵描述了一下当前的状况,在听到许冥追着自己跑过一整条走廊,却又回到最初的房间后,陆月灵毫不掩饰地“噫”了一声;听许冥复述了一遍听到的童谣,语气又带上了几分迷茫。

  “……什么缺德玩意儿?”她忍不住道,“谜语人能不能滚出怪谈。”

  “问得好。”许冥肯定地点头,“我也想知道。”

  陆月灵品读着她的话语,语气再次微妙:“别告诉我你听懂了。”

  “完全听懂算不上。”许冥抿了抿唇,看向手中的笔记,“但结合目前掌握的情报,其实其中部分指代还是能大概推测出来的。”

  比如“月亮”和“地上”——从现在所处的情景来看,指的大概率就是门后的存在与现实世界,那“照亮”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开门”的另一个说法而已。

  “沿着这个思路继续推,那首先被照亮的‘娃娃’,对应的大概率就是许玲了。”许冥用笔尖在纸上圈圈画画,慢慢对规则书里的陆月灵说道,边说边给自己理思路。

  “许玲原本是我阿姨手中的‘根’,因为被我阿姨发现不对劲,所以尚未完全‘觉醒’就被送到了杨独异老师的单元楼里——也就是说,杨独异老师就是儿歌里的‘恶霸’。”

  许玲在单元楼内一点点觉醒,最后几乎完全掌控了整栋楼,却始终无法突破杨独异的限制,彻底来到现实。而在许冥强闯……造访单元楼后,她又被楼长和其他人一同送回了门后的世界,这也恰恰呼应了童谣中的“丢了家”。

  “那‘等来了妈妈’这一句就不对了吧?”陆月灵奇怪道,“她是在你进入单元楼后才被送走的……你应该是‘姐姐’啊?”

  “可能这妈妈指的是杨楼长呢?她不是挺爱乱认亲戚的。”许冥不太确定地揣测,“也有可能单纯是为了押韵……”

  有的作者就是这样,为了押韵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月灵以一阵微妙的沉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许冥伸手在规则书书脊上敲了下,又道:“更重要的是,楼长她们曾透露过,许玲打开的那扇,很可能正是第一扇门。”

  正是在那扇门打开后,通灵者增多、规则书涌现,怪谈进入了糟糕的进化期——而这,又和娃娃被照亮的次序对应上了。

  至于“眼睛”那段,许冥是真的没搞懂了。结合上下文,她猜测这应该指代是第二扇打开的门,它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自己悄咪咪打开了。

  不过从童谣中的表述来看,这扇门的结果似乎也不是太好。

  “后面两段就更好理解了。”许冥笔尖在纸上戳了戳,“大概意思就是,这世上其实还有其它的门,但它们对于门后那东西的意义不大,也就是所谓的‘流水线产品’,一批没了,还有另一批能顶上。但最后的门至关重要,一旦这扇门成功打开,它就真正达成了目标、取得了胜利……”

  “说白了,就是分别代表了门后那东西,对当前情况的总结和对未来的美好展望。”许冥笃定地做出了总结,“整体的格式还是挺中规中矩的。”

  以后拆迁办要写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说不定还能借鉴一下。

  “……”陆月灵却是因她这句总结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冥冥老师,我觉得你现在的思维有点太活泼了。”

  完全不像是刚撞过脑瓜的样子。

  “没办法啊。毕竟留给我活泼的时间不多了。”许冥却是叹了口气,顺手将手中的纸张叠好收起,“怪谈内不会出现没有意义的歌谣。也不会专门设计个费解的东西,只是为了让你体验一下头脑风暴的筷感——所以,你猜,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首童谣?”

  陆月灵:“……”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蓦地倒抽口气:“你的意思是……”

  “已知,这个怪谈和门后的存在有关,也涉及到开门的钥匙。又已知,这个地方还专门设计了个报纸桶,来通知进入者最后一扇门的事。”许冥用力闭了闭眼,“那你觉得,这地方出现最后一扇门的概率有多大?”

  陆月灵:“…………”

  “我去。”片刻的静默后,她没忍住,直接在许冥脑海里骂出了声。

  许冥则是耸了耸肩,扶着架子又爬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活泼的时间剩不多了。”她拍了拍衣服,低声道,“现在不抓紧时间活泼一下,以后怕不是都没机会了。”

  毕竟,从童谣的暗示来看——当最后一扇门打开,迎接她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会儿就操心这个也没用。她们连现下房间的具体状况都还搞不清楚呢。

  许冥暗自思忖着,视线再次划过四周,注意到陆月灵之前丢下的笔还在地上,忙过去捡起。将笔塞回包里的刹那,却又低低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月灵立刻抖擞了起来,反倒吓了许冥一跳——还好,在鲸脂人的熏陶下,她现在对这种脑内沟通还算适应良好。

  “没什么……”许冥再次翻了翻自己的包,语气却变得有些微妙,“只是突然发现包里少了个东西。”

  陆月灵:“?”

  “还记得我们刚进入这里时找到的那张纸条吗?”许冥道,“它不见了。”

  她指的是写着斜体字的那张。许冥记得清楚,她在看完这张纸条后,就很小心地塞进了包里。之后一直没动过。

  但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陆月灵也觉得奇怪,随即给出建议:“你还记得当时是在哪个玩偶那里找到的吗?再去看看呢?”

  既然现在她们所在的房间和之前完全一样,那说不定那张小纸条也随着她们的移动,再次刷新回了原本的地点也说不定。

  许冥也有想到这点,忙找出那个玩偶仔细看了看。然而相同的位置,却再没看到那张纸条的影子。

  简直就像原地蒸发了一样。

  遍寻不得,许冥只能暂且将这事放到一旁。找纸条的过程中,倒是叫她注意到另一件事。

  ——那个座钟的时间,似乎也不太对。

  许冥之前也留意过这个座钟。当时指示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八点十分左右,然而现在,钟上的时间却已经指到了九点多。

  中间差了快一个小时。这和许冥体感的时间差得可太多了。

  “或许是这房间的问题——”陆月灵试图用自己微薄的科幻小说储备来帮许冥解释眼前的一切,“当你再次进入这房间时,就相当于你进行了一次时间跳跃。”

  许冥:“……你真的懂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管那么多呢。”陆月灵轻轻哼了一声,“而且拜托,我之前看到了几分钟后的自己诶。对于这样一个鬼地方,你还能指望它正常到哪里去。”

  时间乱跳不是基操吗。时间按正常走才是奇怪。

  “……倒也是。”许冥默了一下,还真认同了这个说法。事实上,她之前也有猜测,那张斜体字纸条里所写的“越来越乱”,或许指的就是时间也说不定。

  然而进一步的推测就无法继续了——现在房间里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情报。

  于是许冥在短暂的思索后,果断拿定了主意。小心翼翼凑到位于左上角的蓝色门边,透过门洞往外看了又看,跟着便收回目光,十分谨慎地走了出去。

  门外,依旧是眼熟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也依旧是一扇蓝色的门。

  蓝色的门后,也依旧是相同的房间。

  同样的布局、同样的陈设、同样翻倒的架子和玩偶、同样开在两侧的蓝色大门。

  许冥这回进去,第一件事却是去看那个座钟——不出所料的,钟上的时间又变了。

  现在变成了十点。

  所以是整点整点地跳的吗……许冥眸光微动,再次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似是想起什么,又紧张地看了眼一旁展柜里的报纸桶。

  还好,现在似乎并不是这家伙说话的点。报纸桶安安静静地站着,许冥松了口气。

  然而这种放松还没持续多久,便在她再次将手探进包里的刹那,化为了深深的困惑。

  “奇怪。”通过规则书的连接,陆月灵听到许冥在自言自语,“又不见了。”

  “?”陆月灵努力探出一丝意识,“什么不见了?”

  “纸条。”许冥一边翻包一边道。

  “……哈?”陆月灵却是一愣,“那不是九点的时候就不见了……”

  “不是那张。”许冥打断了她的话,“是你留下的那张。”

  在陆月灵被自己的头发拖走前,她曾给许冥留下一份记录,纸上写的是她通过门洞看到的可怕幻象——虽然从后续的发展来看,那也不完全是幻象。

  许冥在第二次进入这间房间时,便捡走了那张纸,并在阅读后塞进了包里。可现在,这张纸也不见了。

  她包里现在就只剩一份记录。就是她听写的那个童谣。

  陆月灵:“……”

  “也就是说,你一共经手过三份记录。第二次进入房间时,最开始收集的那份丢了。第三次进入房间时,第二次收集的那份丢了。”

  片刻的思索后,陆月灵略显复杂的语气再度于许冥的脑海中响起:“不是,冥冥老师,这怎么听着,像是你的包有问题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冥当然不认为是自己包的问题。这包她用了几个怪谈了,要成精早成了,还用等到现在。

  相较而言,这个空间本身,明显是更值得怀疑的对象。

  又一次环顾四周,许冥抿了抿唇,很快便拿定主意,又从本子上扯下张纸,将之前听写下的童谣又原样抄了一遍,在纸张一角标了数字加以区分。随即又把两张纸都摆在了显眼的地方,自己则快步走向了门边。

  “?”陆月灵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试验。”许冥简短地说着,手已按在了门把上——这一次,她还特意选了和之前相反的出口。

  转眼,人便从来时的右侧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片刻,伴随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左侧的蓝色门缓缓打开,许冥从外面走了进来。

  果然,不过怎么样都会绕回来——许冥在心里再度确认过这个事实,又飞快检查了一遍架子上座钟。

  时间又跳了一个小时,现在指针指到了十一点。

  再看自己留下的两张纸条,却已只剩一份——纸张的一角还有许冥特意标下的数字,正是二者中较新的那张。

  旧的那张则再次不知所踪。明明用来镇纸的玩偶都还好好地放在柜面上,偏就那张纸,怎么都找不到了。

  所以,确实不是自己挎包的问题。

  许冥拎着那张仅剩的纸条,在心里得出结论。

  有问题的,还是这个空间。

  无限循环,首尾相连,无论从哪扇门出去,都会在穿过走廊后又从另一扇门进来;且每次进入后,座钟的时间都会快进一小时,快进到特定时间时,就会开始播放刺耳的童谣。这就是现下许冥观察得到的结论。

  还有就是纸条的问题……

  同一时间内,或者说,在每次她重新进入房间后,房间内“旧的文字记录”就会被清掉,只留下最新的一份。

  当然,这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证实。但不管怎样,她们暂时无法离开这里,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了。

  还有就是陆月灵根的反常,很难令人不在意……还好,规则书目前看来还很正常。

  思及此处,许冥想想还是又掏出规则书来确认了一下,顺便翻到郭舒艺的工牌记录,略一思索,摸出了笔。

  之前摔跤留下的影响还在,为了节省体力,许冥暂时不打算直接和郭舒艺沟通,而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工信联系。

  等了片刻,没等到郭舒艺的回信,许冥也不急,闭眼整理了下心情,又从包中翻出好几张草稿纸,再次安排起了另外的试验。

  而随着房间门的一次次开关,所留纸条的一次次更替,这见鬼地方的见鬼机制,也终于渐渐清晰。

  ——首先,就像她猜的那样。每次进出门就相当于一次“刷新”,刷新后,屋内的文字记录,便只会留下最新的一份,其余的全部都会被“刷”掉。如果一直不留下新的纸条,旧的便会一直存在,直到出现新的文字记录,将其“顶替”掉。

  其次,刷新的空间范围不仅限于当前房间,还包括了外面的走廊。换言之,哪怕是在走廊内留下的记录,也会在新的文字记录出现后被顶替掉。在进入空间前便持有的文字记录不在受影响的范围内。

  第三,会被刷新掉的不只是写在纸上的记录。哪怕是写在墙上、地面的字画,甚至是用玩偶衣服做的标记,都会随着房间的刷新而消失。但无意义的变化却会一直留着。即是说,被刷掉的,本质其实是“信息”。

  哪怕是在旧的信息上直接进行修改增添,也同样会被视为留下了“新的信息”,依旧会触发房间的刷新机制……

  “等等等等,这句我没懂。”

  规则书内,正兢兢业业充当着许冥全自动思路梳理机的陆月灵适时开口:

  “意思是进行修改后,原来的内容还是会被刷掉吗?”

  “嗯。”许冥望着手中标记着“9”的纸条,思索地点头,“打个比方就是,假如你先写下一句话,写的是‘谜语人滚出怪谈’。又在第二次进门后,在这句话后面添一个感叹号……”

  那么等第三次进门时,你就会收获一张只有感叹号的纸。至于之前的文字,不好意思,全被刷掉了。

  “嗯……”陆月灵努力理解着一切。

  因为无法亲自体验,所有东西全靠许冥转述,这就导致她对不少概念依旧懵懵懂懂:“那假如,我在写完这句话后,直接给它加一个感叹号……”

  “那它们就是一体的。”许冥立刻道,“除非你中间出了一次门。”

  “哦。”陆月灵大概明白了,“所以,嗯,等于门就是时间戳。每一次进出都会造成变化……”

  “严格来说,是‘进门’会导致变化。”许冥严谨地予以纠正。这是她在第八次试验时得出的结论。

  “我觉得最奇怪的是,你居然能看到这些变化。”陆月灵忍不住道,“你不白痴吗?”

  许冥:“……”

  有一说一,这个畸变特性的名称有时确实让人蛮火大的。

  “两种可能。”轻轻呼出口气,许冥就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力揉了揉有些发白的脸,“要么,就是和在二十六层时一样,我的白痴特性在这儿又失效了。要么,就是这地方有独特的判定机制,我每一次进入这间房间,都被视为我第一次来……”

  白痴的特点,说白了就是“我最开始看到时这地方是什么样,那它之后就一直是什么样”,自动无视之后的所有变化。

  假设她的白痴特性始终在线,那唯一可能导致目前局面的,似乎也就只有“特殊机制”这一种可能了。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这是个连根都能反水发疯的地方,谁知道它还藏着多少古怪。

  “……啊,又听不懂了。”陆月灵自暴自弃地在许冥脑海里叹了口气,“一会儿旧房间一会儿新房间,我更在意的是要怎么才能离开现在这个房间……话说你规则书不是升级了吗?就不能直接捏个大门出来直接走吗?”

  而且她们还是来找人的……结果搞到现在,一个异化根都没见到,反而自己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出不去,这都叫个什么事。

  “试过了,没用。”相比起陆月灵,许冥却还算淡定,再次打量起手中的纸张,顺口道,“要能直接捏大门我还至于在这儿研究这么久吗?”

  虽然升到一级规则依据才没多久,但毕竟已经实践过,许冥对能修改的范围也大致有了点数——至少目前,她还是没法做到凭空创造规则的。

  升一级规则依据,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针对已有的核心规则进行修改增减,很少会再出现“改不动”这样的情况;对边缘规则的干涉也更加随心所欲。但想要在毫无凭依的情况下直接平地起高楼,这还是很不现实的。

  就算能够实现,她作为规则的创建者,也多少得多一层皮。

  推己及人,她也总算明白为啥方雪晴每次用自己的规则书,都紧张得像是要断腕。这种真·徒手捏大门的能力,需要的代价怎么想都不会便宜。

  “行吧。”另一头,陆月灵也不知听懂没有,只再次叹了口气,顿了会儿,又不死心道,“那让小小郭他们帮你改呢?电梯里不是有那个什么奇迹之门,你让他们帮你加一个能帮上忙的东西试试?”

  “很遗憾,这条路似乎也走不通。”许冥掏出规则书翻了翻,随即便很平静地又放了回去,“郭舒艺还没有回复我的工信,我似乎也没法直接联系上她。”

  哪怕试图通过工牌记录直接去窥探对方,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拦在了她们之间一样。

  “……”陆月灵再次安静了。

  过了良久,才有些飘忽地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失联了。”许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无法向外界求助、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也无法找到其他的人。

  说得通俗点就是,彻彻底底地困住了。

  “……我去。”又是几秒的静默,陆月灵没忍住再次骂出了声。

  许冥抿了抿唇,安抚地摸了摸规则书的封面,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又听陆月灵恹恹道:“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许冥的动作一顿,“什么?”

  “我说,怪不好意思的。”陆月灵声音低了下去,吐字艰难,“还以为能帮上什么忙呢,结果什么都干不了,还害得你摔一跤。”

  她非常确信,许冥当时绝对摔到头了——不然按照正常流程,没准这会儿她们已经出去了。

  “我只是摔痛,不是摔傻,谢谢。”许冥表情却是微妙起来,“而且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后悔跟来呢。”

  “那还是挺后悔的。”陆月灵立刻道,“主要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嘛……诶,要是你能现捏一个时光机就好了。”

  许冥:“?”

  “回到你还在电梯里的时候,摁着你的手,要你把设定改了。”陆月灵说完,还自我肯定地“嗯”了一声。

  她记得很清楚,许冥当时说过,稳妥起见,她给第一百层加的设定是一个安全区……问题是这玩意儿完全没用啊。

  如果能重来,她高低得让许冥给自己配一个□□——能直接给开出一个新房间的那种。

  许冥:“……”

  所以说,我要是有现捏时光机的本事,我为什么不直接捏一个□□呢?

  神情复杂地揉了揉额角,她张口刚要说话,神情忽然一怔。

  紧跟着,便听她话头一转,问陆月灵:“你刚才说什么?”

  陆月灵:“……开个新房间?”

  许冥:“不是,算上之前的。”

  陆月灵还在茫然,许冥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时间点,你说了——回到之前的时间点……”

  陆月灵:……不这话我没说过,真的。

  许冥却似明白了什么,兀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身体还摇晃了一下。顾不得眼前短暂的发黑,她快步走到了架子前,拿起上面的座钟,认真摆弄起来。

  ——因为许冥之前的反复尝试,此刻座钟的时针已经转过了快一轮,此刻正指向七点。

  托这玩意儿的福,报纸桶的发声规律许冥也差不多摸清了:三、六、九、十二,当时针指向这几个数字时,报纸桶就会开始播放那首烦人的童谣,一次连念三遍。

  在搞清这点后,许冥便没再没仔细看过这个座钟,直到现在。

  而在顺利抠开座钟表面的玻璃罩后,许冥不得不承认一个糟糕的事实——

  或许就像陆月灵说的那样,她可能真的是摔傻了。

  时间!房间!变化!这么明显的联系,她居然一直都没有想到!

  “不、不是,怎么了这是?”似是察觉到许冥内心的咆哮,陆月灵说话时都带上了些犹疑,“你是又发现什么了吗……?”

  “还没。”许冥却是干脆了当地应了句,边说话边努力拨动起表盘上的指针,“只是我突然有点想法……想做另一个方向上的尝试。”

  说话间,指针已经调整完毕。许冥将它们又回拨到了八点十分的位置,小心将拆下的玻璃罩装回去后,便匆匆退出了房间。

  又过一会儿,房门打开。

  许冥再次进入房间。座钟直接跳到九点。报纸桶又念起了那吵死人的童谣。但这些许冥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她特意留在房间内的标记纸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捡起一看,却是陆月灵之前留下的那份观察记录。

  “……”没有半秒犹豫,许冥毫不犹豫再次转身,如法炮制地将座钟回拨到了七点。再次进入,这回陆月灵的观察记录又不见了——但在另一个玩偶的体内,她找到了一张写有斜体字的纸条。

  正是她们最开始找到的那张纸条。

  内心的猜测再次得到证实,许冥一时反而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脑海中又一次响起陆月灵带着困惑的声音,许冥却没顾上解释,只匆匆说了句“等等再说”,便又再次拿起了座钟。这次她又回拨了一个小时,指针转动起来更加艰难。许冥本就有些使不上劲,这次愣是两手都涌上,才将指针拨了过去。

  指针被拨到六点,报纸桶随即念起诡异的童谣。许冥理也不理,径自往门边走去,出门、进门、一气呵成,再次踏入房间的瞬间,报纸桶的念诵声戛然而止,座钟的时间再次跳跃,稳稳当当指向了七点。

  即她们进入这房间的一小时之前。

  许冥深吸口气,往房间中央看去。果不其然,那张写着斜体字的纸张已再次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纸,一张完整的《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就用一个玩偶压在展柜上,进门就能看到。

  许冥小心靠近,拿起那张纸,只见守则的空白处,是一行陌生又匆忙的字迹:

  【不要相信他】

  “……”

  不要相信谁?

  不太理解地皱了皱眉,许冥将那纸放下,再次拿起了座钟。另一边,听她简单复述过情况的陆月灵也似明白了过来,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哦——时间、房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那个钟不光是用来看时间的……它还是个定位器!”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许冥应了一声,原地坐了下来,抱着座钟摆弄,“或者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不是我们所在的房间在随着时间变化,而是我们以时间为落点,不断进入新的房间。”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每次进入房间时,座钟都会快进一个小时。跳跃的不是时间,而是她们的位置。这也是为何她明明是白痴却也能看到变化——因为每次开门,对她来说都是新的开始。

  但有一点她没有搞错:同一个时间点上,房间内确实只能存在一份信息情报。当有新的信息出现时,旧的就会被“刷新”掉。

  她们最开始进入这个房间时,对应的时间是八点多,找到的是那张写着斜体字的纸条。也就是说,在它之前,房间内大概率曾存在过另一张信息,所以许冥试着将时间又往回拨了些,果然发现了另一则留言。

  虽然这则留言更令人费解。没头没尾的,完全不知如何解读。

  许冥吐出口气,更加卖力地拨动起座钟的指针。很快便将时针又回拨一轮,跟着又匆匆跑了出去。

  再进来时,纸条却没变化。许冥不死心,又试了两次,再试到第三次时,终于又给回溯出了一则新的留言——

  用的还是那张《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空白处写的却是:

  【我很好,我没事。请把你知道的离开方式告诉我。】

  许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兰铎的字迹。后面还很老实地再次跟上落款:【怪谈拆迁办】。

  又是一则没头没尾的留言,但看上去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是在和谁说话?为什么非要通过这张纸沟通?

  更多的问号浮上心口,许冥唇角微动,二话不说,又将座钟回拨了一次。

  这回进入房间,纸上的留言却又变成了那种熟悉的斜体字:

  【我好像找到离开的方式了。但我现在的状态很混乱,无法尝试。

  【你们有谁愿意试一下吗?

  【还有,狗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们的话让我很担心。】

  “……”

  攥着纸张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许冥调整了一下呼吸,又一次回拨时钟,迈出房间。

  再次归来,纸上的留言,则又被之前那种陌生的字迹覆盖:

  【小心狗!

  【他亮了[划掉]他疯了!

  【不要搭理他的任何发言,不要见他!

  【别让他知道你所在的时间,他会把光带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那个,许冥?冥、冥冥老师?”

  又过一会儿,似是意识到许冥的情绪不太对,陆月灵期期艾艾地开口:“你还好吗?你看到什么了?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没事。”许冥却是回应得很快,边说话边努力将目光从面前的纸张上移开,“只是兰铎……他的状况,似乎有些糟糕。”

  她言简意赅地给陆月灵描述了一下看到的内容,听得陆月灵又是一阵低呼,随即又是深深的困惑。

  “那写这张纸的又是谁呢?”她奇怪道,“它又怎么知道狗男……兰铎出了问题?”

  “不知道。”许冥调整了下情绪,扶着架子奋力站起了身,“从目前的情况看,参与了这场对话的,应该是三个人。”

  一个是写斜体字的,目测就是安心园艺的顾问;另一个就是兰铎。剩下第三位,也就是那个指证兰铎不正常的那个,则暂时无法确定其身份。只能推测,也是被困在这地方的异化根之一,不是“猫”就是“快乐”。

  这些异化根,大概率曾和她一样,也被关在这房间中,被循环困住,被时间分隔,只能通过纸条留言这种方式来进行交流……

  不过从最后一张纸条的表述来看,他们是有办法找到彼此的。只要掌握对方所在的“时间”就行。

  可具体该如何操作呢?安心园艺顾问所说的“离开方式”到底是什么?他们已经离开了吗?又或者是和自己一样仍被困在这里,只是自己看不见?

  还有就是,兰铎,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再次扫过手里的纸张,许冥微垂下眼睛。

  她本以为有安心园艺顾问之前给的情报打底,自己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至少都会有些心理准备,但直到看到这份线索,她才真切地意识到——

  心理准备有,但不多。

  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稍微有点不够用。

  问题是这种时候,急也没用。许冥唯一能做的,就是强按下心头的不安,随即又抱起座钟,一口气将指针又往回拨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进一次门

  再进一次。

  再拨、再进、再拨、再进……到了最后,进出门的脚步都变得有些麻木,拨动时针需要的力道,也渐渐有些超出许冥的能力范围。最后几次,她甚至不得不冒险先放出陆月灵,让她帮着扳一下指针,再赶在她头发蹦迪前赶紧锁回去。

  随着一次叠一次的回溯,获得的情报也不断增加。因为看到的信息无法另外保存,许冥只能凭记忆一份份死记。有些一次没记住的,还得回拨时间重看一次——也正因为这几次回拨,反倒让许冥在积累情报之外,发现了又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实。

  首先,就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些异化根们确实是很难看到彼此的,所以基本只能靠留言沟通——但奇怪的是,有时哪怕就处在同一个时间段,他们似乎也无法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因此就会导致,同一个时间点上,却会出现两张甚至几张留言。而当她进行回溯时,这些留言则会随机出现在她面前;换言之,同一个时间点,可能她第一次回溯时看到的是兰铎的发言,可第二次再去确认时,看到的信息就变成了其他人的。

  这对许冥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她或许得每个时间点都回溯三次甚至四次,才能收集完所有的留言;即使使用规则书修改规则作弊,也只能做到一次性最多获取两条留言,还无法保证留言不重复……

  这未免麻烦过头了。而且许冥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和脑力了。于是短暂的纠结后,她还是决定偃旗息鼓,先研究下手头收集到的部分再说。

  随意在房间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许冥凭借着记忆,快速将收集到的内容速记并梳理了一遍,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所有内容全是硬记的,她也没法做到完全照抄照背,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将所有留言以起承转合的格式,先进行了一波大的归纳梳理——

  首先,“起”的部分——也就是异化根们刚被绑进这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看不到彼此,只能独自紧张慌乱,直至最后有人率先尝试使用留言沟通,大家才逐渐搞清状况,并全部参与到这种交流方式中……

  值得一提的是,最开始使用留言的人,正是兰铎。

  很显然,他严格遵循了怪谈拆迁办的优良传统,随身携带笔与工牌,并在意识到自己身处怪谈无法离开后,当机立断地拿出了身上仅有的纸笔,开始记录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这份留言,又顺利穿过时间的间隔,被同样被困住的其他异化根看到了,他们这才意识到彼此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后续的留言几乎都写在这张“员工守则”上,许冥有理由怀疑,这大概率就是他们四人仅有的一张纸了。

  搞不好笔也是用兰铎的……因为字的颜色都一样。

  而除了兰铎外,其余还有三个人参与发言。安心园艺的顾问,她用窥探的能力帮助找到了不少规律,比如留言的更替规则;以“快乐”为代号的异化根,她就是指认兰铎有问题的那人,很热衷发言,会详细描绘自己的经历,甚至还会用颜文字和网络用词来进行描述……

  至于最后一个,也是令许冥最在意的一个。

  它的代号是“猫”,许冥非常怀疑,它就是眼科医院的那一只,至少也和那里有关系。它发言次数最少,写的字最丑,每次留言也最简洁;但对于当前的情况,它似乎也了解最多。

  比如,是它率先将他们当前的处境与“门”联系到一起,也是它率先提出,他们可能是作为备选的钥匙,被拉到这个地方的。

  ——接着,就是“承”的第二阶段。

  之所以称其为“承”,是因为在这个阶段,基本所有的异化根都已经搞清了状况,也开始思考正经的解决方式了。比如安心园艺的顾问就提出建议,让大家在自己的每次留言后都写上自己当前所处的精确时间和发言编号,以免大家阅读留言时产生次序上的混乱。如果有错过信息的,也能大致锁定回溯的范围。

  而也正是在这个阶段,这地方的古怪之处愈发明显了。

  许冥不确定是因为自己身为人类,还是受到白痴庇佑,截止目前,她在这个空间内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危机,也没看到过什么糟糕的东西,唯一一次惊心动魄还是因为陆月灵;然而对那些异化根而言,这地方显然没那么太平。

  时不时出现的幻觉、挥之不去的疲倦、身上突兀多出的伤口。或是和陆月灵一样,会莫名看到另一个自己,并因此陷入浑浑噩噩的自残;又或是像被谁操控一样,突然回忆起某些久远的、糟糕的记忆,连带着情绪都一起沉沦下去,难以自拔,如陷泥沼……

  “快乐”一开始还会事无巨细地描述自己看到的场景、遭遇的袭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留言字数也渐渐少了,颜文字和网络用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至于“猫”,更是几乎找不见它的发言,就算有留字也是言简意赅。

  在所有的异化根里,它也是最少描述自己遭遇的。许冥努力回忆了半天,搜肠刮肚,想起来的似乎拢共也就那么三句话。

  第一句是,我去。

  第二句是,我幻视我掉毛了。

  第三句是,这怪谈好贱。

  用的还全是平平淡淡的句号,莫名透出几分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气质。

  至于兰铎……他依旧发扬着怪谈拆迁办的优良传统,努力表现出稳定的情绪,一边详细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并试图总结归纳,一边尽可能地隔空安抚着其他异化根,全力镇场,甚至试图活跃气氛……虽然是肉眼可见的无效操作。

  说真的,光看那些留言,许冥都能脑补出他当时的艰难表情。某种意义上来说,兰铎真的尽力了。

  只是他真实的心情明显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这点从他逐渐凌乱的字迹以及频频出现的错字便可见一斑。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忘记在自己每条发言的后面都加上“怪谈拆迁办”的落款……许冥一时竟不知是该捂脸还是该欣慰。

  而以那句“这怪谈好贱”为分界线,接下去的内容,则统统被许冥归到了起承转合的“转”阶段内。

  ——因为就在“猫”写下这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后一个小时,安心园艺的顾问就又公布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她“窥探”到和其他人汇合的方法了。

  方法不难,就是操作起来比较麻烦。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人留下自己所处的精确时间,其他人则需带上自己这边的座钟,离开当前房间,并在再次推门进入房间之前调整座钟的时间,确保表盘上的时间与另一人所处的时间大致一致……

  而后再推门进去,便有概率进入其他人所在的房间了。误差越小,二者汇合的概率越高。

  之所以说麻烦,一来是因为这事还是有些赌运气;二来,在仅能靠留言沟通,还不是即时通讯的情况下,想要两边同时调到一样的时间,还是有些难办的。

  所幸这事对于异常存在而言还是相对好解决,从之后的留言来看,他们也确实分别成功汇合过了两次。然而两次汇合,没多久便以他们的四散奔逃而告终。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很快便发现,两个异化根的相遇,不仅意味着幻觉与情绪影响的加倍,也意味着一旦再次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们所做的就不仅仅是自残而已了。

  从留言记录来看,安顾问和“快乐”、“猫”与“狗”,两组人曾分别汇合过一次。安顾问和快乐差点打起来,最后是安顾问率先清醒,赶紧带着座钟去了其他的时间;而猫狗组则相对要和平许多,没闹到那么厉害。至少在兰铎看来没有。

  所以在后续的留言里,他还不死心地提议要再和其他人汇合试试。对此,猫同学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没记错的话,似乎一共就三句话。

  第一句是,滚。

  第二句是,懒得看你抱着个草莓熊喊MM还哭着要殉情的蠢样。

  第三句是,M你个头,晦气。

  怎么说呢。

  因为里面使用了部分略显微妙的缩写,所以许冥不太确定它描述得到底是什么场景,也无法确定兰铎到底看到了什么幻觉……

  反正她只知道一件事。

  在猫甩下这句留言后,兰铎就再也不提汇合的事了,甚至连着几轮都没再说话;“快乐”也终于短暂地找回了她的快乐,在留言纸上连着刷了一排的哈哈哈,还手绘了个捧腹大笑的表情包。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人才。

  只可惜这种短暂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就在不久后,安顾问又再次发出了一条留言。

  许冥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问句,有多处涂改停顿的痕迹,当然最令她在意的,还是这句话本身的内容。

  ——【你们那边,有没有遇到有人敲门?】

  ——【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问,要不要点灯。】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顾问:【你们那边,有没有遇到有人敲门?

  【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问,要不要点灯。-7:5636号发言】

  快乐:【没有。什么情况?-8:4837】

  狗:【我先前遇到过,觉得不对劲,调时间跑了。-九点二十一怪谈拆迁办】

  狗:【仔细想想,会不会是来救我们的人?要不开门看看?-10:0039怪谈拆迁办38】

  猫:【不可以!!】

  快乐:【哇,怎么了?突然反应这么大,感叹号用上了--|||话说你怎么又不写编号,真烦,看得我又乱了。我就按我看到的纸条往下数了啊-11:0941】

  顾问:【我逃走了。那应该不是人,给我的压迫感很强。除了负面情绪,我没法从它身上窥见任何东西。-12:30第42号发言】

  猫:【不要理它不要理它不要理它!

  【不管是谁遇到了,都要赶紧跑,调时间跑!以最快速度离开!

  【那不是人!那是门口口口的捕猎器官!我们被它盯上了!】

  快乐:【冷静冷静,目前就两个人遇到了,不还没出事么。话说那马赛克是怎么回事?-2:1044】

  顾问:【我正在窥探,有消息会同步的-3:0545】

  狗:【@猫,你还好吗?我怎么觉得你状态有点不太对。-4:0046怪谈拆迁办】

  猫:【我在整理我知道的事。有些东西没法直接表达出来,我需要想办法梳理一下。总之看到那家伙先跑就对了,不要交流、不要停留、不要看它的脸。】

  狗:【@猫,你在哪个时间?我去看看。-7:0048】

  猫:【滚。】

  顾问:【我去吧。我有些消息,想要单独和你确认。】

  快乐:【那什么,核对一下,你们说的那个怪人,是不是随身带着光源,好像会发光一样?

  【我听到了敲门声。

  【它貌似来我这儿了。】

  狗:【@快乐,你怎么样了?我怎么感觉我错过好多信息。-十点零八分。】

  这一部分的留言,对许冥来说是最难回忆和整理的。

  一是因为信息量大,二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的留言中,错字、病句、神神叨叨的情况显著增多,理解起来更加困难;第三,则是因为她看到的内容中,明显有因为时间重叠而缺失的,编号有好几次都连不上;再加上从“猫”开始,大家渐渐都不再在发言中标注时间和编号,这让许冥的梳理工作直接又上了个难度。

  不过她对此倒是十分理解。

  因为就在“猫”叫破叫灯人的身份不久后,安心园艺的顾问也随即用自己的能力窥探到了两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第一,那个叫灯人的家伙,是能自由在各个房间中移动的。向它透露所处的时间,无异于自报门牌号。

  第二,它现在也正处在某个房间中。并以自己的方式,窥探着所有的留言。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个阶段的留言对许冥而言也是最有价值的。

  因为正是在这个阶段,“猫”提供了大量它所知的信息,关于门、关于钥匙、关于那个叫灯人——甚至“叫灯人”这个称呼,许冥都是从猫那里了解到的。

  用猫的话说,这算是它自己起的名字。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甚至不是个有独立意识的存在。它们只是门后某个强大存在分离出来的捕猎器官,从形式上来说,更类似于脱离的触手,或者是孢子。

  对,它们——至少在“猫”看来,那种东西绝不只有一个。

  【它们捕猎的不是食物,而是傀儡。】猫在给所有人的留言中写道,显然早就和这种东西打过交道,【它们会寄生在被自己俘获的猎物上,一边汲取对方的血肉,一边操控对方,就像铁线虫控制螳螂那样。一旦被寄生,很难挣脱,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遇到后立刻逃跑。】

  【不过它们也有弱点。它们本身没有开门的能力,所以必须得等别人开门,或是花上一段时间,想办法越过门的阻拦。只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转移就行。】

  但猫也有不解的地方:【问题是,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这句疑问一度令许冥很费解,接下去的留言里,其他人也表达了相同的疑问。好在“猫”很快就给出了自己困惑的缘由。

  【我以为我们是作为备选钥匙被带到这里的。】猫直接在之后留言中写道,【可被寄生过的人,是无法成为钥匙的。那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没有人回答它的问题,也没人能回答它的问题。而作为所有人中唯一了解这东西的存在,“猫”在沉默不知多久后,终是自己又给出了答案。

  【我懂了。我们不是钥匙。不是它要的钥匙。

  【我们和这里的根一样,只是它给自己预备的食物,仅此而已。】

  “……”

  许冥无法确定其他人看到这条推测后,都如何反应。她只知道在这句话写完后,连着几个小时,纸张上的留言都没有再次更新。

  最后还是兰铎艰难地缓和起气氛,苍白地给大家鼓劲。而就在他刚留完鼓励的话,局势便又再次动荡起来——

  猫和顾问先后留言,都表示自己又被叫灯人盯上了,快乐则在两人逃命的间隙又甩出一则重磅消息,说她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给大家换到能规避叫灯人追杀的道具,但她不能自己给自己换,必须得有人来到她面前许愿,于是兰铎打听了她所在的时间,飞快赶了过去……

  再之后,留言就缺失得比较严重了。常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许冥努力拼凑还原,也只能搞清两个事实:

  首先,兰铎顺利和快乐汇合,并成功许愿。可许愿时却因为她力量不够而出了岔子——快乐可以让他人付出代价以交换带有神奇力量的道具,兰铎就许愿了一支能够防住叫灯人窥伺的笔,换言之,用这支笔写出的东西,叫灯人无法看见。

  但只能防住叫灯人本身,无法防住被它寄生的傀儡。

  而等到两人终于发现这点,试图补救时,快乐却已没有力气进行再一次交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困太久的关系,不管是她的精神还是她的能力,都比之前要衰弱很多。

  再者,就是猫与顾问都再次顺利从叫灯人的攻击下逃开。至少她们自称如此。

  猫再次陷入沉默,长时间不见说话;顾问发言的频率也一下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许冥多疑,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而兰铎那边,同样不平静。他在和快乐完成许愿后,又一同遭到了叫灯人的袭击,兰铎对此的说法是两人都利用座钟成功逃跑,只是逃进了不同的时间内;快乐却说,她自己是逃了出来,但她信誓旦旦有看到兰铎最后被叫灯人的光芒包裹吞噬,挣脱出来后,整个人的行为举止都和之前大不一样——

  再之后,就是许冥看到的那几张纸条。快乐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干脆直接指认兰铎疯了;顾问终于找到了离开的方式,但自身状况显然也已十分糟糕;兰铎留言看着倒是正常,但也只是看着而已,具体怎样,谁猜得准。

  再再之后,就是安心园艺顾问莫名留下的那张纸——准确来说是纸条,是从兰铎分享的那张《员工守则》撕下来的一小张。内容和之前的留言都没什么联系,感觉像是顾问自己一个私人的记录。她似乎也没打算让其他人看到,所以并未放在展柜上,而是塞进了玩偶的肚子里。

  再再再之后,就是许冥自己留下的笔记了。一份是陆月灵对自己所见的记录,后面两份都是她听到的童谣,再后面的就全是自己为了试验这鬼地方的机制而写的废话纸条……

  等等。思及此处,许冥笔尖忽然一顿。

  跟着猛地抬起头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安静听她梳理思路的陆月灵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她脑海里试探地开口:

  “那个,许冥啊。按照你这个思路的话,那那些异化根,应该还没有逃出去哦。”

  许冥:“……”

  她懂陆月灵意思。正是因为懂,所以充满了捂脸的冲动。

  离开大概率是没有的,而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依然在这个机制内——换言之,自己之前留下的文字,他们很可能也会看到……

  好在自己那些用作试验的纸条上也没写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极个别的写着“谜语人滚出怪谈”之外,其余的基本就只有四个字,怪谈拆迁办。

  当然不算什么出格的内容。只是在其他不熟的异化根看来,估计会很懵圈……

  “类比一下的话,大概就相当于工作群里突然蹿进个狂发小广告的?”陆月灵若有所思地开口,“还是踢不出去的那种。”

  许冥:“……”谢谢你啊,帮我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定位。

  “算了,管他们呢。”再次抬手揉了揉额角,许冥深吸口气,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快速收好手中的纸笔后,又再度拿起座钟,抿紧唇角,用力拨动起来——

  就像陆月灵说的。她们留下的记录,很有可能会被其他人看到。

  而相应的,也很有可能会被人回应。

  她们最开始进来时是八点多,那也是她们第一次留下记录的时段。也就是说,如果有谁看了她们的留言想要回应,那回复最早将会出现在九点……

  许冥紧绷着肌肉,使劲将指针往后转着,指尖因为乏力而微微颤唞。好不容易拨回她们之前所在的时间,立刻放下钟走出了门,再次回来,出现在展柜上的,果然是另一张纸——

  一张被撕掉部分的“拆迁办员工守则”,字迹瞧着是“猫”的:

  【咦?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刷了出来?是又有人进来了吗?和狗一个单位的?】

  不是兰铎。许冥唇角微沉,又快步走了出去。这次返回,却没再刷出新的留言。看到的依旧是自己最先听写的童谣文本。

  于是又一次重复刷新流程,再次进入房间,时间又跳到了十一点。这次又顺利刷出了新信息,来自“快乐”:

  【刚那又是什么?怪谈拆迁办办歌吗?写的什么玩意儿,根本看不懂。】

  再次刷新,十二点。顾问:【什么儿歌?我没看到。】

  再再次刷新,一点。快乐:【别管它了。你说的离开方式到底是什么?】

  两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三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四点。自己:【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

  五点。猫:【@狗,我不管你疯没疯,我要疯了。你们单位都是什么傻缺神经病,小广告发没完了是吗?】

  六点。兰铎终于出声:【冥冥?你还好吗?】

  七点。猫:【@新来的人,您好,请问亲亲能看到我留下的信息吗?如果看到的话,请立刻在这张纸上,写下你当前所在的精确时间点。我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向你。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在我赶来之前,不管听到谁敲门都不要开,好吗?

  【如果亲亲觉得见面不安全的话也没关系,你现在是在试探这地方的机制对吧?如果觉得有哪里不懂的话,可以在纸上留言,我会尽力解答的!还有,千万记得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哦!】

  八点。快乐:【……猫也疯了??】

  九点。兰铎:【冥冥,能给我下你在的时间吗?我这就去找你。不要给其他人开门。这很危险。】

  十点。快乐:【不要相信他!他才危险!!】

  ——再之后,话题基本就没什么进展了。

  快乐对她这个发小广告的显然不太在意,在礼貌性地警告过一次后,便一直在追问顾问离开的方式;顾问基本没再说话;而兰铎和猫,则一直关心她这边的状况,偶尔提一下自己那边的情形。

  兰铎的许愿似乎还是有些用的。叫灯人已经很久都没再出现了。可如果它已经寄生在了这些异化根中的某些上,情况又是另当别论。

  许冥笔尖轻点着纸张,闭上眼睛,深深吐出口气。

  跟着看了眼当前的时间,下定决心般落笔。

  【@兰朵朵我现在所在的时间是1:04。】

  写完便放下笔,转身扫了眼两边紧闭的房门,找了个比较有安全感的位置,缓缓靠着坐下,闭眼休息起来。

  陆月灵听了她写下的内容,却是陷入困惑。

  “不对啊许冥。”她在脑海中道,“你之前不还说,时间快到一点半了吗?”

  她现在没法亲眼看见,可一点零四,怎么都不像是“快到一点半”的样子。

  “嗯。”许冥依旧盯着手中的纸条,随意应了声,“实际上,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一点三十二了。”

  “?!!”陆月灵又是一怔,“那你干嘛还故意写零四……”

  “我只是想让其他人看到我给出的时间,又没打算告诉他们真的时间。”许冥淡声道,“万一有人真已经被寄生了,那我不是自寻死路?”

  相比起来,优先筛选出尚未被寄生的同伴,似乎更为重要。

  “……?”陆月灵再次敲出一个问号,随即似是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哦,兰铎知道你知道他不知道阿拉伯数字……”

  所以如果是在未被寄生的状态下,兰铎最多只会要求许冥换个写法;而如果已经被寄生了话,则很可能直接意识到许冥写了错误的时间……

  “错了。”许冥顿了顿,却道。

  “?”陆月灵又一顿,“哪里不对了?”

  “我们不确定被控异化根的能力范围,或许兰铎哪怕被寄生了,也还是不识数也说不定。”许冥轻声道,“但……怎么说呢。”

  “如果是真的兰铎,发现我故意用了阿拉伯数字,那他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让我重写一遍。”

  “啊?”陆月灵不解,“那他会说什么?”

  许冥没说话,只努力调整着呼吸,又缓了一会儿,感觉稍微舒服些了,才又扶着展柜吃力站起来。

  “等会儿刷新你就知道了。”她说着,转身往右边的门走去。

  手指刚要碰上门把,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危险,别开!!”穿着优雅套装的女性一脚踏入,想也不想地出声,手中正牢牢握着另一个座钟。许冥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一缩——而几乎就在她手缩回的瞬间,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似曾相识的敲门声。

  以及同样似曾相识的刻板声音:

  【你好,请问你要点灯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你你你你要点灯吗?”

  “点灯吗点灯吗?快来点灯,让光生长,快来点灯——”

  尖锐的声音如同催命般响起,转眼就将许冥的注意力又拉回门上。咚咚的敲门声混着催促声一起响起,每一下都像重击着心脏。

  可是……为什么?自己之前明明留的是错误的时间……

  难以置信地盯着被敲响的门板,许冥只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突突地疼。她下意识缓缓后退,正思索间,那个闯进门的女人已然冲进了屋里,一下抢过了架子上的座钟。

  “没有发呆的时间了!”她飞快地说着,声音轻却透着焦急。说话间,她已经暴力扣下座钟表盘的透明罩,迅速调整后塞进了许冥手里,又低头拨弄起自己的座钟。

  “快走,它要进来了——千万别回头!”

  前脚刚调完钟,后脚她都拉着许冥往另一扇门冲去。跨出门的刹那,果然听见另一侧的房门轰然打开,即使背对着房间,许冥依旧能感受到那瞬间炸开的光——

  不过她牢记着那女子的话,没有回头,踏出房间的第一时间,便凭感觉摸上门把,反手重重关上了门。

  伴随着“砰”的一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再看前方走廊,同样的安安静静,明亮祥和的光芒铺在走廊的地板上,衬得方才的吵闹,更像是一场噩梦。

  方才没有感觉,现在稍稍冷静下来,许冥才发现自己额上手上已全是汗,心脏犹自跳得飞快。她深吸口气,努力调整了下状态,这才开口:“谢谢。我们现在要进门吗?”

  这话问得是旁边那个女人。后者看上去亦是吓得不轻,顿了会儿才道:“不急。”

  又等待片刻,她小心推开门看了看,这才冲着许冥点了点头:“它不在了。我们进去吧。”

  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许冥也跟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放在展柜上的纸张。上前拿起一看,只见上面是一句来自兰铎的回复:

  【注意安全。有事叫我。怪谈拆迁办】

  看上去是对许冥之前所给时间的回复。

  先她一步进入房间的女子显然也已看过纸上的内容,对此只淡淡说了一句:“别太相信他了。”

  她指指先前被敲响的门:“你刚留下时间,叫灯人就来了。这必然不是巧合。”

  深深看她一眼,许冥抿了抿唇:“可我刚才留的并不是正确的时间……”

  “发现了。”女子微微颔首,“或许是它们的能力正在壮大。”

  “壮大到可以从错误的时间找到正确的房间?”许冥对此表示质疑。

  女子却只摇了摇头,低头拍打起自己起了褶皱的外套。

  “它们的移动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它们以时间为长廊,在不同的房间门口游荡。我们同一时间只能接触到一个房间,是一个孤岛般的时间点;可对它们而言,或许是一条连绵的线。”

  “懂了。”许冥点头。说白了,就是那些叫灯人是范围搜索,去了错误的时间敲门没人应,转头就去敲相邻的房间门。又正好她所在的正确时间和假门牌相隔并不远,就正好被扫到了。

  “至少我理解的事实是这样。”似是看出她的将信将疑,女人轻声,“要不要信就是你的事了。”

  “没什么好不信的。”许冥道,“当你遇到的事情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解释时,除了相信也没别的法子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正理着衣服的女子抬起眼眸,“什么?”

  “我说,你是怎么找来的。”许冥这回连敬称都去了,“我说了,我给的是错误时间……还是说,你和叫灯人是一起的?”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女子亦是微怔。片刻后,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理理衣服抬起了头:

  “说起来,确实还未自我介绍过。

  “窥探之镜,异化根。兼职安心园艺特聘顾问,我们曾经有过交集。”

  “……!”许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微微瞪大眼,“所以您就是那位……”

  “嗯。”女子再次颔首,“我没有符合人类常用格式的名字,单位里的人一般都叫我镜老……”

  “安顾问!”许冥恍然大悟地开口。

  镜老师:“……”

  “算了,随你喜欢吧。”她轻叹口气,毫无挣扎地放弃了自己的命名权。另一边,许冥又似意识到什么,微微垂眸:“所以,您是利用你的能力找过来的?”

  说完又蹙起了眉,似是陷入困惑:“可……时间,这也是能‘看’到的吗?”

  “当我自己身处怪谈时,我所能看到的基本只有规则。”镜老师道,“还好,某种意义上,‘时间’也算是规则的一部分。”

  许冥闻言,眉头却拧得更紧。过了几秒,才像终于想通似的舒展开。略一沉吟,又试探地开口:“说起来,我曾在外面收到你的信息……”

  “是在‘楼上’吗?”镜老师瞧着松了口气,“看来我的消息真送出去了。那就好。”

  “嗯,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碰巧听到你留在’群租房‘的信息,我可能现在还被困在那儿呢。”许冥若无其事地说着,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请问你还能继续往外传递消息呢?我有同伴还在楼上,她或许能帮我们。”

  “很遗憾,我现在已经办不到了。”镜老师轻轻摇头,“我的能力正在衰弱,光是要找到你的所在,就已经耗费了我不少精力,实在没有继续递送消息的力气了。”

  “以及,我不确定是你记错了还是故意想试探我,但我不记得我有’看到‘过关于’群租房‘的内容。”顿了顿,她又道,依旧是那种缓和平静的声音,“我用声音留下提示的区域也只有一个,那是个与猪脸和迷宫有关的地方,我不觉得它和群租房有联系。”

  “……”许冥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轻轻呼出口气:“我比较谨慎。”

  “理解。”镜老师点头,“那请问现在,我可以说我的事了吗?”

  “您请。”许冥立刻道,顺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从随身的包里摸出纸笔。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镜老师都愣了一下。似是察觉到她诧异的目光,许冥抬头看她一眼,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我有随时做笔记的习惯。”

  顿了顿:“您应该也有体会了。”

  “……”回想起那一堆“怪谈拆迁办,你的好伙伴”,镜老师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点头。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警觉地扫一圈四周,面上带上了几分肃然:

  “不知道你对当前的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现在也没有时间慢慢交流,所以就还是先由我全部说明好了。”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似是在组织语言:“嗯,你是拆迁办的人,想必你也知道‘门’与‘钥匙’的事。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这里是门后的存在临时搭建的怪谈。而这个怪谈存在的目的,就是在门外与门后建立新的通道,并藉由这个怪谈,筛选出合适的’钥匙‘……”

  “来开门。”许冥下意识接口,旋即蹙眉,“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似乎并不是它要选择的’钥匙‘。”

  “这我不清楚。我也只听到过相关的猜测。”镜老师摇头,“对于门后的存在,我曾试图窥探,却实在难以看出什么。至于钥匙一事,倒是有迹可循。”

  她话头一转:“你知道天宇眼科医院吗?”

  “……听过。”许冥心头微动,“怎么?”

  “我曾听人说起过那个怪谈。”镜老师道,“那里曾经也险些出现过‘门’。”

  “?”许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不就是……”

  “对,就是你所听见的那首童谣里,第二个被照亮的地方。”似是看出她的想法,镜老师轻轻点头,“当时被选中的钥匙,却并非是异化根,而是一个独立的‘根’。”

  “很奇怪的是,当时持有它的,就是一个异化根。但那个异化根却没有成为被选中的’钥匙‘,而是成为了用来孵化钥匙的培养皿。它以为自己在生长,实际却是在亏空……”

  “所以它就是被‘眼睛’寄生的大树……”许冥若有所思地垂眸,用笔在纸上飞快写划起来,“可从那首童谣的意思来看,那把钥匙最后并未派上用场。”

  “嗯。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似乎是被人强行打断了开门的过程。”镜老师面色不变,“由此可见,‘钥匙’的关键或许不在于其本质,而在于喂养的过程与饲料。”

  许冥:“……也就是说,你们不赶紧逃出去,自身也会成为养料之一。”

  “所以我来找你。”镜老师沉声,“一旦我们被完全吞噬,真正的钥匙大概率就会出现。如果门当真打开,一切或将覆水难收。”

  “我不想给你增加压力,但你……或许是现在唯一有可能带我们离开这里的人了。”

  “用你找到的方式?”许冥微微抬眼,写字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我是人类,确定没问题吗?”

  “可能会有些吃力。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镜老师叹气,“其他的异化根这会儿多半也正处在衰弱的状态。而且有叫灯人这个威胁在,我没法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能一个个筛选吗?”许冥笔尖微顿。

  “风险太大。”镜老师不假思索,“如果有多人同时被寄生,它们可以随时互通消息,甚至能互通记忆。”

  许冥:“不能从外在进行分辨吗?”

  见对方摇头,她又紧跟着追问道:“从行为模式呢?又或是能力上……寄生后他们的能力会和叫灯人同步吗?自己的能力会保留下来吗?”

  镜老师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会问那么细。许冥笑了下,点点手上的纸张:“我觉得多留下一些情报给别人也挺好的。”

  镜老师无奈,只能继续道:“一旦不幸被寄生,影响最大的应当就是思维。不管之前抱持着怎样的意志,在被寄生后,都将屈从于某种更强大、更伟大的意志……从前所在意的、相信的、偏爱的,都将变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记忆和认知也会被同步到统一的水平。但能力依旧是自己的,除了会额外拥有叫灯人的部分能力外,对其他并无影响。”

  “意思是会变心、会出轨,但能力方面不会有太大长进。”许冥用自己的方式给出总结,“不会的还是不会。”就像高数一样。

  “……差不多。”镜老师抿了抿唇,下意识看了眼座钟,似乎有些急了,“请问我能继续了吗?我和你不一样,和作为异化根,我是会受到负面影响的……再跟你待在一起,我不确定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嗯嗯嗯。我知道。但您先别急。”许冥一面垂眸在纸上飞快写划一面低声道,“等我再捋捋……”

  她笔尖在纸上轻点,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后,终于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

  “行,我都明白了。”再抬起眼时,她表情已变得笃定,“我大概有思路了。您继续吧。”

  镜老师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被许冥这么一闹,一时倒是没思路了。顿了一秒,有些泄气道:“请问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离开的方式。”许冥好心提醒。

  “好的。”镜老师隐忍地动了动唇角,“关于离开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她伸手想去拿许冥的座钟,后者却抢先将其拿在了手里。镜老师微顿,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座钟:“想必你也发现了,通过调整钟,我们可以调整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且这时间并非是循环的……往回拨动的圈数越多,我们能回到的时间就久远。

  “那假如,我们一口气回到此处时间的尽头呢?”镜老师鼓励地看向许冥,“这个怪谈存在并不久,如果我们一口气,将时钟拨回怪谈诞生之前的时间……”

  “那按照规则,我们就应该抵达那个时候的房间。”许冥面露思索。

  “可事实上,我们回不去。”镜老师道,“因为那个时候怪谈并不存在。”

  “也就是说,规则矛盾了。而这种矛盾,或许就意味着裂缝的出现。

  “而裂缝,就意味出口。”

  “……你确定?”许冥微微挑眉,看着却不太相信的样子。盯着镜老师看了会儿,却还是依言拿起了座钟,“行吧,既然你这么说,总归值得试一试。”

  她说着,将座钟捧在了手里。手指在指针上拨来拨去,却迟迟没有动作。

  镜老师唇角微动,看似想要蹙眉,却又一下忍住,顿了会儿,只温言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那倒不是。”许冥却是耸了耸肩,“我只是还想再等等。”

  “……”镜老师唇角绷得更紧,轻声,“请问是要等什么?”

  许冥长长地“嗯”了一声,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侧了侧头,眼睛旋即亮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伴随着野兽危险的喘熄,一步一步,迅速靠近——

  “!”镜老师警觉转头,毫不犹豫冲上前,以身体压住了门。许冥看着却是淡定,甚至又耸了次肩。

  “那个,你不用紧张。”她冲镜老师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那是我请来的。”

  “什——”镜老师明显一怔,话未说完,忽然注意到许冥手里的座钟,神情又是一变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座钟上面的时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7:12。

  可怎么会……她一直盯着许冥,她非常确定她自从进入房间后,就没再调整过时钟……

  “谢谢你提醒我,时间也是规则的一部分。”许冥适时开口,“不然我还真想不到可以下手改这个。”

  话音刚落,强烈的撞击声自门外传来。镜老师脸色愈发难看,看向许冥的目光亦愈发难以置信:“你叫他来的?为什么?他是最可能有问题的一个——”

  “放心。”许冥慢悠悠地说着,拍拍裤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抬起脸时,面上已笼上了几分冷漠,“如果没把握,我不会叫他。”

  “……”镜老师眼神更加惊诧,看向她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怪物,片刻后,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眼睛随即亮起。浅色的瞳孔中,似是燃起两团细微的烛光。

  光芒开始从她脚下延伸,又有纯白的光手,从潮水般的光芒里探出,争先恐后地朝着许冥抓去。

  却在即将抓到许冥的刹那,如同碰到火苗一般,快速退了下去。

  “……”女人的脸上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她整个人几乎是往前飞了出去。

  身后传来呼唤许冥的声音,她趴在地上,愤怒地转头,正见兰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影犬,嘴里叼着个座钟,紧紧夹着尾巴,口中发出威胁的呜鸣。

  ——而所有惊悚的低吼,又在看到许冥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了高兴的嘤嘤,尾巴亦瞬间抬了起来,摇得仿佛一台螺旋桨。

  兰铎亦快步上前,一边指挥着影犬将她制住,一边急急朝着许冥走去。在看清许冥状态的瞬间,脚步却又一顿。

  “……冥冥?”他不敢相信地开口,抬手似是想碰,又生生忍住,“你的头,怎么了?”

  什么头怎么了?

  许冥愣了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才注意到那里已然鼓起了一个大包——想来应该是最开始进入房间时摔的。

  难怪她一直觉得痛痛的。

  “没事。”许冥随口应了声,靠着展柜坐下,冷静看向被影犬压着的安顾问。后者的身下,大片的光芒仍在蔓延,如同史莱姆般伸伸缩缩,似是想要往外扩张,却又屡屡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回。

  “好了,别试了。”许冥叹了口气,当着她面缓缓蹲下——当然,保险起见,她特意蹲在了稍远些的位置。

  “这里已经是安全区了。”她淡淡道,“在这里,你是发动不了任何攻击的。”

  “???”趴在地上的女人愕然抬眸,显然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许冥也没再说话,只向她展示了下手里的纸张。

  只见上面根本没有写什么笔记,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

  第一句:【蓝色的门是门,奇迹之门也是门。所以一定程度上,蓝色的门可以被视为奇迹之门。——怪谈拆迁办。】

  第二句:【@兰朵朵,现在的时间是,拆迁办暗号出处的姓:暗号出处的名。】

  镜老师:“……”

  镜老师:“……?!”

  不是,前面一个她还勉强能理解……后面那句是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虽然表面上显得挺镇定,但实际上,对于“奇迹之门”相关规则的修改,许冥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毕竟“奇迹之门”本身就是在怪谈自带规则上修改出的产物。虽然从先前各楼层的案例来看,这条规则的运转一直良好,但自己这次是在修改的基础上再修改,甚至可说是作弊了,这种修改能否生效,还真不好说。

  还好,在她在纸上悄悄写下修改规则的一瞬间,她能明显感到心脏传出的一阵震颤——从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正是凭借“三级规则依据”修改规则成功的标志。

  现在的情况也进一步证明了这点……想到这儿,许冥忍不住又看一眼趴在地上的“镜老师”,更是暗松口气。

  兰铎带来的影犬瘦得凄惨,仿佛一戳就会倒,压在对方时力道却很足。镜老师愣是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唯有身下的光芒,依旧在不死心地向外探伸着,只可惜每探出一定范围,就会蜷缩回去,仿佛正被某种无形的强大力量死死压制一般。

  只是那影犬的模样瞧着实在有些凄凉,也叫人看着担心。许冥略一迟疑,从包里摸出根带绳的空白工牌,交给兰铎让他将人捆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从规则书内放出了陆月灵,问她要了几缕头发,进行进一步加固。

  陆月灵被之前根突然发疯的事吓得不轻,即使现在发丝都乖乖垂在身后,还是选择离许冥远远站着,随时做好逃回规则书的准备;在看到镜老师身下不断伸缩的光芒时,更是忍不住“噫”了一声,顿时站得更远。

  许冥对此却是镇定。因为就像她说的——这里,现在是“安全区”。

  早在她搭乘电梯下来时,就利用电梯规则设定好的、只针对人类和无恶意存在的“安全区”;活人只要待在其范围内,就能免受一切攻击,无论那攻击针对精神还是躯体;怀有恶意的异常存在待在其中,则所有攻击都会强制失效,除此之外,更会遭受力量与精神的双重削弱,直至其离开安全区位置。

  当然,至少面前的这位,许冥是不打算让她离开了。

  送上门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许冥默默想着,再次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抬眸冷静地看向对面被工牌丝带和头发五花大绑的女人:“你好,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怪谈拆迁办,顾铭。”

  “不介意的话,好好聊聊呗。叫灯人版的安顾问?”

  “……”缓缓乜她一眼,坐在对面的“镜老师”再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冷漠与凌厉。她轻轻开口,却并未正面回答许冥的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冥偏了偏头,“什么?”

  “你不相信我。”镜老师轻声道,明明表情冷漠十足,声音却仍像之前一样知性柔和,“我想知道,你是什么开始的?”

  “……”许冥闻言唇角微动,显是不太像搭理这个问题。旁边陆月灵却是循声看了过来,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好奇——她对这个问题也在意很久了。然而自打这位“镜老师”出现后,许冥就一直忙着应付对方,几乎无暇和她说话,以至于她现在都一头雾水。

  再看“镜老师”,明摆着一副得不到答案的模样,许冥无奈,只得说了实话:

  “其实根本就没相信过。”

  陆月灵:……!

  “镜老师”:……

  而兰铎……兰铎站在镜老师的后面,面上一派冷漠,毫无表情,心里仍在想许冥后脑勺的包。

  “就像我说的,当事情只有一个解释的时候,你只能选择相信。”没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许冥自顾自继续道,“可事实上,这事根本就不只一个解释。”

  “叫灯人”因为强大而找来她的房间,“镜老师”依靠窥探而找来她的房间,都是说得通的,可前后紧挨着,就未免显得过于奇怪了。

  相比起来,另一种解释,或许更说得通些——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起过来的。

  若是如此,眼前这位“镜老师”的行为,反倒更令人在意了。

  因此,许冥在进入房间后不久,就借着“记笔记”的由头,悄悄在纸上完成了第一次规则修改——安全区就是在那次设下的。

  而让许冥彻底决定动手的,则是那首童谣。那首玩偶念出的童谣。

  “什……”镜老师下意识反问,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随即微变。许冥坐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接口:

  “对,就是那首,‘据说’你本来听不到的童谣。”

  房间展柜里的报纸桶会定时说话,只是被困在这儿的异化根都无法听见它说的内容。这是她刚来这个房间时,找到的纸条上明白写着的东西。而且那字迹,明显就是镜老师的。

  “可如果你真的没‘听到’过,你又怎么知道,我写的就是报纸桶念的那首呢?”许冥淡声道,“别说什么根据我的笔记猜的……我虽然留下过相关笔记,但上面可没做任何标注。”某些部分,甚至还用了速写,不熟的人拿到,能不能看懂都是问题。

  所以当时快乐看到后,还曾很奇怪地询问,这是不是拆迁办的办歌。

  相比起来,同样没听过童谣,却能迅速将其与报纸桶对应上的“镜老师”,反而显出问题了。

  还有就是最开始的那张纸条——

  “??”“镜老师”在影犬的怒视下愕然抬眼,显然没想到那张纸条也能成为疑点之一,“那又怎么了?”

  “很奇怪啊。”许冥直言道,“最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越深入,越能看出古怪。”

  那纸条之前的留言记录,许冥尽可能都去找了。虽然当时异化根之间已经出现矛盾,甚至出现快乐指认兰铎这样的风波,但情况并未恶劣到无法沟通的地步……

  在这种前提下,专门从纸张上撕下一部分留下一份注定会被刷掉的文字记录,留完又特意藏好,还是藏在一个自己和其他人以后不一定会进入的房间里,这操作本身就又些微妙。

  退一步来说,留下这部分信息的意义是什么呢?是想记录当时的情况吗?描述却明显并不客观。是想给后来者提供建议吗?可真正关键的威胁“叫灯人”以及更重要的离开方式却一个字都没提。

  危言耸听,语焉不详。藏匿的地方隐秘却不完全隐秘,说的东西有用却不完全有用……那么问题来了,这张纸条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悄悄暗示、踩一捧一——这是许冥最后得出的结论,虽然不一定对。

  真要说的话,这纸条给她的感觉更像是那种密室游戏里特意安排的道具,只提供自己想提供的线索,又在字里行间悄悄抛下点钩子与种子,先入为主的同时,又引着人继续往深处走去。

  而她恰好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来到密室游玩的新客人。

  “……就因为这个?”听完她简单的解释,“镜老师”瞧着却更怔愣了些,“可万一,那纸条上写的是真的呢?你……你又凭什么确定,你的狗就是值得相信的?”

  “差不多得了啊。”许冥蹙眉,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想说了,那个狗啊猫啊的称呼,到底是谁带起来的?他又不是没有名字。”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又振振有词,听得不远处的兰铎都微抿唇角,耳根不合时宜地微微红起。

  然而红色才刚开始蔓延,便又听许冥道:“而且,谁说我相信他了。”

  “……”兰铎才刚刚翘起唇角瞬间僵在原地。

  “镜老师”亦是一怔。许冥向后靠在墙壁上,肩膀因为不适而微微缩起,语气却依旧充满了那种令人费解的理直气壮:

  “不如说,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尚无法完全相信,所以才要让他过来一趟。”

  “……?”兰铎更茫然了。嘴角绷在中途,一时竟不知是该往下沉还是继续往上翘。

  “镜老师”蹙眉:“你这到底是……”

  “你不懂。”许冥摆摆手,脑海中不期然地回忆起那些微妙又明显的细节。尤其是留言中,那些来自“兰铎”的阿拉伯数字……

  “你不懂。”许冥略一停顿,叹息又坚决地开口,“有些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是注定无法磨灭的。”

  “……”“镜老师”听得再次一愣,像是被她的回答震撼。片刻后,方自嘲地摇了摇头,“算我失策。你对这家伙的了解,倒是比我想得要深。”

  她摇头的动作引起了旁边影犬的警觉,后者立刻开始威胁地呲牙。兰铎则是再次耳根泛红,那红色转眼便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了他的脸。

  他努力闭了闭眼,用力压下再度不自觉翘起的嘴角,腰背却是不由自主地挺起,甚至更直了些。

  唯有知情的陆月灵,嘴角不停抽[dòng],看似是想要说什么,又深深忍住。

  许冥对此倒是很镇定,因为对方说得也并不算错——

  若非仗着对兰铎有足够的了解,她也不会想到用错误的时间进行试探。

  而就像她猜的那样——面对她故意给出的阿拉伯数字,兰铎纵使脑子再清澈,会想到她是故意为之,本质就是不想他过来。为了不添乱,他自然不会再提出任何的质疑和追问。

  哪怕再在意,他这个时候也只会说一句“注意安全”,然后蹲在自己的房间里,拼了命地不断刷新手中的纸张,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这当然不是最聪明的做法,但这绝对是最兰铎的做法。

  再加上“镜老师”几乎是明着在把怀疑箭头往兰铎身上引。在默认她有问题的前提下,反而显出兰铎的靠谱……

  但要说彻底让许冥信任,这些绝对还不够。

  所以许冥这次才试着叫了他——如果她够幸运,猜对了,好歹先捞个帮手在身边,如果她不幸猜错了,至少还有个安全区为她兜底。

  换言之,赌的关键根本就不是兰铎是否靠谱,而是直接指定奇迹之门的操作能否生效——所幸她运气不错,两个都赌对了。

  至于用暗号的原因,更简单——她现在没法私聊,只能公屏发消息。在不确定还有多少“叫灯人”的情况下,信息自然是越隐秘越好。

  怪谈拆迁办员工的接头暗号是写在员工守则上的,“杨花纷纷,朵朵盛开”,简单易懂又好记,出处则同样直白——撇开以前在怪谈打过的照面不说,邱雨菲在她家时,可没少带着几个女生一起聊天看小说。许冥是没跟着看,但她觉得自己迟早能在怪谈追完杨朵朵整个系列……

  当然,这个提示本身也没多隐秘。如果对面是郭舒艺或者顾云舒的话,她还能写得再隐晦些。现在这个版本,已经特意降低难度的兰铎友好版了。

  不过这话许冥没说出口。免得兰铎听了又受打击。

  她这会儿等于是和兰铎面对面。虽然一直在和“镜老师”说话,但兰铎都反应,她也算看得清清楚楚。

  保险起见,暗号的事许冥并未细说。三言两语带了过去,见对面的“镜老师”再次陷入沉默,又不由挑了挑眉。

  “行了。该说我都说了。”她轻轻说着,再次站起了身,“换你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先埋纸条,又联合做戏,最后又故意骗我去拨时钟……我不信你们的进食方式有这么复杂。”许冥淡淡道,微微抬起下巴,“你们在设局诓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坐在地上的“镜老师”微微抬眸,盯着许冥看了会儿,却突然轻轻笑起来。

  “我们想做什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温声道,“铭铭啊,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到底是谁告诉你,只有异化根才会成为钥匙的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小修)

  随着女人的话音落下,房间内一时陷入死般的寂静。

  影犬威胁的低吼骤然增大,兰铎亦是皱起了眉。陆月灵喉头微动,悄悄打量起许冥的神色——虽然基本没懂那顾问的话,但她本能地知道对方说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相比起来,许冥的反应反而堪称平淡,只抱起胳膊,淡淡说了声“哦”。

  而后转向其他人:“看来这边问不出什么了。我们直接出去吧。兰铎留只狗看着。”

  说完,自顾自转身往门边走,竟似真的不打算再搭理那镜老师了。

  “……”方才还一脸高深笑容的镜老师登时愣住,嘴角的弧度都僵在脸上,似是打不定主意该不该收回去。眼看许冥手都快摸上门把了,方急急开口,“你就不好奇真正的钥匙是谁吗?”

  “关我屁事。”许冥头也不回,“也不感兴趣。”

  “镜老师”:“……”

  嘴巴微张却陷入沉默,她眉头更紧地拧起,伴随着门把转动的轻响,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向来轻柔的音量都提高些许:“好,你不感兴趣,那就说点你感兴趣的!”

  “……”许冥转动门把的动作一顿。

  随即施施然地转过了身。

  “这就对了。”她抱起胳膊,微抬下巴,“要钓鱼,也得下点像样的饵才行。

  “来吧,再给你次机会。让我看看,你这次还能下出什么钩子。”

  “镜老师”:…………

  等等,没记错的话,我才是拥有信息优势的那个吧?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要上赶着送情报一样……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被捆缚着的女人自我调节般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柔: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没有撒谎。”

  “?”许冥故作镇定地挑眉,环着的双臂越发紧绷,“你指的哪方面?”

  “童谣。”“镜老师”不紧不慢,眸光深深地看向许冥,目光中竟似带上了几分羡慕,“我确实听不到那首童谣。”

  “因为那是只有配成为钥匙的存在才能听到的东西。

  “但我曾经是有资格的……但我忘了。

  “直到看到你留下的笔记我才想起来,我也曾是能听到童谣的。只是这份不幸错过的荣耀,连带着其他的记忆,都被时间带走了。”

  “……”荣耀?什么荣耀?开潘多拉盒子的荣耀吗?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许冥忍不住看了那顾问一眼,努力克制着面上的表情,内心却已是一片海浪翻涌。

  钥匙——阿姨的笔记里确实曾提过,“开门”的钥匙以异化根居多,但不排除有其他种类的可能性。不过这方面笔记没有细写,许冥也就以为最多就是死人或者根之类的东西,怎么都没想到活人居然都能算在里面……

  门后面的到底是什么?火锅吗,什么素材都兼容?

  最重要的是,听这顾问的意思,这次被选中的钥匙就是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持有规则书?还是因为和门后的东西进行过交易?又或是因为自己碰巧来了第一百层?那它接下去要做什么?自己该怎么防?

  等等,也不能排除对方是在故布疑阵的可能……总之不管怎样,不能自乱阵脚。至少目前还是得继续收集情报……

  几个呼吸间,许冥定下心神,再次看向那顾问,抛的却是另一个方向的问题:

  “你刚才说,你曾经听过童谣?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镜老师”这回却是答得非常流畅,没有再拽那些咯咯噔噔的文字,“在我还是人的时候。”

  “……在我和你的长辈,许壮言,一起共事的时候。”

  “……”

  “…………”

  行吧,话说早了。

  无声收紧抓在胳膊上的手指,许冥只觉腮帮子都快被自己咬破。

  这家伙的发言,实际还是挺能让人心里咯噔的。

  事实上,何止是心里咯噔。

  许冥自己没什么感觉,但站在她旁边的陆月灵看得清楚——在那顾问话音落下的刹那,许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当场又难看了几分。

  陆月灵只知道许冥有个养她长大的阿姨,对此却没更多的了解,更不知道许冥的阿姨大名正是许壮言,因此哪怕听了顾问的话也是一头雾水,看向许冥的目光更是茫然,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兰铎最先反应过来,匆忙叫了许冥一声,眼见许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又提醒了句:“不要全信她的话,她有办法收集信息。”

  “……”许冥闻言,似是意识到什么,本能地摸了摸斜挎在旁边的小包,眼神终于冷静了些。

  “镜老师”却只轻轻一笑。

  “如果这样以为会让你们觉得好接受些,那就随你们吧。”她莞尔道,“老实说,对于过去,我其实记得的已经很少了,大多数还是之前看到童谣才想起来的。”

  “大壮、扒手、恶棍……遥远的像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一样。我也记得你,许铭,大壮带着你来过牌桌,那之后你只小的一点点,还没桌子高……”

  “行行行知道了,你那时候还抱过我呢。”许冥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对我们的过去感到遗憾,深深的遗憾。”“镜老师”轻声道,“我们这一批人,是最先感知到‘它’的,也是最先和‘它’产生联系的。我们本该是最受眷顾的一批,甚至我们中的不少人都和你一样,有着成为钥匙的资格……”

  “可我们都浪费了。浪费在了所谓的探秘、所谓的解救、所谓的牺牲上。

  “你能理解吗?人类的本质其实和蚂蚁差不了多少。我们都是蚂蚁,生活在洞穴里的蚂蚁。

  “而我,你阿姨,还有其他那些人,就像是蚂蚁里的哨兵,因为身份,我们停留在最靠近光的地方,我们本可以接触光的,我们本可以的!但我们太傻了,一直都在以蚂蚁的思维去揣度一切……

  “我们无知、傲慢、懦弱。我们任凭对未知的恐惧主宰我们,被现实蒙蔽双眼、拖慢脚步,看不清摆在眼前的恩赐与光辉,直至走到错误的立场,最后甚至为了那渺小的立场付出一切,却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知道我们离真正的救赎,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儿……

  “可你不一样。你还来得及。”

  再次看向许冥,“镜老师”的语气忽而一变:“你还有资格,你还来得及。

  “它青睐你,所以才会选择你做它的钥匙。你还有机会去回应这份恩赐。你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可以得到它的救赎。你可以成为它真正的眷属。你不理解……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机会。”

  她闭眼,深深吐出口气。

  “别误会,我不是在逼你。你是钥匙,开不开门的决定权在你。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忠告。请相信,我真的没什么恶意,也没有任何要攻击你的意思。”

  “镜老师”说着,缓缓睁开眼睛: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仅此而已。”

  “……”语毕,屋内再次被静默笼罩。

  “镜老师”的脸上依然挂着清浅的笑,看向许冥的目光,甚至带上了几分长辈的温和。

  陆月灵远远看着,却莫名一阵头皮发麻。

  对于这家伙方才的话,老实说,她依旧没听懂多少。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她与许冥的家长似乎是旧相识,并正以过来人的身份,试图说服许冥“开门”……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陆月灵当然不担心许冥会上当。说句夸张的,许冥这种人,收到诈骗短信她都要担心下骗子会不会被骗走八百块;问题是,对方这回打的是情怀牌啊。

  还事关许冥的阿姨……许冥这家伙本来就是有点感情用事的性格,陆月灵也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自己阿姨的失踪,明显对此在乎非常……

  谁知道许冥这回会怎么想?况且,就算这波拒绝了,万一对方又开出更诱人的条件呢?什么“你配合我开门,就带你去找阿姨”之类的……那谁说得准呢?

  陆月灵越想越是心惊,看向“镜老师”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狠意。而就在她认真琢磨起要不要直接用头发去堵对方的嘴时,许冥终于再次出声。

  问出的却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道,‘白痴’为什么会叫白痴吗?”

  陆月灵:“……”哈?

  不只是她,对面的“镜老师”也明显愣住。许冥等了两秒,不见对方回答,却似毫不意外:

  “不记得了是吗?没关系,那我再问别的。

  “恶棍为什么会叫恶棍?规则书的最初构想是有谁提出的?它为什么会真的存在?‘扒手’的大名叫什么?田女士的大名呢?我阿姨最喜欢的团体运动又是什么?

  “都不知道?都忘了?还是说……是因为根本翻不到答案?”

  许冥淡声说着,注意到对方愈发僵硬的面容,又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再次拍了拍自己的挎包。

  “看来你一开始就对我说谎了。”她耸肩,“你说你只能‘看’到怪谈内的规则,可事实上,我包里的本子,你没少偷看吧?”

  除了必带的规则书外,她包里还额外带上了阿姨的那本笔记。里面确实记载着不少阿姨调查“门后世界”时的记录。

  但很巧的是,许冥方才问的那些,本子上一条都没写。

  对于能偷窥本子的“镜老师”而言,就相当于开卷考里突然加了两大道超纲题,书里都没有的那种。能答出来才是怪了。

  ——果然,就像许冥预料的那般,在被自己叫破“情怀牌”的真相后,“镜老师”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眉眼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脸却还是在笑着。抬起的肌肉与毫无笑意的眼睛配在一起,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都顿时显得狰狞起来。

  负责警戒的影犬都被吓到,夹着尾巴发出警告的呜鸣。那女人却理也不理,只盯盯看着许冥,睁大眼睛不说话,嘴角的弧度像是被焊死在脸上。

  许冥却没心思再和她继续纠缠了。能够看到自己包里的本子,说明对方的情报优势远比她预料得大。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追问搞不好会被对方带着跑,不如先去外面再找找线索思路。

  打定主意,许冥再次将手按在了门把上。指尖才刚接触到金属的冰凉,却听身后的“镜老师”突然笑了起来。

  和之前的轻笑截然不同,尖锐、凄厉,即使是从许冥的角度,也听得一清二楚。笑着笑着,那声音里似又带上了无尽的哭腔,哭腔中是掩不住的无奈——

  “我好遗憾啊。”许冥听见她道,“我不在乎你要去那里,我只觉得好遗憾啊。”

  “你还是搞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你还是不明白你得到了多大的恩宠。

  “你本来可以成为最完美的、最完美的钥匙……

  “然而现在——

  “你只能成为一个瑕疵品了。”

  “……”

  什么?

  许冥心里再次爆发出疑问,然而还没等她转头出声,一阵剧烈的疼痛便瞬间打断了她的思路。

  疼痛来自于脚踝,她伸手搭住匆忙来扶的陆月灵,挣扎着往脚上去看,目光随即一顿。

  ——只见她的脚腕上,不知何时,又有印子了。

  那一圈深色的手印,原本已经被她用规则书移除了,然而这会儿却又冒了出来,大喇喇地挂在她脚踝上,像只黏人的壁虎。

  更糟糕的是,那个手印——它的中指和拇指,明显已经相连了。

  首尾相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几乎是同一时间,耀眼的光芒在房间里爆开。辨出光芒来自于自己的脚下,许冥慌忙往后一躲,后背重重往门板撞去,撞到的却不是门,而是一堵软乎乎的墙。

  她诧异睁眼,这才发现,不过转眼之间,眼前的场景已然天翻地覆——

  雪白的墙壁也好、精致的展柜也好、摆满架子的玩偶也好,统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墙壁,柔软、饱满、充满弹性,像是一块块血肉堆垒而成。

  一具具躯体从天花板上倒悬而下,无毛的脑袋看上去苍白又死寂,唇间皆停着巨大的蝴蝶,红色的翅膀微微颤动,与四周的墙壁相得益彰。

  “镜老师”就坐在那些倒悬的躯体之下,身下光芒舒展。她的右侧,甚至还有一面隔断……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这面墙远没那么光滑,墙面上明显可见一个个半透明的鼓包,鼓包内似是装填着什么,但许冥这边看不清。

  ——而且这时候,看不看得清,显然已经不是重点了。

  自己身后的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右边的墙壁上,忽然多了扇金属门……所以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我不是白痴吗?

  强烈的疑问飞快从脑海中掠过,然而无暇细想,许冥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脚下那触手般张扬的光给夺走——刺目的光斑如同液体在地上流淌,纯由光芒组成的细细手臂仿佛求救般从地上长出,争先恐后地朝她抓去!

  根本来不及躲避,她脚踝便已被再次抓住。

  抓住,又很快放开。旋即又一只手抓上,接二连三,没完没了。

  每被抓一下,便在许冥脚踝上落下一层深深的印痕,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疼痛。无暇细想,许冥只能拼命挣扎,在陆月灵帮助下勉勉强强从下方的手中挣脱,跟着便被赶来的兰铎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地往另一边的房门冲去。

  下方的光芒却像是不死心一般,依旧紧紧追在她后方。许冥抽空往房间中央看了眼,呼吸更是一滞——

  只见那“镜老师”,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仍带着笑。身下光芒蔓延,如水浆流淌。

  旁边是兰铎留下警戒的影犬。一边威胁地龇牙,一边又不受控制般伏低了身体,像是正面对着某种恐怖的东西。

  不对劲。

  许冥越发强烈地感觉到这点。

  白痴突然失效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安全区也突然生效?对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布置?如果她早就能这样做,之前又为什么要一直拖延……

  还有就是……这些光。

  再次留神看了眼下方的光,许冥眉头拧得更紧。

  那些光还在努力试图去抓自己的脚踝,但也仅限于去抓脚踝而已。

  而且攻击的对象一直都只有自己,不管是正被着自己跑路的兰铎,还是在旁边掩护的陆月灵,都没受到任何波及。

  等等……攻击?

  似是有什么飞快掠过脑海,许冥兀地睁大眼睛,恰在此时,兰铎终于跑到了门边,伸手正要去碰门把,许冥忽然一个激灵,急急张口:“别碰!我们不能开这扇——”

  话音未落,一只光手突然被背后窜起,一下抓住许冥的脖颈,直直将她拖了下去!

  许冥猝不及防,重重往后摔落。陆月灵慌忙用头发垫了一下,才总算没让她直接摔进光手堆里——然而窜动的发丝一接触到四射的光芒,便立刻畏惧地退缩,许冥一个不稳,差点又摔一跤。

  即使没摔,她的状态也绝称不上好。那只拽住她喉咙的光手仍旧死死地抓着没放,虽不致窒息,却像块石头直接压在了许冥的声带上,叫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更糟糕的是,就在许冥落地的瞬间,更多的光手也伸来了——它们如果精准出击的猎手,一边如潮水般隔开旁边的兰铎与陆月灵,一边接二连三地缠上许冥的手腕。许冥被带得猛地往前一扑,手砰地砸在了门板上。

  看似关得牢牢的门板,在这一撞之下,竟直接开了一条缝。

  这又是为什么?

  许冥愕然瞪大眼睛,死命想要将手拿开,却完全甩不脱那些抓着她的光手。动作间看到自己的脚踝,心脏又是重重一跳。

  ——只见她的脚踝上,还残留着之前袭击导致的抓痕,层层叠叠地套在她的脚腕上,一圈、一圈、一圈……

  叫人想到先前“镜老师”曾试图诱导她完成的操作。

  逆向拨动时钟。一圈、一圈、一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算明白了。

  此时此刻,眼前的门已经开了快一小半。许冥用力闭眼,竭力将身体往后转去,恰与被光墙阻拦的兰铎对上眼神。

  声音……我需要声音……

  许冥努力以眼神示意着,冲着兰铎抬高了下巴,露出抓在脖颈上的那一只光手。

  兰铎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复又坚毅,下一秒,便见他一边叫着陆月灵,一边毫不犹豫地朝着许冥扑来!

  空气里响起陆月灵骂骂咧咧的声音,如瀑的发丝斜刺里切出,恰好拦在兰铎的身后。与光相触的瞬间,光洁的发丝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数只光手趁机钻破发丝冲出,极张的五指宛如张开的利齿,朝着兰铎的后背便重重咬下!

  刺啦一声,兰铎的后肩被叨中,生生扯下一块肉。他却顾不得这些,转眼便扑到许冥跟前,伸手扳过许冥的肩膀,深吸口气,侧头便朝着她的脖颈咬去!

  张口的瞬间,口中的牙齿赫然已被更加尖锐的兽齿所取代。许冥感受着他靠近的呼吸,紧绷着咬住腮肉,下一瞬,只听“哒”“哒”两声——

  两颗尖利的牙齿,前后落到了地上。

  兰铎捂着嘴从许冥旁边退开。许冥只觉脖颈处一松,下意识“啊”了一声。

  ——能出声!

  察觉到这点,许冥呼吸又是一停,旋即毫不犹豫地开口:

  “凡是违背他人意愿的行为,不论动机好坏,皆视为攻击!”

  “凡不顾他人意愿强加的意志,皆视为恶意!”

  “再次重申安全区规则——怀疑恶意的存在,不得在安全区内采取任何攻击行为!绝对禁止!!”

  话音落下,焦灼的空气突然凝固。

  四周突兀暗下。手上的紧抓感也突兀地消失。许冥缓缓收回手,努力适应着眼前骤变的光影,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光和光手都不见了。

  眼前的门还在,维持着半开的状态。门缝后面黑漆漆的,同样一片安静。

  果然。

  许冥暗暗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安全区从未失效。只是之前“镜老师”利用语言,巧妙地钻了规则的空子,而现在自己将那空子堵上,它们便再没法继续作妖了。

  问题是……这扇门该怎么办?

  得关上吧。

  许冥咽了口唾沫,看了眼面前的门,再次蹙起了眉。

  这门没有门把,如果想要关门,只能去抓门板的边缘。许冥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手挪过去,在靠近门板边沿的瞬间,呼吸忽又一滞。

  她看到一颗脑袋,缓缓从门后探了出来。

  那是她自己的脸。

  更为稚嫩的、表情空白的脸。

  那脸沉默地望过来,眼窝处一片空空荡荡。许冥怔怔地望着那黑洞洞的双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去。

  不,等等,我好像真的是在头晕……

  许冥原地晃了晃,又晃了晃。表情空白地眨眨眼,又看了看旁边抿紧嘴唇,紧张望着自己的兰铎。

  终于克制不住,两眼一闭,直接倒了下去。

  “所以说——你当时给我也留个时间不行吗?是会死还是怎样?”

  又数分钟后。

  依旧堆满血肉的房间,姗姗来迟的“猫”正蹲在“镜老师”的头上,理直气壮地冲着面前的兰铎嘶嘶出声:

  “你明明知道关于门我懂得比你多!你一个狗男人,瞎折腾什么啊!”

  “……”回应它的,是兰铎一个没好气的视线。下一秒,他目光又落回了许冥的身上。

  后者这会儿正双眼紧闭地躺着,剩下垫着兰铎和陆月灵友情捐献的衣服,还有他们从“镜老师”身上扒的。

  反正这家伙自打许冥昏迷后便也跟着失去意识,问她也没结果,不如自己动手拿。

  瘦骨嶙峋的影犬嘤咛一声,趴在了许冥的旁边,两只眼睛可怜兮兮地转着,换来了猫又一个不客气的白眼。

  似是察觉到它的动作,兰铎这才开口:“给你留时间的话,快乐也会看到。”

  那个异化根一直指认他是坏人,兰铎不喜欢她,也不信任她。

  猫闻言,却是更用力地嗤了一声。

  “不该担心的地方瞎担心。”它小声咕哝,“我早料理好她了。”

  兰铎:“……?什么时候?”

  “在你和我未来的铲屎官甜甜蜜蜜地对暗号的时候啊。”猫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有的人才刚找到门,有的人已经在喂叛徒吃猫猫拳了。”

  兰铎:“……”

  兰铎:“……她没说过要养你。”

  “她会接受我的。”猫猫高傲地竖起了尾巴,“我这次还换了新造型呢。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兰铎:“……”

  忍不住再次打量面前的猫。倒确实是以前没见过的样子,蓝眼白毛,毛还特别长,看上去很有气势,也确实很好看。

  不过他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质疑:“谁给你的自信?”

  “我自己想的!”猫说着,再次骄傲地挺起脑袋。

  没有人会拒绝狮子猫!没有人!

  “……”许冥还昏着,兰铎也懒得和它废话。将人委托给陆月灵后,便小心翼翼走到旁边,抬头看向狮子猫,“你说你之前殴打了快乐?那她现在呢,人在哪里?”

  既然确定快乐也是被污染的一份子,那还是得做好准备才行。

  狮子猫却是漫不经心地舔了舔爪子:“她不见了。”

  兰铎:“?”

  “我当时正在用屁股压制她,忽然出现一团光,把她吞噬了。”狮子猫洗了把脸,看看昏迷不醒的许冥,忽而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奇怪那是怎么回事。看到你们这边的情况,才总算明白了。”

  “??”兰铎蹙眉,“怎么说?”

  “按照你之前的描述,这家伙是试图蛊惑冥冥开门失败,所以决定来硬的是吧?”

  狮子猫指了指下方昏迷的“镜老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摇了摇头:“这就对了。”

  “虽然我和门后的东西正面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对它的行为模式,我还是有点了解的——因为受到规则的限制,它一般来说更偏向让选中的‘钥匙’自己开门。一来是因为这样开门的效果会更好,二来也是因为,这样能省一个祭品。”

  “祭品?”兰铎面露思索,“你的意思是,它把快乐当成了……”

  “快乐已经被污染,所以算是它的所有物。有充当祭品的资格。”狮子猫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同时操控了窥探之镜和快乐。并在确认无法蛊惑许冥主动开门后,就直接献祭了快乐,从而创造出强制让许冥开门的机会……”

  就是不知怎么回事,开门还是失败了——至少在它赶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门”的踪迹了。

  只剩一扇普通门,连接着通往其他房间的走廊。

  “也就是说,快乐死了?”兰铎还在纠结这事。

  “我怎么知道。”狮子猫白他一眼,又跳下镜老师的头顶,探头探脑地朝着许冥走去,“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她到底是怎么中断开门仪式的。明明这次身边都没什么像样的帮手……”

  兰铎陆月灵:“……”

  这猫到底什么来头啊?真的好讨厌。

  陆月灵默默想着,伸手将许冥头摆到自己腿上。想了想,又轻声道:“可能和安全区的规则有关?我当时好像听到她念了什么是攻击,不可以的……”

  “安全区?”狮子猫却是诧异了,“什么安全区?”

  陆月灵对它之前的评价还耿耿于怀,默了一会儿才显摆似的给出答案。不想狮子猫听完更奇怪了。

  “好的,谢谢你好心人。我现在疑问更多了。”它沉吟着舔起爪子,“在没开门的情况下,哪怕是‘它’也没法随心所欲地修改规则,更别提它现在还只能寄生……”

  那它到底怎么让安全区的规则失效的?

  猫猫舔舔毛,又舔舔毛,忽似想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几乎是同一时间,许冥虚弱的声音颤颤响起:

  “……没失效。”

  “冥冥!”见她终于有了动静,屋内几人立刻激动起来,当即围了上去。许冥低低地应了一声,揉着眼睛坐起身,顺口继续道:

  “它们只是钻了已有规则的空子,修改了部分关键定义。”

  比如“恶意”和“攻击”。

  ——“镜老师”之所以打那么长时间的情怀牌,不仅仅是为了诈骗,同时也是为了修改这两个词语的定义。

  “我是为你好的”,所以“我的意志不算恶意”;“我只是想帮你促成更好的结果”,所以“我的行为不算攻击”。

  这两个定义成功修改,便给了那顾问发起行动的空间。直到许冥再次改了定义,将对应的行为再次定义为“攻击”,她所有的行为才不得不中断。

  “至于我脚上被抓的那么多印子,想来应该和‘仪式’有关。如果是我自己主动开门,我要做的就是用指针画圈圈。如果我不愿意,相应的,就是他们在我身上画圈圈……”一言以蔽之,画圈圈就对了。

  许冥说着,在兰铎的搀扶下彻底坐直了身体。手依然在眼窝处搓来搓去,似是极不舒服。兰铎忍不住问了句,许冥只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只是有些睁不开。兰铎望着她的脑后,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又过片刻,才听他再次开口,声音略显紧绷。

  他问,冥冥,你头上的包,去哪儿了?

  同一时间,另一个空间内。

  “……我去啊。”

  看清眼前状况的刹那,许冥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

  声音却像是被空间吞没,很快便消失无踪。她有些紧张地搓搓胳膊,深吸口气,努力调节了下翻涌的情绪,再次看向四周时,却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毕竟眼下这地方……它看着甚至不能算是个“地方”。

  没有明确的地面,脚下踩着的是空荡荡的黑暗,凌乱的线条像是小虫子般在空中弹动,更远处能看到巨大的人头,许冥无法确定那是建筑还是别的什么。

  长着人脸的植物从四面八方生长着,根茎像是肥肉般层层叠叠堆叠着,随着响亮的呼吸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更奇怪的是,明明没有光源,她却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虽然许冥宁愿自己看不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只知道自己在念完新的规则修改后,终于摆脱了光手的纠缠,正打算去关门时,却看到门后探出一张自己的脸——而后便一阵恍惚,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她人已经来到了这里。

  只有自己一个,身边没有其他人。挎包里的东西倒是都还在,但防身用的手电筒已经打不开了,规则书里则全是乱码,完全无法使用。

  绝了。这都什么死亡开局。

  再次克制地闭眼,尽管觉得恶心,许冥还是强制自己小心观察起四周。

  并在看到一个长着人脸花纹的蟑螂从脚边爬过后,再次克制不住地骂出声。

  “这到底什么地方……”许冥咽了口唾沫,认真怀疑起自己是在经历濒死跑马灯的可能性,“这也太抽象了。一点规则都不给啊。”

  话音落下,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笑死,这种地方,不抽象才是见鬼了好不好。

  “在混乱的源头寻找规则,你是否搞错了什么?”

  “?!”许冥警觉转头,正见一个穿着金色裙子的女孩款款而来。

  好吧其实也没多款。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瘸一拐地过来。

  走近了许冥才发现,对方的裙子也不完全是金的——那裙子似乎有很多层,金色的只有最外面一层。此刻,最外面的金层已经剥落不少,露出灰色的内里。

  似是猜到什么,许冥微微蹙眉:“请问你哪位?这里又到底是……”

  “我允许你称呼我为快乐,虽然我现在也没多快乐。”穿着金裙的女孩非常直白地说着,缓缓抱起胳膊,“至于这地方嘛……这么和你说吧。”

  女孩偏了偏头,一字一顿:

  “欢迎来到,门后的世界。”

  第一百四十五章

  ?

  面对着女生意味深长的话语,许冥只轻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所以还真进来啊。”她抬手拍向额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进什么幻觉了,还说哪里来的幻觉,这么逼真又吓人……”

  语毕,又扫一眼四周,重重吐出口气:“怎么说呢,如果门后世界来看待的话,这种配置倒一下能理解了……”“……”她说得淡定,听她说话的人却是一点都不淡定了。

  “不是,你等等,等等等等等!”快乐匆忙抬手,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什么呀?这里是门后、门后哦!你就这反应啊?”

  许冥:“……不然呢?可云式尖叫?”

  “可云又是谁……算了这不重要。”快乐看似对此非常介意,“形式是次要的,重点是你的情绪!震惊、害怕、不可置信!‘如果真是梦,我一定要早点醒来’的那种怨念与慌乱!你这完全一点都没有嘛!你们拆迁办平常到底在教些什么啊!”

  许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心里还蛮慌的。

  尤其是她现在还没想通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没记错的话,她之前明明只是想关门而已啊?怎么眼睛一闭一睁,人就穿进来了呢?总不至于是顺着门缝跌进来的……

  当然,比起这个,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个。”她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金裙女孩儿,“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原本还正气鼓鼓的快乐,闻言却是一顿。旋即便抱起胳膊开始东张西望,停了好一会儿,方不太高兴地哼了声。

  “被坑进来的呗。”她道,见许冥眼神中仍是带着防备,表情看上去更不开心,却还是坚持着道,“就,我之前嘛,运气不好,被叫灯人寄生了。”

  许冥:“……?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可能是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快乐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反正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对了,说起来,我会来这儿,你也有责任的。你得向我下跪赔罪的。”

  许冥:“……???”哈?

  “谁让你当时死活不愿意开门嘛。”快乐抱起胳膊,理不直气也壮。

  跟着就见她手舞足蹈,比比画画,煞有介事地给许冥解释了一番自己被当成祭品丢进来的逻辑,听得许冥又是一阵头脑发蒙——倒不是因为没听懂,主要是看不懂快乐这反应……

  你说她现在正被控制着吧,她骂骂咧咧的仿佛被人骗了八百块。你说她现在没被控制吧,她还是骂骂咧咧的仿佛被人骗了八百块……但顶多也就八百块,再多没了。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许冥真想搬她之前那套措辞来问她——同样都是曾经被控制,怎么人家都是自责懊悔后怕怨念,到你这儿就只剩八百块了呢?

  这种怒火中烧却又丝毫不见苦大仇深的态度,反倒叫许冥看不懂了。

  不过这倒能解释,为何这家伙一见面就整得好像见过自己一样,甚至能直接叫破自己的单位——毕竟那个赝品“镜老师”曾说过,被寄生异常存在,是能够随时通信、共享感官和情报的。

  自己和“镜老师”的互啄,或许对她而言就是场直播也说不定。

  就是不知道被寄生后,宿主和叫灯人之间的记忆是否共享。如果是的话,她或许还能从对方口中打听到更多……当然,前提是眼前这位先冷静下来。

  只可惜,对方虽然情绪不是太激烈,但怨气还是挺足的。骂起来就骂个没完。许冥只得耐心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对方将那价值八百块的怒气宣泄完毕,才试探着提出另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快乐闻言却又一顿,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歪了歪头,“应该……还行?”

  许冥:……你这种不确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诶呀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进来,没什么经验。”快乐甩了甩头发,“真要说的话,左边身体感觉差不多快废完了,左腿硬邦邦的,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左边耳朵也是,听东西好像隔着降噪耳机……所以你说话记得对着我右边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说完,又尝试着抬起一根手指,慢慢朝自己视野的左边挪。挪了一阵后,非常坦然地得出了进一步的结论:“好的,确认了,左眼也看不到啦!左手倒是还能动,也灵活,就是上面好多猫抓的痕迹哦……啧,那猫真狠,白瞎了一张完美发腮的脸。”

  她抬起左臂,一脸凝重地端详起来,确认看不出任何花头后,又无所谓地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落在许冥身上。

  “简而言之,感觉还行。”她再次给出了神奇的总结,并从许冥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你呢。”

  许冥:……谢我干嘛?我只打了你同事,你的伤又不干我事!

  许冥这回是真懵了。她现在很怀疑自己进来时是不是忘了一部分脑子在门外……不然为什么每一个字单拎出来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数青蛙在耳朵里跳。

  好在快乐很快就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

  “虽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对这里,还是有些知识储备的。”快乐道,“像我这样不幸被寄生的异化根呢,理论上来说,一旦进来,就不太可能再保有自我了。正常情况下,都会和寄生在体内叫灯人完全融合,并被它带着回归‘它’的本体,也就是被完全吃掉……”

  许冥:“……所以?”

  “所以,你现在应该感到荣幸。”快乐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这说明,我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奇迹。作为奇迹的见证人,你应该对我下跪。”

  许冥:“……”

  怎么说呢,没记错的话,这位似乎就是大力除草合作的顾问吧?

  明明才正式见面不到五分钟,却好像已经能深切体会到田毅亮老哥上班的难处了。

  “不过呢——”不等许冥反应过来,对方的话头忽又一转,“因为这份奇迹也有你的一份,所以多余的礼节还是免了吧。”

  本来也没想行礼,谢谢。

  见对方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说实话许冥已经有些急了。正要细问,却见对方又突然抬手,在自己衣服里摸索起来。

  “说来也是巧,我在进入这里后,本来迷迷糊糊的,结果不知怎么,忽然就清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是谁,把这东西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托它的福,我的意识居然一下稳定住了。没有被回归本体的叫灯人带走……不过可能是戴得有些晚了,还是有些受影响,就像刚才说的,左腿、左耳、左眼,全都快报废……但相对而言,已经蛮不错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脖颈处拉出了一根红色的丝线,又顺着红线,从衣服里拎出了一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这个,应该是你们单位的,没错吧。”她把那卡片递给许冥看,“虽然挺感激的,但不得不说,你们这宣传工作还真的蛮疯的。现实那么大的异常存在市场还不够你们挖掘嘛?居然把广告都打到门后来……”

  啊?哈??

  许冥垂眸仔细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快乐手中拿着的,确实是出自“怪谈拆迁办”的工牌没有错。

  这个名字就大剌剌地写在“单位”一栏里。而且明摆着就是许冥自己的字迹。

  只是相比起其他的工牌,看上去要更旧一些,装有工牌的塑料壳表面肮脏,开口处也松松垮垮,像是被人打开过无数次。

  再看上面的字迹,也明显比许冥经手的其他工牌要潦草许多。尤其是笔划最多的“怪谈拆迁办”几个字,写到最后,笔划几乎都要飞起来,显然写字的人当时已经急到不行,甚至急到手指都在抖……

  也因为这明显是抖出来的痕迹,许冥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

  这张工牌,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单元楼时,赶在“门”关闭前飞快处理,又直接丢进门里的那一张!

  她当时还指望着门后的楼长或者另外的哪个谁,能碰巧见到这张工牌,并按照要求佩戴在身上。这样一来,借助规则书和工牌的绑定关系,自己或许可以进一步了解关于门后的一切。

  只可惜,工牌是丢出去了。本子里对应的工牌记录也一直在。但记录上的内容从来不更新,自己也从未借由记录再和这张工牌取得联系,所以许冥一直以为,这张工牌已经废了,像张被放生的纸片般,沉寂在了门后的某个角落里……

  然而现在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许冥默默想着,心跳渐渐加快,视线又往下移。

  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丢出这张工牌时,上面只写了单位名,并胡诌了职位和工号,唯有姓名一栏是空着的。

  认出那张工牌就是自己在单元楼时争分夺秒扔进来的,呼吸顿时一滞。

  可此时此刻,原本空白的姓名一栏上,却赫然写着四个极具气势的打字——【超棒的人】。

  字迹同样潦草,同样不易辨认,但肯定不是自己写的。许冥对此非常笃定。

  更神奇的是,将工牌稍稍调整些角度,还能在姓名一栏上看出些微的厚度。许冥隔着塑料膜用手感知了下,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名字原来并非写上去的,而是写在类似胶布的东西上,而后贴上去的。

  “那什么,确认一下。”许冥心里浮起一抹大胆的猜测,微微侧头看向快乐,“快乐老师,请问这上面的名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当然不是啦。”快乐一甩头发,理直气壮,“人家又没带笔。”

  许冥:“……可这工牌必须得写有你承认的名字才能生效的。”

  “当然承认啦。”快乐更加理直气壮,“人家哪里不棒了!超棒的好吗!”

  许冥:“……”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略一沉吟,她干脆开始工牌的塑料壳。毕竟不把贴纸是贴在里面的卡片上的,不把卡片抠出来,根本没法搜集更多的情报。

  不料此却举引起了快乐的强烈抗议——她坚持认为她现在的命就是靠这玩意儿给的,抠出来自己怕不是得玩完。

  许冥没法,只好又从包里摸了张空白的工牌,按照她的意愿写上了名字,这才从对方手里换到了完整的工牌调查权。

  将全新的、姓名栏里写着“愚民!看到本宫还不下跪”的工牌戴在身上,快乐颇为开心地原地转了两圈,注意力很快落回了许冥身上。

  后者则正将她带来的那张工牌小心取出。果然,名字这一部分是写在一张贴纸上的,只要动作小心,完全能够揭下来。

  事实上,说是贴纸,似乎还不太准确。从手感来看,似乎更接近某种皮制物……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许冥一下便联想到之前在猪脸迷宫里摸到的猪脸。但仔细一感知,又似乎没那么让人讨厌。

  上面的字也并非用笔写的,而是由一种黑色的细线组成的。那细线甚至还有活性,对上许冥目光的刹那,很明显得瑟缩了一下,本就潦草的字更是糊成一团。片刻后,又似意识到什么,悄悄舒展开,抬起一点线头对着许冥的方向不断耸动,仿佛正在嗅闻。

  嗅了一阵,则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颇为开心地完全展开,还抬起更多的线头,对着许冥不住上下摇晃,还努力曲起末端,笨拙地弯出弧形。

  “哟,还挺可爱的嘛。”围观的快乐忍不住叫了出声,“它们在和你打招呼诶!还不快说谢谢!”

  “……”许冥沉默地看她一眼,果断无视了这句话,将贴在最上层的“名字”完全揭了下来。

  虽然她也认同礼貌很重要,但在确定这些黑线的本质前,她是绝对不会随意接受它们的讨好的——万一人家看着可爱,实际是某种门后限定的蠕虫呢。

  平等地敌视一切不好看的虫子。这是她的原则。

  上面一层贴纸揭下,许冥想了想,将它暂时贴在了腾出的塑料壳上。再看工牌,此刻显露的名字已然换了一个,变成了“车站阿嬷”。

  用的依旧是那种皮一般的贴纸,这回的字却是用笔写的。字迹清秀,似曾相识。

  但“车站阿嬷”又是什么鬼?

  许冥不解,研究了一会儿,又将这层名字也揭了下来。下层名字随即揭示:【无足女】

  再揭,又露出新的名字:【歌者】

  再揭:【单身狗男】

  再再揭:【恋爱脑狗男】

  再再再揭,这回露出的名字终于和狗男没啥关系了——这次露出的名字是【楼上学生】。

  “哇哦。”快乐不由自主地感叹,“看来这工牌的主人还挺喜欢给自己换名字的嘛。”

  “不。”许冥却摇了摇头,“这名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除非佩戴者拥有变形能力或是多重人格。那当她没说。

  快乐“唔”了一声,偏过脑袋:“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应该是不同人的名字。”许冥抿唇,“因为某种原因,他们需要轮流佩戴这张工牌。所以才用这种撕拉贴纸的方式写名字,方便替换。”

  “诶嘿,有意思。”快乐恍然大悟地托起下巴,“共享业务哦。”

  这么一想,她待遇还更好——至少她现在拿的是私人工牌了!高一个档次!!

  虽然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快乐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

  许冥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手指无意间摸了摸工牌背面,动作忽然一顿,随即急急将工牌翻了过来。

  没记错的话,这张工牌后面原本是有字的——在投放这张工牌时,许冥还妄想着能够通过它看到门后的世界,因此特意在后面空白处写了这张工牌的用法和一些恳求的话语。

  然而这会儿再看,工牌的背面,却是一个字都看不到了。

  因为它的背面也贴满了撕拉贴纸。

  一张张、一列列,排得整整齐齐,每张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名字。有些贴纸表面摸上去鼓得非常明显,显然也是多张名字叠在了一起。

  所以说,这张工牌到底是多少异常存在在一起用啊……

  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着,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又飞快扫视贴在工牌背面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两个后,视线却蓦然停顿。

  ——只见工牌背面的右下角,赫然是两个并排的名字贴纸。

  一张上面写着“许壮言”,另一张则写着,“我是胡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哇。”

  和许冥的关注点不同,快乐更在意的,明显只是工牌背后的名字数量:“好多人啊。”

  “……”许冥这会儿却已被那两个名字搅得心乱如麻,也顾不得接梗了,直接道,“你还记得这工牌是谁给你的吗?”

  “呃……”快乐偏头想了想,大力摇头,“我不说了么,我一清醒就看到这个戴我脖子上了,也没见有什么人……”

  “那就是故意躲着。”许冥抿了抿唇,又朝她来时的方向看了看,“那、那你之前是在哪儿醒的呢?你能再带我去看看吗?或者指给我也行,我自己去找……”

  “那里?不太好吧。”快乐蹙起了眉,“那边离灯塔很近诶,光是待在那儿就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走了好久,才跟着飞蛾走到这地方来的,才不要再回去。”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往后面看了看。许冥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眼神却又浮现出几分迷茫。

  “什么灯塔?”她奇怪道,“哪里有灯塔?”

  “……?!”话音落下,对面的快乐也跟着傻眼了。

  “就那边那个灯塔啊!超大一个,看着就让人难受的——”快乐边说边比划,见许冥仍是满眼茫然,举着的手指慢慢放了下来。

  “你……看不见灯塔?”她惊讶道,“那你能看见什么?”

  “还挺多的?不过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许冥这会儿也意识到有些不对了,面色严肃了些许。她大概和快乐描述了下自己的所见,快乐瞧着却更惊讶了。

  “那这些呢?”她指向许冥的耳边,“这些蛾子呢?你也看不见?”

  “?”许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空气,“什么儿子?”

  “是蛾子!蛾子!大扑棱蛾子!”快乐生气了,“不准挑剔我的口音!”

  生完气了又继续觉得诧异:“你真看不见吗?我一过来就看到你身边围着好多,而且都和你好亲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些蛾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她能一路找过来,一定程度上也是靠蛾子带路——她清醒后本在到处乱走,忽然看到一个硕大的飞蛾,在她面前飞飞停停,像在引路。她便跟着一路走过来,这才找到了刚醒的许冥。

  “真是奇怪,怎么会看不到呢?”快乐不解地咕哝着,蓦地上前,非常自来熟地捧住许冥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看。

  “……?”许冥脑门上缓缓敲出一个问号,不太自在地刚要挣扎,却听快乐突兀地“啊”了一声。

  “……”挣扎停止,许冥谨慎开口,“怎么了?”

  “不确定,你等我再仔细看看。”快乐面上笼上了难得的凝重,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方松开许冥,深深吐出口气。

  “你不对劲。”她一脸严肃地向许冥宣布噩耗,“你的眼瞳,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中间缺了一块。”

  那得是个什么模样?

  许冥想象不出来,只继续道:“这有什么含义吗?”

  “一般来说有多种可能。但最常见的一种……就是代表灵魂缺失。”快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许冥的胸口,“在门后的世界,一切观测都依赖于你对外界的灵性感应。灵魂缺失,意味着灵感被削弱,放在现实世界里,就相当于五感有失……”

  也难怪许冥能看到的东西会比她少很多了。

  许冥听着,亦跟着皱起了眉:“还会这样?那我以前的白痴特性……”

  “不对不对,这和白痴不一样!”快乐立刻道,“白痴属于畸变特性,是灵魂逐渐适应怪谈环境后自然形成的一种防御机制。能发挥白痴的效果,恰恰证明你的灵魂足够的健全和强大。对规则书的使用也是,如果灵魂本就存在缺失的话,是很难妥善运用的。”

  ?

  许冥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你对这些还挺了解。”

  快乐却似愣了下,而后才撇了撇嘴,不太高兴道:“……常听小田他们嘀咕罢了。”

  许冥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面上露出几分沉吟。

  按照快乐的说法,那在进入这地方之前,自己的灵魂应当都是完好的。直到进入后才缺失了一部分,从而导致感知缺失。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大概率就是门后的那个“它”导致的……

  但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许冥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前一个问题暂时无法确定,但后一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

  她在试图关门的时候,曾在门缝中看到某些东西……虽然无法详细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但她非常确定,当时的自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而后自己便陷入了昏迷。醒来后就来到了这里。她的灵魂,多半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挖掉一块的。

  至于对方的具体手法,许冥也很快就从快乐那儿打听到了答案——

  事实证明,作为异化根,快乐还有相当见多识广的。许冥只大概给她描述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场景,她便立刻抓住了重点,询问许冥过去是否曾和门后的东西做过交易。得到肯定的答案,顿时懊丧地唉了一声,又忍不住跺了下脚。

  “那难怪了呀。”她脸色都难看了几分,“不是,你说你……诶呀!”

  “这么和你说吧,打个不确切的比方,你给了它记忆,就相当于给了它你的DNA。凭它的能力,完全可以凭这些DNA再捏一个空壳。因为这具空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做是你,你们对视的瞬间,它便会自然地从你的灵魂中攫取部分……懂?小朋友,懂?”

  说完,又叹了口气:“又是这种手段。它还真是没什么创新精神。”

  “?”许冥抬眸,“什么意思?”

  “意思你这倒霉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自己说说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你阿姨养你那么大是为了让你自己往火坑里跳的吗?真是……我要是你阿姨,高低得给你一逼兜。”

  快乐不客气地说着,旋即又烦恼地抱起胳膊:“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许冥抿唇打量着她,只觉心头似有什么古怪的感觉正在浮动,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得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当下的问题上:“缺一块灵魂,会很糟糕吗?”

  “不然呢?你以为为啥你这工牌上有那么多名字。”快乐努嘴,“在门未被关上的情况下,任何灵体都有出去的可能。可一旦灵魂本质受损,这事儿就彻底没指望了。”

  只能被困在这儿,要么被其他疯狂的灵体吃掉,要么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也跟着陷入疯狂。

  许冥:“……”那好像是挺糟糕的哈。

  “关键就是不知道你缺的那一片现在落在那里。要是能赶在它被其他灵体吃掉前找回来,问题应该就不大。”快乐说着,又朝着空气托了托手腕,看样子是在和那些许冥看不见的蛾子沟通。完事又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

  “这些蛾子看样子很乐意帮你寻找。在它们找到之前,我们还是先尽可能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吧。”

  “好的。谢谢蛾子。”许冥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请问这些蛾子,有可能飞到门的外面去吗?”

  “那当然是不行。”快乐下意识回了一句,脸色随即一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刚突然想到个事。”许冥轻声道,“已知,在这次的开门活动里,我充当了钥匙的位置。又已知,将钥匙丢进门内,也能达成关门成就。再已知,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来得及将门完全关好……”

  第二个结论是结合单元楼的经历总结出来的,当时的楼长和另一个住户,便是强行将作为钥匙的许玲拖入了门内,从而彻底关上了位于单元楼的“门”。

  许冥无法确定这个结论是否具有普适性。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至少是个参考。

  而这就引发出了一个新问题——假设这把钥匙,它一半在门里面,一半在外面,那这门,还会不会关上呢?

  如果是否定的答案,许冥觉得,自己那一片灵魂的所在,已经很明显了。

  另一边。

  血糊糊的房间内。

  大家都很安静,空气却意外得紧绷且焦灼。

  “许冥”正独自坐着,脸色苍白,闭目养神。“镜老师”则依然昏迷着,和“许冥”两两相对。影犬趴在一侧,一丝不苟地注视着两人,吐息间可以看到殷红的舌头,与明显缺了两颗的牙。

  其余几人则凑在房间的一角,边小声讨论着什么,边时不时看向坐在房间中央的两人,神情皆带着几分凝重。

  真要说的话,这空气的焦灼,兰铎得负大半的责任——不久之前,正是他先发现了眼前许冥脑后缺了个包的事实,下意识问出口后,房间里的气氛,便瞬间不对了。

  话虽如此,大家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未采取什么行动。一来许冥当时的反应太过自若,完全不见半点心虚,给出的理由也挺有说服力——

  她又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她怎么知道自己包哪里去了。而且从头到尾,坚称她脑袋有包的也就只有兰铎一人而已,他俩中谁是真正脑壳有包的那个还不一定。

  二来,则是因为……完全一致。

  不论是兰铎的影犬,还是狮子猫,都没从眼前这“许冥”的身上嗅出任何问题。她的气息与记忆中可说是完全一致。

  然而很快,他们就又发现了其他的不对劲。

  眼前的“许冥”,怎么说呢……似乎,有些呆?

  刚醒过来时,大家都以为她还在迷糊,所以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眼睛相当无神,甚至可说是呆板。

  动作也有些僵硬,处处透露着不协调。说话倒是很流畅,但那仅限于不用思考的情况下,如果让她回忆什么,她能很快给出答案,说得还很有条理;可若问她某些没有现成答案,必须要重新思考后才能解答的问题,她语速便会一下慢下来,缓缓偏过头,像是一台正在艰难运转的ie浏览器。

  不,严格来说,她更像是个AI。

  还是那种不算怎么智能的,只懂得调用已有数据库的落后AI。

  而且,她的状态明显也不太好。

  苍白、疲惫,浑身上下都写着没力气。明明才清醒没多久,又呵欠连天地闭起了眼睛。

  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她并没有向墙角的这些人投以任何的关注。即使如此,兰铎他们还是很谨慎地闭上了嘴,转而用兰铎随身携带的纸笔沟通。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狮子猫将前爪捏成人手般的形状,抓着笔吃力地在纸上写,【被夺舍了?还是被下降头了?】

  【能不能讲点科学!】兰铎对它的迷信表示强烈谴责,【反正我觉得和门是脱不了干系?】

  【那是怎样?被寄生了?感觉也不太像。】猫猫艰难地写着,忽似想到了什么,写字的速度突然加快,【又或者,她被打劫了?门后的东西很可能是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时候,从她灵魂里抢走了一部分……就像你那时候一样!】

  兰铎:“……”

  虽然但是,我并没有被抢。我那是正经交易,我乐意的,谢谢。

  无奈地闭了闭眼,兰铎抬笔正要再写,忽似又想到什么,眸光微微一顿。而就这么会儿迟疑地工夫,笔已经落进了陆月灵手里。

  【我觉得你们都太悲观了!】陆月灵很有底气地写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从乐观点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呢?】

  【说不定她只是单纯得摔傻了呢??】

  兰铎:“……”

  兰铎再次无奈闭眼。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嫌弃别人的一天……但有一说一,我们真的不能先把这个搞不清状况的踢出去吗?

  【笨蛋,怎么可能。】相比起只在心里吐槽的兰铎,狮子猫明显要更不客气一点,直接写字回怼。

  怼完默了一会儿,又继续写字:【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兰铎一认真起来,是什么?

  【你说,假设冥冥现在的确是处在灵魂缺失的状态。】猫猫非常认真地、慢吞吞地、一笔一画道,【再假设,我让这个状态的她,签下了我的领养意向书。】

  【那等冥冥完整后,这意向书还作数吗?她不会反悔吧。】

  兰铎:“…………”

  你也给我出去!和陆月灵一起出去!你个碰瓷猫、领养脑!

  兰铎在心里咆哮着,再看看左右两人,心中忽又涌上一阵绝望。

  他们方才趁着“许冥”睡着,已经仔细看过了。她衣服虽然和之前相同,也带着相同的挎包,但包里面已经空了,根本找不见规则书。换言之,更不可能联系上其他的人。

  拆迁办那么多人才,和他一起被困住的偏偏是这俩,这叫个什么事?

  陆月灵就先不说了,本来就和自己半斤八两,许冥甚至曾叹服地称呼他俩为拆迁办的卧龙凤雏;至于猫,本身其实挺机灵的,不然也没那个资本一直苟到现在,问题是一见许冥就领养脑上头,满脑子都是“养我养我养我,把狗扔了养我”,根本靠不住……

  就,怎么说呢。

  唯一一种得由他充当智力担当的排列组合,居然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悲哀。太悲哀了。

  【算了。】又是片刻的沉默,兰铎认命地写道。书写的同时微微抬头,正见“许冥”边打呵欠边揉着眼睛,显然是要醒了。

  【等等我会去和她碰碰。你俩记得别瞎掺合。】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说是要去碰碰,但实际兰铎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又是一阵思索,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转身朝着那个“许冥”走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坐在地上的“许冥”已然站了起来,正站在那面隔断墙前侧头打量,看似对他们这边的情况一点儿也不关心。

  那面隔断墙,差不多位于房间的三分之一处,一米多长,同样是由血肉组成。和四周墙壁不同的是,这面隔断墙上,还鼓着成片的、大大小小的脓包。

  说是脓包可能也不准确,毕竟透过透明的表皮,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包裹在里面的并非是脓血,而是各种各样的细小物件。包括但不限于小小的心脏挂饰、红色的迷你舞鞋,还有那个据说会定时说话的报纸桶……

  简而言之,就是之前放在玻璃展柜的物件,全都被转移到了血肉之墙的脓包中。他们进门时各自携带的座钟,也一并被吞了进去,此刻正当着兰铎的面,在一泡泡透明的脓液中载沉载浮。

  他站在“许冥”的后面,试探地叫了一声。“许冥”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却没回头,依旧只盯着那面挂满脓包的墙壁看:“怎么?”

  兰铎定下心神,轻轻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许冥”点头,“你说吧,我在听。”

  “行,那我直说了。”兰铎特意又回头看了眼,确认另外两人没有关注这里的情况,这才继续道,“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铃铛的时候?”

  “许冥”这才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也没任何回应。兰铎便自顾自继续道:

  “那是在一个宠物医院的怪谈里,你因为不是动物,被剥夺了视力,看不见任何路,只能靠我扶着走。那个时候你就说,我应该佩戴一个铃铛,这样一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你直接听着铃铛声就知道路在哪里了……”

  兰铎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不知为何,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到最后,几乎已经低到听不见。“许冥”微微颔首,很给面子地问道:“然后呢?”

  “……”兰铎却沉默了。

  顿了半晌,才听他低声道:“没必要在讲然后了。”

  “因为某些理由,属于现实的许冥是没有办法听到我说这些的。”兰铎抿了抿唇,明明此刻气温不低,他却感到心里一阵发凉。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没有办法将属于两人过去的事,告诉任何不知道这事的人。

  这是他和门后存在交易的代价。又恰好,早在他交易之前,许冥也曾经做过属于自己的交易,交易的代价是她自己关于怪谈与门的一切记忆,而他作为一个异化根,不幸也被囊括其中。

  换言之,除非许冥的交易作废,或是通过其他途径找到记忆,否则她是永远都无法从他口中听到这些的。

  然而在他试图对眼前的“许冥”讲述这些时,他并没有受到约束。另一方面,她身上的气息,又确确实实就是属于许冥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

  “你来自门后,对吗?”兰铎努力想显得冷静,尾音却还是带上了一点几不可察的颤栗,“冥冥把自己的记忆交易到了门后,那些记忆构成了你,所以你记得,所以你能听到我说的话……”

  “那冥冥呢?她现在在哪里?”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平静无波的眼神。

  再下一秒,便见“许冥”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咕哝了一句“果然”,又开始盯着面前墙上的脓包看。

  兰铎却是急了。一个箭步冲到了她的旁边。

  “什么‘果然’?这又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来到外面?那冥冥呢?她、她……”

  兰铎话语一顿,某个极度糟糕的猜测涌入脑海,让他心脏重重沉下,却又不敢宣之于口。

  “许冥”这会儿却是有反应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就像你猜的那样。”她目不斜视,“本体现在在门后。”

  注意到兰铎骤变的眼神,她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别瞪我。不是我干的。我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是门后那东西把我送出来的。如果有意见,请去找它,谢谢。”

  “?!”兰铎听着,背脊登时又凉了几分。

  “它送你出来做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许冥”却又不说话了。只淡漠地看他一眼,很快便转开眼神,继续盯着面前的墙壁看。

  似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抗拒,甚至身体都微微侧了过来。

  兰铎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冲到了她的另一侧,继续追问:“那你知道怎么让门后的你出来吗?我能做些什么吗?

  “你有任何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说,我怎样都可……”

  注意到对方突然皱起的眉头,兰铎蓦地一怔,本能地咽下声音。

  再次开口时,又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抱歉,是我吓到你了吗?”

  “是吵到。”“许冥”一字一顿地说着,又看向面前的隔断墙。半晌,缓缓抬手,指向面前的脓包。

  兰铎顺着看过去,只见那颗脓包里,正漂浮着一枚小小的座钟。

  “这个。”她轻轻道,“能帮我拿出来吗?”

  拿?

  兰铎微微蹙眉,尝试地将手覆了上去,评估起这东西突破难度。

  很坚韧,如果要暴力弄开的话,光靠他一人或许还不行……兰铎在心里得出结论,又不解地看向“许冥”:“你要这个做什么?”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又一次的沉默。她似乎是真的感到厌烦了,只说了句“请尽快拿给我”,便直接走到旁边坐下,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摆烂的气质。

  不,应该说,从自己叫破她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散发出一种“行吧那就不演了爱咋咋地”的摆烂气质……

  我是不是话说太早了?

  兰铎忍不住陷入反思。

  如果现在是许冥在这儿,她会怎样处理?

  兰铎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那面隔断墙,略一迟疑,还是叫来了猫和陆月灵。

  其实一开始没指望猫能帮忙,主要是希望陆月灵能帮忙搭把手。这脓包的表皮太坚韧,他还真没把握能自己弄开——之所以叫来猫,纯粹是不希望它趁着这机会真跑去折腾什么“领养意向书”。

  他现在年纪大了,更成熟了,脾气也好了,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许冥面前挤,尤其是猫科。

  然而真的上手了,才发现这脓包远比想象得棘手。兰铎被这怪谈削弱的力量又尚未来得及恢复,唯一一只能使唤的影犬都还瘦得皮包骨。最后开始猫想办法找到了薄弱处,又用指甲抠了半天,这才勉强戳破了脓包。

  清澈的脓液喷溅而出,陆月灵立刻捂着鼻子往后跳。兰铎硬着头皮把那个座钟抠出来,两指捏着嫌弃地打量半天,试探被看了看旁边的狮子猫,狮子猫一个激灵,立刻冲他凶狠地“啊呜”了一声。

  行吧……见对方这么抗拒,兰铎无奈,只得打消了用它毛毛擦钟的想法,转而牺牲了一下镜老师的外套,大致抹了两把后,便拿着那钟朝“许冥”走去。

  “嘿。”他叫了声正在发呆的“许冥”,举起手中的座钟,“你想要这个,对吧?”

  他咳了一声,努力模仿起记忆里许冥耍坏时的语气:“你如果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这个给你,怎样?”

  “许冥”:“……”

  “可这是用来开门的关键道具。”她偏了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令人费解的事,“你不给我,我怎么回答你?”

  “……?!”兰铎闻言,表情却是一怔。

  “开门?”许冥同款耍坏语气一秒下线,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焦急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可以用这个开门吗?”

  “不然呢?我要这个做什么?”“许冥”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完整的钥匙,想要召唤出门,必须再走一遍仪式。而仪式的流程之一,就是要把指针往后拨很多、很多圈……你不知道吗?”

  兰铎:“……”这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过来时许冥基本已经解决了被“镜老师”哄骗拨动指针的事——不过兰铎记得很清楚,在之后与镜老师对峙事,许冥曾明确提到,对方有骗她去拨动时钟……

  这反而更证明了眼前“许冥”的说法。

  兰铎暗自思索着,表情微微松动。“许冥”也不急,只淡声道:“你之前不是问,门后的存在为什么要把我送出来吗?理由很简单。

  “不完整的钥匙也能开门,可只有完整的钥匙才能关门。所以它才塑造了我——它用许冥过去记忆为材料,捏出了我的壳子,又利用许冥开门的机会,从她的灵魂中取出了部分,放进了我的壳子里。

  “也就是说,现在的许冥,灵魂是不完整的。而那扇门,其实也并未真正关上,只是我们现在看不见它。所以仪式是必要的。

  “请问,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似乎很有道理。

  然而兰铎还是有些迟疑:“可如果真正的许冥出来,你是不是就得消失……”

  在已经有了独立意识的情况下,真的还会有人选择回归本体吗?

  “许冥”听着,却是轻轻笑了。

  “我所谓的灵魂,只是从她那儿取出的一点点碎片。你也看到了,我的脑子并不灵活。

  “即使我一直待在外面,这种没有凭依的碎片也只会像是普通的死人一样,随着时间逐渐枯竭、流逝,根本撑不了多久。况且……”

  兰铎:“?”

  “这片碎片中所包含的情感,并不足以让我产生‘想活’的欲|望。”“许冥”坦诚道,“老实说,我作为个体而言,对于什么拆迁办、什么真相、什么……社会安全,完全不在乎,也懒得去想这些。我只想凭我的本能行事。

  她一手轻轻按上胸口:“而追求完整,这才是正常灵魂的本能。”

  “……”

  又是片刻的沉默。

  兰铎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座钟递了过去。

  “许冥”低声道了声谢,起身朝着墙边走去。

  “接下去,我会拨动时钟。当仪式完成,通往门后世界的门就会再次降临,与这扇普通的门重合。届时,我便会推开门,并利用灵魂之间的引力,将属于现实的许冥钓出来。”

  她慢声细语地给其他人讲自己的计划:“但你们最好站远一些。

  “门后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污染空间。你们不是异化根就是持有根的死人,很容易受到影响。万一有谁又被寄生了,那就很难办了。”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尤其是陆月灵,谨慎地看了看自己披在肩上的头发,干脆一口气退到了墙角。

  兰铎忧心许冥的情况,没有站那么远,但谨慎起见,还是与墙壁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差不多了。”“许冥”慢吞吞地说着,深深吸了口气。

  手指随即搭在指针上,轻轻转动了一圈、两圈、三圈……

  转着转着,忽然停了下来。

  “?”兰铎见她停下,担忧地蹙了蹙眉,“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许冥”没说话。

  下一秒,却见她毫不犹豫,一把推开门,直接窜了出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快,以至于在场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兰铎心头一震,立刻追了上去——然而初始的距离摆在那儿,等他冲到门边,“许冥”早已跑得只剩一个遥远的背影。

  只见门外,哪里是什么污染空间?只有一条所有人都见过无数遍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另一扇相同的门。此时此刻,“许冥”已然奔到那扇门前,头也不回,推开房门,径直而入——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像是一块大石,重重砸在了兰铎脑门上。

  陆月灵哒哒哒地跑过来,探头一看,还在惊叹:“哇,这就是门后的世界?看着和我们之前呆过的走廊好像!”

  兰铎:“……”

  什么好像,它就是!

  “所以她这是要去哪儿?”狮子猫也傻了,眼睛都瞪成铜铃的形状,“按照这怪谈原本的规则,她这不就等于是……”

  “进入了与我们相隔很远的另一个时间点。”兰铎难以置信地喃喃着,默了一会儿,痛苦地捂脸。

  “她跑路了。”说出这话时,他自己都觉得离谱,“那个‘许冥’,她在撒谎。她、她似乎并不想帮我们把许冥弄出来……”

  “所以她……带钟跑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另一侧。

  处处诡异的空间内。

  “我觉着吧……就算你那一片灵魂真是被丢到门外了,也不定就是死局。”

  趴在许冥的背上,快乐边抬头观察着头顶的飞蛾,边顺口安抚道:

  “说不定她刚好继承了你一点智商呢,只要她能想办法摸回这里,你俩结合,一切就还有转机。”

  “若是这样倒好了。”许冥调整了下背着快乐的姿势,随口应了句,说完又面露思索,“可要是这样的话,那‘它’来这一手根本就没有意义。”

  如果是我的话,在切出灵魂并隔开的基础上,至少还会再加一招后手,以确保在外面的灵魂不会想要回来……

  “不可能。”快乐语气却是笃定,“灵魂天生就渴求着完整,这是本能。况且一般的灵魂碎片,思维模式也往往比较简单,就像人体的细胞一样,会主动做出对主体最好的选择……”

  许冥:“你是指那种‘人和病毒至少死一个’的白细胞式简单吗?”

  快乐:“……安啦,没有那么凶残的。”

  “可电影里的碎片都是很喜欢闹独立的。”许冥蹙眉,“而且你也说了是‘一般的灵魂碎片’……”

  那怎样才算是不一般的?

  “这个就不太好说了。”快乐咕哝着,忽然抬起了手,“诶诶,这边!”

  话头一转,她积极地给许冥指路:“往右往右,蛾子说的。”

  许冥依言转向,绕过一个巨大的、仿佛肠子堆叠成的植物,只觉眼前所见,顿时宽阔了不少。

  此时此刻,她俩已经在蛾子的指引下,从之前所在的、长满怪奇植物的区域走了出来。因为快乐的左脚几乎已经不听使唤,许冥便索性直接背着她行动——还好,作为异化根,快乐的体重远比她看上去轻。在许冥看来,也就和一个大尺寸的熊宝宝差不多。

  而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快乐,或者说给快乐引路的蛾子,也还挺靠谱的。

  许冥思索着,又往前面看了眼。和之前一路上看到的各种光怪陆离不同,眼前的场景,明显更“整齐”一点……

  至少在构造上,很像人类社会的街道。

  中间是平整的马路,两边是人行道,人行道上有车站和垃圾桶,道旁是鳞次栉比的建筑。

  然而细细一看,古怪的感觉,却几乎充满了每个角落。

  马路上排列的不是斑马线,而是一个个穿着白衣服的假人;信号灯是三只竖着排列的眼睛,外表瞧着没有任何区别,一旦到点,对应的眼珠却会倏然爆开,溅出不同颜色的血。

  紧跟着,不知哪里来的鸽子便会簇拥而上,用羽毛沾走血迹。所有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眼珠会再次复原,轮替又再次开始。

  人行道上停着的电瓶车,仔细一看全长着动物的脚,在电瓶车中间窜来窜去的小动物,身体下方装着的却全是轮子;马路上的车子也没轮子,不过它们长得不是动物的脚,而是一排排巨大的鞭毛。这鞭毛爬得还挺快,许冥偷偷望了眼旁边爬过去的车厢,却见驾驶座上空荡荡的、根本没人,只方向盘上面长着颗猪脑似的玩意儿。

  道旁的梧桐树长满人手,会嘻嘻笑;看似正常的居民楼,则是巨大人脸的后脑勺。有鸽子在人行道上散步,姿势倒是很悠哉,问题是那鸽子看着真的很大,看着比旁边的楼都大……

  快乐小声提醒许冥不要盯着这些看,怕看多了人不正常,许冥一脸郑重地听了,一低头,却见一颗不知哪里来的苹果,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的脚边。

  许冥愣了一下,没敢去捡,拿苹果却像不开心了,拼命往她脚边蹭,见许冥还在躲闪,干脆伸出竹节般的四肢站起来,张口冲她嘤嘤叫。

  “哟,还被碰瓷了!”快乐看热闹不嫌事大,“它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干脆捡回去养好了。”

  养在哪儿?果盘里吗?

  许冥一言难尽地移开目光,冲着那四脚苹果抱歉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家有狗了。”

  说完,便背着快乐,继续往前走去。

  那四脚苹果犹不死心,又收起四肢,跟在她后面滚了一阵子。直到实在追不上了,才悻悻作罢。

  甩脱了四脚苹果,没多久却又被另一个东西缠上。不知哪里来的小猫,见到许冥路过,很高兴地就小跑过来,身体下的轮子嘎吱作响。这其实倒还好。

  关键是,它靠近后贴着许冥就想要撒娇,张开嘴,露出的却不是长着倒刺的舌头。

  而是充满口腔的,无数的迷你猫猫头。

  许冥:“……”

  很好,她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想养猫了。

  好在除了这些积极倒贴的“小动物”外,两人倒没再遇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而随着两人继续前行,又跨过了几道十字路口,许冥愈发意识到自己和快乐所见的差异,似乎远不止灯塔和蛾子而已——

  “哇呀!”几乎就在许冥跨过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瞬间,快乐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大叫,“总算找到像样的地方了!”

  “……?”许冥沉默地四下一望,神情微妙,“像样?”

  “对啊,你感觉不到吗?”快乐看上去真的挺高兴的样子,“之前两个区域的气息都阴郁得要死,待着就让人不舒服。到了这儿,可算让人舒坦点了。”

  抱歉,那还真没什么感觉。

  许冥在心里回答着,将快乐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眼神又浮上几分思索。

  两个区域——她暗自重复了一遍快乐的话。这倒是和她的观察对上了。

  第一个区域,就是她们一开始所在的那块地方,特点是随处可见线条组成的小虫子,以及大片大片诡异扭曲的植物,按快乐的说法,那也是距离“灯塔”相对较近的位置。

  之后,她们一直在蛾子的指引下,往远离灯塔的方向走。

  随着“人造马路”的出现,她们进入了第二个区域。

  也即是她们方才所在的区域。

  区域内存在着大量与人类社会形似的东西,但相似的同时又面目全非。像是充斥着无数bug的程序,虽在运转,却处处荒诞。

  最奇怪的是,虽然明显是在模仿人类的生活环境,但整个区域内,她们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类外表的东西;一路过来,也没找到任何可以交流沟通的存在。

  然后就到了这里……

  许冥眼神微动,再度看向周围。

  她确实感觉不少什么气息,但光靠肉眼她也能瞧出来,这里和先前的街道很不一样。

  别的不说,至少信号灯和横道线的款式就很正常。两旁建筑也是,起码外表看着板板正正的,建筑后面也没连着巨大的人脸。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看到了“人”——道旁民居的窗户后面、车站的椅子上、打开的窨井里,随处可见一道道人影。

  他们表情空白、肢体僵硬,看上去就像是现实中被时间掏空的死人。在察觉到许冥的靠近时,却会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仿佛向日葵一般,随着她的移动缓缓转动脸盘,用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窝静静盯着她。

  盯得许冥头皮一阵发麻,快乐却挺开心的样子。

  “他们也挺喜欢你的诶!”她轻轻勒了下许冥的脖子,让她往右边看,“你看那边那个男的!他也在冲你笑!长得还挺帅的,虽然没你家狗好看,但有一种聪明的气质……”

  “……”许冥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站在树影下,静静盯着她的诡异黑影,和其他人影一样,没有眼睛,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除了嘴角诡异且夸张的笑容,看不出更多特征。

  更看不出帅在哪里。

  默默对快乐的品味打了个问号,许冥定下心神,趁机问出那个之前就很在意的问题:“话说,这些人影到底是……”

  “进入门后,却尚未被吞噬的灵魂。”快乐淡淡道,“外面不止一扇门,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有的死人会无意中穿过门来到这里,又或者是犯糊涂和门后的东西做交易,给出自己的一部分……它们进来前尚未异化,进入后也没什么自保能力,无法随意地活动。因此只能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要么蘑菇似地继续苟着,要么哪天被吃掉……”

  “所以我们现在,相当于在灵魂聚集区?”许冥若有所思,“那前两个区域为什么没有……”

  “前两个区域危险呗。”快乐道,“人会本能地寻找更安全的地方待着。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也就是说,越靠近灯塔就越混乱,也越危险。

  许冥悄悄在心里更新结论,本着多问不亏的原则,再次开口:“可你刚才说,它们无法随意活动,对吗?那它们要怎么走到更为安全的区域呢?

  “还有,你说它们进来前尚未异化……那进入前就已经异化的呢?它们又会怎样?”

  “你好烦啊。”快乐忍不住锤了她一下,想想却还是道,“进入前就异化的,进入后异化保留呗。它们只是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又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这些灵魂是怎么过来的……那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某些更加强大又好心的家伙,觉得这些小蘑菇太可怜了,就顺手把它们搬到这里来……那谁说得准呢。”

  “……”许冥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张工牌上贴着的一堆名字。

  那些名字到底来自于谁?有这些人影的名字吗?阿姨似乎并不在这里,她又在哪儿?

  更多的疑问泉水似地汩汩冒出来,许冥依着快乐的指引,又转过一个路口,终是按捺不住道:

  “所以,门后的那个‘它’,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在意很久了。那个如幽灵般徘徊于她过去的,连个像样代号都没有的东西。

  阿姨过去显然也调查过“它”,然而她的笔记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有一些缥缈的猜测。

  阿姨认为,“它”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另一个维度的神秘存在,因为本身的特质与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相悖,所以无法直接降临到他们的世界。

  人类所奉行的秩序,成为了抵挡“它”的第一道屏障。这道屏障的具现化表达就是所谓的“门”。然而即使如此,它的影响依然在穿透屏障,丝丝缕缕地渗入,引导并放大着那些藏在现实角落的异常……

  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

  在阿姨写下那份笔记的时候,她还没有和“门”产生过多的接触。而她身边所有疑似和“门”产生过接触的人,全都销声匿迹。

  无法验证的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许冥不知道阿姨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答案,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否知道答案——但她们都一样渴求着这个答案,这点许冥无比确信。

  这个问题抛出,却久久没等到快乐的回答。

  许冥不解地侧头,脑门随即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你这问得都什么问题,非要给我难堪是吗?”快乐不高兴道,“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问!换个我知道的!”

  许冥:“……”

  行吧。

  不论快乐到底知不知道,至少可以确定,她现在不愿意说。许冥也没勉强,正想再随便扯个什么打圆场,却听快乐又轻轻噫了一声,动了动架在她腰侧的腿。

  “你包里装了什么呀?”她奇怪道,“暖手宝吗?”

  “?”这话题转得有点快,许冥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在发烫。”快乐神情古怪地说着,伸手下去努力一扯,将许冥挎在腰侧的小包提了起来,又转到了她的胸口,“你自己看看呢,像贴了个暖宝宝一样。”

  许冥莫名其妙,伸手一摸,却果然摸到了几分暖意。

  她第一反应就是规则书有了什么变化,赶紧拿了出来,随手一翻,里面却依旧全是乱码,再仔细感知,纸张封面都是冰冰凉凉,显然发烫的并不是它。

  困惑之下,又往包里一摸。很快又摸出一张卡片。

  正是鬼楼里收集的“会员卡”之一。许冥当时留了大部分给郭舒艺,供其他人交换使用,自己除了使用电梯必须消耗的那一部分外,就只带了两张卡备用。

  其中一张,正是影犬卡。

  而现在正在发烫的,也正是那张影犬卡。

  捏在手里,像捏着一个暖宝宝。许冥不由皱起了眉,又迅速翻出另一张卡片,对比着摸了下,那张卡片却还是冰冰凉凉。

  所以是……只有这张卡在发烫?为什么?

  许冥不解,快乐亦有些困惑。

  “这个卡片……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我们的力量做的。”她拿过另外一张仔细端详,“卡片被使用,就相当于我们的力量被使用……啊,我说怎么好像快要被掏空呢!坏东西!!”

  快乐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许冥想到兰铎那只瘦得快要皮包骨的影犬,也有些担忧:“那你们之后还能恢复吗?”

  “应该可以,慢慢休养就行。”快乐撇了撇嘴,又用力抱了许冥一下,“诶呀你真好乖呀,还知道担心我。”

  不知该不该说,其实担心的并不是你……

  许冥唇角轻动,明智地将这话咽了回去,转而再次看向手中的影犬卡:“那这发烫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啊。”

  “可能是某种感应呢。”快乐漫不经心地猜测,“就像磁铁那样的……”

  磁铁?许冥微微皱眉,忽似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飞快环视起四周。快乐猝不及防,差点被她甩下去,埋怨地轻锤她一下:“你干嘛啊?”

  “找人!”许冥不假思索,“兰铎也和门后的存在做过交易,他说不定也有什么落在了这里……”

  代价出自兰铎身上,卡片也出自兰铎身上。两个同源的东西彼此靠近,从而引发了某种感应……这很说得通!

  快乐却是垮下了脸,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那也犯不着专门去找吧?找到了也不能带出去啊,你现在自己都不定出去呢……”

  “不好意思。”许冥默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看向四周,“但有些事,我一直很想搞清楚,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啊!”

  话音未落,她视线忽然凝住。

  几番搜寻,还真让她找到了——在不远处的一栋楼上,有人正通过窗户,定定地往下望。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许冥却能感觉到,他看着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心跳不由微微加快,她快步又往前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肤色有些偏白,脸有点偏圆,看上去比许冥记忆里的要嫩一点。因为高度原因,五官没法看得更细。

  但许冥还是非常确信。

  那是一张,属于兰铎的脸。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还好,那人所在的建筑物入口并不难找。

  一扇伸缩式的铁门,没有锁,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拽开。

  横竖现在许冥灵魂不全,本来也出不去;正好此刻遇到个“兰铎”,接触一下,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快乐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被许冥背着跨进建筑物大门,才刚进去,就听许冥低低咦了一声。

  快乐:“嗯?又咋啦?”

  “没什么,就是这大堂……”许冥咕哝着,再次扫了圈四周,表情愈发惊异,“这怎么看着像我大学宿舍?”

  说“像”还是保守了。严格来说,就是一模一样——许冥记得清楚,自己宿舍楼曾经有学生下楼时不小心摔倒,摔得还挺狠,楼梯栏杆都被磕出一个弧。直到许冥毕业,那栏杆都没修复,依旧是弯弯的。

  而现在,相同的弧度,也出现在了这边楼梯的栏杆上。

  “有意思。原样照搬哦。”快乐越过她的肩膀探出头,“那说明有人对你以前宿舍楼的思念很深哦。”

  “思念?”许冥微微蹙眉,转头看了眼门外。

  伸缩铁门已被完全拉开,通过门洞,可以看到街对面的建筑。有的像是学校,有的像是居民楼。

  许冥心中微动,下意识道:“这里的房子……都是来源于灵魂的思念吗?”

  “不然呢?”快乐偏头,“门后那东西,它可不懂这些。”

  所以说,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区域。人的思念会重现模糊的往昔,秩序的残影虽只剩薄薄一层,也还能为迷途的旅人提供些微的庇护。

  “也算是梦吧,自我安慰的梦。”快乐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拍了下许冥的肩膀,“话说你刚才看清了吗?他是在几楼?”

  “……没数。”许冥抿了抿唇,缓缓收回目光,抬脚往楼上走去,“但我大概能猜到。”

  “嗯?”快乐疑惑出声,许冥已经快手快脚地上了楼,没有半秒犹豫,直奔顶楼604室。

  一路过来,她们也再没看到其他的人影。整栋楼都静悄悄的,像是一个空寂的梦。许冥站在虚掩的房门前,略一迟疑,却还是先伸手轻轻敲了敲。

  她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一个清润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请进。”

  “……”许冥敲门的手微微一顿,背上的快乐则是没忍住“哟”出了声。

  “这嗓子可以嘛,完全不像狗。”

  许冥有些无奈地拍她一眼,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方轻轻推开面前的门。

  只见屋内,果然是熟悉的陈设。

  四张床,上床下桌。右边角落的床铺上罩着熟悉的绿色床帘,正是她大学时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而宿舍的窗边,果然也正坐着一人。

  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穿着许冥再眼熟不过的黑色连帽卫衣,听到她看门的动静,当即转过了头,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又很明显的一怔,随即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许冥望着那张脸,却是陷入了沉默。

  原因很简单。

  ——那张脸,确实是兰铎的没错,除了更白更青涩一些,与本人几乎没差别;但同时,就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眼前的“兰铎”,是没有眼睛的。

  眼窝处空空荡荡,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再配合脸上温和明媚的笑容,更古怪了——而且,怎么说呢……

  看着好像也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

  虽然说,因为本尊的上限摆在那儿,她一开始也没抱太大指望就是了……

  许冥心里疑云浮起,深刻怀疑他有没有回答问题的能力,琢磨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先打了个招呼。不料对方偏了偏头,居然真的给出了回应:

  “你好。”他轻声说着,虽然语速不快,但吐字清晰,脸上笑容不减,“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意外进来的。”许冥下意识应了一句,又悄悄半转过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音量对着快乐诧异,“他居然会说话!”

  “这又不奇怪啊。”快乐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们都会。”

  许冥:“?”

  “你一路过来看到的那些残缺灵魂,都会。”快乐再次强调,“他们都在和你说你好。合着你一句都没听到。”

  至于眼前的“兰铎”,估计是因为许冥手里正捏着那张能召唤影犬的卡片,从而和他产生了某种更强烈的联系,这才让他的声音得以传达。

  “哦……”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视线又转向“兰铎”方向。张口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见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对方的眼窝中传来——

  一只足有巴掌大的黑色飞蛾,当着许冥的面,从“兰铎”空荡的眼睛里爬了出来。

  “……”许冥惊得话语顿止,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耳边又响起“兰铎”的声音。

  【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

  【可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开心开心。】

  【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别看灯塔啊,千万不要看灯塔。】

  许冥:“……”

  这……又是什么?

  她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兰铎”的声音,可眼前的兰铎根本没张嘴。而且这声音的质感似乎也和对方说话时不同,明显要更……空灵飘渺一些。

  甚至还有种3d立体环绕的感觉。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的目光落在了绕着自己头顶飞舞的蛾子身上。

  她背上的快乐则是干脆笑出了声,努力从她身上爬了下来,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谁告诉你他们只能靠嘴说话?”她趴在椅背上,悠然道,“直接来自灵魂的声音,比说出来的更靠谱,不是吗?”

  意思是,这些飞蛾是灵魂的语言?还是说,它们本就是此处灵魂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许冥不太确定地抬眼,再次看向头顶绕个没完的蛾子。不出意外,又听到了一连串的“好开心好开心”。

  许冥:……

  老实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总有种能听到别人心声的羞耻感。

  不过这种时候,不习惯也没办法。许冥努力无视旁边循环缭绕“好开心”,将目光又转向目前略显青涩的“兰铎”,斟酌片刻,尝试地开口:“那个,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本意是想问兰铎当初交易了什么,才会把他落在这里,不想面前的“兰铎”默了一下,却给出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因为他把我的床占了。”

  许冥:“……啊?”

  “那张床。”“兰铎”指了指旁边那张罩着绿色床帘的床铺,脸上笑意敛了下去,“这本来是我的床。可他过来强占了之后,就不还给我了。”

  他?

  许冥这才惊觉屋里还有其他人,连忙抬头,正见原本紧闭的床帘从内拉开一道缝,露出一张同样没有眼睛的、阴沉沉的人脸,看得许冥又是一怔——

  只见那床帘后面,赫然也是个兰铎!

  和眼前这个一样,都比原版要青涩不少,瞧着却不是太友好,嘴角下沉,神色冷淡,一张脸垮得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看到许冥,更是瞬间皱起了眉,很不开心的样子。

  旋即冷哼一声,又唰地一下,重重将帘子拉了起来。

  看得外面的许冥一愣一愣。

  那什么,没记错的话,这个床位,好像也是我的吧?

  又是仿造自己的大学宿舍楼,又是互抢自己的床位……

  你们叫兰铎的,都这么变态的吗?

  不不,等等,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兰铎?

  许冥这回是真傻了,本能地就将目光转向明显更了解这里的快乐。不想快乐这会儿也正拧着眉,对上目光的瞬间,立刻抬抬手,将许冥叫到了自己的旁边。

  “诶。”她拍拍许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老实告诉我,你家狗男人到底做过几次交易?”

  “……”被她严肃的表情感染,许冥连措辞都顾不得纠正了。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她坦诚道,“只能推测出,他至少交易过一次。”

  自己的规则书被侵蚀,最后却被修好,本该濒死的自己也缓了过来,许冥可以确定,这背后兰铎肯定做了什么。

  但别的,她也不清楚了。

  “那就怪了。”快乐咬唇,“那你家狗男人平时说话做事还正常吗?”

  “……挺正常的。”虽然这么说,许冥还是被她的问话挑起了些许不安,“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一般来说,一次交易,是不可能产生两个灵魂碎片的。”快乐沉吟,“而且据我所知,门外的存在,普遍只能承受住一次交易……而且不少人,可能一次都撑不过去。还没见过交易两次的。”

  许冥:“……你确定,只有交易产生灵魂碎片吗?”

  “不是交易的话,就是他主动献祭了。”快乐鼓了鼓脸颊,“更奇怪了好吗!不是信徒谁献祭啊,做慈善吗?天使献祭人?”

  这倒是。

  许冥闭眼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身后乖乖坐着等自己问话的“兰铎”,决定还是先不要妄下结论。

  “兰铎。”她再次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注意到对方嘴角轻微的下沉,又试着重新叫了遍,“兰铎铎?”

  于是“好开心好开心”的欢呼,又再次响彻房间。

  偏偏这个还不能叫停。许冥只能强忍着那360度的立体环绕声,换了种方式,再次问出那个自己无比在意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这里,是因为现实的你做了交易。

  “那你能告诉我,当时的你,到底交易了些什么吗?”

  同一时间。

  血肉环绕的房间内。

  拿着座钟的兰铎不知第几次从外面推门而入,遗憾地冲着屋里的人再次摇头。

  陆月灵当即颓下了肩膀,狮子猫焦虑地在“镜老师”头上又踩了几下。

  “这下头大了。”陆月灵道,“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躲到了哪个时间点里,这样盲找肯定不行。还是得想点办法吧。”

  “关键就是没办法啊。”狮子猫一跃而下,毛绒绒的尾巴不安甩动,“我们都没有相关的能力。唯一一个有能力窥探别人房间的人,这会儿又被寄生了。”

  它说着,颇为怨念地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忍不住冲兰铎嗷呜了一声。

  “你也是!”它义正辞严地指责,“你知道她可疑么,当时干嘛不盯着!”

  “……?”兰铎被一口锅砸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道,“你当时也没盯着啊?”

  “那是因为我在构思我的领养意向书。”猫猫振振有词,仿佛它说得超有道理一样,说到一半,气势却又弱了下去,“她的气息也确实很干净……完全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

  尤其有一个已经被寄生的镜老师摆在旁边,对比就特别明显。

  “而且,你们不是说这里是安全区嘛。”狮子猫又补充一句,“我还以为这里挺靠谱的来着。”

  毕竟自打进入这个房间后,它确实没再感受到任何的幻觉了,可见这个安全区的规则是一直在生效的。再加上陆月灵他们没说清楚,它也不知道这个安全区是在怪谈原有规则上改出来的,还以为是许冥自己想办法搭建的,也就待得特别放心。

  “哇。”听着它的辩词,陆月灵忍不住感叹,“你这也太看得清冥冥老师了,她虽然是挺牛的,但也没厉害到这个份上……诶?”

  这句话引起了影犬与狮子猫的同仇敌忾,陆月灵话未说完,就被两个动物瞪得表情一怔。

  “她就是这么厉害的!超厉害的!”狮子猫无比肯定地开口,尾巴竖得像天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瘦瘦的影犬在旁边认同地点头。

  看得陆月灵又是一怔。

  虽然但是,她跟你很熟吗……陆月灵本能地在心里嘀咕一句,总算没把这句杀人诛心的话说出口,转而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不太自在地整理起袖口。

  “那现在怎么办?”陆月灵扯开话题,“那家伙逃跑,该不会就是为了脱离安全区,再去开那个什么门吧?”

  这显然也是其他人所担心的事。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方见兰铎深深吐出口气。

  “这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钟吧。”他说着,快步上前,以目光迅速确认一遍,“许冥的钟、我的钟、顾问和猫的钟……也就是说,这房间里应该有四个座钟。”

  其中一个已经被切片许冥拿走了,还剩下三个。方才他出去找了波人,为此又努力抠出一个,还剩下两个,都在面前墙上的脓包里。

  猫猫微抬起下巴:“你是想让我们三个都拿上钟,分头去找吗?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房间里最少得留下一个吧?这儿还捆着个俘虏呢。”

  被寄生的镜老师和许冥一样,都有着即时修改规则的能力。因此必须留人盯着。

  兰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不用你们,你们守在这儿就行。”兰铎说着,伸手轻轻拨了下颈上的铃铛,小小的金属圆球小幅晃动,明明无舌,却还是发出了阵阵轻响。

  随着那阵轻响,瘦削的影犬艰难起身,用力晃动起头部。干瘦的身体被从中间生生分开,劈作两半,倒下的刹那,又瞬间化为了两只较小体型的影犬。

  “我去就行。”兰铎抿唇,一拳捣向面前的血肉之墙,向来平和的脸上,竟难得透出几分凌厉,宛如被寒风吹过的雪峰。

  “我一个人去。”

  从狮子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冽的侧脸,与笔直捣向血肉之墙的手臂。像一尊充满杀气的雕像。

  “……”唇边的胡须微动,猫垂下眼睛,不知为何,心头竟泛起久违的瑟缩之意。

  行吧,是它差点忘了。

  或许是因为重逢后兰铎的态度一直比较软和,又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它竟忘了,最开始相遇时,这家伙有多冷漠,又有多令人畏惧。

  “诶,猫。”就在此时,却听兰铎又叫了它一声。

  猫猛地抬头:“什么?”

  “麻烦过来搭把手。”兰铎依旧维持着那张仿佛被寒风吹过的雪峰般的酷脸,头顶都仿佛盘旋着冷风吹过的声音,“这疙瘩……有点厚。我一个人弄不开。”

  “……”

  所以真的不能把他扔了,养我吗?

  这一刻,猫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五十章

  兰铎的法子,说来其实相当简单粗暴。

  虽然他本身状态因为怪谈的缘故消耗不少,但影犬分裂的特性还是有保留的。

  接下去的安排就很顺理成章了:

  因为要留一个座钟在当前的房间,所以现在可以随意移动的座钟有两个。让两只小影犬分别携带座钟进入不同房间,又可以获得房间内的新座钟。再由影犬生产新的分体,携带新座钟前往不同的时间点……

  说白了,就是一种很古早的地毯式搜索。

  而且理论上来说,影犬的分裂是无限制的——影犬的强度取决于兰铎的精神状态,兰铎的精力则决定了影犬的分裂上限。换言之,只要状态合适,嘤嘤狗狗无穷尽也。

  “可问题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好吧?”陆月灵谨慎地对此提出质疑,“而且那种小小的狗崽,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没见过影犬分裂出的小狗崽,但听顾云舒描述过。那样小的一只,连爬都是一蠕一蠕的,别说扳动座钟的指针了,能不能把钟拿稳都是个问题,该怎么派上用场?

  “不一定要用狗的形态。”兰铎却道,“哺乳动物我都可以模拟。如果模拟鼠类,那行动就回方便很多,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有更省力的备用方案……”

  陆月灵:“?”

  “虽然不是哺乳动物,但蛇我其实勉强也……”兰铎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电影里那种变异的大虫子我应该也行。”

  “……”电影里的变异大虫子?陆月灵不太确定他说的是哪部,但稍微脑补了一下,还是一阵发麻。

  狮子猫听着倒是眼前一亮,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论如何,目前这似乎是速度最快的方法了——兰铎也没再耽搁,简单解释后就投入行动,还问陆月灵借了点头发。半分钟后,两只小猫般大的老鼠各自拖着一个座钟,先后从房间里离开了。

  又半分钟后,四只老鼠从不同的房间出发,各自奔往不同的时间。

  没过多久,老鼠的数量又渐渐翻到了十六只、三十二只。再往后,因为体力原因,兰铎不得不将老鼠换成了更省力的“变异大虫子”;感应到自己分出的头发被绑在了虫子腿上,陆月灵脸色都灰了一层。

  又过不久,遥远的感应从另一个时间点传来。兰铎这才松了口气,苍白着一张脸起身,拿起从其他分体那儿回收的座钟,快步往门边走去。

  因为担忧安全区外的情况,离开房间的只有他一人。兰铎拨好座钟,依着分体所给的情报往外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即将推门的刹那,动作却顿住。

  他的旁边,正是那只回传了情报的分体。因为怕惊动藏在房间里的“许冥”,分体在找到正确的房间后,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靠嗅觉确定了门内的情况后,便立刻传回消息,叫来了兰铎。

  出于同样的顾忌,兰铎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原地飞快给其他人留下纸条,他略一沉吟,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立刻响起人活动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慌乱。兰铎闭眼吸气,抬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沉声开口:“请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我不进门,我就站在外面。请至少给我谈谈的机会。当然,如果你还想跑,也行……但我还是会想办法找到你,我说真的。”

  “……”屋内的动静消停了一瞬。片刻后,“许冥”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你的身体撑不住。”

  “还够跟你死磕。”兰铎索性直接靠着墙坐下,“大不了磕死。”

  “反正逮不到你搞不清状况,冥冥就只能被关在门后面……对我来说,嗑死正好。”

  殉情嘛,有什么不会的,他老熟练了。

  “……”屋内的“许冥”却再次陷入沉默。

  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你想谈什么?”

  听出对方语言间的松动,兰铎立刻挣扎着坐起身,努力往门边靠了靠。

  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片刻,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你没有再召唤出那扇门。”他笃定道,“说明你的目的并不是开门。”

  “也就是说,你逃跑纯粹只是不想开门后,再回归冥冥那里……但这又是为什么?你是想要独立吗?还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兰铎说到后面,语速不由快了起来。身体亦因为焦急而微微前倾:“如果你有的话,可以和我说,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我发誓……”

  屋内的人却似是叹了口气。

  “不需要。”她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回应了兰铎的问话,“我说过,我这片灵魂中所包含的情绪,还远不到让我产生生存欲望的地步。相应的,也没什么愿望。”

  她说话的语速依旧是慢吞吞的,听得兰铎越发稳不住,急得想挠墙;待她话音落下,整个人却又一顿。

  没有……愿望?

  无欲无求。这个答案显然远超兰铎的意料之外。他抿紧唇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请问,你逃跑的理由到底是……”

  “……”回应他的,却只是屋内人又一次漫长的静默。

  另一侧。

  狭小的寝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好开心好开心”的细小欢呼声,伴随着蛾子的飞舞,在许冥头顶盘旋不去。

  又一会儿,才听许冥确认般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交易的内容,是你的大部分声音,一小片灵魂……还有就是那个限制。”

  ——以兰铎交易生效的时间点为分界,只要是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的事,只要事情与许冥以及兰铎自身有关,那么他就必须遵守相关规则,不可以将任何相关信息,透露给不知情的其他人。

  不管是直接告知,还是任何提示,都在限制的范围内。此外,委托知情的其他人告知,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回答她的是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你真棒”;许冥勉强回了个笑容,心情却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面前的“兰铎”说话很慢,思维也有些迟钝,因此许冥捋了好一会儿,才从他口中把整个交易捋清。

  “兰铎”说是只付出了这些,然而许冥怀疑他应当还有隐瞒,或是还有不知道的信息,不然另一个“兰铎”的存在没法解释;而且兰铎是在她毕业之后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中间的空白期也很值得在意……

  而交易的内容,却是和许冥之前自己的推测差不多。

  ——自己在获得规则书后,曾在怪谈中遇到过一次开门事件,并设法关上了门。作为关门的代价,自己的规则书被门后的东西侵蚀,连带着自己也日渐虚弱。为了博一线生机,她又设法主动和门后的东西交易,以自己的相关记忆去换取侵蚀的停止。

  但她的交易失败了。她确实遗忘了大学期间所有关于怪谈的记忆没错,但规则书的侵蚀却仍在继续,渐渐走向最坏的结果。

  也正是因此,兰铎也选择了交易。这家伙难得聪明一回,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用上述代价,去换取了一次九号规则书的重置。

  因此规则书活过来了,许冥也活过来了,被她强行和规则书绑定的异化根尸体也活过来了……买一赠二了属于是。

  至于违反规则的下场,面前的“兰铎”没有提到,但旁边的快乐很好地做了补充。

  这种基于交易的限制,没有什么违反不违反的说法,就是不允许,无法做到,仅此而已。

  总的来说,和许冥先前的推测大差不差,但……怎么说呢。

  自己的推测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又是另一回事。

  许冥心情一时复杂非常,几次张开又闭上,良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回应她的是对方更灿烂的笑容。许冥呼出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交易的代价,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要兰铎封口,不告知许冥过去的事,这点她还能理解,因为从自己的失败案例来看,门后的存在确实是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自己存在的;灵魂姑且算是通用货币,但声音……

  兰铎原本的声音是很好听没错,但也不至于到专门收走的地步吧?这是什么童话收账模式,又不是海底巫师,就馋小人鱼的嗓子……

  快乐琢磨了一下,却是反应了过来。

  “诶。”她问许冥,“他的声音,你喜欢吗?”

  “?”许冥惊讶地看她一眼,似是奇怪她的问题,“你说他原本的声音吗?当然喜欢。”

  这话一出,头顶的蛾子登时扑棱得更欢了,“兰铎”淳朴的开心都被舞成了双声部,几乎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快乐不掩嫌弃地瞥了眼那蛾子,又道:“那他知道你很喜欢吗?我说现实的那个。”

  “……”许冥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应该……知道?”

  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但她知道,自己是那种喜欢什么都会夸夸夸的性格,所以兰铎大概率也是知道这事的。

  “这就对了。”快乐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那你代入一下。”

  “你是一个恋爱脑,为了喜欢的人跑去和反派做交易,完事那人活了,却完全忘了你,你不可以告诉他你们的过去,哪怕他当着你的面爱上其他人也不可以,而你最吸引他的地方,也再也不复存在……”

  快乐认真地看过来:“换你自己,你是什么感受?”

  “……”许冥一时迷茫,紧跟着,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亦渐渐变了。

  她自问不是那种很依赖他人情感的性格,可要在那种情况下……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是看开,可往不好的方面看,不甘、委屈、痛苦……会滋生哪种幽暗,似乎都不奇怪。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快乐抿了抿唇,又补充道:“还记得我说,一般人只能承受一次交易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部分完成交易的人,他们的身心,或说理智,都无法完好无损地持续到下一次交易……”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比痛苦无望的感情,更能让人崩溃的了。

  “……”快乐说的是如此信誓旦旦,以至于许冥听得都有些恍惚。缓了一会儿,她又意识到相当重要的一点:“等等,可是兰铎平时的表现还挺正常的啊?”

  看上去不说积极向上,至少身心健康……起码比坡海棠健康。

  “那就只有三种可能。”快乐思索地抱起胳膊,“第一,要么他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崩溃,只是你没有发现;第二,人家思想境界太高,这种情情爱爱的痛苦实际根本碍不到他;第三么……”

  她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紧紧拉着的绿色床帘。许冥跟着望过去,亦蹙起眉头。

  第三,就是他为了平复自己的痛苦,又做了一次交易。而那个躲在床帘中的,就是他第二次交易付出的代价……

  这倒是完全说得过去。

  不想在向面前的“兰铎”问起此事的时候,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第二次交易?没有的。”他一脸认真地辩白,“我知道冥冥不喜欢,所以做一次就好了。不会有第二次的。”

  他说得太笃定,以至于许冥反而有些不信了:“那床上的那个……”

  “哦,那个不是交易的。”“兰铎”继续一脸认真,“那是我主动给的。”

  许冥:“……”性质更恶劣了好吗!

  “有病吗?”快乐也炸了,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居然向门后的存在无偿献祭灵魂……孩子,听我一句劝,回去就把狗扔掉!”

  不干净了!

  “?”窗边的“兰铎”却是困惑地偏了偏头。

  “什么灵魂?”他奇怪道,“他不是灵魂。”

  “他只是情绪。我让‘它’帮我剥离出来的情绪。”

  “……?”许冥又是一顿,与快乐交换一个不解的眼神,奇怪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让‘它’剥离你的情绪?”

  “为了安全。”“兰铎”一字一顿,慢条斯理。

  “我在确定交易的内容后,有去问过猫。可它说,这样其实不好……会很危险。

  “我不想当冥冥的危险,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我把可能会带来麻烦的情绪都列出来,交易的时候,主动让它拿走了……”

  不甘、委屈、愤怒、嫉妒、矜持、傲慢、占有欲……所有带着刺的、显锋锐的、不论多少,全部拿走。

  就像玫瑰除刺、水果剥壳、只给许冥留一个最坦然最柔软的自己,无论何时都愿意等待,无论什么都愿意接纳。

  “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兰铎”肯定地说着,“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至少他——以及所有的兰铎,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只剩许冥,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傻的吗?

  理智上,许冥知道自己这么说真的有点没良心,但是——

  真的不是傻的吗??

  望着面前依旧带着灿烂微笑,甚至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兰铎”,许冥脑子里一时竟只剩下这句话。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懊丧自己的心声没法也变成蛾子飞出来,不然至少可以够直接地怼着对方的耳朵大嚷,傻的吗傻的吗傻的吗——

  真是……

  盯着面前两眼空空的“兰铎”看了片刻,许冥终是深深吐出口气。

  蓦地抬手,啪地在对方脑门上弹了一下,趁着对方不解愕然的工夫,又翻手向上,缓缓将手按在了对方头顶。

  轻轻呼噜了两下。

  她怀疑在她的记忆之外,自己可能经常做这个动作。因为“兰铎”眨了眨眼,面上的不解明明还没退去,表情却又灿烂起来。

  连带着自己头顶的蛾子都扑棱得更大声。吵得床帘里的“兰铎”重重哼了一声。将帘子又拉得更紧了一些。

  许冥:“……”

  考虑到那家伙毕竟也是傻子兰铎的一部分,许冥决定不和这个情绪八宝粥计较。

  再次看向面前笑容明媚的“兰铎”,许冥再次呼出口气,略一迟疑,还是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但你先别复杂。要打听的事情还有很多,能不能出去也还未知,真有什么想骂人的话,出去对兰铎本尊说——将这句话在心底反复重复了好几遍,许冥这才渐渐定下心神。

  只是后续再发问时,尾音有时会克制不住地泄出几分颤。

  似是看出她的心绪不稳,快乐难得地大发善心,主动承担了后续打听情报的工作。遗憾的是,对于和自身无关的事,面前的“兰铎”能给出的情报却是相当有限。

  ——毕竟,他作为灵魂碎片,在这个世界的行动其实很受限制,基本只能在这栋凭借思念构建的建筑物中行动。四周其他的灵体也都处在差不多的境地,都有自己限定的活动范围,再加上他们这种比较懵懂的灵体,并不能完全听到对方说话,而且基本都没什么收集情报的概念……

  因为他和宿舍楼之外的存在,几乎没什么交流。最多通过偶尔路过的飞蛾,收集来自他人魂灵的只言片语。

  那个缩在床帘中的八宝粥就更不用说了……纯纯自闭床里蹲,唯一会说的话就是对旁边等床的另一个“兰铎”说“走开”、“我不”、“你见鬼”。从头到尾,许冥就没见那帘子再拉开过一次。

  当然,她们还是有打听出些东西的。比如快乐最开始拿到的那张共享工牌——许冥将它拿给“兰铎”看,后者一眼就认了出来,还很开心地认领了其中“恋爱脑狗男”和“单身狗男”这两个名字。

  “是好心人会定期送来的东西。”他两手捧着,小心将那张工牌还给了许冥,“我就觉得上面的气息很熟悉。原来真是冥冥的吗?冥冥真棒。”

  许冥:“……”

  现实的兰铎……有这么直白的吗?许冥不太确定。

  出去的时候打轻一点好了。

  收回思绪,她又专门打听了一下这个工牌的作用。这个问题对“兰铎”而言似乎有些过于复杂,她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再配合快乐的解释,才勉强明白个大概——

  这地方的进入者,基本就两种形态。一种是像她和快乐那样,保持着相对的完整和足够清醒的自我;一种则是像“兰铎”那样,从一开始就懵懵懂懂的,清醒,但不完全清醒。

  前者可以随意在门后的世界活动,但随着灯塔的照射,会逐渐异变;后者则会像“兰铎”一样,一部分灵魂以蛾子的形态逸散,凭借微弱的意志在空中盘旋。

  异变会让人意识迷失,逐渐成为灯塔的拥趸,甚至是器官;蛾子则可能会在灯塔的吸引下越飞越远,如果飞得太远,就回不来了。

  而工牌,或许是因为自带的绑定关系,对这两种情况都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至少那个向“兰铎”分享工牌的好心人是这么说的。

  只是工牌只有一张,所以只能轮流使用。那个好心人会算着日子过来,将工牌交给两个“兰铎”,让他们轮流佩戴一段时间,稳固一下`身心,再收走,交给其他人。至于工牌上的名字,也是那个好心人帮他们取的。据说是因为最开始用工牌时,两个人谁都想用兰铎的名字,但互争不下,那好心人觉得厌烦,干脆每个兰铎都扇一巴掌,然后直接一人发了一个名字,爱要不要。

  之后佩戴时,因为气息的缘故,床上的“兰铎”还曾试图将工牌私藏,结果直接被那好心人一巴掌打了出来——听说当时“兰铎”甚至被直接扇下了床,可惜另一个“兰铎”反应太慢不中用,没能趁机把床再抢回来。

  “……”听得许冥一愣一愣。

  可以,这好心人的行事作风很不错,她喜欢。

  那接下去的关键,就很明确了——许冥又试着进一步打听起那好心人的情报,只可惜,这似乎又触及到了“兰铎”的知识盲区。

  问了半天,除了“对方很高大、有虫子一样的肢体、声音像女性、扇人巴掌的动作很利落”之类的特征外,再得不到新的信息了。

  许冥无奈,只得作罢。又与快乐沟通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离开,找别的灵体也问问看。

  ——出去的线索,还有关于好心人的信息。都是当前的关键。相比起来,许冥还要更在意后面那个一点。

  毕竟工牌后面还有阿姨的名字。若真像“兰铎”所说,那个好心人能够随意移动,还承担了工牌运营的大部分工作,那她大概率是知道自己阿姨在哪里的。

  说实话,在提出这点时,许冥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她现在听不见其他灵体说话,想要收集情报,只能依靠快乐。而快乐和自己不同,只要找到出口,她是可以离开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所以,一旦快乐对这个提议表示出抗拒,她的处境就相当被动了。

  令人意外的是,快乐倒是没什么迟疑,直接点了头。面对许冥怀疑的目光,只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走都走不了。你要不背我,难不成还要我爬过去啊。”快乐道,“而且,怎么说呢,对于这个世界,我也不能说不好奇……难得来一趟,多收集点情报,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对于那个到处发工牌的蜘蛛女,老实说我也挺好奇的。”

  “……”

  不管怎样,能达成共识总是好事。许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兰铎”认真道过再见,俯身刚将快乐背回身上,却又听“兰铎”轻轻啊了一声。

  许冥当即回头,只见“兰铎”垂着眼帘,似是陷入思索。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事。”

  “?”许冥一下回过了身,“什么?”

  “那个好心人,有一次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蛾子。”“兰铎”慢慢道,“那个蛾子一直在说话。”

  “它说,不要爬灯塔。不要爬灯塔。不要爬灯塔。”

  “??”许冥更困惑了,没看到身后快乐倏然紧绷的面容,“爬灯塔?你确定说的是爬灯塔?”

  “兰铎”闻言,却又开始迷茫了。又过两秒,才不太确定道,“怕灯塔?”

  好的看出来你是很不确定了。

  许冥无奈叹了口气,身后的快乐却像是松了口气。“兰铎”看不懂她的表情,只认真对许冥强调:“冥冥不要靠近灯塔,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许冥认真应了,背着快乐往外走。离开前,再次看向拉紧的床帘,依旧拉得紧紧的,像个严丝合缝的蚌。

  略一迟疑,她低声说了句我走了。帘子微微一动,却还是只听见有人轻哼了一声。

  只是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要弱很多。

  许冥摇了摇头,背着快乐出门,关门的瞬间又回头看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帘子被稍稍拉开,露出“兰铎”空荡荡的双眼。对上目光的瞬间,帘子又立刻被合了起来。

  许冥:“……”

  小学生吗?

  兰铎你特意搞出个防黑化集锦……就搞出个这玩意儿?

  许冥在心里吐槽一句,沿着楼梯往下走。走过大概两层楼,快乐突然颇为感慨地开口:

  “别说,你家那个狗男人,脾气还真不错。”

  “哈?”许冥没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怎么说?”

  “就那个床里的东西啊,号称是负面情绪的合集的那个。”快乐道,“那么多情绪的揉杂体,却基本没什么活动能力,连话也说不利索,可见他本身这些情绪也不是很重。”

  话虽如此,对于兰铎的操作她倒能理解。虽说不太聪明……但防患于未然么,总是没错的。

  许冥听着却是皱了皱眉,一面继续下楼一面道:“也就是说,如果本人某种特质够强烈的话,那基于这种特质而形成的个体,就会越成熟?”

  “成熟?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总之就是更像样吧。至少不会像床里那个一样,看着就菜菜的。”快乐道,“当然,更容易被自身所包含的情绪裹挟驱使也是真的。”

  “……”话音落下,许冥脚步却是一顿。

  察觉到她的动作,快乐一怔,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许冥默了一下,再次移动起来,直到又下了一层楼,才轻声道: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确定只有灵魂完整的人才能离开这里的话,那我应该是没指望了。”

  “?!”快乐显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事,结论还那么笃定,愣了下才道,“话别说那么死嘛,你那一小片灵魂是不是在门外还不一定呢。就算真在外面,说不定也正在想办法进来呢,都不好说的……”

  “她不会进来的。”许冥却是非常肯定,说话间,人已经下到二楼。

  快乐不认同地摇头,正要再说什么,许冥已经冷静地补上后面一句:“她不敢。”

  “……”快乐一怔,“什么?”

  “我说,她不敢。”许冥语气依旧冷静,仿佛现在评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灵魂碎片一样,“我阿姨没和你说过吗?我胆子其实很小的。”

  “那也不至……”快乐话未说完,又是一顿,“什么?”

  “我说,我胆子其实很小。”许冥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

  “谁问你这个!”快乐猛地从她身上直起身,“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等等。”

  她望着许冥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突然反应过来:“你诈我?”

  “……”许冥没再吱声了。

  她只沉默地背着快乐,沿着空旷的大堂一路往外走。跨出门的瞬间,下意识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天际线,随即又轻叹口气。

  “嗯,对,诈你的。”她直接道,“还有,差不多也能告诉我了吧。”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看不见那个灯塔的?”

  同一时间,另一边。

  兰铎苍白着一张脸靠在门边,努力消化着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尽管努力克制,却还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似是被他的反问噎到,门里的人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些情绪,“我说,我不敢。这很难理解吗?”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兰铎现在生怕得罪她,赶紧解释道,“我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太相信……”

  他发誓,他真的是在试图解释。不想门后的人听了却像是被触到什么逆鳞一般,竟是更炸了。

  “对,不相信!这种事有什么好相信的!”她音量甚至都提高了不少,语速也猛然加快,习惯了慢速的唇舌都因为跟不上速度而频繁打结,“‘许冥会害怕’、‘顾铭会害怕’,你们谁相信这种事,你们谁在乎这种事啊?你们总是这个事找她、那个事找她,好像只要在怪谈里她就什么都可以一样,很了不起的样子。但——他大爷的有没有一种可能,许冥他爹的也是个人,她也会怕!她也怕死!她也怕鬼、怕黑、怕痛怕得要死!她、她……”

  似是听见门外新出现的脚步声,门里人倏然收声。兰铎转头,冲刚刚赶来的陆月灵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看了眼再无动静的房门。

  “……还怕柜子、怕床底、怕扭曲的镜面里的倒影。”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都没再出声,兰铎索性自己接口,“她还怕无花果,因为觉得里面白色的芽芽像是很密的牙齿。怕猫的舌头,因为上面的刺很密集。怕那种密密的、会蠕动的头发……”

  注意到旁边陆月灵难以置信的目光,兰铎再次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门里的人,这会儿却终于又有了动静。

  “……畸变特性的方向,取决于畸变前,在怪谈中习惯采取的策略、状态与应对方式。”

  门内“许冥”轻声说着,语速又慢了下来,不知是在和门外的人说话,还只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畸变出白痴特性的人,怎么可能胆子大啊。”

  正是因为不想见、不敢见,所以获得的能力才是“看不见”啊。

  “……”中途加入对话的陆月灵实际没怎么听懂,只本能地蹙起了眉。她指指门内的人,用口型向兰铎询问,兰铎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回答,只再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说来令人不可置信,但他似乎搞懂是怎么回事了。

  门内的存在,有精准捕捉和攫取情绪的能力,这点他早有体会——而许冥现在的状态,似乎也是同样。

  一个被恐惧驱使的、会本能地回避恐惧源的“许冥”。

  老实说,即使是对他而言,这样的许冥也很陌生——毕竟他和许冥认识的时候,后者已经进化到哪怕没有规则书都敢一个人跑进怪谈折腾了……

  但他听说过这样的许冥。从许冥自己的嘴里。

  再次闭了闭眼,兰铎深深吐出口气。想了想,又下定决心般睁开眼睛,冲着陆月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后者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依言,用头发将自己的耳朵堵了起来。

  兰铎抿了抿唇,这才试探地开口。

  “你知道吗,其实在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许冥那家伙真的特别得怪。”

  他侧头靠在墙壁上,对着紧闭的房门道:“明明只是个人类,也没有任何靠山,却跟上赶着送死一样往各个怪谈里跑,明明能保命就算不错了,却还要去算计别人的根,绞尽脑汁地去骗去抢……”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无语的事,他又撇了下嘴:“去骗去抢吧,还不够,还非要给自己上难度,普通死人的根她还不要,非要抢人家域主、菟丝子的……每次都被追得满怪谈跑,有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得手,被吓得满头大汗,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像是听出了他的无语,门里的人按捺不住地再次出声,“抢根是因为她需要规则书,不抢死人的是因为拿了他们的根,他们就完了。”不要说得她本体像是故意作死一样好不好。

  “这些我后来才知道。”兰铎下意识为自己辩白了句,随即又默了一下,“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

  “所以有一天,在她又被追得满地乱爬还差点送命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我说,你是不是脑子里天生却缺根弦,根本不知道怕的?

  “她说,我怕啊,怎么可能不怕。我听完更……更难以理解,我说那你那么折腾做什么?”

  兰铎说到这儿,又停了下。他知道门里的人肯定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自顾自继续道:

  “她说,正是因为怕,所以才更要去做。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家伙胆子那么小,小到小时候进怪谈,如果觉得情况不对,甚至动都不敢乱动,只会找个安全地方躲着,乖乖等她的阿姨来接。”

  ——“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了。”

  兰铎到现在都记得许冥当时说的话,“因为那个无论我被困在哪里,都一定会来找我接我的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恰恰相反,她很可能被正被困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接她回家。”

  “‘所以哪怕再害怕再恐惧,我也必须得走下去。阿姨说过,恐惧是心灵的缝隙,但有的时候,它也能成为人的动力。我必须让它成为我的动力’——那个时候,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明明是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每个字却都像是刻在脑子里。兰铎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记忆中许冥的话语,目光却又再度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门后又是一片寂静。这至少不是个坏信号。

  兰铎也不确定门内的人还有没有再听自己说话,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继续道:

  “那个……谨慎版许冥?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吧?”

  “因为‘它’的存在,有些事我没直接和你解释。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它确实有剥离情绪的能力。但那些被剥离的情绪,它们不像牙齿,也不像那些小说里面写的什么情丝,拿掉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不是的,它们更像是韭菜,你把上面一截割掉了,但它的根还是在的,它们还是会随着时间和各种契机,在本体内慢慢萌发、复长,所以除了努力学着去克服,别无他法。

  “第二,就是有的东西,它远比那些所谓的情绪更深刻,更根深蒂固。它甚至会像芝麻一样洒满你灵魂的每个角落,无论切哪一片下来,里面都必定有它的痕迹。”

  比如爱和喜欢、比如底线和坚守、比如某些信念……

  “就像刚才,哪怕你只是一个情绪的载体,你也清楚地知道,死人的根是不可以拿的,这是原则问题——而我确信,许冥的灵魂,绝对还刻着比这更深刻的东西。

  “我不想强迫你——至少现在不想。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我知道,就像你说的,许冥本人其实很担小,怕的东西也很多。如果说恐惧是缝隙,那她、她……”

  兰铎用力闭眼,搜肠刮肚地试图寻找出一个合适的措辞,然而本就已经快到极限的大脑实在负担不起新的任务……

  于是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片刻后,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开口:“她就像一个漏勺!”

  门内的“许冥”:“……”

  “……但至少这个漏勺,她凭借某些强烈的信念,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汤勺!”兰铎承认,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但都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汤勺,距离她的目的,距离她的阿姨,甚至可能就只差一步之遥!”

  “而现在,拥有同样目的的你,真的愿意接受功亏一篑的后果吗?”兰铎放缓了声音,“哪怕是你最想见的人,也没办法让你克服那些害怕的情绪吗?”

  “……”门内依旧沉默。兰铎转了下脑袋,后脑勺咚地撞在门板上。

  “说起来,我以前是不太想活的。这点你应该有印象。”兰铎道,“许冥那时候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你应该也记得。”

  “她说,你连消失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句话,我现在转送给你。要不要收,就是你的事了。”

  “……”

  回应他的,依旧是无边的沉默。

  兰铎懊丧地闭眼,脸都埋在手掌里。就在此时,门内却再次响起“许冥”的声音。

  “兰铎。”她难得叫了兰铎的名字,“我想问你件事。”

  “!”兰铎几乎是瞬间直起身体,“你说。”

  “……在我回归本体后,我所有的记忆,也会回归她那边。”门内的“许冥”缓缓道,“包括你刚才说的话。”

  “对此,你心里真的有数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要说起来,其实刚见面的时候,许冥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准确来说,是在她发现快乐给的工牌正反面,都贴着不少名字的时候。

  工牌本身当然没什么问题,名字也没有。有问题的是快乐的态度——

  照理说,一个人清醒时发现身上多了个东西,再怎么也会好好检查一遍,况且快乐还曾把这个工牌塞进衣服里面,所以肯定是碰触过的。而那张工牌,因为名字是叠贴的,所以只要仔细触摸,必然能感觉到明显的突起。

  感觉到了突起,那大概率会进一步查看,从而发现工牌上的名字问题——可快乐当时的表现,明显是从未发觉,直到许冥翻出来才发现这事。

  未免有些奇怪了。

  不过仅靠这一点,许冥也没法断言什么。毕竟无法排除对方身为异化根思维特殊的可能,又或者是像兰铎一样,有认知问题什么的……为了避免增加冲突,她便将这个问题先瞒了下来。

  再加上之后跟着快乐的指引一路前行,确实没遇到什么问题,许冥也就稍稍放下了心……直到遇到了“兰铎”。

  “兰铎”是出自兰铎的灵魂碎片。而他是看得到灯塔的。

  不仅如此,从他粗糙的表述来看,这个世界里的灵体,不论完整与否,都是能看到灯塔,并被其影响的。

  而快乐在得知自己看不到灯塔时,给出的解释是“因为灵魂不全所以看不到”。这显然与事实矛盾了。

  还有就是,“兰铎”在提及“爬灯塔”三字时,她正好将快乐背在背上——而她可以肯定,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对方的手臂绝对紧绷了一下。

  更别提“兰铎”对于那位好心人的描述明明仅限于“有虫子肢体”,可快乐在说话时却直接称其为“蜘蛛女”……

  虽说这也可能是一时的想当然,不过许冥还是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快乐对自己撒谎了。

  她说自己没有见到给工牌的“好心人”,但实际上,她见到了。只是对自己选择了隐瞒。

  那问题来了。既然快乐说的理由不成立,那自己看不见灯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快乐又为什么要说谎骗自己,还要隐瞒“好心人”的存在?

  许冥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两件事——

  第一,“兰铎”不具备撒谎的能力和动机,他的话可以信任。而他曾叫许冥“远离灯塔”,即是说,灯塔确实是危险的。

  第二,当初快乐和兰铎他们一起被困在第一百层,曾主动使用自己的能力,成功屏蔽了藏在暗处的叫灯人,让它们无法直接看到异化根之间的的留言。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其实正和叫灯人相似?是快乐用某种能力,屏蔽了自己看到灯塔的能力?

  可如果是这样,又涉及到两个问题:

  第一,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帮了之后还不肯承认。

  第二,已知快乐的能力是“交换”,必须靠他人许愿才能达成一定的效果,且她无法自己对自己许愿,必须依靠他人……

  而自己从进入这个空间后就一直昏睡着。那向她许愿的那个人,是谁?

  再结合“快乐可能隐瞒了见过好心人”的猜想,以及“阿姨就在这个世界”的事实,一种极其大胆、又叫人心绪不宁的揣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浮上许冥的脑海——

  “那个给你工牌的人,就是我阿姨,对吗?”

  她背着快乐,沿着寂静的街道慢慢往前走着,即使努力克制,语气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颤音:

  “她就是那个给大家发工牌的‘好心人’,对吗?”

  “是她把工牌给了你,并向你许愿,让我看不见灯塔的,对吗?”

  脚步微顿,许冥深深吸了口气:

  “她现在……不太好,对吗?”

  “……”

  快乐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下意识往上方看了眼。默了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片刻后,方抿了抿唇,叹息般轻轻开口:

  “……我们之中,从未有人以人类的姿态进入过门后的世界。”

  许冥:“……”

  诶?

  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这个“我们”又是怎么回事?而且什么叫“以人类的姿态”……

  念头飞转,许冥忽似意识到什么,心头突地一跳

  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确认的刹那,快乐已经顺着说了下去:

  “所以我们也无法确定,在这里,你的畸变特性是否还会发挥作用,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盲区。

  “但不管怎样,你是唯一的人类,也是她的小孩,总要先想办法护住你的。”

  快乐慢条斯理地说着,挂在许冥身侧的左腿一晃一晃:

  “如果运气好,白痴特性能够生效,那再好不过。这意味着,在我能力消失后,你也可以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免除掉灯塔影响;而退一步来说,哪怕白痴无法生效,这次屏蔽也可以争取足够的时间,将你送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这边有不少建筑物,能够遮挡灯塔的光芒……这样哪怕失去了屏蔽效果,你也有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保全自己。

  “当然,之后的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被剥了片灵魂丢出去,这事也是怪尴尬的……”

  快乐似是叹了口气,跟着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用力一拍许冥肩膀,不等她再次开口,便自顾自继续道:

  “哦,对了,正好说到‘白痴’……趁着现在有空,和你说个秘密吧。”

  快乐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俯身靠近许冥的耳边:

  “白痴之所以叫白痴,是因为我们之中,最开始拥有白痴特性的那人,她正好姓白。”

  许冥:“……?”

  ?!!

  “当然,也不光是这个原因。”快乐偏了偏头,“其实更重要的是她人比较痴线……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应该是叫,电波系?”

  “那个时候,又正好流行狼人杀嘛。不知是谁……诶对,好像就是你阿姨吧,有一次玩游戏时突然说,那个白痴的身份和丽丽的能力还挺配,我们就开始这么叫了……”

  “话说你阿姨狼人杀玩得很烂,你知道吗?不过她麻将打得很好,我都不喜欢和她玩,老是输。”

  “哦,你是不是不知道丽丽是谁?就是我说的那个姓白的啦,白丽,你阿姨和你说过她吗?”

  许冥:“……”那倒是没有。

  事实上,她对“白丽”这个名字也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但她见过“丽丽”这个名字——第一次见到是在单元楼里,田将明留下的笔记中,而后来找到了阿姨的笔记,里面确实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

  尚在思索,肩膀忽然一沉。快乐侧着脑袋靠在她肩上,慢悠悠地继续道:

  “而恶棍嘛……就比较切合实际了。你认识田毅亮的对吧?田姐是他姐,很硬核的一个人,见到怪物都是直接上手揍的。有一次老杨实在忍不住,吐槽说你这和冲进别人家里还把别人打一顿的恶棍有什么两样。这个称呼就渐渐叫开了……不过田姐不像丽丽,她一直不太接受这个称呼,她喜欢管自己叫……什么来着?对对,悍勇者。不过没人理她就对了。”

  “还有……哦想起来了,扒手的大名叫陆燧,田姐是叫田将明,你阿姨最喜欢的团体活动打麻将,四川广东日式都会。不过她玩心其实挺重的,只要有意思的,什么桌游网游,她都会掺一脚试试。真是,明明那么大人了,一点都不稳重……”

  “哪里不稳重了。”许冥下意识回了一句,大脑却仍在飞速运转——

  只可惜也转不太动。脑袋里塞满了问号与感叹号,说白了就是……有点懵。

  一方面是被快乐那哐哐的信息量砸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突然了。

  开端也好,转折也好,一切都来得太没头没脑,反倒搞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等等。

  眸光微动,许冥突然反应过来。

  她不是在没头没脑地说话……她是在回答自己的话。

  ——那个时候,在被划为安全区的房间里,自己为了确认“镜老师”的身份,曾向她发出了一连串的质疑。

  当时的快乐,应该也正处在被叫灯人寄生的状态……是因为叫灯人之间的共感,所以也听到了这些问题吗?

  自己当时都问了些什么来着?

  白痴为什么叫白痴,恶棍为什么叫恶棍,“扒手”和田女士的名字,阿姨最喜欢的团体活动,还有……

  规则书构想的来源,以及存在的原因。

  “——规则书的构想,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来源于扒手。”似是呼应着她的猜测,快乐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淡声开口。

  “扒手其实是小陆的绰号。他玩网游时总喜欢玩窃贼,我们就习惯这么叫他。他年纪相对小一点,除了和你阿姨打麻将,还会玩那种日式的角色扮演游戏,就是那种,嗯,日式西幻,不知道你接触过没有……

  “可能是受那个影响吧,他一直觉得根的能力要是能缩在一本魔法书里就好了,使用起来会很拉风……

  “我们之中,除了他之外,没人再提过类似的事了,其他人其实都更喜欢实用一点的形式,比如手机程序之类的……所以我想,规则书的落实,应该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些关系吧。不过这事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就是了。”

  落实?

  瞬间捕捉到这个微妙的用词,许冥心中又是一动。而且这种推测,又是什么说法?

  张口正要细问,却听快乐又是长长地呼出口气——

  气息落在许冥的肩膀上,半点也没有活人的温度。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许冥听见她再次出声,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先说好,灯塔的事我不懂,也不会回答。但关于别的,你都可以问。趁着现在还有时间……”

  ?

  许冥微微侧头,眼神浮动片刻,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那你又是谁呢?”

  她轻轻开口,脚步不停:“你也是他们的朋友,对吗?你也是官方的人吗?安心园艺的?”

  “大概吧。记不清了。”这回快乐倒是答得很快,“我记得,我姓黄。”

  “但具体名字,想不起来了。”

  她说这话时很轻描淡写,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我记得我的特性……

  “黄鱼脑袋?你应该接触过吧?我给起的名字。”

  黄鱼脑袋——人类的畸变特性之一。可以在怪谈中锚定住某人的状态或记忆,不论环境怎么变化,被锚定住的记忆,都将铭刻于心,永不改变。

  快乐说到这儿,又低低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说来也怪,明明我是所有人里忘性最大的一个,偏偏有了这样一个特性……搞得莫名其妙的,所有人都把我当成记录员了。

  “一个一个地离开,一个一个地消失,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外面,谁都找不到,还要负责记下一切……结果倒好,最后全忘了。”

  许冥:“……”

  她对此倒并不意外。阿姨他们那一批人,留下的存在痕迹都太浅了,浅到叫人几乎无法捕捉——如果不是许冥作为亲属正好能拿到阿姨的笔记本,只怕很多事情她现在都还搞不清。

  如果本就有人负责整理和记录一切,至少官方那边应该会有更详细的资料,至少某些人的名字,应该会有更多人记得。

  思及此处,许冥内心顿时一阵五味杂陈。

  或许是被快乐的话所感染,她原本打算要问的问题都有些哽住了。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先安慰地拍拍快乐的背:“好在你又想起来了不是吗?起码现在想起来很多了。”

  “有什么用。”快乐却咕哝一句,脑袋再次埋在了许冥的肩上,“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想起来……屁用没有。”

  “也就只能说给你听听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冥抿了抿唇,没有急着开口,只在脑海中再次努力梳理起来。又过一会儿,才听她轻声道:“所以,你是因为什么忘记的?

  “是因为成为了异化根吗?”

  “可能是吧。也可能是因为我死了。也可能是我也接触了门后的东西……”快乐继续咕哝,“这部分我倒没想起来。”

  “不过好多事情,确实是在来到这里后才想起来的。诶,好尴尬。”

  她又是一声叹息,声音比许冥更低:“搞得好像我很没用一样。尴尬死了。”

  她的情绪和她的话一样,都来得有些没头没脑。许冥不知道情况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下意识再次宽慰两句,琢磨了一下快乐刚才的话,胸口又浮上一阵微妙。

  怎么说呢……她本来以为,要从快乐嘴里套话,还得对峙上好一阵子来着。

  为此她可做了不少心理准备,脑子里现在还存着草拟的好几版方案。谁能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施加了点压力,对方就跟交代遗言似地叭叭叭全说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问,或许还快点……

  等等。

  遗言?

  许冥脚步又是一顿,脑海中倏然闪过不久前刚听过的只言片语

  【在我能力消失之前……】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想起来,屁用没有……也就只能说给你听了……】

  许冥:“……”

  为什么要强调时限?而且按快乐的说法,她自己是能出去的,又怎么会没有用……

  似是意识到什么,许冥脸色微变,缓缓低头。

  只见自己的左侧,正是快乐晃晃悠悠的左腿。被厚重的金色裙摆遮得严严实实。

  只因为姿势问题,稍稍露出一小截脚腕——而那截脚腕上面,已然爬满狰狞的藤蔓。

  !

  心脏再次重重一跳,许冥慌忙开口,又叫了一声快乐。后者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脸依旧枕在许冥肩上,似是没有一点力气。

  许冥暗道一声不妙,迅速扫过四周,二话不说就背着人先进了旁边的建筑物。小心将快乐放下来,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十分苍白,更有奇怪的黑色纹路,从太阳穴开始,蛛网般地向外蔓延。

  许冥脸色愈发难看,忙俯下`身想要进一步查看情况。不想蹲下的瞬间,耳边突然一声嗡鸣,眼前又似一道光芒闪过,晃得人一个不稳,整个往前栽去——

  许冥下意识地用手一撑。再抬起头时,表情愈发凝重。

  她看到的东西变了。

  视野像是被人撕去了一层薄膜,所见所感,竟一下变得明亮不少。

  但在这种时候,这明显不是个好兆头。

  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许冥小心挪到了建筑物的门口,探头朝外望去,呼吸随即一滞。

  只见视野的尽头,赫然立着一座轮廓模糊的灯塔。

  同一时间,遥远的另一个房间——

  房门紧闭的安全区内,两根颤唞的手指,奋力将指针推过了最后一个格子。

  在兰铎恳切的目光中,“许冥”紧绷着面容,缓缓抬头,看向面前逐渐变化的房门。

  紧张地倒吸口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远处的灯塔,灯光朦胧,像是怪物硕大的眼睛。

  没敢多看,许冥赶紧退回到了房屋里面,习惯性将门关上,头皮犹在发麻,转头看了眼虚弱靠在墙边的快乐,更是心脏一沉。

  “嘿,快乐……姐?听得到我说话吗?”她快步赶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手臂——按照对方之前的说法,许冥怀疑自己是应该叫她阿姨的,不过看着那张比自己还显小的脸,她实在有些叫不出口。

  无论如何,对方现在状态很差,这点已是铁板钉钉——就连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屏蔽效果都快没了,可见是相当糟糕了。

  快乐睁开眼睛,低低应了一声。许冥一时也有些无措,只能先脱下外套给对方罩上,尽可能让快乐少接触光照,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工牌上,又感觉一阵奇怪。

  不是说戴上工牌能抑制异变吗?就算无法根治,那多少也该有些抑制效果的,怎么看快乐这受影响的速度都有些太快了;而且,她这虚弱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单纯的异变……

  话虽如此,许冥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出之前那枚贴满了名字的工牌,想要往快乐脖子上挂。快乐撩起眼皮瞟了眼,无力失笑。

  “别白费劲了。”她小声道,“这和工牌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许冥蹙眉,心中涌起一个糟糕的猜测,“该不会是因为你为我用了能力……”

  “想得倒多。”快乐不客气道,声音仍是低低的,“安啦,和你没关系。”

  “我就是纯粹倒霉,被叫灯人寄生过,叫灯人本来就是灯塔的捕猎器官……懂了吗?如果把所有人都比做菜,你们只是被放在了桌子上,只有我是被咬过一口的。”

  被咬过的食物,天然就是更容易腐坏的。更何况她还一直暴露在灯塔的照射下?

  “在这个地方,我本来就撑不了多久。”快乐小幅耸肩,“如果不是有这个绑定的小牌子,我估计还到不了这里呢。”

  “不过估计,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开始变形的左腿,快乐深吸口气,勉强提起所剩不多的力气,“接下去的话,我随便讲讲,你也随便听听,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你也别赖我,自求多福吧。

  “我这个人呢,比较乐观,所以就先从最乐观的情况说——如果你的碎片回归了,你记好,一定要抓紧时间出去。

  “钥匙拥有开关特定门的能力,‘持有’钥匙的人也会有。所以为了保证你不会主动关门,它一定会想办法控制你、或者弄死你。千万不要被它抓到。

  “出口的门……我也不知道长啥样,就不给你瞎指教了。至于那碎片的事吧……

  “我是觉得,你也别太悲观了。”

  快乐说到这儿,似是笑了一下。

  “你是好小孩。你的灵魂碎片也必然是闪着光的。我想它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语毕,似是怕许冥插嘴,她又立刻道:

  “还有,如果迷路了,就去听听周围的声音。在这个地方,声音比光靠谱。

  “以及你阿姨……”

  快乐说到这儿,顿了下,注意到许冥瞬间紧张的表情,又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答应过她,不能和你说她的事情。她这个人你也知道,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好强又好面子。她应该不希望被你看到现在的样子,所以你也不要去找她……

  “你只要记住,她会保护你的。只要她还在,就一定会保护你。”

  “……”

  许冥蹙了蹙眉,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略一迟疑,又默默咽了回去。

  片刻后,艰难地应了一声。

  没有错过许冥脸上的黯然,快乐暗叹口气,四下环视一圈,又赶紧扯开话题:

  “好啦,乐观的部分说完了,接下来说说没那么乐观的。

  “假如你那个碎片暂时回不来,那你就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出去估计悬,但如果它打开了新的门,你还是可以蹲蹲机会,万一呢。

  “还有,这个地方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消停。我们之前走的都是你阿姨开过道,所以很安全。但其他地方不好说。

  “那些已经完全被同化的灵体,它们会受灯塔驱使,出来捕猎其他的灵魂。不过这里是离灯塔最远的地方,它们很少会来到这儿。如果遇到了,不要害怕,躲到建筑物里就行。这些靠思念构筑的建筑,它们进不来……

  “总之,如果出不去的话,想办法活得久一点吧。总有希望的,懂?”

  快乐说到这儿,疲惫地闭起眼睛,再次深深吐气:

  “最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记下一些东西……”

  那些本该由她记住,却被一度遗忘的事情。那些几乎被时间和幻想掩埋的足迹。

  应该由她记住的,这是她的责任。但是对不起,她真的是没法再走下去了。

  “那些我刚刚和你说的事情,还有我即将和你说的事情。不论之后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帮我记下。”快乐轻轻道,“如果你能出去,请把它们提交给……安心园艺吧,我们中的大部分档案都在那儿。”

  “如果暂时出不去,也请帮忙记下来。总归,嗯总归是个念想吧……”

  快乐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回应她的,却是许冥良久的沉默,与明显急促的呼吸。

  又过一会儿,才听许冥以近乎吐气的声音道:“我很想答应你,但我不愿意。”

  喂!

  什么人啊这是,我都这样了,说点好听的哄哄都不行吗?!

  快乐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许冥紧绷的侧脸——后者正侧对着自己,双眼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说话依旧小心翼翼:

  “而且说实话……我很怀疑,我还有没有机会。”

  什么意思?

  快乐愣了一下,快要停摆的大脑艰难转动,循着许冥的目光缓缓转头。

  呼吸随即一滞。

  只见窗户外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脸。

  一张巨大的、几乎填满整个窗框的人脸。

  瞪着无神的双眼,呆滞般张着嘴,正通过窗玻璃,静静地看着她们。

  !!

  本已摇摇欲坠的意识瞬间警醒,然而比快乐更快做出反应的却是外面那张巨大的脸——似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那张呆滞的脸突然动了起来,一头撞在窗玻璃上,撞得整个房子都微微摇晃!

  垂死病中惊坐起,快乐几乎是本能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只可惜左脚依旧不听使唤,导致她整个人差点又摔回去——还好许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

  而直到被搀扶着站起,她才错愕地发现,那怪物还远不只是个人脸而已——它的脖颈后面,连接着一条长长的,蠕虫般的身体,躯体上布满环节,如同无数堆叠的米其林轮胎,从快乐的视角,还能看到那躯体下方无数细密的虫足。

  更诡异的它居然还穿着鞋……怎么穿上去的?

  快乐在心里吐槽一句,耳边传来许冥确认的声音:“你刚说的异化灵体……就这种?”

  快乐:“……”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亲眼见过!我都听你阿姨说的!我和你一样,一直走的是你阿姨清过的道啊!

  “……去楼上,避开它的视线。”快乐咬牙,努力冷静,誓要保住自己在小辈面前最后一点靠谱的形象。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刺激的缘故,她现在反而比刚才要精神不少,连带着之前从许壮言那儿听来的情报,也回忆得更加清楚。

  “这些是被同化的异形,它们智商不高,只会冲撞,不会开门!”

  许冥没等她说完,就已经熟练地将她背到了背上,沿着楼梯快速上楼。躲上楼梯的刹那,下方的撞击声果然戛然而止。

  这栋小别墅一共有两层,楼梯上去就是个封闭阳台,装饰得十分精致。许冥将快乐搁在秋千藤椅上,自己凑到窗边,向下一望,登时倒抽口气。

  只见楼下的街道,已然爬满了方才所见的那种怪物。

  畸形、扭曲、令人作呕,整体风格和之前走过的马路十分一致——充满了一种元素随意排列组合,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的气息。

  别墅的对面有一个露天的车站,车站顶棚下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双眼空洞的中年男人,瞧着只是个普通的灵体。

  他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变化,只呆呆站在原地,正好旁边一个庞大的阴影路过,同样长着巨大的呆滞人脸,人脸后面拖着的却是公交车般的躯体。

  注意到这抹呆立在原地的灵魂,“公交车”当即一停。车门打开,长长的舌头一卷,转眼便将那中年男人卷进了内部,车门旋即一关,整个车厢震动,发出咀嚼的声音。

  “……!”

  条件反射地闭紧了嘴,许冥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见那“公交车”吃完一个,又开始四下张望,赶紧又蹲了下来,免得再次吸引那些怪物的目光。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这个区域很少会有异化的灵体吗?是快乐和阿姨搞错了,还是……

  许冥努力转动着大脑,正打算再看看快乐顺便询问情况,余光却无意识扫过一旁的瓷砖——动作随即一顿。

  缓缓转头,彻底看向瓷砖。许冥这回看清了。

  瓷砖表面,是她模糊的倒影。

  而现在,那个倒影,正在朝她努力招手。

  ——另一边,快乐也没闲着。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哪怕是死也没法安心得死了。快乐努力支棱了一下,居然还真就让她给支棱了起来,扶着秋千的支架摇摇晃晃地起身,探头看到窗外的景象,不由自主地也倒抽口气。

  “什么状况?!”她发自内心地发出和许冥一样的质问,“不是说这块区域没那么多怪物吗?”

  好端端的,都从哪儿冒出来的?!

  正蹲在地上的许冥,却突然扑通一下坐倒在地。片刻后,揉着额角,颤颤举手。

  “我想,我可能知道答案了。”

  她小声说着,扶着墙起身。又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规则书,随手翻了翻,又摊给愕然的快乐看。

  只见上面,原本乱码的文字,正如同蝌蚪般整行整行地颤栗着,战栗的同时,又在一点点地恢复清晰。

  “就像你说的。”许冥晃了下脑袋,“我在外面的灵魂,居然真的自己回来了。”

  快乐:……

  来不及高兴,她赶紧一把牵住许冥的手,再次向外抬头——果然,作为“持有”钥匙的人,她眼前所见已然不同,街道的尽头处,赫然已多出一栋影影绰绰的大楼。

  她无法确定那是否就是刷新的出口,但她知道,现在没有迟疑的时间了——

  情况已经很明确,那些怪物就是来阻拦许冥的。但她可以确定,门后的存在,绝不会只靠它们来阻拦许冥。

  “你有什么能用的规则吗?”快乐焦虑地咬唇,“如果光靠我自己,恐怕没法拖延它们太久。如果你能给我加强一下的话……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记得我和你说的话的就行。”

  “记得。”许冥立刻道,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笔,正在本子的空白页上飞快涂画,“但如果你指的是最后部分的话,我还是那句话。”

  “不乐意。”

  喂!

  快乐几乎克制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头正要说话,却见许冥双手一抬,再次冲自己打开了那本规则书。

  “而且没必要。”许冥道。

  只见面前的页面上,是一个潦草画完的、房子形状的轮廓。

  “我阿姨的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许冥道,“我可以把戴着工牌的人收进规则书内。我不确定这样能不能救你,但我觉得至少该试试。你觉得呢?”

  “……”快乐微微张开了嘴。

  顿了两秒,她才再次出声,犹带着犹疑:“可那样,我就帮不到你什么了。”

  “你已经帮得够多了。”许冥再次将规则书往她面前递了递。

  快乐:“……”

  想活的念头终究占了上风。在被吸入规则书前,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扒手说的是对的。

  这种和魔法书一样的施法形式,确实非常拉风。

  第一百五十四章(小修)

  转眼,规则书又被啪地合上。

  许冥深深吐出口气,探头看了眼下面一条街的麻麻赖赖,又不由一阵背脊发凉。

  虽然决定下得很快,但实际她本人现在还是懵懵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灵魂碎片是如何回归的,她只是看到瓷砖上自己的倒影在冲自己招手——等反应过来时,脑子里已经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包里的规则书也开始发烫。

  除了这些外,眼前所见似乎也再次变了。原先一直看不到的飞蛾,这回终于看到了,只可惜它们似乎也被楼下突然出现的怪物吓得不轻,正在满屋子乱飞,许冥努力去听它们说的话,可不管怎样,听到的都只有翻来覆去的“好可怕好可怕”。

  牢记着快乐的话,许冥一时也无暇梳理这些。飞快扫了眼街尾那栋多出的大楼,大脑再次竭力转动。

  好消息是,从刚才的操作来看,至少自己的规则书还是能用的——当然,能用到哪个程度就不好说了。

  嗯,不要急不要急,再分析下当前情况,肯定有操作空间的……刚才快乐是怎么描述它们的来着?会受灯塔驱使,出来捕猎……

  捕猎,是为了吃。那是否意味着它们只会对能充当食物的存在感兴趣?

  基于这个思路,许冥试着创建起规则。她试图将“两手两脚会活动的存在”踢出食物的范畴,只可惜,这条规则根本无法成立。

  是因为覆盖太广吗?还是与这个地方原本的认知相悖太深?那如果试着缩小一下范围……

  许冥又尝试修改了规则中的描述,然而还是无法成功。

  看样子不能凭空创建,或者说,不能一步到位。得先搭建足够的基础。

  用工牌?这个或许可行,操作空间很大——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有针对性的规则约束力总是相对较强些。而相比起怪物,指向明确的“拆迁办员工”明显更好管控些。

  问题是,这么多怪物,得需要多少工牌?

  而且就算有了工牌,又该怎么让它们戴上去?不戴上的话,根本没有意义。

  许冥一边向下张望,一边紧张思索。却听下方一阵恶心的啃咬声响,细一看,却是两只怪物因为不小心碰上,干脆互咬起来了,啃了几大口后,才似意识到对方并不好吃的事实,又默默蛄蛹着分开了。

  刚好在想要不伪装成怪物的许冥:……

  算了吧。它这一口下去,我恐怕会死。

  那些怪物貌似也没什么干净的概念。方才两个怪物互啃时,掉下不少血肉碎屑,其他怪物也像看不到一样,直接就从上面踩了过去。黏糊糊的血肉就这样粘在脚底,它们也一无所觉,自顾自地继续在街上游荡。

  许冥盯着那一点血肉看了会儿,眼睛却是渐渐亮了。

  随即飞快摸出先前从快乐手中拿到的那张工牌。

  工牌的正反面都贴着不少名字。各自写在一张特殊的皮纸上。皮纸都有着稳定的黏性,许冥试着从上面撕下一张,贴在手上试了下,怎么都甩不下来。

  很好,似乎可行。

  许冥的眼睛更亮了些。再看了看手中的工牌,眸中旋即又浮上了几分抱歉。

  对不起了,真的对不起。这回真的是急用,紧急避险……作为补偿,在我离开前,肯定会给你们每人都备上一张真正的工牌的!

  许冥歉意地闭了闭眼,跟着毫不犹豫地蹲下了身,再次掏出笔,飞快在规则书上写画起来。

  又过不久。

  二楼阳台的窗户打开。

  两张工牌被看准了扔下来,恰好落在正下方的两个怪物身上。

  一张工牌恰好卡在了怪物皮肤的褶皱里,稍微滑动了一下,便再没移动;另一张在短暂的滞留后,顺着怪物光滑的身躯滑下,掉在地上,很快便被另一个怪物一脚踩中。

  那怪物似是一点感觉没有,一无所知地抬脚。那张工牌就那样粘在了它的脚底,随着它的蠕动起起伏伏,始终没再掉落。

  ——确认,这招也行的通。

  许冥将手放在工牌记录上,观测了片刻,重重吐出口气。

  跟着低头又飞快制作起新的工牌来——空白的工牌,工序倒和以前差不多,只多了两步。

  名字一栏写了个“我”;工牌的背面,则被贴上了一层皮纸。

  皮纸是插在工牌里面的,一部分贴在工牌内侧,一部分露在外面。换言之,只要用力挨上,就能直接把工牌粘走。

  当然,不敢说概率是百分之百。至少从目前几次的实验来看,成功的概率不低……对许冥而言,已经够了。

  她方才已经看过了,自己现在与那栋大楼隔着几乎整条街,中间还有两个十字路口。且越往大楼的方向,怪物越多——所以,想要直接冲过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给自己创造机会,一点一点地挪过去……起码目前,只能这样。

  打定主意,她再次深吸口气,原地热了热身,抓起旁边做好的几张工牌,鼓起勇气下了楼。

  打开门,与门外的怪物面面相觑。

  下一秒,毫不犹豫,拔腿就跑,边跑边把手里的工牌往地上扔!

  考虑到有些怪物可能会屁股上面突然蹦出张嘴,她谨慎地没有直接去接触它们的身体,而是尽可能确保所有扔下的工牌都是粘贴面朝上——跑动的同时,明显听见身后传来飞快靠近的粗重喘熄,许冥头也不敢回,只继续往前狂奔着,边跑边用尽全力发出大叫——

  “我是主任!”

  “都看清楚——我是怪谈拆迁办的主任!!”

  一声一声,中气十足;而伴随着喊叫一同响起,则是纸张被风吹过的猎猎声响——只见许冥的后背,赫然也贴着一张纸。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看见。只可惜,怪物没有阅读的意识,它们循着女孩的叫喊与跑动纷纷转头,眼中只滚动着浓烈的食欲。

  食物。是食物。

  相似的念头从它们贫瘠的大脑中腾起,它们几乎是本能地转头,不约而同朝着那个奔跑的食物涌去,畸形的庞大身躯此起彼伏,宛如变异的潮水。

  然而,潮水的涌动,很快就出现了凝滞。

  不知为什么,涌动的人潮里,有人停下了。

  一个怪物停下,两个怪物停下……庞大的身躯自动成了一堵拦截的墙,跟在后面蛄蛹的怪物猝不及防,直接一头撞上。

  如果有怪物稍微机灵点,有观察的意识,它们就会发现,所有停下的怪物脚上,都粘着一个相同的东西——一个包在塑料套里的、薄薄的东西。

  那个薄薄的东西上面还都有着相同的单位名——然而,就像之前说的,它们不识字。

  它们搞不清变化的由来,也懒得搞清。只顽固地遵守着一贯的野性法则,在与另一个怪物撞上的刹那,礼貌地冲它张开自己的嘴,管你什么情况,先咬一口再说。

  于是一时间,啃咬的声音接二连三,更多的怪物因此刹车不及地撞上,撞上之后,又习惯性地一番啃咬……原本整齐划一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的潮水,莫名其妙就成了彼此搅合的漩涡。

  彼此啃噬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传到许冥的耳朵里,惹得她眉眼一动,脚下却还是不敢停。

  手中的工牌转眼已经扔得差不多了。许冥不敢冒险,觑了个机会,直接躲进了路边的又一间建筑物里,关门的刹那,明显听见窗户处传来了响亮的撞击声。她赶紧又找了个遮蔽视线的角落蹲下,听见外面的声音消停了,这才长出口气。

  背后的纸张与墙壁摩攃,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许冥随手将它取下检查了下状况,顺便在意识里敲了敲刚搬进规则书的快乐,想问问她的状况。

  快乐闷闷地嗯了一声,听上去没什么精神。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关心了一下许冥当前的状况,在得知她已经顺利跑出五百米后,登时愕然地“诶”了一声。

  “没受伤吧?确定没受伤吗?”快乐连声道,“有意思,你怎么办到的?”

  “改规则呗。”许冥一面抓紧时间画着新工牌,一面在意识里简单给快乐讲了下自己的布置。快乐不太了解她的能力,因此听得一知半解,直到许冥顺口将写在纸上也念给她听——

  【一、但凡身上携带有工牌的存在,皆视为佩戴工牌。怪谈拆迁办。

  【二、但凡佩戴工牌的存在,即视为拆迁办员工。怪谈拆迁办。

  【三、拆迁办员工应发自内心地对同单位领导抱有足够的尊重、敬畏、供其驱使[写到最后一字字迹中断,轻轻划掉],听到领导靠近,自觉驻足避让。怪谈拆迁办。

  【四、请牢记,主任是领导,不是食物。怪谈拆迁办。

  【五、老娘就是拆迁办主任[超大字体]!!怪谈拆迁办!!!】

  快乐:……

  “能问个问题吗?”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道,“我不太懂你的技能,但身份这种事……你不是写在工牌上就好了吗?”

  “写了啊。”许冥点了点胸口的工牌,“但这种尊贵的身份,我觉得多强调几遍总没错的。”

  行吧。

  “不能直接控制它们吗?”快乐想想还是觉得这法子有些太曲折,“如果能直接控制一批,速度可能会快很多。”

  “很遗憾,不行。”许冥叹气,“我好像不能改到那个地步。”

  让它们在听到主任驾到后自觉停步,已经是她能改出的极限了。

  “也难怪。”快乐琢磨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毕竟你这相当于直接在和灯塔抢主导权了。”

  能抢得到才怪。

  但不管怎样,能跑就行。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样?”她虚弱地问许冥,“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跑到大楼那边吗?”

  “这是理想状况。”许冥探头看了看外面的状况,很快又收回目光,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但我怀疑这样可能来不及。”

  快乐:“?”

  “我刚刚临出门前看了眼,我看到的灯塔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许冥边画工牌边微微抿唇,“就像你说的,还是得抓紧时间才行。可这个计划需要工牌……”

  很多很多的工牌。被控制的怪物越多,她的安全越有保障。

  皮纸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但起码目前还剩很多。然而工牌,她之前画的已经全部用完,后面还不知得需要多少。

  快乐烦恼地应了一声,片刻后,突然又道,“哦对了,顺便和你说件事。”

  许冥:“?”

  “你的规则书是不是还没完全解锁?”快乐道,“你刚才跑路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书里有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

  许冥:“……”

  ??!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赶紧将规则书翻到了工牌打印机相关的那一页——

  只可惜,页面上的文字没有丝毫改变。相关能力没有进一步升级。

  可如果不是打印机相关,那升级的又是什么技能?

  许冥皱了皱眉,又试探地将本子翻到了最前面一页。

  随即瞪大了双眼——

  只见规则书的第一页上,第一个技能栏下,最后的几行遮蔽不知何时也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行清晰的小字:

  【旅伴的守护·智者的分享:

  【真正的智者,从不吝于分享。你可自行选择封闭本规则书中的一个技能,从而将本规则书的所有能力,共享给一个指定的绑定者;或是自行选择封闭本规则书中的两个技能,从而从本规则书中指定一组能力,共享给数个指定的绑定者。

  【共享能力时,若该能力可产生衍生物或具有收容功能,则将同时开放衍生物及收容物的传递功能,请妥善运用。

  【你可同时向多个绑定者分享整本书的能力。若如此做,你需要同时封闭多个技能,请自行斟酌。

  【你不可以共享被封闭的能力。但若你封闭的能力为一组中的一项,则你依旧可以使用和共享同组的其他能力。

  【该共享不存在任何空间与时间限制。但共享能力时,请务必确保被共享者处在可自由活动的状态。否则共享将自动判定失败。

  【若发动共享时,共享者与被共享者所处的时间流速不同,则时间的计算以共享者一侧为准。】

  许冥:“……”

  哦豁

  “怎么了?”快乐寄居在书内,看不到具体的情况,见许冥沉默,不由有些急了,“你解锁出什么了?”

  默默最后一个解锁出的技能说明又读三遍,许冥发自内心地开口:

  “血汗工厂。”

  快乐:“……”

  啊??

  另一边。

  虚掩着的漆黑门扉之外,兰铎已然紧张到快浑身僵硬。

  门扉依旧处在半开的状态,门缝内透出白色的光。尽管“许冥”离开前曾特意叮嘱,门内外时间流速不同,门内的时间流速相对慢很多,许冥哪怕走到门边都要花上一定时间,让他稍安勿躁……

  兰铎还是急到头发都快烧起来。

  一旁的陆月灵和猫也是同样。眼睛几乎是片刻不眨地盯着门扉,只时不时分一点目光给昏迷的镜老师,一旦发现她有即将醒来的迹象,立刻一手锤直接敲晕,敲完继续眼也不眨地盯门。

  而就在猫终于有些等不下去,焦躁地想要出声询问时,却见旁边两人,不知怎么,竟齐刷刷地收回了目光。

  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掏口袋。

  “……?”猫不解,“怎么了?”

  兰铎没理它,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又急匆匆地拿出了笔,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陆月灵倒是回应了它的话,只是看着也有些茫然:“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刚才好像听到了许冥的声音,说需要帮忙……”

  话未说完,在口袋里明显摸到了一张之前没有的纸。陆月灵匆忙掏出展开,狮子猫赶紧跳她肩上,跟着一起看了起来。

  只见纸上,是一个简笔画着的打印机;打印机的下面,是完整的相关技能使用说明,再下方,则是一个空白的工牌模板。

  模板的边角,还写着一行大大的字——

  【外包工牌,急需,速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事实上,不止是陆月灵和兰铎。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楼内大部分的拆迁办员工——特指有识字能力还带了笔的那些,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

  顾云舒收到通知时,正准备进入电梯。旁边正站着安心园艺的楚云刚,那个因为手多回了下帖子就被不幸卷入的倒霉蛋。

  两人是在这层刚好遇上的,又正好都不打算久待,索性便一起离开,还能省一张卡。谁想刚找到电梯,顾云舒就收到了来自许冥的消息。

  楚云刚不知道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只注意到顾云舒小心翼翼的动作。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下一秒,便被顾云舒严肃的眼神惊得僵在当场。

  “没什么。”顾云舒眼神凝重,说话却还是温温和和的,“只是一份来自上头的紧急通知。”

  楚云刚:“……?”

  似是看出他的好奇,顾云舒略一斟酌,又补充一句:“工牌追加令。”

  啊?

  那又是什么,听上去好有气势的样子。

  顾云舒却不愿多解释了,只冲他抱歉地颔首,表示自己要先去完成上头的紧急秘密任务,还是打算先留在这层。楚云刚不明觉厉,连忙摆手表示没事,独自上了电梯,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几个字。

  这份肃然的困惑,一直持续到他进入新的楼层。

  楼体外的阿焦,现在已经开放了邮政功能。只要支付一枚卡片,就可以托它们帮忙去指定楼层送消息。楚云刚方才待的是地下层,没有窗户,现在来到地上层,立刻凑到窗边,找了个阿焦,让它帮忙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和几张的卡片交给位于其他楼层的同事。

  两边的卡片加在一起,凑出了同事来找他汇合的路费。方雪晴的身影没多久便出现在楼层入口处,很专业地先和楚云刚交流起情报,得知顾云舒拿到“工牌追加令”的事,神情亦是一顿。

  “工牌……”她咂摸着这个关键词,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看来,他们终于要来真的了。”

  “哈?”楚云刚一愣,不明白为啥自家同事都一副谜语人的样子,“真的什么?”

  “搞事啊。”方雪晴打了个响指,笃定地抱起胳膊。

  她和楚云刚不一样。她和拆迁办是打过好几次交道的,最开始的一次,正是在蝴蝶大厦——而且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顾铭用来控制局面的手段之一,就是工牌。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一个人类实习生,怎么可能做出招聘方面的事务。后来才慢慢回过味,意识到那种所谓的“工牌”,应该是某种根的衍生物;只要是被开通了权限的员工,应该就能使用。

  现在看来,她猜得没错。而这个“权限”,指的应该就是顾云舒说的“工牌追加令”——在蝴蝶大厦时,这条命令被传达到了顾铭手里,而现在,则下达到了顾云舒手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负责追加工牌的是顾云舒,但不论如何,以蝴蝶大厦为案例参考,不难猜测这个追加令出现的因果……

  “这下有意思了。”方雪晴喃喃地说着,无意识地扫了眼所在的空间。

  “拆迁办啊,怕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楚云刚:“……”

  ——相比起方雪晴的猜测,田毅亮的想法则明显要更淳朴一点。

  许冥的通知发出时,他刚巧正和邱雨菲在一层,与其他几个年轻人待在一个安全区内。

  邱雨菲不像顾云舒那样擅长表情管理,也没能及时诌出“工牌追加令”这种莫名带点气势的名词。在田毅亮问她通知的内容时,她也只是很诚实地回答了一句“哦,主任说缺工牌,要我们帮忙做点”。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随意,田毅亮听着却是一点都随意不起来,自个儿将邱雨菲的话琢磨片刻,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们要招新了?”

  “……”

  “可能吧。”邱雨菲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开口。老实说,她是真搞不清状况,而且许冥已经说了急用,她也不想在其他的地方浪费时间,于是开始熟练甩锅,“这是领导的指示,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负责干活的。”

  她说完,就赶紧找地方坐着,给许冥画工牌去了。

  剩下田毅亮一个,原地又思忖片刻,眼神却是越来越幽深。

  工牌这种东西,怎么想都和招聘有关。既然需要工牌,那必是要招人迎新,在这一层上,田毅亮不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错。

  关键是为何会让邱雨菲帮忙……作为人类,她显然在拆迁办内部并没有担任相关职位,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对这业务也明显不是很熟……

  而且在这个怪谈内,明明有比她更核心的员工。比如顾铭,比如那个在其他楼层掌控大局的存在,为什么会轮到她?

  按照常理,似乎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其他人都在忙,顾不上这事,只能交给邱雨菲。

  第二,其他人都在忙这事,但还是忙不过来,所以得叫上邱雨菲。

  思及此处,田毅亮又是一顿。一时竟说不清以上哪种猜测更离谱些。

  若是前者,未免让人疑惑。现在楼内的状况明显已经稳定,因为安全区的存在,被困人类基本都能自救,甚至还能给自己找乐子;在这种情况下,拆迁办又怎么会陷入无人可用的状态?他们是在忙些什么?

  若是后者……那就更让人疑惑了。

  叫一堆人去画工牌,却还是忙不过来,连新人都得叫上……拆迁办这波工牌的需求量得是有多大?

  不,应该说,他们这次的纳新量,得是有多大?

  还是在这种地方,急需——

  想想每一层里那么多怪物,再次抬眼看了眼四周,田毅亮喉头不由微动。

  好家伙。

  他们是进来调查的,拆迁办是来干嘛的?

  进货吗??

  ——另一边。26层。

  几乎是同一时间。

  坡海棠瞪大眼睛,愕然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郭舒艺:“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

  “你说,你要去干嘛来着?”

  郭舒艺正在整理东西,闻言认真看过来,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说,我要去进货。”

  边说,边向坡海棠指指手中的本子:“去帮姐姐进货。”

  只见她手中的本子,封皮清爽,赫然便是一本复制版的“九号规则书”。

  说出来有些小家子气,但坡海棠真正在意的其实也正是这点……

  “为什么我和盼盼妈拿到的都是单页的打印技能,只有你是完整的规则书啊?”

  坡海棠琢磨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郭舒艺听完,只腼腆地笑了下。

  “这个,我想可能算是土著优势吧。”她小声地说着,背上理好的小包,跑去厨房和盼盼妈妈打了声招呼,随即又快步走到窗前,当着坡海棠的面,敲窗叫来一个阿焦,将其吸纳进了规则书中。

  坡海棠还在那里琢磨她的话,怎么想都不通怎么会有人土著得过他这个封皮。抬头见到郭舒艺动作,又是一愣:“你这又是……”

  “走私的帮手。”郭舒艺又是腼腆一笑,将那本复制版的规则书,抱在胸口,又拿了几张卡片,快步走出了门。

  剩下坡海棠一个儿,一脸茫然地低头,开始乖乖画工牌。画了两张,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一开始的说法不是进货吗?

  怎么又变走私了???

  “……嗯,你没听错。”

  又不知过多久。

  门后·一栋略显破旧的小洋房内。

  许冥一边忙着安置腿脚不变的快乐,一边非常肯定地点头:“我刚说的就是走私。”

  刚被从规则书内放出来的快乐:“……”

  “我以为你打算靠那些工牌一莽到底。”快乐看上去仍有些迷迷瞪瞪,“你之前也没说突破方案里还包含了走私这一条啊。”

  “因为当时还不确定这法子有没有用。”许冥呼出口气,靠在二楼的窗边,蹙眉打量着下方街道上的怪物群,“而且这个推进起来比较慢,工牌会快一点。”

  这是实话。几乎就在她发出关于工牌的需求后不久,来自其他人的手绘工牌便源源不断地从规则书中涌现。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进行简单的审核与加工。这也大大加快了她跑路的速度——

  她现在已经往前成功窜出了半条街,进一步拉进了与出口的距离。就成果还说,还是很喜人的。

  问题在于,她们接下去要穿过的,是一个十字路口。

  这对许冥而言,就有些棘手了。

  ——她原本的方案,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工牌制造混乱。粘到工牌的怪物会因为规则的约束而对她避让,避让就会形成间隙。她抓住这点间隙前行,并在情况脱离掌控前,及时躲进街道旁边的建筑物,虽然笨,但有效。

  但这法子,放在路口未必可行。

  路口很宽,两边没有可供躲藏的建筑,且怪物的密度远比普通的路段更高。光靠工牌,只怕根本开不出路。

  “所以你要启用备用方案。”快乐理解地点头,“但你叫我出来干嘛?”

  她是真的茫然。在规则书里好好的,突然就被许冥告知自己要去走私了,要她帮忙,然后就把她从规则书里放了出来。

  快乐不解。难道还要我望风不成?

  “安心,只是想让你帮忙看下东西。”似是看出快乐的迷茫,许冥赶紧解释,说话间已再次拿起了规则书,熟练得将自己切换为了踽梦行者状态。

  灵体脱离而出的瞬间,她飞快转身,将软倒的躯体扶好,又将她放到了快乐旁边。

  “我的规则书连接着另一个怪谈,但我没法带着规则书进去。”许冥进一步解释,“虽说怪物没法进入建筑物,但我还是不放心……”

  “所以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了。但如果觉得不舒服,你还是以自己为先,赶紧回去休息吧。”

  “……”快乐仍是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许冥还有些不放心,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再次强调过个人安全为重后,方将规则书翻过两页,当着快乐的面直接消失。

  因为已经在规则书里歇过一阵,快乐现在的状态倒还好,脑子甚至比之前还要清醒些。然而清醒归清醒,不懂的还是不懂,像她就没明白,为什么一本规则书会连接着另一个怪谈;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走私”了。

  现在的小年轻,都玩这么野了吗?

  快乐发自内心的感慨着,直到又见面前空气微微震荡。

  灵体状态的许冥再次出现。

  身上还多了一个小书包和一个手提袋。

  顾不得多解释,她直接将手提袋一翻,一堆东西叮铃哐啷地掉出来。快乐顿时瞪大了眼睛。

  ——两把手枪、一把符纸、一根迷你版的双头包金棍子、几颗类似手榴弹的玩意儿……这些也就算了,最令快乐惊讶的是,她甚至还看到了两根不同形状的魔杖……

  一根是木头的,一根顶部装饰着圆圈和星星。

  就那样大剌剌地装在环保袋里,像是买菜阿嬷顺路收回来的大葱。

  快乐:“……”

  这些都是什么?是她能看的东西吗??

  许冥俯身在一堆杂物中翻检片刻,却是皱起了眉。

  “奇怪。”在快乐愕然的目光中,她从杂物堆中捡出块长方形的、平板似的东西,“这又是个啥?”

  快乐:“……”

  完全没给许冥反应的时间,她几乎是蹦起来把那东西抢在了怀里!

  “希卡之石啊!”快乐语气沉痛,“你都不玩游戏的吗!”

  许冥:“……”那确实是玩得比较少。

  不管怎样,既然出现在这儿了,说明就是有用的。许冥又检查了一下地上的东西,轻轻呼出口气。

  还好,至少目前来看,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即使是郭舒艺,也必须走正常途径才能回到自己的怪谈。很巧的是,这个正常途径的入口,就在许冥的规则书上。

  但这属于规则书自带的东西,而非特定的技能。

  这也是为何许冥分享给其他人的,都是单页的技能,只有郭舒艺,才被共享了整本规则书——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怪谈的入口,再次送到郭舒艺面前。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规则书一旦共享,上面的文字记录也能一并分享出去,许冥只要提前在空白部分写上自己的需求,确保拿到书的郭舒艺能看到就行……

  再之后,就都是郭舒艺要负责的事了。

  前往其他楼层,进安全区找合适的道具,再原地搬回自己的怪谈,再去找其他安全区……安全区内的东西会刷新,也不用担心给别人带来麻烦。

  当然,费时间。这也是为啥许冥说这个法子推进起来肯定慢。

  而她自己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再次进入怪谈,将郭舒艺放在里面的支援物资拿出来——也幸好她下来前修改过鬼楼的规则,现在鬼楼里别的不说,各种奇奇怪怪还能打架的东西最多。

  就是不知道这些还能不能正常使用……等等得先试一下才行。

  许冥暗自思索着,又看了眼快乐。见她仍抱着那个“希卡之石”不松手,又不禁一阵沉默,顿了下斟酌着开口:

  “那你先研究下?还是先回规则书里休息?”

  尽管方才快乐展示出了非一般的活跃,许冥仍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我还要再清点下这个包里的东西,你看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再歇一下……”

  “没事没事我很好!”快乐不等她说完便兴奋道,莹亮的目光转眼又落在她带来的书包上,“那包里又有什么?快快快,打开看看!”

  许冥:“……”

  那种精神的样子,就很难想象是个不久前还在鼓捣遗言的人。

  “我也不知道,就刚才稍微看了眼。”许冥想了想,干脆直接把包递给了她,“那要不你先看看?我正好还得再去趟小郭的怪谈,马上出来……”

  “没问题没问题!”快乐连连点头,又有些好奇,“那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那倒不是。”许冥正好在愁这事,闻言随口道,“主要是我之前曾通过规则书向小郭传话,希望她能专门帮忙搞个代步工具……”

  毕竟楼下的怪物太多了,而且灯塔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让人觉得越来越近——许冥觉得还是得尽可能加快离开的速度。

  最好是搞到飞毯或者哆啦A梦竹蜻蜓之类的好货。感觉安全一些。不过也不知是没有,还是她没写清楚,郭舒艺代步工具是搞来了,但和她想得就不太一样……

  “她搞来了一辆车。”许冥说到这儿,忍不住烦恼地皱眉,“就那种,看上去像个蝙蝠一样的……好像是哪部电影里的?”

  “帅是挺帅,问题是我不会开啊。我连驾照都没有。但规则书又不能同步发消息过去……”

  所以只能专门再回去一趟,通过怪谈里的小伙伴去给郭舒艺留言了。

  许冥说着,情不自禁地又叹口气,转头对上快乐的目光,却是一下顿住。

  “那个,你没事吧?”她愕然看着快乐发亮的双眼,恍然有种看到了汽车远光灯的错觉,“状态还好吗?”

  “……好得很。”快乐顿了一会儿,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希卡之石,一脸迷蒙地喃喃道,“我只是在想,我别是已经死了吧?”

  许冥:“……?”

  “不然我为什么觉得,现在的一切,离谱中又透着快乐呢?”

  快乐继续喃喃着,表情愈发梦幻。

  “……”一旁许冥却是再次沉默了。

  张张嘴,又闭上。她不知第几次看向下方涌动的怪物,又看了看远处似乎更近了一些的灯塔,想想还是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她开心就好。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很遗憾,她们到底没能开上那辆很帅的蝙蝠车。

  尽管快乐再三强调自己生前考过驾照,而且哪怕只有一条腿她也照样能把油门踩得飞起,许冥还是无情地否定了这个提案——她俩没人好开车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人家只是名字叫蝙蝠车,不代表它真的就会飞啊。

  至少她们手里这辆不会。

  现在地面都被怪物占领着,堵得一眼望不到头。作为一个赶过不少早高峰的社畜,许冥清楚这种时候还选择地面载具绝不明智。因此她还是青睐某些能飞的。

  当然,并不是说空中就绝对安全……但总归比卡在路上要好。

  好在这事其实并不难搞定——郭舒艺收到了许冥留在她怪谈内的留言,又赶紧去了趟电梯,自己动手往当前楼层的安全区里加了个飞天小汽车的设定,加完直接过去提货,整套流程走完十分钟都不要。

  至于她们没人能开车的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决。

  因为郭舒艺在许冥的授意下,把顾云舒也找来了。

  顾云舒是没法进入她的怪谈的,幸运的是她们不止这一条走私渠道——郭舒艺手里握有九号规则书的复刻本,完全可以利用技能,直接将顾云舒先收进规则书里。

  两本规则书的衍生物和收容物又都是互通的,换言之,共用一个“置物柜”。她这边把人装进去,许冥那边再把“柜子”打开,顾云舒就这样被无痛转移到了门后的世界。

  许冥只恨自己作为规则书的持有者,无法被装进自己的规则书里。不然直接用这种方式跑路就是,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而快乐对此的感想则是——

  所以你们不止搞走私。

  还搞偷渡。

  你们单位是真正规啊。

  “……”许冥对此不想评价。反正不管怎样,有人开车就行。

  许冥其实并没有指定顾云舒,只是让郭舒艺先去问问有谁会驾驶。是顾云舒自己听说了事情后自告奋勇过来的。许冥也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人家以前考过驾照,还是最难的A照。

  过来之后,一边听着许冥解释情况,一边自己坐在驾驶座上鼓捣,没费什么劲,居然还真把这小车开起来了。

  “好了。”再次检查过车辆状况,顾云舒习惯性地转了下脖子,胳膊肘直接往打开的车窗上一撑,冲着外面的许冥点头,“头,妥了。”

  因为有快乐在场,她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叫许冥主任,索性改了个更模糊的称呼。

  许冥赶紧将所有东西都搬进车里。原本想将快乐也收回规则书,不料这家伙抱着两根魔杖死活不让,没办法,只能也搬进小汽车里,结结实实地固定在后座。

  于是,又过不久——

  伴随着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街边小楼的阳台訇然中开,一辆小车带着轰鸣冲飞出来。

  紧跟着响起的是后座快乐的阵阵欢呼,许冥在强烈的颠簸中晕头转向,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旁边仿佛坐了个烧开的热水壶。

  “飞天!翅膀!超爽!!”热水壶还在尖叫,边叫边扒着窗子往外看。顾云舒一推排挡杆,汽车稳稳向上拉起,恰好从一个怪物的触手边缘擦过,转眼又往上窜了好几米。

  “感觉还好吗?”直到汽车开始平稳行进了,顾云舒这才出声,边说话边扫着后视镜。

  她们此刻的高度已经越过了街道上的大部分建筑物,甚至穿过云层,从镜中望去,视野一片开阔。

  然而顾云舒盯着看了会儿,却微微皱起了眉。

  “建议不要开窗。”她低声说着,再次加快了速度,“后面好像有东西。”

  “……嗯。”许冥也发现了。从后车窗看出去,可以看到不知何处飘来的,浓郁的雾气。

  明明在地面时一点儿都没看到。

  “不奇怪。”快乐对此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人家是怪谈又不是爬虫馆,有点会飞的怎么了。”

  说话间,已经亮宝贝似地将两根魔杖都掏了出来,端详一会儿后实在觉得难以取舍,转向许冥一本正经地求建议:

  “你觉得我等等是该先用阿瓦达呢,还是先丢一张库洛牌?”

  许冥:“……”我觉得你该先反思一下之前让我背着走了几公里的事情。

  “高兴用什么用什么。”顾云舒非常自然地插入了对话,“我们拆迁办别的不说,在道具方面向来大方,从不吝啬。你要愿意的话,左右手各拿一个都没问题。”

  顿了顿:“当然这只是我们员工福利的一部分。我们在食宿方面供给也不错的,尤其是针对我们异常存在来说,可说走在行业前列……你说对吧,头?”

  许冥:“……嗯,”能不在前列吗,人家一个单位最多养一个非人,我们一个单位撑死两个活人。

  而且都这种时候了,真的不用那么费劲卖安利了,云姐。

  暗自扶了扶额,许冥开口哄了下明显兴奋过头的快乐,认命地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了小手枪,转头谨慎地看向后方浓雾。

  其实快乐更推荐她用那个什么“希卡之石”,据说可以生产无限炸弹。不过许冥研究了一下,感觉有点费解,保险起见,还是选择更传统的手枪。

  等了一会儿,没见浓雾中出现什么。倒是前座的顾云舒,突然一个急刹车,低低一声惊呼。

  许冥被她的急刹带得往前一冲,又被保险带重重拉回。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视线往窗外一扫,又本能地噤声。

  山。

  许冥知道这样描述不确切,可在看到眼前东西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确实就是这个。

  无数漂浮在空中的,山一般大小的……畸形物。

  脑花、心脏、断手、结成一团的脐带……腐坏的鱼如同活物般动着尾巴和鱼鳃,巨大的蝌蚪在不远处游来游去,露出占据着整个脑袋的颤动眼珠,云层中有山峦般触手在蠕动,头顶的云朵散开,露出带着僵硬表情的、硕大的人面。

  这些畸形物的周围,更有无数的飞蛾。

  已经死掉的、漂浮在空中的飞蛾。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冥呼吸一下困难起来。四面八方都似在旋转,耳边传来遥远的、模糊的低吟声。

  快乐的状态显然也不太好。许冥看了眼她倏然苍白的面容,当机立断:

  “往下!”

  她厉声道,只觉自己的声音都似隔了一层膜,听不真切:“降低高度!别从它们旁边过!”

  顾云舒依言将车降低,眉头却皱了起来。

  “再降会被下面的怪物发现。”她道,“不对,它们已经看见了。”

  下方的街道上,怪物依旧拥堵。有人的背上蠕动几下,突然裂开一只硕大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上方的车子看。

  有了眼睛,嘴也不远了。细长的舌头从口腔中倏然弹出,如同青蛙一般,直直弹向空中的小车!

  “就这样吧!”快乐深吸口气,却像缓了过来,“别上去了,下面的好对付!”

  话说一半,已经推开了车窗,左右开弓,对着袭来的舌头就开始发大舌头的阿瓦达。

  许冥这边也有触手窜上。她忙调整状态,打开窗户试着开枪。子弹砰砰砰击出去,却像点用没用,触手原地弹了两下,兀地便朝车子扫来!

  脸大的吸盘差点直接拍车窗上,还好顾云舒紧急转头方向盘,这才险险避开。那边快乐一套恶咒都放完了,转头一看许冥这边的情况,登时急了。

  “别用枪啦,枪没用!”她赶紧道,“希卡之石呢?你炸它、炸它本体呀!”

  “……那玩意儿很奇怪好不好!”许冥挽尊般咕哝着,又对着触手砰砰开了几枪。发现确实没用,只能无奈甩开,转头抱起那个传说中的“希卡之石”,手忙脚乱地调出个炸弹,又手忙脚乱地往下一扔——

  “砰”的一声。炸弹直接击中下方怪物的本体。

  血肉飞溅。世界终于安静了。

  新鲜的血肉吸引了其他怪物的注意力,暂时没人顾得上空中的小车了。顾云舒却仍担心有人还要眼睛开背,小心将车又往上拉了些。

  却很谨慎地,没敢再冲进云层。

  如此又颠簸了几次,总算是让她摸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高度。许冥也总算慢慢掌握了炸弹的用法——别说,上手之后,确实比枪好使。

  只是这样一来,移动速度难免会慢一些。但好歹安全——就像快乐说的,比起云层上的,还是地上的那些好对付些。

  如此平稳地炸过大半条街,许冥丢炸弹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到最后,甚至在攻击的间隙,还能腾出时间再整理下自己的规则书。

  她之前发给其他人的“工牌追加令”还没有失效,现在其他员工都还在兢兢业业地给她画工牌。画好的工牌全都被直接传送到规则书内,一抖本子,窸窸窣窣掉一大片。

  许冥抽空飞快翻检,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直接从车窗丢出去。快乐在旁边打量,有些好奇:

  “我之前就想问了,不是已经启用备用方案了吗,怎么还在让他们给你做牌牌?”

  “这东西又不嫌多。”许冥说着,又将好几张工牌丢下去,“而且这里不是很多人都需要。”

  快乐:“……”倒也是。

  “而且,我没法保证这些走私进来的道具还能用多久。”许冥想了想,又补充道,“多备一点总没错。”

  她包里还带着进来前从郭舒艺那儿拿的手电筒。在其他地方无往不利的道具,在这里干脆连打都打不开。这让许冥不由多带了个心眼——万一这些道具也突然没用了呢。

  快乐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安啦,这里距离灯塔挺远的,应该影响不到。”她边数着手里的库洛牌边道,“支撑这些道具运转的规则很强大,依靠的也不是单一的根的力量,续航能力应该还是靠谱的。”

  她说得笃定,许冥也没再问。只若有所思地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包里。

  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说起来,这个手电筒,还是从杨阿姨的楼里拿的……”

  她边说话,边小心观察着快乐的神情。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快乐的动作蓦地一顿。

  许冥微微抿唇,继续道:“是扒手先生的根的衍生物。

  “如果我没记错,扒手先生和杨阿姨现在应该也在这里吧。

  “或许我们可以转回去找找……”

  “不要。”话未说完,便听快乐突兀地开口,斩钉截铁,“不要回头。”

  许冥:“……”

  整理着工牌的手指微停,许冥眨了眨眼,没有应声。顾云舒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她的表情,悄无声息地放慢了车速。

  车厢内的气氛似是突然僵硬。快乐闭眼深吸口气,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他们不该被困在这儿。而你恰好也有能帮他们的方法。只要给他们工牌,再像救我那样,把他们装进规则书里,就能直接带出去……”

  快乐唇角微动,握紧手中的木头:

  “我不认为这法子没用。但我还是觉得你不该回头。”

  许冥侧头看她,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想想又闭上。不等她开口,快乐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承认,你是好孩子,也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老杨也好、扒手也好、大壮也好……我们是最先拥有能力的那一批人,可不论是我们中的谁,都没能像你这样,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搞出这么多有趣又厉害的东西。”

  快乐说着,低头又摸了摸手里的魔杖,再次做了个深呼吸:

  “但正因如此,所以我不希望你往回走。

  “我说过,我们来时的路,已经是有人特意清过的捷径。灯塔没你想得那么无害,它远比你想得更诡异,更不可撼动……这点你阿姨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已经做过见证。

  “可能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我的意思很明确。你是钥匙,是人类,也是这个场合下最值得保全的人。所以我不认为你该冒险去捞一批可能捞不出来的人,就是这样。”

  “……”

  车速依旧很慢。顾云舒透过后视镜去看许冥的表情,最好随时掉头的准备。

  片刻后,却见许冥深深呼出口气。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她轻声道。

  快乐:“……”

  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她张口刚要继续劝阻,便听许冥继续道:

  “第一,我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反正肯定没你们厉害。

  “你们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我只是踩着你们的脚印才走到这里,仅此而已。”

  说话的同时,下方又有触手探起。许冥面不改色,熟练往下面丢了个炸弹。

  “第二,我不认为灯塔的力量是不可撼动的。”

  拍拍手将窗户关起,许冥示意顾云舒加速往前,自顾自接着道:

  “最开始的‘根’,可以被人直接使用,却会将人导向疯狂;后出现的规则书却不会。原本只有极少数人类才有的畸变特性,某一天开始,却在更多人身上觉醒了,用的还是你们所起的称呼——我不认为这些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怎么办到的,但我相信,你们肯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也正是你们做的事,将局面一点点导向有利于人类的方向。你们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撼动灯塔,不是吗?”

  最后——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冷血。”

  许冥说着,微微探身,抱了抱快乐的肩膀:“我只觉得你很难。”

  “或许现在我是做不到,但我向你保证,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他们都捞出来的。或许会花一点时间,但我一定会。”

  她拍拍快乐的肩膀:“会让你们再见面的。”

  快乐:“……”

  “要命了。”默了一会儿,她挣扎着将许冥推开,用力捂了下眼睛,“你真是大壮养的小孩吗?怎么性子完全不一样。”

  “哪有,明明很像。”许冥耸耸肩,坐回位置,“那个,你需要纸巾吗?”她包里应该有带。

  “滚……不用。”快乐将手放下来,面无表情地又开始对着外面阿瓦达。注意到许冥似乎仍看着自己,忍不住道,“异化根没有眼泪,OK?”

  “好的好的明白了。”许冥赶紧点头表示自己受教,转身又开始往下面扔工牌和丢炸弹。

  一直关注着后视镜的顾云舒也终于收回目光,几不可查地抬了下嘴角,继续将车往大楼的方向开去。

  如此又进行了几分钟,终于临近大楼附近。顾云舒抬头往下看了眼,却是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正忙着挑工牌的许冥赶紧抬头。

  “下面。”顾云舒小心地将汽车的高度降低些许,“情况有点奇怪。”

  后座两人忙跟着向下望去,随即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

  就像顾云舒说的——还真有点怪。

  她们此时距离出口大楼亦不足两百米。从空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大楼的面前是没有怪物的。

  只有一丛丛植物。

  就是那种许冥刚来时所看到的,长着人脸和血肉的巨大的植物。

  它们星罗棋布地立在大楼面前,组成了小小的丛林;这片丛林再往前,则是一小片空地。

  “这些‘植物’会靠气味吸引其他的怪物,然后在它们碰到自己的一瞬间把对方融掉。”快乐小小声道,“说不定周围就是被它们吃空的。”

  “应该不是。”最前面的顾云舒却道,示意两人视线再往后移。

  ——只见空地的再前面,赫然是一堵墙。

  一堵黑色的高墙,直接拦在道路的中间,将整个道路断成两截。估计是颜色与大楼相近的原因,许冥她们之前都完全没发现有这东西。

  “……恶心啊。”快乐琢磨了一会儿,发自内心道。

  如果她们不是从空中走,而是按照原计划步行过来的话,能不能走到这里先不提;哪怕走过来了,也会直接被高墙阻断去路,被迫直面身后追杀的怪物。

  而就算设法突破了高墙,还得面对大楼前的一堆人脸植物……只怕不等走过去,心态先崩了。

  不得不说,那灯塔为了留住许冥,还真是够努力。

  “现在怎么办?”顾云舒转头看向自家主任,“下面的空地足够停车,你看我们是先下去,还是先发动空袭摆平植物?”

  优秀的员工,往往会在提出疑问的同时给出自己的方案。许冥略一思索,觉得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先悬停在空地上方,试着远程攻击一下吧。”她道。

  顾云舒点点头,将车往空地开去。抽空又看了眼后视镜,再次感到奇怪:

  “头,后面的雾气好像散了。”

  “嗯。”许冥闻言也往后看,边观察边道,“你专心开车,先别看后面了。尽量少看灯塔……”

  话未说完,雾气已经尽数散去。顾云舒下意识又看了眼后视镜,看到后面空荡荡的天际。

  “灯塔?什么灯塔?”她奇怪道。

  “……”许冥却没再说话了。

  透过有些脏的后车窗,她同样看得清清楚楚——视线的尽头一片空荡,原本一直立在远处的灯塔,竟就那样不见了!

  不、不对,或许不是不见……

  心口陡然涌上糟糕的猜测,许冥刚要转头下令,耳边已响起了快乐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第一百层。

  漂亮的狮子猫正极不高兴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毫不掩饰自己被孤立的气闷——它的左右,则是各自坐在地上,正认真画着工牌的陆月灵和兰铎。

  因为并非拆迁办的员工,猫猫痛失这项集体活动的参与权。它又担心这对许冥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连打扰都不敢,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生闷气。

  就在此时,却听“啪”的一声——

  一支笔滚到了它的旁边。

  它循着看过去,发现陆月灵不知为何,居然愣在了原地。

  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再看兰铎,竟也同样浑身僵硬。

  被二人的模样吓了一跳,猫下意识地摆出飞机耳,试探地问起情况。陆月灵茫然地摇着头,似是自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兰铎却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不对劲。”兰铎喃喃地说着,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半开的门,“规则书的状态,不对劲。”

  他曾与门后的东西做过交易,支付代价换回了许冥的规则书。或许正因如此,他与那本规则书间,一直存在着某些微弱的联系——不像坡海棠那么强烈,但比起其他单纯靠工牌绑定的人,却又多上几分。

  因此,他感受得比陆月灵更清楚。

  那一瞬间,从联系那一端传来的,那种仿佛直达心脏与灵魂的战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切都来得太快,几乎没给许冥反应的时间。

  尖叫、呼啸、警告、血色、腥气,剧烈的摇晃。车子如同失控般向下栽去,顾云舒用尽全力,也只能稍稍放缓汽车降落的速度——伴随着一声巨响,小车完全砸在了地面。

  神奇的是,坐在后座的许冥,除了胳膊因为撞击别了一下之外,似乎并没有受到外在伤害。

  只是脑袋仍在犯晕,费了好大的劲才再次厘清状况。许冥只觉一番动荡,整个人都像断片了一样,下落时什么都没关注到,只听见旁边的快乐在不停地喊“羽加迪姆雷维奥萨”……

  而所有徒劳的挣扎,最后又全归于痛苦的尖叫,之后再无声息。

  视野似是被什么遮蔽,只能看到一层血糊糊的颜色。许冥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扬声问另外两人的情况,却只听见顾云舒闷闷的回应。她奋力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又推开面前的遮蔽物,这才了然自己没怎么受伤的原因——

  这辆车……变异了。

  坚硬的铁皮也好、高科技的内设也好,全都变异了,化作一团团红白相见的血肉,鼓囊囊地颤动着,表面还能看到鼓起的血管。

  方才遮蔽自己视野的,则是一块从车底垂下来的软肉……看上去像是个扁桃体。

  快乐就蜷缩在自己的旁边,一动不动,脸上本已消去大半的黑色经络又开始蔓延;两边的车门也已完全变形,与周遭的血肉连成一片,不见半点缝隙。

  驾驶座的靠背则变成了粉白色的薄膜,叫人看不清顾云舒那边的情况。

  那些靠郭舒艺走私进来的道具也尽数报废,变成了泛着腥气的内脏。好在规则书还是原样,就掉在距离许冥不远的地方。

  将本子翻开,却见里面的每一个笔画却都在肉眼可见地战栗着,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不及细想,许冥赶紧将快乐先收回了规则书里,又硬着头皮扯开了面前的薄膜,找到了倒在驾驶座的顾云舒——后者的状态明显也不太好,头发凌乱,肤色灰败。注意到许冥的到来,却还是尽力直起了身,又指了指自己的旁边。

  只见本该在她旁边的车门,这会儿也已经异化成了大块的烂肉。然而和其它车门的变化不同,这块肉的中间,却有着一道巨大的、刚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许冥见状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你把车门卸了?!”

  顾云舒趴在原地,虚弱地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位置原因,变故发生时,她这边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驾驶座周围的异化进度也最慢。因此,她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清醒感知到异变发生的人。

  并在意识到整辆车最后都会变成一块肉后,当机立断,直接踹掉了自己这一侧的车门。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错。

  没有纠结的时间,许冥赶紧将她也收回了规则书里,手脚并用顺着那道缝隙往外爬。好不容易钻出变异的车厢,四下一望,脸色瞬变。

  只见她的前面,是一堵黑色的墙,她的后面,则是一大片长着人脸的巨大植物,植物的后面,正是那个代表着出口的漆黑大楼。

  她们正好降落在了大楼前的那一片空地上。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周围那白到晃眼的亮度,以及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灯塔。

  那本该位于另一边地平线的灯塔,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圆柱形的塔身就耸立在许冥的斜前方,拦在她进入大楼的必经之路上。许冥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看灯塔,然而只是转身的工夫,那东西就那样撞进了她的视线。

  因为距离的原因,她一时间甚至都没意识到这居然是灯塔——过近的距离让她根本看不到位于塔身上的灯具,只本能地觉得不可以靠近这个东西。还在发蒙的脑袋略微一转,联系起方才的变故,这才得出这可能是灯塔的糟糕事实。

  她试图移开目光,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支撑在塔身最下方的原不是固体的基底,而是一堆虬结的、细密的白色蠕虫。

  每只蠕虫都有手指般粗细,从许冥的角度,甚至能看清它们身上环形的纹路。它们将自己如毛线般编织,共同支撑起了那一座冷硬的、高大的灯塔。

  这东西……难道就是靠这些虫子移动的吗?

  难道它刚才,就是在迷雾的遮掩下,一路跟着他们跑过来的吗?

  许冥愣住。想象了下一个巨大建筑物追着小车在地上狂奔的画面,一时竟觉得有些可笑——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她笑不出来。

  嘴角像是被钉住,一丝一毫都无法扯动。身上其他的肌肉也是一样。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她被这过分明亮的光照到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她注意到灯塔的一瞬间。所有的控制权都被悄无声息地卸走,身体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连眼皮都无法眨动。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下一秒,许冥又感到自己在动了。

  两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一点点地与面前高大的塔身拉开距离。紧跟着,脖颈处的肌肉牵动,脑袋自说自话地扬起,无法闭合的眼睛被迫不断抬高视线,直到捕捉到那位于塔顶的一团光。

  一团明亮的光。

  那一团光,从头顶直直地投下来。消弭了距离的影响,没有了其他的阻挡,许冥第一次发现它竟如此耀眼,宛如挂在头顶的星辰,又如此温暖,仿佛最值得赞美的太阳。

  然而很快,她连“想”这个概念都没有了。

  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全部停摆。她只是站在那儿,宛如朝圣的玩偶一般,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光。光倒影在她的瞳孔里,落下耀眼的光斑。

  没过多久,这一点光斑又如活物般颤动起来——然而许冥对此毫无所觉。

  意识像被投进了深渊,自我则被关进了匣子。她现在什么都感知不到,因此自然也不知道,她瞳中那一点光芒的倒影,正颤颤地抖动,又如卵一般破碎——一条白色的小虫从那卵中蠕动着爬出,在许冥的眼瞳中小幅转动。

  它看上去和那些垫在灯塔下的虫子很像,只是要小上许多。

  刚孵化出的一瞬间,它似乎还有些茫然,在无神的眼瞳中转了几圈。然而很快,它便似感应到什么似的,转身冲着眼瞳的中心微微昂起身体,露出顶端尖锐的口器。

  ——而就见即将咬下的一刹,许冥的眼前突然一黑。

  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她的眼睛前,遮住了来自灯塔的光。

  许冥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瞪大眼睛,又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正常。

  同样一点点恢复的,还有僵硬的自我意识。

  醒了,但没完全醒,但至少身体能动了,也能感知到外部的情况了——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耳边不知何时,已响起此起彼伏的簌簌声。

  蛾子。

  眼皮和脸颊上传来细绒般的触感。大脑终于迟钝地做出判断。

  遮挡在她眼前的,是两只蛾子。

  下一瞬,又听瀑啦啦一阵巨响,连带着挡在面前的蛾子也一起飞离。许冥诧异地抬眼,却正见大片大片的飞蛾从眼前拔起,薄薄的翅膀连成一片,宛如黑色的瀑布!

  那瀑布又倒流而上,直直朝着那灯塔的顶端飞去,快要接触到的刹那,又四散而开,接二连三地扑上灯具的表面——

  一点一点、一块一块、一片一片、一层一层。

  直至最后,丝缎一般,将灯塔的光芒完全裹住。

  就在最后一点光芒也被挡住的刹那,许冥的视野,瞬间黑了下来。

  视野黑了,意识却一下醒了——苏醒的大脑立刻做出指令,快跑!

  大脑结合本能一起转动,许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那些蛾子是在替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一旦再次直面灯塔的光芒,她将不会再有一丝机会,而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跑!

  然而转身的刹那,她脚步却又顿住了。

  看不到……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被遮挡,她现在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偏偏许冥记得清楚,出口大楼的前面,还有一整片的人脸植物——

  按照快乐的说法,碰到一下,就会被直接吃掉。

  更别提她现在连出口的方向都无法确定……会是这边吗?还是应该往这边走?

  许冥一时踟蹰。不抱希望地摸了摸身上,除了规则书和阿姨的笔记,就只剩几张工牌。那个来自扒手的手电筒也在之前的变故中被一并异化了。

  规则书也在发烫,像是快要坏掉的充电宝。许冥手指在封面上停留片刻,还是挪开,再看看眼前轮廓难辨的黑暗,咬了咬牙,索性闭起眼睛。

  虽然不是太明显,但她刚才听到了——在头顶的蛾群扑上灯塔之后,自己的周围,还是存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说明自己的周围仍有蛾子存在……而快乐说过,蛾子是会指路的。

  她还说过,在这个地方,是不能相信光的。

  如果真的迷路了,得去相信声音。

  许冥不知道值得相信的声音是怎样的,但这个时候,她只能选择相信。

  闭眼,屏息。耳朵捕捉到的声音越发清晰。不远处传来的振翅声,塔底虫子的蠕动声,人面植物摆动根茎时发出的哧溜声。

  她甚至还能听见飞蛾掉落的声音。那些扑在灯塔表面的蛾子,因为炙烤而化为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掉落,掉在地上,很轻很轻,像是树叶凋零。

  然而很快,又会有新的蛾子,拍着翅膀,一只接一只补上,不让被禁锢的光逃出半分。

  许冥不知道它们还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所以清楚点,拜托了,让我听得再清楚点——

  “这边。”

  细细的声线忽然响起,许冥心脏猛地一跳。

  下一瞬,又听更多的细小声线响起,与蛾子的振翅声混在一起,说着再简单不过的话:

  “这边,来这边。”

  “能听见吗?能听见吗?”

  “是右边、是右边。”

  微弱的声音汇集成一片,在几步之外此起彼伏地响起。许冥试探着迈出脚步,一点点一点点地往前挪,一开始走得很慢,到了后面,却越发快了起来。

  “这里停一下,草在抖叶子。”

  “好啦好啦,过去吧。”

  “不要伸手摸哦,会碰到的,大怪草。”

  “走这里走这里。”

  “右边、右边,对啦,妹妹真棒。”

  “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

  “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顺着声音一路小心前行,直至最后,在某一处停下脚步。许冥不敢睁眼,只试探地伸手往前,突兀间,却又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用手,用书。”

  “你的规则书。”

  !

  愕然睁开双眼,许冥只觉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敲。

  熟悉的称呼瞬间涌到嘴边,却又像是被怕惊醒什么一样,一个音都不敢发出来。停顿片刻,才小小地、试探地往后转头。

  明知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去确认。然而才刚侧过脑袋,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别回头,往前。”

  “……”

  声音有点冷硬,像是以前生气时的样子。许冥默了一下,却还是固执地转过了身——同时对着身后,打开了手里的规则书。

  没有人知道,连快乐都不知道。她的规则书里,早早就备好了一个专门的区域。

  是在收纳快乐的时候一并画好的。当时也只是出于一层缥缈的念想,想着万一遇到了阿姨,万一对方遇到了什么脱不了身的事,自己还能像个勇者一样,将手中的工牌朝她一抛,再向她打开自己的书,把她远远地接进自己的怀里。

  当然,只是设想。她怎么都没有预料到,这个纸上房间,居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刻;更没预料到,居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一片黑暗中,许冥凭着对声音的感知,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方向,书摊在那里,手中暴发户似地抓着一把工牌,好一会儿,只憋出一句略显颤唞的话。

  她问那个黑暗中的人,回家吗?

  声音干巴巴的、小心翼翼的,和想象中拉风的大人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对面的人却没回话。

  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她手中的工牌。

  又轻轻按住许冥的双手,带着她把手中的规则书合了起来。

  皮肤传来古怪的触感,像是有密密细刺,温柔地蹭过手指和手背。下一瞬,那触感又来到了肩膀,许冥被人扳着转过了身,又被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她手中还拿着那本规则书。书的封皮碰在面前的墙壁上,像是碰到了一层水。

  许冥就这样被那人推过了墙,踏出最后一步的刹那,才听那人说了第三句话。

  “出去之后别忘关门啊。”她听见对方这么说。

  就像过去无数次,送她离开家时说的那样。

  第一百五十八章

  穿墙而过的一刹那,面前是骤然亮起的灯光。

  视线因为这突兀的灯光而晃了一瞬,许冥下意识地闭眼,心脏亦不由自主地悬起,很快,又因四周传来的脚步声和关切声而慢慢放下。

  “啊啊啊出来了!真出来了!”

  陆月灵的声音最先响起,手臂随即传来被搀扶的感觉,脚边则似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正在转来转去。

  顾不得回答任何问题,许冥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视线恢复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将规则书按在身后半开的门扉上。

  门板上没有门把,规则书按上去的一瞬,却如磁石般吸附在了门板上。半开的门后光芒流淌,不断泄出诡异的絮语与意味不明的低笑,又有细细的、纯由白光组成的细细手掌,扒在门的边沿,犹不死心地像往外爬。

  许冥这回却是吸取了教训,两眼一闭,不听不瞧,只将规则书当做门把,用力往后一扯——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整个世界,倏然安静下来。

  连带着许冥翻涌的心绪,也静了一瞬。

  缓缓睁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许冥只觉所在的房间似乎都暗了一层。静得像是被人抹去了声音。

  又过一会儿,不知是谁先问了句“没事吧”,所有的黯淡又瞬间生动起来——有人扑上来扶住她的身体,有人上前检查被关上的门。许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原来都正抖得厉害,一个不稳,直接坐倒在地,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又有些发酸。

  影犬正在关闭的房门前嗅来嗅去,确认再闻不见任何危险的气息后,方小跑过来,贴着许冥的腿趴下,才刚爬稳,就被蹲在许冥膝盖上的狮子猫一下哈走。

  兰铎一言难尽地看过来,懒得搭理它们这边,扶着许冥靠在自己肩上,又去摸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许冥本来想摇头,结果摇一下就感到眼前一阵花,只能改为点头。顿了会儿,忽又想起件事,吃力地再次拿起规则书,先回收了之前分出去的工牌制作权限,又翻到专区页,把顾云舒和快乐都放了出来。

  一下多了两个人,不大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尤其是快乐,她的状态比许冥好不到哪儿去,一出来也只能躺着——相比起来,顾云舒还好一些,虽然脸色难看,但至少还能站稳。

  也还有力气,和其他人大致讲一下门里发生的事。

  陆月灵和猫听得一起炸毛,恰在此时,快乐终于虚弱地睁眼,一眼看见面前炸成放射线的黑毛,差点没忍住又撅过去。

  陆月灵吓得赶紧上去给人拍脸,快乐眼睑颤唞,总算是彻底清醒了——眸光左右一转,旋即颤颤地开口:

  “我们……出来了?”

  “嗯嗯嗯!”陆月灵犹沉浸在顾云舒方才平淡的讲述中,看向快乐和许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符人设的心疼和怜爱。只是许冥那边有猫有狗,她的怜爱暂时无处安放,只能暂时都倾注到刚刚见面的快乐身上。

  “别害怕。”她不熟练地安慰着面前的人,“主……冥冥老师把你们都带出来啦!”

  “哦……”快乐迟缓地转过目光,又看向一旁的墙壁,“那门……”

  “关上啦关上啦!”陆月灵继续积极播报,怕她不信似地,还特意起身,当着她面把门又打开一次——普通的门上连着普通的门把,普通地打开后露出普通的走廊,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

  仿佛她们不久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放心吧。”陆月灵蹲在快乐的身前,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没事啦。一切都结束啦。”

  “……”快乐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默了一会儿,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眼睛又唰地睁开了。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视线又再次扫向那扇打开的门,片刻后,难以置信地开口,语气中竟似都带着几分颤唞:

  “没事个大头鬼!”

  “?”陆月灵茫然,“诶?”

  “电梯呢!”快乐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然而很快又坐了回去,“你看那走廊尽头的门,明显还是这个房间啊!”

  陆月灵:……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

  “那个,我刚才就想问了。”一直沉默的许冥这才再次出声,声音疲惫,“我们进去到现在,这个房间不会一点变动都没有吧?出口呢?也没出现过?”

  兰铎摇了摇头。想了想,又主动拿了个座钟,沿着走廊出去试了一下。

  没过多久,又见他从房间的另一头走了回来。

  “没有出口。”他语气肯定,“房间还和之前一个布置。”

  “果然。”许冥叹气,顺手撸了把蹲在腿边的猫,“这个怪谈本身仍在运转,我们还是出不去。”

  “日哦。”快乐抱起胳膊,不高兴地来了一句。估计是觉得不够解气,顿了两秒,又不客气地补上一句,“傻X怪谈,日它大爷。”

  “……”震惊地看她一眼,陆月灵默了一会儿,无声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这个怪谈和门后世界本来就是分开的,就像两个独立存在的城市一样。”就在此时,挨在许冥旁边的猫终于开了口,“两个城市间可以通过高铁连通,但不代表它们……嗯,休戚相关。”

  似是为了显得自己有文化一点,它最后一句琢磨了下,还用了个成语。说完悄悄抬眼去看许冥神色,后者却只抿唇,面露思索。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得另外想办法拆了这个怪谈……”许冥咕哝着,视线落在了房间的隔断墙上。

  纯由血肉组成的隔断墙,上面还生着不少脓包,脓包里各式杂物漂浮。

  兰铎他们之前为了抠座钟,已经弄破了几个脓包,以至于地面上都是一滩污水。许冥小心起身上前,打量着面前的墙壁,面露沉吟。

  “你们之前说,这里面的东西,是根?”她转头向几个异化根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微微颔首。

  怪谈的运转需要根的支持——若是从这个思路出发,现在唯一可下手的,除了这面融入了大量根的墙壁,就只有兰铎他们几个被抓进来的异化根了。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许冥让兰铎他们又拆了一个脓包。这次却似乎比之前抠座钟时更费劲,哪怕是有猫帮忙,也忙活了半天才弄开一个。浊水泄出的瞬间,表层的粘膜却又自行蠕动生长起来。

  竟是转眼又长好了。

  粘膜闭合的刹那,脓包内的浊水又再次充盈。众人怔怔地望着再次鼓起的脓包,这回,却是连猫都忍不住了。

  “我去。”它忍不住哈了一声,“贱壁。”

  他们之前从没试过直接从墙壁里抠根,怎么都没想到这事居然比抠座钟更叫人不爽!

  许冥却是松了口气。

  “这至少证明我们的方向没错。”她揉揉额角,“座钟可以随便拿,但根不行。可见这些根对这个怪谈而言确实很重要。”

  “看出来了。”陆月灵咋舌,“拆都不让人拆,这怎么整?”

  许冥也在琢磨这个问题,一时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对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之前就很在意……”许冥抿唇,“为什么门后的存在,会选择我当钥匙?”

  “不是选你当了钥匙。”快乐却道,语气肯定,“而是你碰巧成为了钥匙。”

  “?”许冥惊讶回头,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因为我下来了,所以才……”

  “嗯。”快乐点头。作为被叫灯人寄生过的存在,她脑内仍残留着一部分来自叫灯人——或者说,来自灯塔的记忆。

  “这栋楼就是最后一把钥匙的选拔场,但你不在原定的备选之列。”快乐疲惫地闭眼,边梳理着思绪边道,“原定的备选者……应该是一群融合了根的人类灵魂,就像我和狗男人一样。只是它们更符合它的标准,是‘它’早在几年前就在尝试培养的……”

  培养?接近异化根?许冥微微蹙眉,脑海中有什么猛地闪过——

  “玩家?”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话出口的瞬间,兀地一阵头皮发麻。

  “应该是。”快乐微微颔首。她成为异化根后就不怎么关注人类这边的事了,不过和大力除草合作后,有时也会得到些信息,因此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或者说,前玩家。”

  “……”在场几人的脸色瞬间凝重。唯有陆月灵,反应慢半拍地左右看看,顿了一会儿,还是随大流地摆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许冥原地转了两圈,脑海中模糊的猜测越发清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初‘玩家’会出现,或许也不是偶然……”她若有所思,“这个世上原本是没有规则书,只有根。人类直接使用根却会被影响诱导……”

  就像单元楼里的楼长和扒手一样。逐渐同化、逐渐异化,直至最后,投身门内。

  而规则书则要安全许多。虽然使用都需要付出代价,但并不会影响人的神智。

  之前在门后世界,与快乐的对话也基本证明了许冥的猜想,即规则书是最早的能力者们创造出来的,存在的初衷就是为了杜绝直接使用根导致的迷失与疯狂……

  “这是拉锯。”许冥这才明白过来,“人类创造了规则书来抵消根的影响。而这是不利于灯塔的。所以它有想办法影响了一部分人类,让他们自己选择放弃规则书的保护……”

  说是放弃,其实也不确切——更准确的说法是,自己选择疯狂。

  秩序和理性是人类天然的保护层,可拥有通灵体质的人而言,这层保护本就是缺失的。

  又在某些刻意的诱导下,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傲慢,放肆连规则书都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保护,直至最后,又成为了根的寄生体,渐渐疯狂。

  “……”快乐听着,却是无奈地闭了闭眼。

  “‘玩家’兴起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因此对他们不是很了解。”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失控和灯塔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对于他们的存在,灯塔乐见其成。”

  或许确实是门后的存在心机深重,早早就在为自己物色最后一把钥匙;又或许,只是人类自己单纯地犯傻,恰好疯成了灯塔最喜欢的样子。

  无论如何,那些由玩家生成的异化根,确实才是门后存在最属意的“钥匙”。这也是为何这个怪谈生成时,除了他们这些“食物”,又另有一批异化根被引了进来,投放到了楼上。

  “‘它’将那些人身上的根,能拿的都拿走了,都放在这里。”快乐道,“既是诱饵,也是福利。”

  失去了原有的根,那些前玩家必定会四处寻找,或是为了强化自己,收集更多的卡片——而那些卡片,就是第一百层的入场券。

  “窥探之镜一直在往外面传消息,没错吧?”快乐说着,看了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可实际上,有些消息她哪怕不传,也会被叫灯人传递到外面的。”

  比如进入第一百层的方法,比如自己的根就在第一百层的信息。而当真的有人循着提示下来后,它便会被视为新的钥匙候选,由叫灯人引导着,完成最后的开门仪式,成为真正的钥匙。

  “钥匙是维持开门状态的关键,因此也需要保护和强化。那些根就是为它准备的。”快乐朝墙壁努嘴,“具体我不清楚,大概就是‘开了门就能继承亿万遗产’这样的套路吧……”

  不过这些根同时也支撑着这个草台怪谈的运作,这点她倒是不清楚——可这样一想,却是更说得通了。

  这个怪谈是很草台班子没错。但好歹也算个怪谈。

  一旦“钥匙”吸收了这些根,它也就等同于有了根的使用权。四舍五入就是域主,等于平白获得了一个业绩斐然的怪谈傍身。

  之前也说了,钥匙需要强化和保护。被保护得越好,对灯塔越有利。在这种互利的状态下,直接白送一个怪谈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那些看重的候选人一个都没下来,许冥倒是下来了。偏偏那个灯塔似乎还挺中意她,就那样顺着将她定为了新的、最重要的钥匙……

  头脑发热的结果就是,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又被关上了。

  “……等等。”许冥听到这儿,却似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抬手,“你的意思是,这些根原本是打算给钥匙的?”

  “对啊。”快乐点头。

  许冥:“而我,就是它钦定的钥匙。”

  快乐:“……确实。”

  “也就是说。”许冥双手缓缓合十,“这一墙东西,都是给我的?”

  快乐:“……”

  “不是。”她觉得许冥的理解似乎有点问题,“按理来说,是开了门的才算钥匙,开了门后才能获得这些根……”

  “我开了。”许冥笃定地转头看她,“我开了的。”

  虽然只开了一条缝,还不是自愿的——但你就说开没开吧。

  快乐:……

  虽然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

  当然,这个逻辑通归通,但隔断墙还是不认的。许冥试着用利器扎了下脓包,同样扎不开。

  于是她果断拿出了规则书。

  认认真真地把刚才的歪理全都写了下来,没忘在后面再加一个“怪谈拆迁办”的落款。

  写完还不算。想想又补上一句“所以这些根是我的合法财产。一个人可以随意支配她的合法财产。包括拿走丢弃及赠送。”

  写完的瞬间,心脏传来回应般的震颤。许冥深吸口气,再次试着朝那墙壁伸出手去。

  这一次,只轻轻一碰,面前的脓包便当即破裂。

  裂开的表皮没有再闭合,许冥静静等着脓水流完,硬着头皮伸手,从瘪掉的表皮下掏出了藏在里面的根。

  那是一个很小的挂饰,触感像是金属的,最中间是一颗小小的红心,即使刚浸泡过脓水,瞧着依旧熠熠生辉。

  许冥盯着那颗小小的红心,顿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随即转身,将它小心放进了一旁,顾云舒的手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因为视角原因,陆月灵并没有看清许冥递给顾云舒的是什么。

  但她可以明显感觉到,顾云舒在拿到那东西的一瞬,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说不清那是种怎样的变化……就好像一组卯榫啪嗒一声,严丝合缝地对接,又像是放置许久的拼图,终于被补上最后一块,莫名给人一种整整齐齐的舒适感。

  顾云舒却是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片刻后,才见她闭了闭眼,冲着许冥深深低了下头。再次抬起时,背脊却挺得比以前更直。

  搞得气氛好像都有点严肃。陆月灵原本还打算上去凑热闹的,都被吓得不敢去了。

  许冥倒是随意,只上前抱了下顾云舒,跟着便转过身,又开始鼓捣起面前的血肉之墙来。

  有了成功的先例,接下去的行动就顺利了很多。许冥特意去了趟郭舒艺的怪谈,从里面拿了把镐子出来,一下砸一个,很快又砸出了一双迷你的红鞋子和之前那个吵死人的报纸桶。因为掏出的根上都沾满了脓水,许冥拿得也小心翼翼,一旁兰铎倒是相当自觉,赶紧接过,顺手抓起影犬仔细擦拭起来。

  擦完了,猫猫又好奇地凑上来看,围着两个根东嗅西嗅,试图判断这俩玩意儿的用途,顾云舒则懂事地找出纸笔,挨个儿编号记下,免得回头许冥自己找糊涂……

  如此反复几次,所有人的动作都越发流畅。挖掘、擦拭、鉴定、登记,一套流程下来,毫无滞涩、行云流水,动作之间,甚至都透露出了几分专业。

  陆月灵在一旁沉默围观,叹为观止,顺带担负起了照顾快乐和监视镜老师的活。

  ——说来也怪,虽说这个镜老师之前也一直昏迷着,但时不时也是有一些苏醒迹象的。只是他们对此都挺警觉,一旦发觉对方貌似要醒,就赶紧一巴掌再锤晕过去;自打许冥从门后出来后,这个被寄生的镜老师,却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了。

  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陆月灵心里犯着嘀咕,出于谨慎,却还是牢牢用发丝将人捆着,片刻不肯放松。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人拍醒试试,身后忽然传来许冥的声音,循声转头,正见对方指着地上小山包似的一堆根,冲自己连连招手。

  “能帮忙把这些搬远点吗?”她对陆月灵道,“太多了,有点挤。地上都是脏水,我怕再给弄脏了。”

  陆月灵撇撇嘴,慢条斯理地应了声。定睛一看,却是恍惚了一下。

  刚才这里堆着的根有那么多吗?

  没记错的话,我只是稍微走了会儿神吧。你们这搬东西的速度会不会也太惊人了些……

  暗自咋舌,陆月灵忙从地上捧起几个,快步往房间较为空荡的角落赶去。放下后转头看看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诶。”她忍不住道,“这个什么老师身上的叫灯人,到底还在不在啊?我把这些根放这么远,万一它等等醒了,突然冲过来抢怎么办?”

  “它抢不走。”许冥对此倒是十分笃定,边说边坚定地继续挖掘,“我有字据。”

  都白纸黑字规定好了,还有“怪谈拆迁办”这个规则依据的加持。它就算要抢,也得先想办法改了规则才行——不过许冥这边那么多人,现在还是在安全区,它能不能顺利活到修改完成还是个问题。

  而且许冥非常怀疑,叫灯人的修改能力是有限制的。不然她在电梯间搞那么大变动,它们要能改早就改了。不至于拖那么久。

  “……别说,好像是这样。”快乐听了她的猜测,面上亦露出几分思索,“电梯里的那什么规则我不知道。但我定下规则,禁止它们窥探我们聊天记录的时候,它们确实也没什么反应。”

  “可是它们寄生镜老师的时候,改掉了我对于安全区的规定。”许冥垂下眼帘,“要么是它们修改规则也需要代价。要么就是存在其他限制……”

  想到这儿,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动,却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陆月灵茫然地左右看看,试图跟上思路却失败,想要问点别的又怕显得自己笨,只能原地撇嘴。好在顾云舒显然也在思考相同的事,开口当了陆月灵的提问嘴替:

  “所以那个‘叫灯人’现在是什么状态?还寄生在这位女士身上吗?”

  许冥与快乐对视一眼,却是齐齐摇了摇头。

  并不是“不在”,而是单纯的“不知道”。

  快乐身上的叫灯人已经被灯塔回收,没法再进行这方面的感应了。许冥之前倒是有蹲在镜老师面前观察过,只可惜啥也没观察出来。

  兰铎和猫的五感都比较出众,然而面对昏迷的寄主,也很难做出判断。

  所以不光是我,其实所有人都在纠结这个事吗??

  陆月灵心口陡然一松——不得不说,这种以为只有自己不知道答案,结果一对才发现大家都没做出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那会不会,那东西已经离开了呢?”心情一好,陆月灵的话也稍微多了起来,“可能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

  “不可能。”猫不假思索,“我一直盯着它。它绝对没有出现过。”

  没有谁能逃得过它的虎目。没有谁。

  “而且它逃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快乐打了个呵欠,“除非找到合适的寄生,否则叫灯人是没法长时间离开第一百层的。毕竟怪谈的源头在这儿呢。”

  如果能够寄生,倒是可以随意行动,甚至可以离开怪谈——但这更没意义了。且不说这些叫灯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找钥匙开门;它们之前之所以显得棘手,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是门后的存在搞出的怪谈,是它们的主场。一旦离开这个怪谈,谁追着谁锤就不好说了。

  “……?”许冥闻言却是一愣,连带着撬墙角的动作都停了一瞬。面上旋即露出几分思索。顿了几秒,又忽然觉出不对,“等等,那之前有叫灯人还专门来抓我……”

  “这我知道。你去过门后嘛,是不是还做过交易?灯塔记得你。”快乐毫不犹豫,“你一进来它们就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但也只有那一瞬而已。人类天然具有理性的保护,更何况许冥又是比较稳的那一类。叫灯人对她的感知没有对异化根那么敏[gǎn],时间一长,就没法再次感知了。

  所以它们才试图对许冥留下标记。一旦标记完全形成,不论许冥在哪儿,它们都能再次找到,甚至直接抓下来。

  只可惜,第一次的标记没有完全成功——快乐对此的记忆不太清晰,但依稀有印象,似乎是窥探之镜窥见了它们的这次行动,所以联合兰铎一起打断了。

  思及此处,再看看仍在昏迷的镜老师,又不由让人一阵唏嘘。

  许冥也想到了这事,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顺手将刚撬出的一个小麻袋交到兰铎手里。略一停顿,又似想到什么,语气倏然带上了些微妙:

  “等一下。也就是说它们确实是想抓我的……可你不是说它们一开始没打算让我当钥匙?”

  “对啊,竞争上岗嘛。”快乐道,“广撒网和重点捕捞又不矛盾。你资质那么好,又还有一本规则书……”

  哪怕当不成钥匙,控制之后做眷属也是极好的。实在不行,还能当养分。

  毕竟在她残留的记忆里,那个灯塔确实对许冥挺感兴趣的。

  当然,现在还感不感兴趣就不一定了。

  快乐默默想着,又看了眼前面的血肉之墙。原本遍布墙面的脓包已经被戳开至少二分之一,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反而更恶心了。

  “好渣啊。”许冥却忍不住摇头出声,边说边继续砸面前的血肉墙,“明明只是把我当备胎,要我开门的时候却一副非我不可的语气,还搬出家长来压我……太渣了。”

  快乐:“……”

  不是,你在骂别人渣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你自己在干嘛?

  许冥却是相当理直气壮,甚至撬墙角的动作都更有力了。

  只是她似乎仍在琢磨着什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仍在昏迷的镜老师,面上带着些许思忖——又过一会儿,她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放下镐子蹲到一旁,拿出规则书鼓捣了一阵,又飞快写了张便条交到顾云舒手里,转而将她收进了规则书内。

  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这一系列操作间,她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过话。而哪怕是对顾云舒,也是以书面交流为主,口头只简单交代了几个字。

  这让陆月灵不免好奇。只是看其他人都一副了然没有多问的样子,搞得她也不好意思打听,只好强按下自己的好奇心,继续收拾起堆在地上的根来。

  反正许冥不会害人,做事也总有她的道理——对于这点,陆月灵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等许冥撬根撬到差不多三分之二时,这一系列哑谜,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他们所在的房间内,就多出了一个卫生巾互助盒。

  看上去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被兰铎抓着当揩布用的影犬突然抬起脑袋呜了两声,陆月灵还注意不到它。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了过去。陆月灵好奇上前打开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一张来自郭舒艺的便条:

  【TO100:已完成设置-26】

  “诶,这啥意思?”她这回是真的按捺不住了,转头好奇地看向许冥,“这个互助盒,难道是和她怪……”

  “嗯。”许冥打断了她的话,“算是……算是她的自由发挥吧。”

  陆月灵:“……诶?”

  “我只是托顾云舒给她带话,要她好好利用我分享给她的规则书,设法在楼层间额外建立一个联系工具而已。”许冥耸肩,“至于这个互助盒,应该是她的私人设计吧。毕竟她老家那边,你也知道的。”

  “哦……”陆月灵恍然大悟地点头。确实,作为曾在郭舒艺怪谈里探索过的人,她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在郭舒艺的怪谈里,卫生间互助盒的确是承担着信息交流的功能的。

  “所以这个26,是指她现在所在的楼层吗?”她了然地点头,“她又回去了呀。”

  “嗯。毕竟那边还有一个曾经的钥匙备选,我觉得最好多点人盯着。”许冥点头,“坡海棠也在那一层呢。你知道的,它一个异化根,怕死怕得要死,有小小郭在,它也安心点。”

  “原来如此。”陆月灵再次了然,又看看手中的纸条,“那我们现在要给她写给回信吗?”

  “暂时不用。”许冥却道,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墙壁上,“不急,等情况再稳定一些。”

  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够稳定吗?哪里不稳定了?

  陆月灵不太明白,不过看许冥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便也没有多问。心大地歪歪头,又跑去整理那一地的根了。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传信而已,不知为啥,顾云舒离开之后却没有再回来。陆月灵便顶上她之前的工作,负责将许冥撬出来的根一一进行录入登记。只是这样一来,她就顾不上监视镜老师了。

  好在这个问题很快便通过人员调动得到了解决——快乐似是歇够了,也凑过来看许冥撬出的根,顺带接过了根的鉴定和分类工作。狮子猫正好做烦了这活,便转身跳上镜老师的身体,四脚踏踏地原地转了几圈,径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蹲下了。

  还特意挑了个能看见许冥的位置,有时看到感兴趣的根,还会扬起脖子仔细看看,出声与快乐讨论两句。

  那个卫生巾互助盒,则就一直安静地挂在了那里。里面时不时会刷出张纸,有些是来自大力除草和安心园艺的,主要是为了打听第一百层的探索情况,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更多的则是来自拆迁办其他成员的,特意来信询问许冥的状况。

  许冥这回倒是乐意回信了,一个一个地回消息报平安;针对大力除草的回信,快乐则很快乐地接了过去——然后陆月灵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笔走龙蛇运笔如飞,洋洋洒洒几百字指责大力除草安保太烂福利太差,并以工伤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求赔偿和加薪。

  看得陆月灵叹为观止。

  许冥好奇过来看了眼,也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会要求离职。”

  “我也想啊。”快乐直白道,“可他们会给我买PS5诶。”

  许冥:“……”

  许冥默默捂住陆月灵的耳朵,将她拉到了一边。

  ——而就在这些信件来来回回的工夫,许冥已经凿去了墙上四分之三的脓包。

  因为有些脓包位置偏高,是以越到后面推进得越慢。像现在,剩下的基本就是最上面的一部分了。

  那一部分对许冥来说太高了,偏偏现在只有她能弄破这些。影犬倒是很积极,速度飞快地把自己调整成大棕熊的模样,两脚直立地朝许冥走来。粗苯的前爪向外张得大大的,就差没把“来抱抱举高高”挂在头顶了。

  兰铎被它搞得一阵难堪,眼睛都不敢抬了。许冥亦是扶了下额,果断选择又去了趟郭舒艺的怪谈,从里面搬了个人字梯出来。

  她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纯粹是心理上过不去,毕竟太像虐待动物了。

  没有要到抱抱的棕熊嗷了一声,又变回了瘦狗模样,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甩尾巴。狮子猫不客气地冲它嘲讽龇牙,那边许冥已在兰铎的搀扶下爬上了人字梯,对准一个脓包,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砸——

  哐的一震!

  墙壁似是发出尖叫,整个房间都猛地一晃!

  许冥都吓得不轻,猛地向下抱住梯子。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震感过去后,方小心翼翼起身,心有余悸地看向四周。

  “什么情况?”她轻声道。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大家都有些茫然。

  不管怎样,有反应总是好事。更说明他们的方向没有问题——

  许冥默默想着,强定下心神,再次在梯子上站直身体,冲着墙壁用力下镐——

  又一个脓包破裂。藏在里面的根倏然掉落,整个房间再度震颤。

  许冥抿唇,调整了下人字梯的位置,屏住呼吸又是一下——再掉,再震。

  第三个、第四个……最后一部分的根,似乎关联着某种更为关键的东西,每凿开一个,便是一阵摇晃,且这摇晃还愈演愈烈,待凿完第四个,卫生巾互助盒内都冒出了来自其他楼层的新信件,表示他们所在的楼层出现了震颤,想问问许冥对此有没有什么头绪。

  偏偏许冥之前怕自己被震下梯子,特意让陆月灵用发丝给自己做了个固定。这会儿没法下来,便直接让陆月灵代为回信,稍微解释一下;自己则抱着梯子原定缓了片刻,直到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复,方再次喘着粗气直起了身。

  此刻,墙面上大大小小,还剩三个脓包。

  许冥脸色发白地做了个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冲着倒数第三个,再次努力扬起了手——

  啪地一声,脓包未破,房间却又是一次震颤!

  这次震得更是剧烈,就连趴在镜老师身上的狮子猫都一个不稳,啪地滚了下来。它一脸仓皇地忙直起身,下意识往许冥的方向看去,正见她整个人斜挂在空中,更是吓得喵了一声。

  许冥也是无奈,谁能想到这次居然震得这么厉害,连被兰铎扶着的梯子都给震翻了,她人在梯子上,自然也跟着翻,问题是她上半身摔下来了,但被发丝捆住的双脚却还在原地……

  还好,有兰铎和陆月灵在,到底没出什么大事。摇晃的地面逐渐平静,她也被一点点地扶回梯子上,狮子猫遥遥看着,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正要往镜老师身上跳,却听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别看我的眼睛!”

  ?!

  狮子猫被吼得一阵,本能地闭上双眼——而几乎就在它合起眼睛的刹那,强烈的光芒直射而来,即使隔着眼睑,也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白光。

  下一瞬,却感到这强光如闪电一般,径自从眼前划了过去,跟着便听身后的许冥等人一阵骚动!

  狮子猫心头一惊,慌忙睁眼回头,正见一抹白光,如同鳗鱼般沿着血肉之墙快速攀上,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花板中!

  “……”

  喵?

  狮子猫愕然眨眨眼睛,再次转头,正对上镜老师抱歉的目光。

  “不好意思。”她轻轻咳了两声,似是因为手脚上的束缚而感到不适,“之前给你们添麻烦了。”

  狮子猫:“……”

  这是重点吗?!

  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再回忆起方才的所见,即使再不愿意,它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糟糕的事实——

  它搞砸了!

  它没看住那个叫灯人!让它给跑了!

  它是坏猫猫!

  强烈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几乎要将它淹没,连带着耳朵都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下一秒,却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怎么回事,飞机耳都出来了?”许冥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梯子,一边撸着它的脑袋,一边往卫生巾互助盒的方向走,“别急,没事,问题不大。”

  猫:“……”你就安慰我吧,人都跑了!

  其余几人显然也没将许冥的话当真,尤其是陆月灵,几乎是飞奔着拿来了纸和笔。

  “接下去怎么办?给其他楼层递消息吗??”她紧张道,“我每个楼层都发一张?来得及吗?该写啥啊?能群发吗?”

  “不急。”许冥却还是一副冷静的样子,甚至怀里还抱着猫,“你就直接写给二十六层就好了。”

  “就写……可以开门了。小小郭会明白的。”

  ???

  陆月灵却是顿住了。

  开门?开什么门?

  困惑归困惑,纸条还是赶紧写好放进了卫生巾互助盒内。放下的瞬间,正好听到兰铎同样困惑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去二十六楼?”

  “不知道,我猜的。”许冥却道,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就地坐下,顺手薅了薅怀里猫猫的脑袋——猫猫仍在纠结着自己的失职,缩成一团,软乎乎地叫着,一点反抗没有。

  “逃有什么用?之前快乐不是说了吗?除非找到寄生的宿主,否则叫灯人是无法离开第一百层太久的。”许冥轻声道,“况且,换个角度——如果我是叫灯人,现在我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兰铎与陆月灵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倒是刚刚苏醒的镜老师,叹了口气,虚弱地开口:“修改规则。”

  迎着其他人的目光,她笃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叫灯人的特性决定了它的行为模式。它存在的首要目的就是开门,而现在这种状况下,关于开门的一切都需要重新谋划——如果是我,会设法赶紧修改规则,找回主动权。”

  “就是这样。”许冥肯定地点头,“但要怎样才能修改规则?”

  关于这点,她只有猜测——很有可能,只有在寄生的状态下,叫灯人才有修改规则的能力。

  寄生需要异化根。而二十六层正好有一个异化根。不仅如此,那里还有一个备用钥匙。甚至还有一个拿着复刻规则书的异常存在。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适合的攻坚地点。

  “可它又怎么知道……啊!”

  陆月灵原本想问它又怎么知道二十六层有这些,话未说完,却突然反应过来:“难怪当时你要说那些……你是说给它听的!”

  她这才想起来,许冥是亲口在这房间里提过二十六层的状况的!

  许冥只再次耸肩:“赌一把罢了。

  “毕竟那么长时间都没反应,除了真死,就只有装死这种可能了。”

  如果是装死的话,那说明叫灯人本身就在等待时机。既然如此,卖它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无妨。

  倘若真的运气不好,那家伙就是真的昏死,外界什么信息都听不到,那只能算她倒霉。但二十六层依然有自己的优势——鲸脂人也曾经去过门后,按照快乐的说法,叫灯人也是能感受它的气息的。

  “总之,算是搏一搏吧。”轻轻呼出口气,许冥对自己的行为定了性,“本来我还在愁呢,剩下那个叫灯人怎么处理。做这些安排也是以防万一……就看防不防得住了。”

  如果真的运气不好出了什么变故,那也只能在和外界保持沟通的基础上,加紧拆墙,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月灵却是再次蹙眉:“可是,就算它真的进了二十六层,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叫灯人那么麻烦,哪怕把顾云舒她们都叫上,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许冥听着,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那种东西确实麻烦,可快乐不也说了吗?这种麻烦仅限于它们的主场。”

  陆月灵:“……诶?”

  许冥将猫放下,拍拍衣服站起了身,顺手指了指墙上的卫生巾互助盒:

  “说起来也挺抱歉,之前怕它听见,所以对这东西,我没说实话。

  “我确实利用规则书,把云舒送到了小小郭那边,也确实托她带了些口信——但那信息的重点,并不是让小小郭建立情报联系。

  “啊?”陆月灵诧异地看了眼旁边的互助盒,只觉自己更糊涂了,“那为什么她要搞个和自己怪谈里一样的东西……”

  “不。”许冥却道,“不是一样。”

  “它就是。”

  “……”

  目光再次顿住,陆月灵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蓦地张大了嘴。

  随即不敢相信地看了过去:“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我把顾云舒送过去,然后又复刻了一次规则书,分享给云舒。”许冥淡淡道,“这样一来,小小郭就可以带着我的规则书,进入她自己的怪谈了。”

  “小小郭不是一直在试图进一步掌控自己的怪谈吗?她有很多规则想改,但因为力量不够,许多规则还改不动。

  “我觉得九号规则书在这方面可能会有帮助,所以特意托顾云舒带信,让她带着书进去试试……当然,就这么点时间,要全部修改完毕也不现实。规则书也不是万能的,任重而道远……

  “但至少,有两件事,是现在就可以办到的。而且她已经办到了。”

  许冥说着,再次看向墙上的互助盒,笑意更明显了些。

  “第一,释放自己怪谈内的规则,并用自己的方式,去影响这个怪谈的规则。

  “第二,扩建怪谈的入口。

  “扩建出一个,可以让其他存在,不知不觉进入的入口。”

  ——同一时间。

  另一边。

  鬼楼·第二十六层·客厅内。

  沙发上,戴着工牌的鲸脂人正襟危坐,旁边是被死死拴着的“猫”,浑浊的眼珠里透着恼恨的光;对面则是盼盼妈妈,正一本正经地整理着茶几上的书面资料,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盼盼妈妈的旁边则是顾云舒,靠后坐着,抱着胳膊,嘴唇抿着直线,散发出莫名的靠谱气场,浑身上下都像是写着“安心”。

  鲸脂人却一点都安心不下来。

  因为透过紧闭的房门,它分明看见,那从门缝下透出的光。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光是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更别提那白光还随着时间愈演愈烈,在门外不住晃动着,像是暴躁的游鱼。

  “你要点灯吗?”——终于,那游鱼开口了。

  说话的瞬间,敲门声也响起来了。咚咚咚的声音落在门板上,每一下都敲得鲸脂人脸皮狂跳——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你你你你要点灯吗?”

  “快点灯、快点灯,快来点灯啊,快快快来点灯,光是恩赐,光是生长——”

  伴随着越来越快的语速,越来越大的声响,鲸脂人的心脏也越跳越快,直至最后,终于克制不住地整个儿跳到了沙发上,捂脸发出“嘤”的一声……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它的崩溃,那光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它如同水一般,穿过门下的缝隙,迅速且安静地穿进了门里。

  俯视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见蹲在沙发上的鲸脂人,一个完美的食物。于是那团光游得更快,完全穿进房间的刹那,眼前所见却倏然一变——

  沙发没了,茶几也没了。整个客厅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银幕。

  银幕上没有画面,只透着些微的光。四周黑漆漆的,隐隐可见数排座椅的轮廓。它茫然地直起身体,将光凝成一只纯白的手,竖在地上左顾右盼,犹有些搞不清状况。

  黑暗中,有什么似在爬动。陌生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女孩们此起彼伏的咯咯低笑,窃窃私语;隐隐地,又似听见游乐园木马旋转的乐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些气息更近了,冰冷阴森,带着来自强者的傲慢与嘲讽。竖在地上的光手稍稍缩小了一些,长着眼睛的手掌却转动得更快了。

  在哪里,在哪里……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了,快要过来了,她们到底在哪里……

  手指无声地蜷缩。明明是一个捕猎器官,然而这一刻,它竟莫名生出了想逃的情绪。

  “你好。”就在此时,却听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紧绷的手掌立刻转向声音的来处,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女孩儿。

  穿着校服的女孩,坐在离它最远的角落,目光盯着空无一物的银幕,声音轻轻又淡淡的。

  “你好。”她没有看那只古怪的手,只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叫郭舒艺。”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话语落下的瞬间,四周又是一暗,下一瞬,眼前的银幕又倏然亮起,陌生女生的脸几乎撑满整个屏幕,嘴角带着笑,眼里泛着黑。

  四周女声的低笑越发刺耳张狂,那只光手几乎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屏幕上,女生的嘴角机械开合:

  “很高兴认识你。”

  第一百六十章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说实话,毕竟是赌,许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的。

  于是趁着解释的当口,顺手又写了张询问状况的纸条,放到卫生巾互助盒里。

  所幸没多久就得到了来自顾云舒的确认信息,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接下去的事就不是许冥能参与的了,叫灯人的下场也不用她再操心。许冥只飞快又写了张纸条,叮嘱顾云舒帮忙回收一下散布在楼体外面的阿焦,跟着又匆匆理了下已经撬出的根,找陆月灵帮忙打包了一下,分几次搬进了郭舒艺的怪谈里。

  这会儿怪谈里的大家显然都忙着打群架去了,进去都没遇见什么人,好在许冥对这儿已经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找了个空房间当仓库,细心安置一番。完事还顺道找了台电脑,坐在跟前,运指如飞。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剩下的最后三个根,很可能直接关系着他们出去的方式——就算出不去,所引起的震荡也足够令人重视。

  重点是震荡还会波及到其他楼层。那最好还是先做些准备,比如给其他楼层发发通知吱个声什么的。

  只是这回,许冥终于学乖了——

  知道要用打印机了。

  于是,又过不久。

  位于其他楼层的卫生巾互助盒内,皆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样的纸张。

  A4纸、打印版、标题二号小标宋、正文三号仿宋、行距28磅,那叫一个规范有气势。

  身处32层的方雪晴一眼扫过,习惯性地先看了眼落款,果不其然,“怪谈拆迁办”。

  再看标题,居中加粗四个大字,【施工通知】。

  方雪晴:“……”

  好的,更有气势了!

  不亏是你,拆迁办!

  【施工通知】

  【致所有的误入者们:

  【截止目前,我司已与当前怪谈的管理者经过多次交涉。对于我司提出的、包括[规范狩猎机制]、[明确出口路线]在内的多项合理诉求,当前怪谈代表始终拒不妥协、拒绝整改。鉴于其恶劣性质与态度,我司决定采取极端手段,特此公告。

  【为粉碎当前怪谈封闭、构建新的出口路线,我司现决定对大楼承重墙进行拆除作业,具体通告如下:

  【施工地点:鬼楼第一百层

  【施工单位:怪谈拆迁办

  【施工时间:十分钟后(以施工人员所在时间流速为准)

  【施工方式:强行拆除

  【施工期间,可能造成地面与墙壁震荡或粉碎,请不要惊慌。

  【为免意外,请勿在施工期间使用电梯或进行高空作业。请勿使用卡片进行召唤或交换。

  【如您所在的楼层存在安全区,请尽快进入安全区躲避。如没有安全区,请立刻前往电梯进行设置,或在震荡时寻找可靠的掩体。

  【施工结束后,请留意卫生巾互助盒。我们会第一时间反馈施工结果。

  【鉴于当前怪谈的特殊性,我司不保证拆除作业后一定会出现逃生通道。如果出现,请您务必抓紧时间,立刻离开当前怪谈,谢谢配合。

  【如感不适,请及时向您身边的拆迁办员工,或其他专业人士求助。】

  【怪谈拆迁办】

  “……”

  果然。

  望着手里的纸张,方雪晴深深吸了口气。

  她猜得没错,拆迁办果然在搞大动作了!

  不过……那个承重墙到底是什么?是这个怪谈的根吗?还是域主的化身?但不管是哪种,都觉得有点吓人啊……

  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微微抿唇,方雪晴略一思索,又飞快收好纸张,推开面前的“奇迹之门”,快步往房间外走去。

  她现在所在的楼层只有她一人,距离电梯也不太远。好歹她也算个专业人员,有自己的保命方式,趁着现在有时间,不如再去电梯那儿看看……

  看还有哪一层没有安全区,顺手帮加一个,也算救人了。

  ——相比起此刻孤身一人的方雪晴而言,田毅亮那头却要热闹很多。

  他此刻也正身处“奇迹之门”的后面,旁边的人又换了一茬,现在只剩两个年纪不大的女生。

  他们所在的这个“奇迹之门”,设定风格明显比较二次元。三人人手一套魔法少女制服,甚至还送了配套的彩色头毛,质感那叫一个好。

  好到两个女生看到互助盒内的通知后,表情竟都出现了几分犹疑。

  并在短暂的犹疑后,果断拿定主意,掏出自己的手机,小心地递到田毅亮手里。

  “叔叔,麻烦帮我们拍个照好吗?”两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认真,“来都来了,想留个纪念……”

  正在琢磨如何做安抚工作的田毅亮:“……”

  一时间,竟说不清这俩和楼下准备强拆的拆迁办,哪个对怪谈的侮辱性更大一点。

  ——同一时间,距离他两层楼远的楚云刚则怀揣着另一个烦恼。

  “啧。”他一边咋舌,一边抓紧时间往互助盒内放纸条,企图给其他楼层的人也群发一个通知:

  他尚不知道那个曾害他伤了脚的疯袋子已经被许冥塞进了二十六层厨房打猫工,发自内心地担忧这家伙会趁着之后的动荡搞事,一心想抓紧时间给其他人打个预防针。

  ——而从他的楼层再往下数,来自拆迁办的马泰戈尔则正抖着刚拿到的“施工通知”,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扯着嗓子冲里面大叫:

  “同志!同志你看看这个!我们单位刚发的通知——我们真的是正规人员,我们不是来索你命的,你信我啊——”

  “我不信!”房门内,大金链子崩溃的声音传出来,“除非你们让我看证据!”

  马泰戈尔:“……”

  有些无奈地翻个白眼,他将刚拿到的通知连带自己的工牌一起从门缝下递进去,转头冲着旁边的牛不耕摇头。

  “就说了,我俩不能一起走。太吓人了。”

  “……”牛不耕扶了下自己的牛角,没有吱声。

  ——再往下一层,七十二层。

  浑身窟窿的、高大如小山般的身影,正拿着刚到手的通知,不安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最后小心地将自己藏进了墙角。

  顿了顿,似是仍觉得不安全。又从旁边搬了桌子,小心顶在自己头上,这才彻底放心似的,抱着膝盖再次将自己缩了起来。

  ——再往下,七十四层。

  轻型坦克的驾驶舱打开,邱雨菲从里面探出头来,一旁的血水煎茶忙给她看了看自己刚发现的通知,邱雨菲匆匆扫过一遍,有些遗憾地“诶”了一声。

  “这就要走了啊。”她鼓了鼓脸颊,“可我才学会开坦克诶……”

  ——再再往下,八十五层。

  小手紧紧捧着那张崭新的通知,盼盼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当挺起胸膛,尽量显得可靠一点,在将纸上的内容反复读了几遍后,却还是慌了神。

  “那、那个……”她抬头看向面前碰巧遇到的人类,“我、我很想留下来保护你们,可我妈妈还在楼上,我、嗯,我在想,我可不可以先上去……”

  对面的杜蓉都懵了,顿了会儿才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没事你去吧。没关系我们这里都是大人,能照顾自己的。”

  盼盼感激地点头,扁着嘴转身往电梯跑。没跑出多远都哒哒哒转了回来,努力克制,嘴角却还是扁得更厉害:

  “那个,姐姐,对不起,但我身上卡片不够……”

  杜蓉:“……”

  “卡片!”她慌忙将自己身上的卡片全部拿了出来,想想又转头,朝着身后几个男的吼,“谁身上还有卡片?快都拿出来啊,孩子等着用呢,诶真是——”

  ——再再再往下,直至第一百层。

  许冥静静坐在卫生巾互助盒旁边,直到等到来自顾云舒的回信,方深吸口气,再次直起了身。

  保险起见,她这次没再爬梯子。而是让陆月灵用头发缠住自己的腰,将自己递到墙面的最上层。

  较为虚弱的镜老师和快乐都挪到了房间的角落,猫和兰铎在旁边严阵以待。许冥抿紧唇角,终是对着面前的墙壁,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镐。

  第一下,脓包破裂。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因为掉落的速度太快,许冥没顾得上看。

  地面再次摇晃,血肉飞溅,墙壁中都似传出尖叫。四周又响起咔咔声响,蛛网般的缝隙向四面八方蔓延,发出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第二下。又一滩脓水倾泻而出。一条金色的链子掉出。陆月灵几乎站不稳,连带着许冥都跟着摇来晃去,墙壁里的尖叫越发刺耳,头顶倒悬着的躯干摇晃,停在尸体嘴上的红蝶振翅,惊飞一片,转眼又化为片片尸体,随着天花板的碎屑一起簌簌落下。

  许冥更加用力地抿唇,沉默地再次举镐,在陆月灵不稳的惊呼中,终是重重挥下了第三下——

  脓包破裂的瞬间,世界却突然安静下来。

  摇晃停止,尖叫收声。墙上和天花板上的裂缝倒还在,一道一道的,叫人无法无视。

  隐隐地,许冥觉得似乎有什么变了,但她却说不上来。最后还是镜老师先反应过来,艰难地起身,上前打开了关闭的门。

  只见门后,依旧是那条熟悉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却是一扇紧闭的电梯门。

  与其他人交换了个警觉的眼神,许冥略一沉吟,保险起见,还是先打开规则书,将其他几人都收了进去,又特地安置了一下最后拿到的三个根。这才带着影犬小心上前。

  试探地摁开电梯门,探头往里一看,却见面前的轿厢干干净净,和之前似乎没差别。

  ——只除了按键的位置。

  除了100个楼层按键外,在按键区的右上角,还多了一个按钮,按钮上,画着一个小小的×。

  “……”许冥端详片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表情随即又有些微妙。

  这么一说确实……这栋楼的起源,本来就是灵异论坛里的帖子。

  要退出帖子,可不是得右上角点×吗。

  设定,居然圆回来了!

  许冥在心里吐槽着,回去再次用互助盒发了个公告。发完回来,调整了下呼吸,这才试着伸手,轻轻按上了那个按钮。

  按下的瞬间,世界再次开始摇晃。

  许冥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先按着试试。如果能出去,再通过郭舒艺的怪谈给里面的人传消息,通知他们出来。

  只可惜,想得很好,实践全完。理由很简单——那阵摇晃后,她确实回到了现实没错,然而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晕了过去。

  好在问题不是很大……因为她把兰铎几人收进规则书的时候,为了省事,并没有给他们上锁。

  而在规则书里时,他们与许冥都是有一定感应的。察觉到许冥的昏厥,立刻争先恐后窜了出来,把许冥举起来就哒哒哒地往床边跑。又刚好兰铎的那只影犬还留在一百层,兰铎便设法联系了下它,要它自己想办法给楼里的其他人传信,再自己按电梯出来……

  没人知道那只又瘦又脏的影犬是如何一只狗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工作的。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通过电梯离开怪谈,那只影犬最后也自己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泄愤地撕咬起了兰铎的裤管。

  许冥的状态却似乎不太好,这一倒就睡了快一周——第一天的时候还发了高烧,后面烧退下去了,人却还是不清醒。猫猫动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保证了她身体的健康,但它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

  而躺这么久的结果就是,等她终于醒来时,她的手机都快被信息塞爆了。

  这还是邱雨菲和顾云舒特意帮她打理过的结果——许冥之前准备进怪谈时,本打算让邱雨菲替自己应付其他单位的询问,所以特意和她说了手机密码和一些应对的话术。没想这个策略当时没用上,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在怪谈中度过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很久。从进去到出来,折算成现实时间,也就一天不到,相对而言,省去了不少麻烦。

  再看那些囤积的信息,其实也都在预料之内。无非就是拆迁办这次的动作有点大,效果又比较好,再加上这次事件关联到钥匙与门,所以两个单位都特意发消息过来进一步询问而已。

  当然,还有道谢。方雪晴和田毅亮这俩批进去救人的姑且不论,如果拆迁办不插手,至少楚云刚的安全是真的悬。

  据说他在怪谈受到的伤害还是影响到现实了,现在人在躺在医院里打石膏,但早早就委托施绵帮着打了招呼,打算等好了,亲自过来道谢的。

  还打算定锦旗,但被许冥婉拒了。倒不是不想要,主要是觉得太阳光,不适合他们小洋房的氛围。

  此外,还有件事许冥比较困惑。

  田毅亮原本都是通过助理联系她的,这回却自己加了她的微信。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什么“不要在不在意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还年轻,还是活的,你应该去看看大好的世界”,“异化根的三观都很奇怪,所以不要在意他们的评价和审美”……

  光说还不算,还转发了两篇鸡汤文章。点开一看,标题都是一闪一闪的:

  【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不要为不爱你的人浪费时间,爱他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

  就,不知道是想干嘛。

  当时帮着回消息的,也不知是顾云舒还是邱雨菲,反正回的也还算得体。许冥大致看了下,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再多管。

  相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三个人的信息。

  快乐、窥探之镜,还有杜蓉。

  两位顾问,当时都是被她装在规则书里一起带出来的。据说是因为都有事,所以在小洋房待了两天后,便各自回去了。只是回去后,却又分别发来了消息,也不知是从哪儿要到她手机号的。

  不知是不是不太信赖人类的通讯工具,两位顾问的信息都很简洁,只约她醒了之后见一面,好好聊聊。许冥醒来后,对着日程翻了半天,很快便定了下时间。

  至于杜蓉,许冥则完全是被她的细致所震惊——

  作为唯一和许冥有接触的圈外人类,她在脱离怪谈的第一时间就发消息和许冥报了平安,并在得到“许冥”的回应后,又非常自觉地联系起其他同样被卷入怪谈的论坛用户,详细整理了所有人的情况发给许冥……

  其实类似的工作大力除草也会做。不过杜蓉作为论坛管理员之一,在某些方面,反而能收集到更加细致的信息,虽然不一定有用,但确实是用心了。

  对于许冥她哥那边,她也很明智地保持了缄默,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估计也真是好奇,还是特意给许冥发消息问了一句:

  【你哥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吗?】

  这条消息是不久前发来的,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帮她回。许冥对着手机思索片刻,慢吞吞地按动起键盘:

  【不知道。

  【也请你别和他说。】

  想了想,又补上两句:

  【不过拆迁办的名头,没有隐瞒的必要。本来也是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

  【我哥体质也不太稳定么,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记住拆迁办的名字,对他也有帮助。】

  手机那头的杜蓉:“……”

  帮助……具体是指什么?

  杜蓉不知道。

  但联系一下之前的经历,就莫名觉得,好像很牛X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许冥并没有和杜蓉再说更多。

  杜蓉原本还有许多问号,见许冥线上告辞,便也识趣地没再多问。摁灭手机,想了一会儿,又飞快操作起电脑,打开了一个聊天群。

  群是几天前新建的,成员都是之前被困在鬼楼的那些论坛用户——当然,并没有全部包括。

  这一周内,他们这一圈人已经都被安心园艺找过了,其中不乏有人决定接受安心园艺的精神催眠服务,忘记这次诡异的事件;也有人从此清心寡欲,打定主意以后不再接触这些,因此干脆地销号退圈,自然也没有再加聊天群。

  其中就包括血水煎茶……不过杜蓉总觉得,那小孩可能是觉得自己牛皮吹破,面上挂不住了。

  不论如何,至少他们那一批了,除了销号的血水煎茶,基本都在群里。

  论坛也还在运营中,只是那个鬼楼的帖子被永久删除。其他未被卷入的管理也曾私下讨论打听,不理解普普通通一个帖子,怎么就被“上面”盯上了;杜蓉作为版主混迹其中,因为安心园艺的保密协议,也只能装作懵懂不知,任凭真相在心底搔着痒痒。

  相比起来,这个与她共享着那个奇诡真相的群,反而更让她有认同感。

  更别提他们都还记得一个相同的名字——

  怪谈拆迁办。

  这个词像是某种隐秘的默契,在他们之中心照不宣的流转着,令人好奇在意,又不由心生敬畏。

  这边杜蓉和许冥沟通完毕,想想还是去了趟群里,特意给其他人也提了个醒:

  顾铭的工作是保密的,她不希望传出去。他们群里的也得注意些。

  尤其是某些因为个人好奇心就想要扩列私聊的,全都给按回去!

  毕竟涉及到他们所不了解的那个世界,杜蓉这么一提,大家自然也上了心。只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试探道:

  【那个,那她单位呢?就那个,怪谈拆迁办。】

  【我想拿这次经历改编一个小说来着,这名字我觉得挺带劲,也不能用吗?】

  当即有人怼他:

  【号不要了?不是说了要保密!】

  【保密的是这次事件嘛,我事件全部改了,怪物本尊来了都认不出来。】那人信誓旦旦,【而且保密协议里也没说不能提拆迁办啊。】

  【……】杜蓉闻言,也陷入了思索,片刻后,才缓缓写道,【单位名称,应该是可以的吧?】

  毕竟顾铭也说了,这个单位可以和她哥说,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能有个保障。

  当然,如果许冥在现场,她肯定会认真纠正表示自己所谓的“有帮助”其实只是说万一他哥真遇到什么事,看到相关的单位工作证可以放心地上前求助……问题是许冥现在不在场。

  再结合她之前在鬼楼里的惊人表现。

  杜蓉想当然地就把她的话理解成了“遇到什么事,报拆迁办的名字,有用”。

  理解完了,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又顺带着这么和其他人说了。

  于是其他人也悟了。

  【我去,所以我们到底遇到了个啥。】有人发出语音,毫不掩饰地咋舌,【怪谈界的龙头老大?】

  【黑X老大吧。】有人纠正,【没见一言不合直接拆啊。】

  这可是真拆。他们隔着几十层都能看到墙皮簌簌掉的那种。

  【会不会说话!】杜蓉看不过去了,【什么黑X,这明明是官方好吗!】

  没见发的公告那么正义!格式还那么讲究!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很快,又有人道:【那这就说得通了。为啥你小姑子说报单位名字就有用。】

  这群里都是研究灵异玄学的,一些基础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比如在某些邪祟面前,报出神的名字,一样可以起到驱邪的效果……

  在怪谈中报拆迁办的名字,估计也是差不多原理吧。

  【哦……】

  【有道理!】

  群内几人越想越觉得正确,再按照这个思路推下去……似乎在外面提提拆迁办的名字,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说不定有其他人记住这个冷知识了,还能用得上。

  【诶,那会不会有什么禁忌啊?】有人比较谨慎,又艾特杜蓉问,【比如不可以和某些词语一起使用,或者特定人群不能念……】

  【应该……没有吧?】杜蓉自己也不太确定,【我觉着,别乱写,应该就没事?】

  【别你觉得啊。】正在写小说的那位催促,【再问问你小姑子呗。我想构建一个很牛批的同名单位……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杜蓉想了想,却回了句“回头再说吧”。

  【她和我都没怎么聊,而且说了几句就走了。】杜蓉在群里写道,【可能是不好多说,别打扰人家了。】

  【你就心怀尊敬地写,别抹黑造谣。总不至于还顺着网线过去打你。】

  更多的,就像她说的,回头再说吧。

  不过事实上,在这事上,杜蓉却是有些误会了。

  许冥那一头,是真的有些顾不上和她聊了。

  ——她刚醒的时候,身边就顾云舒和兰铎两人。一个忙着和她汇报最近的工作,一个忙着去张罗吃的,虽说人有点懵,但周围还算安静,她要面对的也就只有手机里那一堆信息,相对还好应付。

  结果不知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她和杜蓉的消息才发到一半,便听乌拉拉一阵响——从门外涌进了一堆的人。

  严格来说,是一堆人,加一只猫。

  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郊区风格,猫猫今天换了个橘猫造型,吨位都明显比之前大了些,一路冲刺到床边就开始蹦,半空中被顾云舒稳稳拎住,一边道歉一边放到了旁边。

  安置完激动的橘猫,顾云舒又很自觉地转头开始维持秩序。好在大家都是文明人,顾云舒也比较镇得住场,不过一会儿,房间里繁杂的声响便渐渐安静下来,凌乱的脚步声也总算得到控制。许冥这才松了口气。

  像牛不耕、盼盼妈妈之类还有自己事情要做的,也就只是过来问候一下,很快便匆匆离开——

  牛不耕仍一如既往地履行着用笔记本电脑监视各个怪谈的责任,盼盼妈妈给许冥在炉子上温了汤,不敢离开太久。

  盼盼这会儿没在,顾云舒说是被她妈妈送到附近学校旁听上课去了;邱雨菲此时也正在上班。鲸脂人还原成了封面,正与规则书一起躺在许冥的枕头下面,听见许冥醒了,最多也就探出一只手来打打招呼,很快就又缩回去……

  对此顾云舒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

  据她所说,似乎还在鬼楼的时候,鲸脂人的状态就不太好。总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被叫灯人吓得。

  兰铎正在厨房,阿焦们也都在规则书里。马泰戈尔的存在感倒是很强,用马蹄抱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花——但他连人带花也占不了多少空间。

  即使如此,房间里还是显得很挤。

  挤到单单房间的一侧还坐不下,剩下的人索性围着许冥的床铺绕了个圈。许冥两手交叠地搁在胸腹上,不知为何,竟有种在参加自己葬礼的错觉。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本能地觉得家里怎么多了那么多人;缓了片刻,细细一看,这才发现里面竟还多了不少本不该在此的熟悉面孔:

  大郭、小郭、邦妮……

  许冥心中一动,蓦地转向郭舒艺,果不其然,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掩不住的得意痕迹。

  看她这样,许冥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轻轻笑起来:“你搞定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郭舒艺却也跟着抿唇笑起来,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又有些克制,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谢谢姐姐,你给的规则书很好用,真的……特别厉害。帮助太大了。”

  许冥昏睡时,并未回收她和顾云舒手中的规则书复刻本,这段时间内,郭舒艺也没浪费时间,天天抱着规则书泡在自己的怪谈内。就在前两天,最终的修改终于完成——

  她原本最多只能让两个同伴同时离开怪谈。而现在,怪谈内的所有小伙伴,都可以自由出入怪谈了。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除了郭舒艺本人外,其他人脱离怪谈一段时间,还是会被强拖回去。而且在外行动时,依旧只能以最为脆弱的灵体形态。

  这也是郭舒艺接下去的主要攻克目标——迟早有一天,她要让自己怪谈的姐妹们都能自由地走在阳光下。

  要变身就变身,想打谁就打谁。

  许冥:“……”后半句可以不要的。谢谢。

  “所以你们刚才都在外面?”许冥看了眼周围,越发觉得自己像在被参观。

  “月灵姐在教我们玩桌游。”郭舒艺老实道,位于床尾的陆月灵不好意思地用头发挡了下脸。

  行吧,不是聚众看小说就行。

  许冥腹诽一句,顺手拿起床边的温水喝了一些。左右仔细再扫一眼,却又觉出不对:“诶,可你这边好像还缺两个人啊。”

  不是说都可以出来了?是还有别的事要忙吗?

  “哦,她们正在家里试开那辆蝙蝠车。”郭舒艺道,“她们还不知道你醒了呢,我等等回去和她们说。”

  “哦,好。”许冥下意识点了点头,略一停顿又惊觉好像哪里有点怪,“等等,什么蝙蝠车?”

  “就是从鬼楼里搬出来的那辆呀,姐姐你当时不是没要吗?”郭舒艺理所当然道,“我后来想着,来都来了,反正多囤点物资总没错。所以又抽空从楼里搬了些东西回去……不过里面奇怪的玩意好多啊,很多我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干嘛的……”

  但其他人总有知道的。有的不仅知道,还超爱。

  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脱离了原本怪谈的原因,那些被收缴的道具大多变成了一次性用品,用坏或者用完就做没了。凭郭舒艺的能力,一时又捏不出一样的,这让她有点舍不得浪费,然而大家又都挺感兴趣。她索性就从里面划出了一部分,专门用作留守者的工资——

  正好那个叫灯人现在被关在她的怪谈里,需要大家轮流看着,郭舒艺便规定,只有留在家里值班的人,才可以申请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拿去玩。

  其中,蝙蝠车属于耐久较高的,没那么容易坏,再加上本身够拉风,因此在她们一群人里一直享有较高的人气,但凡逮着个机会的就要开出去兜风。

  说到这儿,郭舒艺眼睛又亮了些许,小声问许冥什么时候再去她的怪谈,她现在也会开车了;许冥刚要开口,兰铎已经端着红枣粥和牛肉汤进来了,原本围在床边的人群又呼啦啦开一个口子,方便他把食物端到许冥跟前。

  这回倒不像是葬礼了。

  许冥望着面前摊开的小桌板,面无表情地想到。

  她现在觉得自己更像是人家聚餐时围在中间的那个大圆桌。

  郭舒艺原本还有一堆话想说,见状也意识到不太是时候。和许冥打了声招呼,正要离开,又被许冥叫住。

  “那个,小小郭?”许冥试着喝了口汤,随即又似想到什么,匆匆忙忙放下,“所以那个叫灯人……”

  “哦,那个啊。”郭舒艺闻言一笑,眉眼弯弯的,看上去笑得很甜,“姐姐放心,好好照顾着呢。”

  “养挺好的,等姐姐你好些了,可以过来看看!”

  “行。”许冥毫不犹豫地点头,低头又开始喝自己的汤。

  喝了两口,又猛地抬起头来。

  等等,什么叫……“养”?

  这个问题,等两天后,许冥正式爬进了郭舒艺的怪谈,才算有了答案。

  还真就是“养”。

  养海藻球那种养。

  许冥知道叫灯人脱离了自己的怪谈,能力会打些折扣,但她真没想到折扣会打得那么大……等她看到时,那个叫灯人已经变成了一片巴掌大小的光团,被郭舒艺装在了一个广口玻璃瓶中,玻璃瓶则被放在了一个上锁的展示柜内。

  柜子外面甚至还有防盗系统……只要柜门打开就开始哔哔叫,不论郭舒艺在哪儿都能听到。

  那个光团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偶尔会收缩一下,别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无法沟通。

  郭舒艺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被许冥非法搬运进怪谈内的兰铎却说,这应该是被打蒙了,打得活性都没有了。

  嗯,对,非法搬运。

  算是许冥发现的规则书新用法。郭舒艺的怪谈原本仅限最弱的灵体通过,但利用两本及以上的规则书,基本是个东西都能给搬运进来。

  郭舒艺的怪谈已经重新装修一番,还囤了不少新奇道具,引得陆月灵和盼盼非常好奇。许冥和郭舒艺商量一番,便趁着自己进来的工夫,把其他人也都带了进来,就当拆迁办团建了。

  事实证明,游乐园和蝙蝠车的吸引力果然是巨大的。一堆人进来之后就跑了个七七八八,许冥叫都叫不住。她也懒得管太多,带着兰铎去看了看叫灯人的状况,确认暂时安全之后,便又跟着郭舒艺,去了一趟自己的仓库。

  准确来说,是存放根的那个仓库。

  更准确来说,是存放着一堆根的那个仓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仓门打开的刹那,许冥都觉得里面像有金光流出来。

  一共四十八个根,早在还在鬼楼时,顾云舒就已经分门别类做过登记和整理,郭舒艺为了方便检查,在许冥昏睡的时候便已复制一份,贴在仓库的墙壁上,这会儿对照着看倒也方便。

  许冥也没再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只大略又对了一遍,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这么多的根,总不至于全放进自己的规则书里。能不能承载姑且不论,万一遇上能力重复的,也浪费资源。

  因此,许冥将这堆东西先简单地分成了三类:

  第一组,自用。打算按照顺序用规则书吸纳,继续丰富技能池,另一方面,也可以用来“备选”——

  随着九号规则书最后一个技能的完全解锁,毫无疑问,以后能力的共享会成为拆迁办出差办公的标配。而实现共享的前提又需要她自行封闭一定数量的技能。再加上郭舒艺这边已经持续性地占掉一个技能格子……

  因为,多添几个技能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能不能用得上另说,主要是得多一些封闭的备选项。

  说得不好听一些,就是用来“冲量”。

  “……不是。”这边许冥还在兴致勃勃地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计划,那边沉默了好几天的鲸脂人终是克制不住,在她脑海里幽幽开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根!辣么多辣么多的根!随便抓一把丢到怪谈里都得引得域主和菟丝子打破头,你说用来冲量,你说不管用不用得上,反正先冲量……

  你这是人说的话吗??

  许冥:“……”

  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活着呐。

  有一阵没听见鲸脂人的哔哔了,突然窜出来,还怪叫人怀念的。许冥一时感慨非常,发自内心地对他说了句“闭嘴”,转头继续看向面前的兰铎和小小郭。

  “第二类就打算直接给拆迁办的员工用了。”她道,“你们可以先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如果直接用效果更好的话,就没必要再塞进规则书了。”

  就像牛不耕现在天天抱着看的笔记本电脑——如果当初许冥直接融进了规则书里,效果可能还真没现在好。

  毕竟用规则书去融根,虽然可能很快就获得新技能,但想要完全解锁技能,仍是需要依赖规则书本身的升级;而且解锁出的技能也未必与根本身的效果一模一样……这点从宏强公司送她的那个打印机就能看出来。

  自己拿到打印机后慢慢升级出的技能,明显比它在怪谈中时要花里胡哨许多。

  因此,如果想要最大程度保留根原本的能力,直接给自己人用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正好兰铎和郭舒艺在这儿,许冥就顺便和他们提了提这个想法。兰铎姑且不论,郭舒艺这儿还有好几个妹子呢,可以的话一人发一个,也省得她操心自家小伙伴出门后怎么变身自保的问题了。

  当然,在规则书可以共享的情况下,她们需不需要自保还两说。

  话音落下,面前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愕然的神情。郭舒艺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她出声,鲸脂人的声音便再次在许冥脑海里炸开——

  “我、可、以——”声音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佛正在突突喷气的老式高压锅,“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老板看看我,人家好娇弱的——”

  许冥:“……”

  还是那句话,闭嘴,谢谢。

  郭舒艺不知道许冥这会儿正在遭受高压锅的音波攻击,兀自在那儿认真思考许冥的提议。想想还是点了头,不过又觉得不能白拿,琢磨着该怎么建立一组对应的规则,免得给许冥带来损失。

  ——倒不是不信任她现在这些怪谈里的小伙伴。只是有的怪谈本就可以影响记忆或者认知,叫人防不胜防。而且,万一叫人抢走了呢?总得有些保险方案。

  况且,她一直是有扩招的打算的——

  郭舒艺曾经认真想过。要是以后遇到曾和她一样迷茫的灵魂,她是很愿意把人接进自己的怪谈的。

  但迷茫痛苦,不代表就是好人。根这种东西,本身又那么有吸引力……

  郭舒艺谨慎惯了,许冥才只抛出个建议,她思绪已经飞出老远;许冥才给了一个标题,她脑子里已经默不作声地开始画思维导图。

  一边画,一边还若无其事地冲许冥笑,眨着眼睛点着头:

  “嗯嗯,我明白了。这事我会着手推进的。不过姐姐你之前说有三种处理思路?第三种又是什么?”

  说话的同时,许冥脑海里的鲸脂人终于消停了些许。许冥暗叹口气,顺着她的话道:“第三种就比较简单。我琢磨着,或许可以挑一点送给安心园艺或者大力除草那边……”

  就当做人情了,顺带也能继续提升下怪谈拆迁办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许冥想过了,自己以后……以后估计不太可能出去工作了,所以最好还是找人帮自己交一下社保……

  如果能再发一下工资就更好了。

  众所周知,顾铭是拆迁办对外的窗口,也是拆迁办极其稀少的人类员工。将自己人类员工的供养途径拱手让给其他单位,恰恰代表着拆迁办对人类组织的信任和接纳,代表着顾铭这座对外桥梁的愈发稳固……

  这不叫占便宜。这叫怪谈外交。

  嗯。

  许冥在心里自我肯定地想着,顺便对脑海里又开始“嘤嘤嘤嘤”、“他们不配”的鲸脂人,发自内心地再次开口:

  “闭嘴,谢谢。”

  说起来,对于鲸脂人,许冥也是有些无奈。

  之前听顾云舒说鲸脂人自打离开鬼楼后状态就一直很糟糕,她原本还以为是不是面对叫灯人受了刺激。后来趁盼盼妈妈陪床时稍微聊了聊,才意识到多半不是这么回事。

  从头到尾,只有盼盼妈妈和鲸脂人一起,始终待在二十六层。因此,她对鲸脂人的情况了解得更细致些——

  她说鲸脂人早在叫灯人出现前就不对劲了。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像是过电一样抽搐了一下,之后就一直抖抖抖的,好久才缓过来——叫灯人被引诱来到二十六层时,它甚至已经算好转了。

  许冥听了奇怪,又自己默默算了下时间,这才明白过来。

  ——自己在门后时,曾经直面过一次灯塔。陆月灵也曾说过,因为存在绑定关系,她当时也感觉到了不舒服,后来郭舒艺弄出卫生巾互助盒,才刚建好就一堆人来信询问,大多也都是因为感受到了那次冲击,所以有些担心。

  而鲸脂人,是所有人里,和规则书绑定最紧密的。

  因此受到的冲击最强,也完全说得过去。

  事实上,许冥非常怀疑,它之所以反应那么大,可能和它也曾经去过门后有关——虽然从鲸脂人的表现来看,它很明显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

  许冥曾经翻阅过相关的记忆,知道鲸脂人原本只是自己关门时顺手从门后摸出来的根的残留……或者说,尸体。是自己用某种手段将它绑定在了规则书上,之后规则书被侵蚀,兰铎用交易重置了规则书的状态,这才连带着死掉的鲸脂人也一并被重置回来……

  就是不知道鲸脂人是怎么进去的……误入吗?

  而且自己翻遍了规则书,现在都还没搞清自己当初是怎么把它给绑上去的。

  正好这段时间猫时不时就来她房间里晃,天天趁着狗不注意溜进来,竖着尾巴走来走去。许冥知道它对门后的东西了解得比旁人更多些,便趁它进来的工夫,试着问了一下。

  今天的猫猫是漂亮的矮脚猫猫。跳上床时还很有技巧地跳了两次才跳上去,一上去就把自己的脑袋往许冥的手掌下面送,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矜持。

  不过面对许冥的疑问,它却是有些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高兴许冥问别人的事。

  “门后的嘛……不奇怪啊。世上的门又不止一个,说不定它是从哪扇门里被吸进去,又被吃干抹净的。”毛蓬蓬的矮脚猫在许冥手掌下蠕来蠕去,懒洋洋道,“嗯……不过应该不是直接被灯塔吃掉的。灯塔可不会将吃掉的东西吐出来。”

  更微妙的是,许冥以前说过,自己是直接在门的后面摸到它的。

  从那位置来看,更大的概率是,原本一直苟延残喘,看到有出口出现,挣扎着往门边跑,结果快要出去时被其他灵体吃了,只留下一片残骸……

  也是蛮叫人唏嘘的。

  许冥动作微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你对这些很了解?”

  猫猫蹭手掌的动作一顿,耳朵随即一动,竟露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

  “亲爱的,又不是只有你从门后逃出来过。”它慢条斯理地翻了个肚皮,“我比较惊讶的是,你好像并没有想起以前的事。”

  “在消化,不过信息量有点大。”许冥如实道。

  哪怕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在毕业两年后突然拿到高数教科书,也还是会有些懵圈的。

  矮脚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许冥威胁地搔了搔它肚子,顺口又问起规则书技能的事。矮脚猫对此却并不清楚——它以前就不大熟悉许冥的规则书。

  “因为你以前只和狗男人玩呀。”它说这话时还有些酸溜溜的,“我追了你好几个怪谈哦,你都不带看看我的,最后直接把我往眼科医院一丢就走了。你说这怪得了谁呢?”

  许冥:“……”

  我以前,到底为了兰铎放弃了什么?

  这一刻,许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明明我那么热情。”猫猫还在那里委屈,“给你送肉,给你送虫子和怪物腿,还给你送大眼珠子玩儿……就怕你饿死……”

  许冥:“…………”

  好的,确定了。应该不关兰铎的事。

  许冥默默在心里得出结论,安抚性地又摸了摸猫猫的肚子。矮脚猫受用地眯了眯眼睛,这才慢吞吞道:

  “这事其实也不奇怪。”

  “嗯?”许冥动作一停,“怎么说?”

  矮脚猫不开心地咪呜一声,用前爪把许冥的手又捞回来,这才继续道:“你猜根为什么叫根?”

  许冥:“……”

  手指无意识地动着,她眼中带上几分思索:“因为……会生长?”

  有的根,确实会主动去侵蚀不稳定的死人,最终形成异化根;而在活人能使用根的时期,与其说是人使用根,不如说是根影响人。

  猫猫却是笑了一下。

  “只对了一半。”它伸了个懒腰,翻身坐了起来,“更重要的是,它只是‘因’,不是‘果’。”

  “什么叫做果?使用之后,最终呈现的状态,最终长成的样子。所以有的死人可以直接使用根,有的死人怎么都用不了。有的人慢慢磨,总有掌握的时候,有的人掌握了,真正的效果却面目全非。”

  它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许冥的心口,又拍了拍许冥的脸:“根只是根,根只管往下扎,但真正能长出什么样的枝干,开出什么样的花,取决于它所在的土壤和吸收的营养。

  “而你,很幸运。你的枝丫有了第二次生长的机会,而更幸运的是,你这次有了比以前更好的土壤,开出了更好的花。这是值得放烟花的事。”

  当然,它并不是在鼓励许冥放烟花。它恨死这东西了。世界上所有声音高于一百分贝的东西都该去死。它说的。

  但它真的觉得很新奇。明明好像没分开多久,可再遇上时,许冥身边却像多了很多很多的人,而且都比狗男人讨人喜欢……这是它从来都没想到的事情。

  感觉更不容易被养了啊……漂亮的矮脚猫猫有些懊丧地思索着,又往许冥的肚子上趴了下去。

  许冥无意识地摸着它的背脊,却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低啊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我规则书的技能,和之前不一样了吗?”

  “不然嘞?”猫猫贴贴,猫猫撒娇蹬腿,“一盆花总不可能两次都长成一样的样子。而且你都去过门后的人了,体质也不一样了啊……”

  它说得理所当然,许冥却是懵了。

  顿了会儿,才见她翻起枕头,看了看下面放着的规则书,确认鲸脂人这会儿不在后,才小声道:“可鲸脂人……它还一直绑着啊?”

  “那又不管。”猫猫莫名其妙,“你的根是重新长了又不是死了,力量还在,之前建立的关系肯定也还在啊。”

  许冥:“……可我的技能变了啊?”

  猫:“那又不管。我说了,你的根只是重新长又不是死……啊。”

  话说一半它才反应过来许冥是什么意思,猫猫张嘴呆滞。

  许冥也呆了:“那那个鲸脂人……怎么办啊?”

  这就相当于你用一把手铐把人拷在卧室床头结果完事才发现钥匙丢了一样……解不开了啊??

  猫:“……”

  虽然但是,你用手铐作比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人拷在卧室床上……

  “我觉得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猫猫若有所思。

  许冥:“……不是,我平常不……因为是鲸脂人所以我才……”

  如果换成是兰铎的话我绝不会拷在床头的好吗?

  “那你想拷在哪儿?”猫猫飞机耳,猫猫好奇。

  “……”不,我没想拷他,一点没有,谢谢!

  许冥无奈,只得强行转回话题。猫猫对此倒是很看得开:

  “反正它现在有工牌,想去哪儿自己戴上工牌去就好了,又不耽误事儿……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把规则书再养养,回头用别的能力试试看能不能解绑呗。”

  不过它是觉得真没什么大不了。以许冥的能力来说,和她的规则书强绑定反而还增加生存率呢。唯一的负面影响就是靠近灯塔时会受到更强的冲击,但人这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人总不至于傻到再进去……

  猫猫默默想着,抬眼却正见许冥带着踌躇的眼神。微微一怔,心中忽然涌起些不妙的预感。

  “等下。”它默了一默,谨慎开口,“你别告诉我你还有去门后的打算?”

  “……”

  回应它的,只有许冥一抹略显尴尬的笑容。

  于是,又一天后。

  鲸脂人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像是没听懂她刚才的话。

  “不好意思。”它维持着长腿小土豆的状态,摊着两腿坐在桌上,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里透着满满的茫然,“你……您刚才的意思是?”

  许冥:“……”

  好嘛,连敬语都出来了。

  “就是,嗯。”她抿了抿唇,抬手掩饰地摸了下眉毛,“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原因,虽然规则书现在已经完全解锁,但我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嗯,解除你身上的绑定……”

  鲸脂人:“……”

  许冥:“但我保证,我不会再干涉你的工牌自由。而且会再给你两张备用。一旦规则书的力量足够,我会尝试用其他方式,解除绑定。”

  鲸脂人:“……”

  鲸脂人:“……为什么,要用其他的方式?”

  许冥:……所以你刚才是真没听懂是吗?

  “因为我的规则书重新更新过了。”许冥试图用它能理解的语句解释,“原本用来绑定你的那个技能,被刷新掉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再用那个技能解绑,你懂我的意思吗?”

  鲸脂人:“…………”

  不,我不想懂!

  鲸脂人崩溃了,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这叫什么事嘛!”它抡起细细的胳膊,愤怒地砸在桌面上,桌面没事,胳膊折了,当然它这时候顾不得这些——

  “这像话吗?这和你用手铐把我拷在卧室床头¥%%#@之后再**%#最后再¥#@!*……然后告诉我手铐钥匙丢了,有什么区别!!”

  鲸脂人愤怒地发出质疑,恨不得以头抢地!

  “……”在旁边凑热闹围观的猫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而后看向许冥:“它在说啥?”

  它只听懂了卧室床头的部分。

  许冥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捂了下脸。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拷兰铎。我觉得厨房就是个不错的选择,真的。配条围裙,应该不难看。

  “当然。”一个深呼吸后,许冥收拾好了情绪,随即拍了拍手掌,“考虑到你本身从未表现出愿意绑定的意愿,以及你这段时间来对我和拆迁办无私的帮助,我觉得,一些适当的补偿和报酬,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语毕,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了桌上。

  不久前特意去郭舒艺那儿拿出来的根,金光灿灿。

  “……”鲸脂人望着面前的金色小球,一时陷入沉默。

  “这个你拿去吧。算给你了,不过如何使用你得自己琢磨。”许冥道,“如果用不惯的,你可以来我这儿换。当然我不确定我一定有适合你的……”

  话未说完,便见鲸脂人果断起身。

  “你这说的什么话!”它义正辞严,“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的自由,长久以来的自由,难道是一个根就能算清的吗?”

  说话间,它人已经走到了金球前,“啪”的一下,紧紧抱住。

  “我们之前的情谊,难道是一颗球就能衡量的吗!”鲸脂人说得更大声,“主任!你太叫我失望了主任!难道在你眼里,人家就是那样肤浅的人吗!”

  许冥:“……”

  要不还是拷兰铎吧。

  她在心里呼出口气。

  戴个小领结,拷在办公室,多好。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和窥探之镜见面的时间,约在了许冥醒来后的第七天。

  其实许冥是蛮想早点见面的,问题是镜老师那头不方便——她回去后便一直配合着安心园艺那边写报告、填表格,因为曾经被叫灯人寄生过,还主动申请了隔离和体检……虽然也检不出来什么。

  用镜老师的话说,主要是给人类一个心安。

  “人类嘛,就是有点敏[gǎn]的。”咖啡店里,镜老师一边搅着面前的咖啡杯,一边对许冥认真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挖出来可不容易。放着不管的话,又会自己发芽、抽枝,长成叫人不安的样子……”

  “所以,为了他们的心灵健康,一些适当的安抚是必要的。”

  她说着,推了下脸上用作装饰的眼镜:“所以,真是不好意思啊。见面的事拖到现在。”

  “没事没事。”许冥立刻道,顺便看了眼桌上的菜单,“请问你还需要再点些什么吗?听我同事说,这里的草莓塔还挺不错的,很还原。”

  镜老师摇了摇头,轻轻呼出口气,转头朝外看去。只见透明的玻璃墙外,阳光正好,咖啡厅对面的花坛上,两个女生正头并头坐着,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本漂亮的手账本,年纪稍小的那个穿着中学校服,另一个则穿着漂亮的洛丽塔长裙……

  正是郭舒艺和陆月灵。

  动作间,隐隐露出手账本上的精致贴纸。两人互相在本子上点来点去,瞧着像在分享,只偶尔泄出的目光中,流露出些微的警惕。

  注意到两人警觉的眼神,镜老师笑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很快便将目光转向附近郁郁葱葱的树木。

  “这样悠闲的怪谈,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轻声道,“难怪你的同事还要特意跑进来玩。”

  “主要是为了找小小郭吧。”许冥同样往外看了眼,道,“她们最近好像在玩新东西,咕卡什么的……我不太明白。”

  比起这个,她更惊讶的是,镜老师居然会将郭舒艺的怪谈选作见面的地点——照理说,她应该从没来过这儿才对。

  “我是没来过,但我听说过。”镜老师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以前这怪谈还在封闭的时候,我便在安心园艺的要求下,朝里面窥探过……”

  哭泣、尖叫、徘徊与挣扎、崩溃与绝望……窥探的触角才刚刚探入,便被这些情绪扑面袭上、团团包裹。厚重得叫人无法呼吸。

  或许是因为域主的强大与抗拒,那次窥探,除了这些浓郁的情绪之外,她没有再看到更多。

  又因为这个怪谈当时主要是由大力除草负责,镜老师便没再多关注。再次听到相关的信息时,已经是怪谈被拆迁办收编之后——郭舒艺将怪谈的入口搬到了规则书里面,相当于给怪谈又上了一层掩护。镜老师更加读不到了。

  直到这次鬼楼事件,因着许冥的操作,她才再次对这个怪谈又起了些兴趣。既然窥探不到,那亲自过来看看也好。

  “我能猜到它的状况有所改善。”镜老师啜饮了一口杯里的咖啡,有些惊喜地挑了挑眉,眉眼愈发舒展,“但我没想到在这儿会看到这么好的阳光,还能喝到果汁味的拿铁。”

  “啊?”许冥却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她的咖啡,随即恍然大悟。

  “我们团队里有个同事,很喜欢喝甜果汁。”她向镜老师解释,“小小郭就是为了她才开始折腾饮料店,这家咖啡馆也只是试运营……估计是她年纪太小,还没怎么喝过咖啡,所以捏出bug了。”

  “原来如此。”镜老师理解地点头,又低头浅尝了一口,“没关系,还挺有趣的。”

  “您不介意就好。”许冥唇角微抿,略一沉吟,试着开口,“但我想,您会选在这里见面的理由,应该不止这一个而已吧?”

  “……”镜老师的动作微顿。

  片刻后,柔和地叹了口气。

  “人类的直觉,有时真的很令人惊讶。”她倒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那个叫灯人,就是被你们围……嗯,围困的那个。”

  镜老师说到一半,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许冥有理由怀疑,她想说的其实是围殴。

  “它现在还在这怪谈里,对吧?”跟着便听对面的镜老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它。”

  “……”

  许冥闻言,却是一顿,眼中旋即浮上几抹迟疑。

  “当然,不是现在。”似是看出她的纠结,镜老师跟着补充道,“我理解你的顾虑。你可以挑一个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再带我过去看,在此之前,你也尽可以做些准备,约束规则、防护措施什么的……”

  “等你准备好了,通知我就行。”

  这听着确实是更让人放心些。

  许冥琢磨了一下,却还是没立刻答应,转而道:“介意我能问下原因吗?”

  “不介意啊。”镜老师十分坦然,“你想听好听的假话呢,还是不太好听的真话?”

  坦然得甚至可说有些过头了。

  许冥想了想,决定先选前者。镜老师再次莞尔。

  “好听的假话就是,我想拯救世界。”

  “……”许冥再次噎住,“啊?”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镜老师随手挽了下耳边的碎发,淡声道,“这个世上还有其他的门……这点我想你也清楚。”

  “有的门扉将启,有的已经打开。它们的存在对灯塔而言或许并不关键,但对人类来说却并非如此,因为灯塔的力量,正是透过那些门渗透而来;而渗透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哪怕只是靠着一群人的胡话,它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怪谈。”

  说到这儿,镜老师很有叙述技巧地顿了下,对上许冥思索的目光,这才继续道: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拆迁办接下去的行动重点,应该就是那些门吧。”

  “……”回答她的,是许冥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

  许冥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事其实自己也还不确定,一切都还在摸索中;可既然对方都已经说得那么笃定了,不回应一下,好像总有些不礼貌。

  于是她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

  镜老师唇角随即抬起。

  “而我可以帮你们。”她语气肯定,“对于那些门,还有门后的存在,虽然我以前一直无法窥探……可若是以那个叫灯人为媒介,或许我可以看到更多。”

  锁定门的位置、窥探门的状态——换言之,如果拆迁办想继续针对灯塔进行行动,她可以为他们提供更多有用的情报。

  当然,前提是要让她接触到那个剩下的叫灯人。

  这听上去似乎不亏。许冥在心里盘算了下,又问道:“那不好听的真话呢?”

  “我不喜欢欠人情。”镜老师不假思索,“而且我也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理由。许冥换了个姿势:“介意详细谈谈吗?”

  “很简单。第一,你和拆迁办救了我,我很感激,真的——但我有些强迫症,不喜欢欠人东西。况且我对你们单位的作风一直挺有好感……

  “你们帮了我,那我就得还。而帮你们锁定门的位置,是我想到的最有效的报答方式。”

  镜老师说着,慢条斯理地再次搅拌起杯中的咖啡:“至于第二么……怎么说呢。”

  她看上去像是突然有些苦恼,斟酌了一会儿词句后,方放下手中小勺。

  “这么和你说吧。”许冥听见她道,“这个世界正在被渗透……这一点,我其实很早就知道。”

  或者说,是能感觉到。

  但也仅仅是感觉而已。她也曾经试图去追踪这种感知的由来,然而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窥见更多。

  真相于她,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膜。直到拆迁办公布了“门”与“钥匙”的存在,她才像是终于摸到一点头绪;而等到被作为养料抓进鬼楼时,她才又了解到更多。

  知道得越多,好奇得越多。现在终于有了让她进一步接触真相的机会,说来可笑,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过。

  “嗯……”许冥听着,眼神却是微妙起来,“我倒是能理解你的想法……”

  “可说实话,你这样,反而让人有些担心啊。”

  万一一个没忍住,找到一扇打开的门,就直接跳进去了呢?

  那这锅算谁的?拆迁办算赚了亏了?

  “我只是好奇,又不是想作死。”镜老师却道,“当然,借由媒介窥探,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这句话虽然已经被说烂了,但不得不说很接近真理。

  “……行吧。”又是片刻的思索,许冥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都说到这份上,那我觉得这事是可以纳入合作范围的……但我希望能走一下明面的流程。”

  对上镜老师有些疑惑的双眼,她认真补充道:“这事我不想瞒着安心园艺。”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有隐瞒的必要。况且窥探“门”,甚至于窥探灯塔,总是有风险存在的。让安心园艺知情,也好提前做些防护措施,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另一方面,私下合作这种事,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难免影响拆迁办的信誉——就像镜老师自己说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挖出来就很难了。

  “你很谨慎。这是好习惯。”镜老师对此倒是无所谓,“行,那我回去和单位里的人说一声。”

  语毕,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目光随即又看向了窗外。

  “域主是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吧?”她向许冥确认,“要离开的话,找她就行了,是吗?”

  “嗯……”许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眸光闪动,似又思索起什么。

  眼看镜老师打算起身离开,又赶紧叫住了她。

  “?”镜老师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配合地又坐回了位置上,“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打听一下……”许冥抿了抿唇,试探地开口,“您知道,许壮言吗?”

  “知道啊。”镜老师却是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我知道,她是一个拥有通灵体质的人类,也是你的家人。”

  “嗯。”许冥盯着她的双眼,心跳不由微微加速,“所以,你是‘看’到的还是……”

  “我读到的。”镜老师偏了偏头,“在鬼楼的时候,我‘阅读’过你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你忘了?”

  “不不不,这事我记得。”许冥抿唇,“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有一些人,一些以前和我阿姨一起共事的人,他们有的因为某些事也变成了异化根,所以我有些在意……”

  “哦。”镜老师恍然大悟地点头,“懂了。所以你是在怀疑,我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许冥默了一下,再次点头。镜老师却只推了推眼镜。

  “很遗憾。虽然我对于我的过去并没有什么记忆……不过我个人猜测,这个可能性不大。”

  “……这样啊。”许冥闭了闭眼,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镜老师观察着她的神情,面上却露出几分思忖。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和安心园艺的合作让你误会了?”她询问道。

  许冥没有否认,只耸了下肩:“抱歉,只是这种行为,难免让人好奇。”

  “理解。”镜老师微微颔首,默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窗玻璃外。

  “至于我愿意和安心园艺合作的原因……嗯,怎么说呢?

  “要说单纯地只是想帮助人类,肯定是谎话。不如说,我从很早之前就在好奇,在这个逐渐被渗透侵蚀的世界里,人到底会走向怎样的方向,又会做出怎样的挣扎……

  “想要窥探这些,没有比就在人类身边观察更方便的途径了,不是吗?”

  她说得笃定,许冥微微抬起了眼。

  “这也是不太好听的真话吗?”她问道,“还是好听的假话?”

  “谁知道呢。”镜老师无所谓地笑起来,“又或者,我只是单纯更喜欢现在的世界,也说不定呢。”

  说话间,她已经再次起身。座椅在地面上拖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谢你和小郭妹妹的招待。这是个很漂亮的怪谈,希望还能有机会再来拜访。”

  她礼貌地说着,又对许冥说了句“不用送了”,这才起身往咖啡店外走去,径直走向外面的郭舒艺。

  剩下许冥一人,坐在桌前,眼中的思索,却是更重了些。

  于是,又一天后。

  “……哈?”包厢内,面对许冥的疑问,快乐正在剥螃蟹的动作一顿,“什么鬼玩意儿?”

  “我说。”许冥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在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想到和人类合作了呢?”

  “……我听到你的问题了。”快乐嗦了口手指上沾到的蟹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你问得这什么鬼玩意儿。”

  许冥:“……”

  这个问题,有那么没有含金量吗?不至于吧?

  像是看出许冥腹诽,快乐不客气地嗤了一声。

  “漫画、本子、PS5。不然呢?难道还能是为了世界和平吗?”她边熟练地拆着面前的螃蟹边道,“顺带一提,今天请你吃饭的这家店也是他们帮我预约的,账记他们头上。随便吃。这个蟹粉小笼可香。”

  都这种待遇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对面的许冥夹小笼的动作却是停了下,一时不太确定,这算不算是公款吃喝……

  “我还以为会有些更高大上的理由。”她默了一会儿,如实道。

  “相信我,当你想要一个本子却懒得去排队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免费服务还送货上门的代购更让你动心。”快乐意味深长道,又嗦了口旁边黄澄澄的蟹粉拌面。

  “话说,我们非得在这种矫情的问题上纠结吗?你知不知道我出来一趟有不容易……”

  这是实话——大力除草虽说对她向来有求必应,但鉴于她以前也有撂挑子跑路的前科,他们对她可谓盯得相当紧。

  出门一趟,又要打报告又要风险评估的,很麻烦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左腿已经彻底废了。

  尽管那腿上长出的藤蔓已经随着“门”的关闭而褪去,然而直到现在,那条腿依旧如同残废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其他的问题倒不是很严重,甚至努力一下,还能自己蹦跶着用一条腿citywalk和玩跳舞机……但光是这一点,也足够引起大力除草的重视了。

  虽说她和大力除草的关系远不如镜老师那边和谐,但再怎么也是给他们帮过忙的,帮他们摆脱过不知多少死局,再加上快乐虽然难以相处,但再怎么难也处了那么久……大力除草这边总归是上心的。

  上心的结果就是她甫一回去就被按着做了一堆鬼用没有的检查,还受到了相关领导的亲切慰问,以至于出个门都得再加好几道手续。

  烦到快乐自己都忍不住扪心自问,这破单位我是非待不可吗?

  然而想想自己的本子漫画PS5,好像待着也不是不行。

  “总之,你要理解,我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抛头露面的人了。”快乐说得轻松,一碗蟹粉拌面很快就被呼啦啦嗦掉了半盘,“他们等等还要打电话查岗呢。”

  “所以,抛开矫情的问题,也抛开你那种好像在看绿萍小可怜的眼神——直接聊点有价值的吧。”

  快乐说着,看了眼面前眼神闪动的许冥,又补充一句:

  “而且,再强调一遍,我不是绿萍——知道异化根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就是肢体的缺失,并不会影响异化根的发挥。我用一条腿也能走,八条腿也能走,懂?”

  换句话说,她是加强版绿萍!

  看不起谁!

  “……”

  许冥原本鼻子都有点发酸了,被快乐这么一搅和,反倒有些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又顿一会儿,才叫她轻轻吸了口气。

  “行吧。那可是你让我问的啊。”

  快乐手里剥着螃蟹,漫不经心地点头。

  跟着便见对面的许冥坐直了身子。

  “所以,‘爬灯塔’,到底是什么意思?”

  “……”快乐嗦蟹黄的动作再次凝住。

  片刻后,缓缓将手中颤颤的大块蟹黄放了下来。

  “那什么。”她轻咳一声,“紫菱啊,姐姐的腿,好像有点不舒服……”

  许冥:“……”

  少来,谢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爬灯塔。

  许冥记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从门后“兰铎”的嘴里。

  当时他正在给自己描述那个到处送工牌的好心人,特意提到,那人的旁边有蛾子跟着——而且那个蛾子还在不停地说,“不要爬灯塔”。

  令人在意的是,这也是许冥唯一一次听到“爬灯塔”这个关键词。

  不论是一开始就接触的快乐,还是之后遇到的“兰铎”,劝告自己是说的都是,“不要看灯塔”。

  当然他们的建议也没错。事实证明,看灯塔的代价确实是相当炸裂……但许冥总觉着,这种代价,应当不是旁人劝告不要“爬灯塔”的理由。

  另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当“兰铎”提到“爬灯塔”这个词时,自己恰好将快乐背在背上——因此,她能清楚感觉到,快乐当时前所未有的紧张。

  而现在,对面快乐的反应,更让许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兰铎’描述的,是他见过的阿姨。那个蛾子的话,也应当是说给阿姨听的。”

  等待片刻,见快乐依旧在顾左右而言他,许冥索性也不再兜弯子了,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它在劝说阿姨不要去‘爬灯塔’,反过来想,就是阿姨有去爬灯塔的可能。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

  “没有意义的事,我阿姨不会去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堆灵体的自我意识都栓在她手中那一张工牌上,她更没有贸然冒险的理由。所以爬上灯塔这个行为,大概率是可以给她带来某些可预期的收益的。

  “对阿姨而言,值得冒险的收益又有哪些?”

  许冥顿了下,探询的目光从快乐脸上缓缓划过,语气愈发笃定:

  “最有可能的,只有四种

  “离开的机会、能力的提升、某种精神上的满足和愉悦,以及某种她追寻很久的真相。

  “其中,离开的机会可以首先排除。我离开门后时,明明可以将她带走,可她拒绝了。

  “那只可能是后面三种。

  “再结合你听到‘兰铎’说这话时的紧张反应,说明这种可预期的收益,对我的诱惑也是非常大的。如果只是单纯的精神愉悦,比如幻觉什么的……你只要和我说清就好,没必要紧张成那样,甚至到现在还在试图隐瞒。

  “所以,更大可能,就是剩下两种——能力上的提升,以及真相。”

  许冥说到这儿,再次顿住。

  质询的目光,也又一次看向了对面的人。

  “所以,黄阿姨,到底是哪种?”

  又或者,是她猜错了?

  许冥不确定。她只能紧抿着唇,牢牢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桌子的对面,快乐却还在认认真真地剥她的蟹。

  动作灵活地剔出一条完整雪白的腿肉,她默了一会儿,不太情愿地将那块肉放进了许冥的盘子里。

  “给你吃的,把嘴闭上。”她撇了撇嘴,“还有,什么黄阿姨……真心想问,应该说‘公主请赐教’,明白?”

  许冥:“……”

  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一下,许冥迟疑了一下,刚要说话,便听快乐再次开口:“至于你猜的东西……

  “嗯,二八开吧。算不错了。”

  “……?”许冥微微挑眉,“怎么说?”

  “关于灯塔的真相,有,也确实只有爬上灯塔才能知道;能力的提升,也有。但和你想的不同……”

  快乐拆开桌上的湿巾,缓缓擦了擦手,眉眼微垂,似是在斟酌着措辞。

  略一停顿,才听她继续道:“这么说吧。它提升的,并不是个人的能力。因为在你爬上去后,你的意识里,就将再也没有‘个人’的概念。”

  “意思是……被同化吗?”许冥不由一怔,“可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还要爬……?”

  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再次顿住。

  随即渐渐瞪大眼睛。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快乐淡声:“你之前不是好奇,规则书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这就是答案。

  “靠自己能力爬上灯塔的人,会被灯塔吸收、同化——但不是作为食物。

  “他们会融入灯塔的‘脑’,成为灯塔意识的一部分。然而这种吸收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在漫长的同化过程中,他们仍能保持一定的自我意识,而同时,他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灯塔的力量——当然,无法自我攻击。但可以发挥在别的地方,比如……”

  “影响现实。”许冥怔怔地接过了她的话,“或者说,修改现实的规则。”

  “准确来说,是修改灯塔一方的力量规则。”快乐平静纠正,“只是……清醒的时间有限,残存的自我有限、能够调用的力量也有限,所以很难做出什么扭转乾坤的变动……

  “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

  修改畸变特性的存在规则,将规则的覆盖范围推广到全体的通灵人士,并建立最基本的生成规范,让人类面对进化的怪谈,拥有更强的自保能力;

  取消人类对根的直接使用权,转而创造更为安全的规则书,为人类高效的使用根的力量创造条件。

  从数量上来看,他们做的或许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尽善尽美。但就像快乐说的,他们尽力了。

  “具体的发展我不清楚,毕竟我都是从大壮那里听说的,当时因为时间关系,她也没说太细……

  “但我琢磨着,规则书这东西,多半就是扒手搞出来的。他对于魔法书一直非常执念。畸变特性我倒是确定,应该就是小白。”

  许冥:“……那个叫白丽的阿姨?”

  “对,就她。”快乐看上去高兴了些,像是很开心许冥能记住这个名字,只是这点浅淡的快乐,很快又因为并不美好的回忆而消减了下去。

  “她……她在我死之前就已经失踪了,时间恰好是在单元楼封闭没多久之后。”快乐说着,不自觉地再次拿起筷子,从盘子里挑走一大块甜点,“我生前一直在找她,可惜一直没什么进展。前阵子回了大力除草那边,也在让他们帮忙找,然而依旧没有更多消息。”

  从时间线来看,大概率是在单元楼封闭之后,独自进入了门内,又上了灯塔。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连曾经最要好的同伴,也再抓不住一丝痕迹。

  快乐说得平静,中间甚至抽空咬了口春卷,腮帮子填得鼓鼓的。许冥却是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迟疑地再次开口。

  “灯塔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你问我我问谁。”快乐理所当然地摇头,“有些事情,不走到尽头,便不会知道,而一旦知道,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所以阿姨也不知道。”许冥抿唇,“那按照她的性子,怕不是在知道这事的第一时间,就在盘算怎么爬上去了。”

  “你俩半斤八两。”快乐不客气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隐瞒爬灯塔的事吗?”

  许冥:“……?”

  “这是在和你阿姨见面后,她特意叮嘱的。”快乐一字一顿,“她说你知道了这事,肯定什么都不管了,光在盘算该怎么爬上去。”

  许冥:“……”

  “那不一样。”她忍不住咕哝。

  如果光她一个人,她肯定会这么琢磨。但她现在还绑定着一群人呢,总不至于不管他们的死活。

  “这不怪你阿姨。她又不知道她的小洋楼里现在变鬼屋了。”快乐耸肩,“哦对了,她还说了,如果你非要刨根问底,那就让我多提醒一句——”

  “有些时候,比起想做什么,更重要的是该做什么。”

  这也是为何许壮言的旁边,总有灵魂在警告盘旋。

  爬上灯塔,修改规则,建立优势,这固然很重要——但在那个疯狂的世界里,用尽全力奔跑,用一张工牌去维护尽可能多的人的意志,难道就是微不足道的事吗?

  至少在快乐看来不是。她相信在许壮言看来,答案也是同样。

  “……”许冥再次陷入沉默,面上浮上几分思索。

  快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片刻后,又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她边夹春卷边道,“其实自打我恢复记忆之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怪谈,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个灯塔,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渗透进这个世界的?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过相关记录,恰好到我们这一辈,突然有了畸变特性这种东西,又恰好接触到了那些可被利用的根?”

  “根是灯塔力量的衍生,这点毫无疑问,可为什么有的死人会自然拥有根?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死人的根,和怪谈的根,其实有着天然的区别?

  “……”许冥思索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童话?”

  “对,就是这个。”快乐打了个响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是在看到鬼楼的展示柜时才意识到这点的……但仔细一想,那些降临在死人身上的根,无论是能力还是形态,似乎是都和童话有些关系哈?”

  锡兵的心、打火匣与狗、会让人疯狂舞蹈的红鞋子……哪怕她自己,这一身闪闪发亮的样子,都很难不让人想到快乐王子。

  甚至出来吃个饭,都得裹一层大风衣。

  然而灯塔是不懂童话的。只有人类才会听说、记住、并相信这些梦一般的故事。

  而这种特征,又是从何时开始有的?

  会不会,早在他们发现之前,早在他们无可避免地迈向那片黑暗之前,就已经有人先行一步、踽踽向前;就已经有人被污染、被折磨、被拖进那个疯狂的世界徘徊彳亍,最后却还是挣扎着选择了一条最难回头的路,只为了给身后的世界,稍微留下一点喘熄和梦?

  “说起来,菟丝子这套说法,倒是现在的小年轻自己琢磨出来的。”快乐似是想到什么。又轻轻笑起来,“但我对这套名词,还挺喜欢的。”

  “胡杨……他们是这么称呼那些友善的死人的,对吧?”她抬眸看向许冥,“仔细想想,人们种植胡杨,是为了防风固沙没错,可防风固沙,远不是最终的目的,不是吗?”

  生机、希望、未来。有些字眼很土,说出来也很矫情,但道理确实就是那么简单。

  许冥:“……”

  “我懂你意思了。”又过一会儿,她深深呼出口气,“放心吧,我知道接下去我该做什么。”

  快乐笑了下,却没再说话。

  她只是又给自己夹了一份春卷,啊呜一口咬下去,仍凭滚烫鲜香的馅料在口中爆开。

  很开心的样子。

  而就在和快乐见面的两天后,许冥又委托顾云舒出了个差。

  她现在规则书的力量提升不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蝴蝶大厦那边。特意让顾云舒带上复刻本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顾云舒答应得很快,又专门问了下时间急不急,说方便的话,自己想顺路去接一个人——

  她在鬼楼时,曾经遇到过一个戴着拆迁办工牌的异化根,但不知怎么,脱离鬼楼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好在她大概记得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一直没有摘工牌,费了一番工夫,这两天总算又联系上了。

  只是对方的记忆似乎依旧残缺,说话也有些懵懵懂懂,搞不清自己在哪里。顾云舒本想让他自己顺着工牌的红线找过来,但考虑到对方的形象有可能吓到人,还是宁愿自己多跑一趟。

  说来惭愧,但许冥其实不太清楚她说的是谁——顾云舒和她描述过,可她一点印象没有,思来想去,只可能是之前在蝴蝶大厦大发工牌的时候碰巧接触到的。只是对方不知怎么一直保留着那张工牌,又不知怎么也进了鬼楼还失去记忆,误将自己当成了拆迁办的员工……

  既然顾云舒这么上心,对方又确实因为失忆无处可去,索性就由着顾云舒安排了。

  于是顾云舒安排好日程,当天上午就出了门。又一天后,陆月灵看看暂时没什么事,也和许冥打了声招呼,打算出趟远门。

  她似乎终于想开了,决定趁着记忆还完好,再回自己的家乡好好看看。和她同行的还有邦妮——这妹子本身就是个喜欢旅游的性子,而且早就想去陆月灵的家乡那边旅游,两人正好搭个伴。

  许冥自己则抽空带上了兰铎,又去了一趟天宇眼科医院。

  原本还想叫上猫的。然而猫知道他们打算去眼科医院后,愣是提前一天跑掉了,信誓旦旦要先回来做准备,给许冥留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印象。

  许冥一开始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按照流程,在下午四点踏进了这家鬼气森森的医院。

  ——前脚刚进怪谈,后脚就看到透明的玻璃大门后,一堆穿着染血制服的医生护士一字排开,齐刷刷地冲她露出一个缀满尖牙的血色微笑——

  甚至还很整齐地鞠了一躬。

  脑袋也很统一地撞在玻璃门上,发出清脆且骇然的声响。

  许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但她好像确实依稀有看到有血溅出来,还有白白的脑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关键是他们鞠完躬,还变换了队形。

  从一排变成两列,医生一列护士一列,非常贴心地给许冥留出了进门的空间,并在她进门的刹那,再次整齐划一地把脑袋拱了下去——

  “恭迎长官!”

  对,他们甚至还在说话。

  没有感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冰冷的大厅,再配上他们那充满缝合痕迹的皮肤与微颤的尾音。

  谢谢,更诡异了。

  许冥都傻眼了。好在她好歹也是见识过风浪的人了,傻眼归傻眼,但面上还是挺镇定的。

  条件反射地点头回应,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见他们似乎还想合成一列跟在后面,又赶紧摆手将人弄走——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护士在前引路,才忍不住以手掩嘴,对着兰铎小声问道:“他们刚才说的啥?”

  “……”兰铎默了下,如实回答,“恭迎长官。”

  许冥更懵了:“什么长官??”

  “不清楚。”兰铎诚实地摇头,若无其事地将从口袋里探出头的狗崽脑袋按回去,想了想才道,“铲屎官吧。”

  许冥:“……”

  那还是算了。她不配,真的。

  面前引路的护士,看上去似乎比之前那些要清醒许多。许冥左右看了看,没看到猫的身影,好奇又问了下;那护士也很快便口齿清晰地给出回答。

  ——说白了,就是前一阵子,眼科医院被封住的门出现松动,导致怪谈里也出现了些不太好的变化。而且前不久,安心园艺也来这里调查过,虽说没出什么大冲突,但也确实留下了些摊子。

  而这两团事情,都需要域主前去处理。

  ——说得再白一点,就是猫猫这个在外面浪了十几天的域主,终于被抓回来……加班了。

  许冥想象了一下一只猫在办公桌上耷着飞机耳工作的样子,不由感到有些好笑。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便又落回了面前的东西上。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竖着的、巨大的眼睛。

  眼皮被缝线一层一层、缝得严严实实,活似一枚正在沉睡的巨茧

  因着过去的记忆,许冥一见这东西就觉得眼熟;而兰铎显然也对它印象深刻,甫一靠近,神情便严肃起来,连带着藏在身上的小狗都专门探出头来龇牙。

  见到许冥还打算上前,更是紧张,正要开口阻拦,却见许冥摇了摇头,摆手示意没事。

  “我对这东西有印象。”盯着那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许冥沉吟道,“听说眼科医院有一扇被封住的门……就是这个?”

  “嗯。”兰铎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它瞧着,似乎和鬼楼里的那扇不一样。”

  “开门的方式不同。”许冥轻声道,“关门的方式也不同。”

  鬼楼里的那扇门,是她作为钥匙,自己亲手关上的。单元楼的门,则是楼长控制住作为钥匙的许玲后,从门的里面关上的。

  但这扇门不一样。

  它的关闭,似乎和钥匙没关系……对,她记得的,那个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钥匙这东西……

  许冥闭了闭眼,感到几丝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苏醒。不是特别清晰,但隐隐可见轮廓。

  “它是被你强行关上的。”似是看出许冥的思索,兰铎主动出声。声音很轻,掺杂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些用来缝合的线,出自这医院的菟丝子,一个异化根的衍生物。你本来想带走的……但在你离开前,这扇门打开了。”

  “你当时规则书的能力和现在不一样,你找不到合适的技能,只能将刚拿到的衍生物拿出来,利用它的能力和你的……你的精力,强行将这扇门封上。”

  “……哦。”被他这么一说,原本模糊的记忆也渐渐清楚起来。许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下意识开口,“我真牛X。”

  语毕,一转头,却正对上兰铎闪动的双眼。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又过片刻,才听他哑着嗓子,试探地开口:

  “你……想起来了?”

  语气比之前更轻。像是怕惊扰一场久违的梦。

  如果没有相关记忆的话,他刚才那番描述,根本就不可能说出口。

  “……”许冥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貌似一直没和兰铎好好谈过关于自己记忆的事。

  随即轻轻呼出口气。

  “算是吧……”她喃喃着,注意到兰铎微微瞪大的眼睛,又认真补充道,“不过很多事情,只是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而已。”

  她没说谎。因为记忆太多的原因,自己确实很多事情还没法回忆得太细。

  就像是个罐头,啪一下被塞得满满,别说分清罐头里的食材了,罐子本身都被挤得紧绷绷的,胀得很。

  “还会这样?”兰铎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种体验,表情立刻担忧起来,“那你难受吗?”

  “还好啦其实。”许冥坦然,“就是有的时候想得太用力,会觉得脑袋有点疼……有时候还会有奇奇怪怪的词语自己从脑海里跳出来,让人觉得有点烦。”

  兰铎:“……词语?”

  “对啊,耳虫似的,说来就来,吵吵嚷嚷又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许冥叹气,“像这两天,我脑子里就一直在反复着漏勺啊、汤勺之类的词。莫名其妙的。”

  许冥说着,又叹口气,顺势看向兰铎:“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兰铎这回却是不说话了。

  停顿片刻,方见他神情一敛,若无其事地开口:

  “这可能意味着你最近没吃好,需要补身体。

  “你想喝什么汤?我回去给你炖。”

  许冥:“……”

  “瞎扯。”她忍不住笑了下,默了一会儿,又忽然上前,手指微抬,轻轻拨了下兰铎脖颈上的铃铛。

  “但我记得这个铃铛。”她轻声道,“也记得送这个铃铛给你的时候。”

  “……”兰铎没有说话,只用力抿紧了唇角。良久,才听他喉管震动,发出气音般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身边再没别的你留下的东西了。我能抓住的,只有这个。”

  许冥:“……”

  “不至于吧?”她有些难以置信,“我没送别的给你吗?”

  “你那时候还在读书,不太舍得花钱。”兰铎将抠字说得委婉,想想更委屈了,“就还给过一本用来记线索的本子。”

  他自己都没怎么用上。后来直接给重置的规则书当了新载体,充公了。

  许冥:“…………”

  “以后会有的。”再次呼出口气,许冥无意识地拍拍他胸口,拉开了距离,“至于那些我记不太清的事情,就指望空闲的时候,你再慢慢说给我听了。”

  离远一些,才发现兰铎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大片。许冥好笑地偏了偏头,刚要说什么,便见兰铎垂下眼帘,缓慢而用力“嗯”了一声。

  像是很坚定地、做出了某种很郑重的承诺。

  模样太认真,搞得她笑都不好意思了。

  许冥暗自咋舌,视线很快又转回到面前的“门”上。

  另一边,兰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太正式了,后知后觉地逐渐红了整张脸。下意识看了眼许冥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如果是靠气息的话,我应该能试着找到那把钥匙……”他故作平静地提议,“你打算将它彻底关上吗?”

  “……”许冥默了会儿,一时却没说话,只低头翻阅起了手中的规则书,又拿出笔,在上面飞快地书写起来。

  又过片刻,才见她终于确定什么似的,轻轻笑起来,随即摇了摇头。

  “留着吧。”她道,不知为何,语气竟有些不稳,“这扇门对我们有好处。至少现在,还不到关它的时候。”

  “?”兰铎显然不太明白,察觉到她声音的变化,微微蹙起了眉。

  许冥没有继续解释。

  她缓缓合起了手中的规则书。闭起眼睛,不断地深呼吸,抬手在脸旁边扇了扇,又用力抹了下,半晌,才睁开眼睛,再次开口。

  “如果我们掌握的情报没错,那拆迁办接下去的主要方向,就在这些门上了。”兰铎听见她道,声音比之前冷静了些,“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门,也不知道需要处理多久,但我知道,每关上一扇门,它的影响就会弱一分。”

  然而,她也没打算关上全部的门。因为迟早有一天,她还要回去。

  “我需要进去,把该接出来的人堂堂正正接出来。留一扇没有太大影响,但随时都能进去的门,至少到时候知道往哪里走。”

  许冥理所当然地说着,微微朝后走了两步,与“门”拉开距离。兰铎静静听着,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一下。”他忍不住道,“什么叫……堂堂正正?”

  “哦。”许冥看他一眼,补充道,“就是走门。”

  “对,我知道离开得走门……”兰铎更糊涂了,“但不是都得走……?”

  看看许冥似笑非笑的脸,微微发亮的眼睛,再看看她手中的本子,兰铎话语突然一顿。

  像是呼应着他的猜测,许冥曲起手指,在手中规则书的封面上敲了敲。

  “堂堂正正,自然是针对“偷渡”而言的。”许冥压低声音,像是怕惊醒什么,眼中的光却愈发明亮。她像是一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明明很开心,却还要矜持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说呢,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试图用规则书去联系门内的人,只可惜,一直联系不上,甚至共享都没法直接共享……”

  当初她们可以利用规则书的共享把外面的东西往里搬,自然也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搬。

  甚至除了搬运,她们还能做到更多……但前提是至少得把信号连上。

  许冥没有和任何人说,但这事其实让她连着几天都有些坐立不安。

  这次过来,除了检查门的状态,本来也是抱着再试试建立联系的打算——

  还好,这次她赌对了。

  居然真的连上了。

  “果然,在减少阻隔的情况下,路由器的信号就是会变得比较好……”默然片刻,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出声,再次打量一番面前的门,忍不住重重吐出口气。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挪,这位置可不太好……虽然偷渡也不管这些……”

  说话间,习惯性地又压低身体,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起面前的“路由器”来。

  声音已经全然恢复了冷静,眼中却依然是闪着光的。连手指无意识都地曲起,轻快地、若有似无地敲打起规则书的封面,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音——

  哒、哒、哒。

  哒、哒、哒。

  又不知过多久,遥远的另一个角落,同样的敲击声缓缓响起。

  敲在本子封面上的,是一根细长的手指——细得仿佛虫类的前肢,漆黑的表面上,长满细细的尖刺。

  手指的上方,是同样漆黑且异化的手掌与手臂。再往上,则是一张过分瘦削,却还依旧带着人类特征的脸。

  五官清晰可辨,隐隐可见过去的清丽。唯有一双眼睛,眼窝处空荡荡的,只余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所在的,是一栋建筑物的楼顶。大楼的表面爬满蜗牛,层层叠叠的蜗牛壳,像是高高垒起的尸骨。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楼顶上,习惯性地敲打着放在一旁的规则书。缓缓抬头,眼中明明空无一物,看向前方的目光却毫不迟疑。

  视线的尽头,巨人般的灯塔依旧静静矗立在原地,外面落满蛾子的尸体,里面填满迷茫的魂灵。

  明明隔得很远,却仿佛听见他们的尖叫。明明没有眼睛,却依旧能看到他们木然无望的表情。

  又过片刻,女人忽然笑了下,猛地抬手,遥遥冲着灯塔做了个击毙的手势,跟着便带上自己刚到手的九号规则书,转身跳下了建筑物。

  有风从耳边穿过,发出猎猎的声响,胸口的工牌随着风飘荡摇晃,隐隐可见上面的单位与名字。

  【怪谈拆迁办】

  【驻门后拆迁大使】

  【许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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